刘淮的脸刷地青了,方才暮青不肯立期查案,他还以为她底气不足不敢应,原来她是嫌简单,应了是在侮辱她?

“哈哈!”大堂里忽然传来一声大笑,呼延昊仰头笑得恣意。

青州山里,他的案子她是如何破的,他大抵能想象出来了。

众人神色各异,奉县知县趁机告请了圣驾,退出了大堂。

一退出来,迎面便撞上了一人。

那人穿着西北军的衣袍,垂头丧脑,迎面见奉县知县出来,一把便捞了他的官袖,急问:“案子查得咋样了?”

知县不敢怠慢,道:“英睿将军已查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正交给下官去办。”

那亲兵一听,急出一脸凶神恶煞,道:“差不多了?快说是哪个王八羔子!敢学着俺的话杀人,活腻了!”

啊?

知县张着嘴,没听明白。

大堂的帘子却刷地从里面掀开,元修大步走出,沉声问:“怎么回事?”

那亲兵一见元修,高高拧起的眉又没精气神儿地耷了下来,垂首道:“大将军,俺干了件蠢事。”

“何事?有话直说!出了边关怎就婆婆妈妈了!”

“哎。”那亲兵应了声,道,“昨晚俺值守时说了句,俺们村有个族规,长舌妇乱嚼舌根的就把舌头割了,把嘴缝起来!这话就是随口一说,可俺刚才听说,李大人就是这么死的?”

元修愣了,身后帘子刷地又一掀,暮青走了出来,问:“你为何说此话?”

那亲兵明知大堂里有呼延昊和朝中议和官员在,却胸一挺,高声道:“俺看不惯议和,值守时就发了句牢骚,说胡人该杀,朝中那些主和的狗官也该杀!俺们村有个族规,长舌妇乱嚼舌根子的就把舌头割了,把嘴缝起来!”

大堂里嘶嘶抽气声,也不知刘淮等人是惊的还是气的。

暮青沉默了一会儿,见奉县知县还没走,便道:“嗯,如今更清楚了。嫌犯的范围又缩小了,凶手除了具备我之前说的特征外,昨夜还去过永德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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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前两天刚写案子,就有几个姑娘猜凶手是军烈家属,乃们都是柯南!

这章是昨晚的,今晚还有。

第八章 凶手

奉县知县去了一个时辰,不到晌午,凶手便查了出来。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凶手竟是个妇人。

“昨夜福顺客栈的厨娘曾到过永德客栈,微臣问过两家客栈的厨子,证实那厨娘是被派去送一坛子酱菜的。据永德客栈的厨子说,昨夜圣上驾临用膳,曾想用清粥小菜,客栈里的酱菜刚好没了,厨子便急派人去福顺客栈里要一坛子来,那厨娘正是来送酱菜的人。因不知圣上用着那小菜可不可口,是否还需再添,那厨子就留了厨娘下来,待圣上用膳过后回了客来居才让那厨娘回去,那时时辰正是戌时,与英睿将军所言一致。”大堂里,奉县知县跪在地上回禀案情。

“微臣即刻回了县衙查了那厨娘祖籍,此妇人杨氏,祖籍越州首邑衢川,其父曾在衢川治下永峄县任县丞,庶族出身,后因事被革职,带着家眷来到了奉县。杨氏未嫁,其父便因病亡故了,后草草嫁与城中一寒门子弟,那儿郎后被征兵到了西北边关,八年前边关送了衣冠和安葬银两回来,说是死在了大漠。”

元修闻言猛地盯去地上,八年前?

奉县知县又道:“微臣派捕快去了杨氏家中,杨氏家中已无公婆,只有一子两女,长子十五,双胞女儿八岁,这些年除了在福顺客栈当厨娘,夜里还赶制蓑衣斗笠以贴补家用。捕快在其家中翻找出了粗针麻线等物,现已送至县衙,但未在其家中见着柴刀,也没有见到西北军的旧衣靴。微臣也依英睿将军之言,问过街坊,街坊皆道昨夜睡得熟,夜深风急,不曾听见杨氏回来。但福顺客栈的店家说,客栈里皆是男子,唯杨氏一介女子,夜深颇有不便,子时过后见诸位大人皆睡了便让杨氏回家中歇着了,杨氏之子也道其母昨夜子时后回了家中,当时两个幼妹已熟睡,他在深夜苦读,因此可以证明。但…”

“但什么?”元修见奉县知县言语支吾,急问。

“但杨氏之子说昨晚苦读至五更梆子声响,未见其母再出过家门,还说四更天时,其母为他下了碗面。”

四更时分即是丑时,昨夜凶手作案的时辰。

杨氏之子所言若属实,杨氏便没有作案时间了。

“微臣以为,杨氏之子所言必是谎话,不过是帮其母脱罪罢了。那杨氏乃厨娘,身形壮实,又是军烈家眷,与英睿将军所言并无二致。如今杨氏与其子已被带至县衙,不知圣上打算如何发落?”奉县知县问。

步惜欢坐了一上午了,此时瞧着已倦,听完懒洋洋起身道:“摆驾县衙。”

*

县衙。

天近晌午,细雪飘缓,御林卫以长枪作围栏将百姓隔出三丈。

知县一本正经端坐在堂,浑身绷得笔直,目光虚虚扫了眼左旁垂着的帘子。

元修与朝中议和使团伴驾帘后听审,堂下置了把椅子,椅中坐一少年将军,银冠雪袍,蜡黄面容,相貌平平却风姿卓绝。县衙堂上未生火炭,雪花飘进堂来,天儿寒得紧,少年却未披大氅,只穿着身将袍坐着。

“带嫌犯!”知县惊堂木一拍,衙门外围观的百姓顿时静了下来。

捕快将两人带上堂来时,只见一壮实妇人,面颊手指被风刀割得通红,穿一身素旧衣衫,袖口微短,洗得发了白。其身后跟一少年,青衫布衣,袖口干净得不见褶子。

少年扶着妇人,二人行得慢,跪到堂下时皆跪得笔直。

知县问:“堂下所跪何人?”

妇人道:“民女杨氏。”

少年道:“小生崔远。”

母子二人回话时皆声淡意淡,垂眸观地,不看堂上。

知县见二人如此,心中顿恼。若非杨氏杀了朝中二品大员,圣驾此时早离开奉县了。他治下发生这等命案,朝中若追究,他治县不严之罪是逃脱不了的,这头顶的乌纱帽还不知能保多久。

可恨杨氏就是凶手,还这般姿态,知县压不住心中火气,惊堂木一拍,也不走那些过场了,直截了当地问道:“杨氏,你昨夜杀人的柴刀和那双旧军靴藏在何处?本县劝你早些交待,免得受那皮肉之苦!”

“知县大人问的是民女亡夫的遗物?”杨氏明知故问,淡道,“民女亡夫战死边关,尸身未归,军中只送了他生前穿过的袍子靴子回来,民女是以此袍此靴为亡夫起了衣冠冢,已埋下八年。知县大人若要看,可派人去刨坟掘墓。”

奉县知县闻言,怒火烧心,抬眼望向衙门口,见风低人群静,百姓正静观大堂。

奉县十家儿郎有九家从军西北,其中战死沙场的少说有四五家,这城中半数百姓是阵亡将士的家眷,他怎敢挖杨氏亡夫之墓?即便是圣上下旨,此事也会激起民怨。

若是寻常人家也倒罢了,西北军阵亡将士之墓,不可挖!

杨氏定是深知此事,才在堂上说出此话,实在是刁妇难缠!

奉县知县下意识看向暮青,指望她救场。

“崔夫人。”暮青这才开了口。

杨氏怔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自嫁了人,街坊便唤她崔郎家的,倒未曾听过有人唤她夫人,她这才诧异地抬起了头来。

杨氏年华三十有一,两鬓已见霜色,面容粗红,眉眼间存着几分市井妇人的悍气,她早已不见了庶族门第千金小姐的姿容,只那跪而挺直的脊背尚见一身家门风骨。

她细眼打量暮青,目光不似厨娘,倒似武将,看人若刮骨,三分刀子似的犀利。

“敢问将军是?”杨氏问。

啪!

暮青未答,奉县知县便一拍惊堂木,高声喝斥道:“刁妇!此乃县衙大堂,岂容你攀问?”

杨氏闻言面色冷淡,垂眸敛态,不再看知县了。

暮青皱眉回头,望一眼堂上高坐的知县,问:“知县大人手疼吗?”

知县微怔,不知这小将军怎关切起他来了,忙道:“下官不疼。”

“可我耳疼。”

“…”知县脸皮一紧,按着惊堂木的手尴尬收了回去。

暮青转回头来,看向杨氏道:“西北军,中郎将。”

她未提封号,只道了官职,杨氏复又抬起头来,目露诧异。暮青年少,瞧着与她的长子崔远年纪相仿,不想竟有五品武职在身,当真算得上少年英雄。这般年少有成难得身无傲气,与她这等杀官民妇说话亦无嫌恶喝斥之态,杨氏不由多看了暮青一会儿,弯身行了礼,“民妇杨氏,见过将军。”

杨氏自上了大堂,一直端着风骨,连知县都未曾看过一眼,此时倒向暮青行了礼,气得奉县知县又去捞惊堂木。

“不必多礼,你乃军烈亲眷,起来回话吧。”暮青望了眼知县,见他倏地收手,这才道,“看座!”

啊?

知县瞠目,以为自己听错了,“这…”

“怎么?”

“将军,恕下官直言,我朝律例里没这条。”

“朝律里也无武将问案这条,我不也问了?”

知县语塞,杨氏又打量了眼暮青,这位小将军要问案?她还以为她只是与她说几句话。

“可杨氏乃嫌犯!”

“嫌犯自有朝律惩戒,律法公正,不惧嫌犯一坐。我给杨氏看座,因她乃边关将士的遗孀,我敬她这八载年华,孤身教子,含辛茹苦。敬归敬,错归错,一事归一事。”暮青道。

堂外风起,飞雪扫地,半堂铺了雪花白,堂上一时静无声。

帘后红袍舒卷,茶盏细磨声润,听一人沉吟道:“朝律公正,不惧嫌犯一坐,此言倒是有些道理,赐坐吧。”

奉县知县一时惊怔,慌忙起身道:“微臣领旨,赐坐!”

一把椅子搬到了杨氏面前,杨氏跪着望那椅子,久不知起身。

“娘。”崔远轻唤了声,扶着她起来。

杨氏望了眼帘后,又看向暮青,似因她此言此举心生动容,竟忘了谢恩便坐下了。

暮青见她坐下便问道:“那旧衣旧靴和柴刀你埋去了亡夫墓地吧?”

杨氏心中正乱,乍闻此言,猛然望向暮青,眸中有尚未收起的惊色出卖了她。

暮青不待她辩解便接着道:“朝中议和,你对此事虽心有不满,但起初并未想到杀人泄愤。昨夜送酱菜到永德客栈临走时听见的亲卫之言,心中才起了杀机,昨夜见客栈里的护卫都躲懒醉了酒,你以为是上天赐给你的良机,便回家穿上了亡夫的军袍旧靴,取了柴刀针线。柴刀用自家的,我猜你是想以自家的刀手刃议和奸佞,杀人之后,你将军袍旧靴和手刃奸佞的柴刀都埋去了你夫君的坟地,我想你的本意不是藏匿凶衣凶器,而是祭奠亡夫。”

杨氏盯着暮青,眸中震色如潮。

“但你可想过?捕快在你家中未搜出柴刀来本身就是破绽,你家中没有柴刀,柴如何劈?你一人拉扯一儿两女,夜里还要赶制蓑衣贴补家用,日子定然清贫,怎舍得花银子去买柴烧?”

“还有客栈里你留下的血字,只需叫你写幅字来比对便可。”

“百密终有一疏,你为祭奠亡夫犯下此案,可曾想过一旦案发,你家中一儿两女今后的日子该如何过?”暮青问。

杨氏久不言语,半晌之后自嘲一笑,看向身旁的长子,“民妇之子已成人,日后有他照顾两个妹妹,民妇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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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奉县天破

杨氏如此说,即是承认了杀人之罪。

“娘!”崔远急喊住她,对暮青道,“这位将军,我娘并非凶手,她一介妇人,怎有那杀人的气力?”

知县嗤笑,杨氏膀大腰圆,壮实不输男子,她没有杀人的气力?

“我娘乃女子,我爹的衣靴她怎穿得?那人是我杀的!”

“远儿!”杨氏厉喝起身,扬手便扇!

啪一声脆响,崔远转翻在地,脸颊五指红印,登时便肿了,嘴角血丝殷红。

“娘?”崔远捂着脸,不敢相信娘亲打了他。

杨氏望着他的嘴角,那殷红刺了她的眼,她眼底隐有痛色,却伸手提住儿子的衣领,一把便将他给拎了起来!崔远斯文清瘦,被杨氏拎起,分外显得瘦弱。

杨氏道:“这位小将军,你瞧见了吧?犬子自幼读书,不曾习得武艺,民妇身强力壮,这身气力是杀得人的!”

暮青不言语。

“你再看民妇这身量,与犬子一般高,男子的衣靴是穿得的。”杨氏拎着崔远,并立面向暮青。

江北女子身量本就较江南女子高些,杨氏确比普通江北女子还要高些。

崔远这才发现娘亲打他并将他从地上提起的用意,不禁急喊:“娘!”

“你给我闭嘴!”杨氏厉喝一声,“你爹死后,娘要你习武,日后子承父志保家卫国,你偏对习武无意,要寒窗苦读学你外祖。娘依了你,这些年来家中兵书你可曾看过一本,刀剑可曾舞过一回?娘倒不知,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何时有那杀人的本事了!”

“我…”崔远支吾难言,半晌肿着半张脸强辩道,“杀人还用本事?不就是挥刀斩人头?我进屋时,见那狗官睡了,就一刀割了他的头!娘不必护着我了,人就是我杀的!”

“不,人不是你杀的。”暮青开口,打断了崔远,杨氏母子齐望向她,她道,“人并非死在榻上。”

人若死在榻上,柴刀就不会从颈后砍入,而且喷溅血在床帐上,榻前地上有血泊,人是死在床前的。

崔远愣住,一时语塞。

杨氏道:“没错,人死在床前。”

暮青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头。

崔远面色大变,“我娘是胡说的!”

杨氏抬手打断了儿子的话,道:“那狗官当时睡得正熟,是我把他提下床榻的,在他醒时杀了他。”

“你如何进的屋?”

“就这么进去的,那狗官没栓门。”

暮青点头,凶手带着柴刀,若门栓上了,应会用刀拨开门闩,但她留意过门闩,上面没有刀刻的痕迹,李本昨夜睡时未栓门的可能性很大,杨氏的话与现场符合。

“杀人后,你如何将尸体搬去的后院,自己又是如何去的?”

“搬?那些护卫都醉死在厨房里,何需费力搬?我将那狗官从后窗扔下了去,自己也是从那窗口跳下去的。”

“你气力虽大,但到底是女子,那后窗离地颇高,你跳得下去?”暮青问,她起先说起杨氏藏匿凶器和衣靴时,认定杨氏就是真凶,此刻又质疑起她来,态度令人摸不着头脑。

杨氏却深望一眼暮青,明了她的意图,笑了笑道:“老了,攀那窗台时还滑了脚。”

暮青听了皱眉,但没就此止住,继续问道:“你如何将尸体堆成的雪人?”

“我让那狗官跪着,面向西北,向我的亡夫和为国捐躯的将士们赔罪!”

“雪人的头颅呢?”

杨氏摇头一笑,“将军莫再试探民妇了,那雪人没有头颅,议和狗官怎有脸见边关将士!”

暮青沉默了,半晌,沉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