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还记得她要娶五百个媳妇的话。

“不必,宅子小,美人少,我自己挣,自己养!”暮青说话间起身来到窗边,临窗望进大堂。

步惜欢笑了声,瞪了暮青一眼,随手抓了把盘子里的果子,刚抓到手里就想起她说不干净的话,随手又扔了进去,问道:“来玉春楼做什么?”

她是不会因好奇而来这等地方的,既然来了,必有所图。

“挣银子!”暮青转身便出了房间,下了楼去。

玉春楼大堂里设着赌桌,却与赌坊不同,官字号的青楼寻常百姓的腿迈不进来,能来的都是士族贵胄子弟,围着赌桌的都是纨绔公子,穿的是锦袍,作陪的是美姬,赌的是大额银票。

荷官摇着骰子,一群公子赌着大小,输红了眼时,风度不比市井痞子好到哪里去。

一人一把将桌上银票扫去地上,怒道:“晦气!”

旁边有人幸灾乐祸,笑道:“我说曹公子,人逢祸事运气总是衰些,我看你还是别赌了,免得输狠了,回去还得挨家法。”

这位曹公子正是户曹尚书家中的庶子曹子安,那日相府别院诗会,他触怒元修被赶出了府,回去后便挨了父亲一顿家法,忍着一身伤被抬去相府给元修赔礼请罪,元修不见他,他又被抬了回去。此事不仅让他在家中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还让他在京中士族子弟间丢尽了脸面。

他虽是尚书府里的庶子,但生母是大兴富商南魏北谢的谢家女,金银不缺,他又擅诗画,精于琴道,在府中一干兄弟里属颇有才气的,因此向来得爹的宠,自小没受过多大委屈。别院诗会的事一出,他头一回挨了家法,在府中养了几日,如今伤虽没好,但行动无碍,因在家里待着烦闷,又有几日没见萧姑娘,心中甚念,夜里便偷偷跑来了玉春楼。

他本是想来见见萧姑娘,在他眼里,世间都是俗人,唯独萧姑娘高洁,懂他的诗画琴音。但人逢祸事还真是运气衰,萧姑娘今夜撤了红牌不见客,他郁闷之下只好来赌桌上解气,哪知越赌越输,竟是一回也没赢过!

“本公子就赌到天亮了!不信赢不了!”曹公子被人揭了痛处,面上挂不住,自不肯走,从怀里掏出张千两银票来便往赌桌上一拍,啪的一声,声音响亮。

旁边一众公子们瞧了眼那银票,笑容刻在脸上,心里大多不是滋味。

盛京城里没哪个庶子有曹子安这么会投胎,姨娘是谢家女,爹又是户曹尚书,手里的银子花不尽,一些府上的嫡公子都没那财力夜掷千金只为求见萧芳一面,他却眼都不眨一下。

“本公子不缺银子,有本事的就看看能赢多少去!”曹子安看着身边一众公子的脸色,心生快意。

这时,听一道声音自身后来,“我缺银子,我跟你赌!”

那声音分外的冷,众公子齐齐转身,看清来人,大堂里顿静!

怎么会是她?

江北水师都督,周二蛋!

暮青望向曹子安,问:“我缺银子,曹公子敢赌吗?”

她今日没出府,但不是什么事都没做,她派人出去打探了曹子安近期的情况,晚上时月杀来报,说曹子安来了玉春楼。上回在别院诗会上听说他喜爱玉春楼里的萧芳,但萧芳恃才傲物,一日只见一人,一回只一个时辰,还不是谁都见,她并不怎么瞧得上曹子安,不是回回都见他,曹子安郁闷时便会在玉春楼里赌钱。

而前些日子他诗会上受辱,心里定然苦闷,不管今夜萧芳见不见他,暮青知道,他都一定会在大堂里赌钱。

因此,她便来了。

她今晚的目标并非曹子安一人,但曹子安首当其冲。

暮青扫了眼面前的纨绔公子们,西北军抚恤银两贪污一案,就从他们身动刀子!

第四十九章 一文钱,赌你所有银票!

玉春楼大堂前立着面八扇围屏,暮青与龟奴在门口闲聊时,里头的公子们赌兴正盛,并未瞧见她。此时见她似从楼梯处过来,众公子都以为她早来了。

曹子安尚未反应过来,一人便眼神一亮,嘿的一笑,道:“以为你小子有多刚直,闹了半天也喜欢这烟花之地。”

那公子松墨锦袍,玉面粉唇,一身娇贵气,暮青对其不陌生,正是那在越州奉县因夜里贪睡被革了职的镇国公府小公爷季延。

季延年前任议和团护卫长本是去捞些功劳的,却因玩忽职守丢了龙武卫之职,回府后惹得镇国公大怒,也是将他狠打了一顿,又因步惜欢当时下了圣旨要他回京后在家中思过,前些日子的诗会他便没去。眼下快到上元节了,他昨日刚解了禁,今夜就到玉春楼解闷来了,没想到遇上了暮青。

“我对烟花之地没兴趣,我是冲着银子来的。”暮青道。

“得了吧!缺银子去赌坊,来这儿作甚!”季延笑得狐狸似的,一副我懂的模样,贼贼过来拿手肘拐了拐暮青,挤眉弄眼问,“还没开荤吧?这玉春楼小爷常来,花样儿多的姑娘有的是,你若是想尝尝滋味儿,给你指个,保准伺候得你明儿不想上朝!”

暮青淡淡看了季延一眼,在奉县时因李本的案子,季延与她有过冲突,但这人似乎没心没肺,龙武卫的职缺丢了也浑不在意,跟她起过冲突也不记仇,反倒有些不打不相识的意味,怪不得元修待京中子弟多显疏离,唯独待他尚可。

“赌坊里的人哪有你们有银子?”暮青淡道。

季延闻言愣了好一阵儿,随后大笑一声,“这是实话!我信!”

这时,曹子安才渐渐回过神来,冷嘲道:“自然是实话,只凭圣上赏的那些金银,怕都督都摸不着玉春楼姑娘的床边儿。”

季延笑了声,古怪地瞧了曹子安一眼,“曹公子倒是不缺银子,好像也没摸到想摸之人的床边儿。”

众公子噗噗笑了起来,曹子安脸色涨红,但不意外,季延最敬佩元修,元修没去西北时就称他为大哥,他自然护着元修的旧部。

“方才曹公子说,有本事就看看能赢多少去,这话可算数?”暮青问。

“自然算数!”曹子安因诗会的事已在京中子弟面前丢了颜面,若再食言,便更加抬不起头了,自然说话算话。且他也不想食言,他被元修赶出别院全因暮青,今夜正是送上门来的雪耻之机,怎会放过?

“只是不知都督有多少银两跟我赌?”曹子安面露轻嘲。

暮青把手放进衣襟里开始摸,摸啊摸,曹子安见她迟迟不肯拿出来,嘲弄之意更深。她是村野出身,只不过在边关立了些军功封了武职,家底儿也就圣上赏的那点儿金银,她能拿出来的顶多就是千两面额的银票。

众公子也都盯着暮青的手,猜她或许会因不想被曹子安小看,说不定能将圣上赏的那一千两金票拿出来。

暮青把手从衣襟里拿出来时,赌桌前人人屏息,连季延都凝神等待。但是当瞧见暮青的手时,人人都愣了——她手握着,瞧不见拳头里攥着什么,但不想是有银票的样子。

暮青面无表情地走到赌桌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往桌上一拍!

啪!

掌心下传来一声脆音,刺得听见的人眉头都一跳!

人人盯着暮青的手,表情呆木,见她将手拿开,赌桌上一堆千两银票里孤零零放着枚铜板儿。

那铜钱太扎眼,京中贵族子弟生下来便含金戴玉,连身边跟着的奴才都不使铜钱儿,看着那赌桌上,眼神都有些陌生。

那铜钱也扎了荷官的眼,玉春楼自开起来至今,就没见有人使过铜钱,而且还是一文钱!

一文钱,盛京城里连只包子都买不出来,竟拿来玉春楼里赌?

“都督一文钱竟想赌本公子一千两?”曹子安盯着那铜钱,快成斗鸡眼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觉血气往头顶上涌。

这也太瞧低他!

“你太高看自己。”暮青淡淡看了曹子安一眼,道,“一文钱,赌你身上所有银票!”

曹子安眼前一黑,一口血险些吐出来,喘了好半天的气才怒道:“都督是来砸场的吧?”

“少废话,敢不敢赌?”暮青懒得吵架,只激将道。

曹子安还没应声,一群京中子弟的好胜心已被激了起来,暮青明明是叫战曹子安,却有一堆人应了战。

“赌!”

“曹子安,你敢不敢赌,不敢小爷来!”

“都督看来是赌技甚高,小爷也不差,这枚铜钱儿小爷还真就想要了!”

盛京子弟好玩儿,什么花样都玩过,论赌,那赌的东西可多了,金银美姬、古董玉玩、田宅铺子,无一不赌,就连活春宫这等作弄人的赌约都有,什么贵重的刺激的都赌过,就是没赌过这么低的赌约!

一文钱!

一文钱见是见过,但长这么大,别说花过,他们连摸都摸过!

平日里觉得低贱之物,今夜只觉得稀奇,且有暮青那句“一文钱赌你身上所有银票”的豪言,只觉稀奇又刺激,人人知道一文钱赌一千两根本就不公平,但盛京子弟不在乎公平,只在乎新奇刺激,于是纷纷应战,都想要了暮青那一文钱!

季延摩拳擦掌起来,盯着那铜钱眼都放光,笑道:“这事儿有趣!谁要是赢了这一文钱,明儿定拿条红绳儿拴了,满大街叫说这是英睿都督在玉春楼里输的一文钱,保准叫都督名满京城!”

一群京中子弟哈哈大笑,都觉得此事有趣!

暮青点点头,道:“嗯,谁想名满京城,一起来吧。”

她今夜本想先跟曹子安赌,以曹子安为饵引一群人上钩,如今看来她真是高看这些纨绔子弟了,他们对玩乐的兴趣大过一切,连钓都不用钓,就自动咬钩了。

面前的赌桌设的是赌大小的局,既然是群赌,那便还就着这赌局,由荷官摇骰子,众人买大小,押定离手。

暮青看了眼赌桌,道:“既然要群赌,不妨定个规矩。”

季延问:“什么规矩?”

“既然诸位都想跟我赌,不妨分组,我独自一组,你们一组,押大小时你们商量着来。”

这规矩很简单,即是说开赌后无论买大买小,他们这些人都要买一样的,比如他们买大,她自己买小,这样就能分出他们和她之间的胜负。这个规矩根本就不公平,若她赢了,她可以一个人赢他们一群人的银票,若她输了,他们一群人分她这一文钱。

但越是如此,这些纨绔子弟越觉得新鲜有趣。

拿着千两银票赌一文钱都不在乎了,还在乎一群人分一文钱?

但是有人不知道如何分,当下便问道:“若都督输了,我们这么多人赢了你,你这一文钱分给谁?”

暮青道:“拿剑劈开,一人一片。”

众公子:“…”

季延笑得肚子疼,只觉得他当初在奉县怎么就差点跟她打起来?这人明明就是个活宝!他抱着肚子道:“行、行!待会儿赢了,明儿我就拿红绳拴着一片铜钱碎儿到街上,说这是从英睿都督的一文钱上劈下来的,都督没钱,只这一文,不够输,所以劈了。”

众公子又是一阵儿哄笑,想想那景象就觉得兴奋,纷纷应了这规矩,催促开赌。

玉春楼的荷官就没遇上过这种赌局,暮青押得太少了,少得闻所未闻,按说是不能开赌的,但以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季延为首的盛京子弟都来了兴致,荷官自然不敢扫他们的兴,只得赔着笑摇骰盅。

手上耍了几个花式,那荷官将骰子摇得响亮,博得了几声叫好之后,往赌桌上一放!

喀!

其声沉重,京中子弟们望了眼那骰盅,还没有商量买大买小,便见暮青将那铜板拿了起来,果断地往小上一放!她放得太快了,根本没给他们商量的时间,一群公子有点懵,暮青既然买了小,他们就只能买大了,于是人人掏出银票往大上放。

买定离手,只见赌桌上一面是一个铜板儿,一面是十几张大额银票,那差距大得让荷官的眼皮子都抽了抽,还没开盅,额头上就见了汗。

他是知道骰盅下的点数的。

小!

他既然当着荷官的差事,自然是摇骰子的高手,听声儿就知骰盅里是大是小,不然也当不起这玉春楼的差事。

他知道这盅里的点数是小,现在有一个问题摆在他面前——就这么开,还是出千。

他能当得起这差事,自然还有一个本事,那就是出老千。出千的法子有的是,最简单的是在开骰盅的一瞬拿盅沿儿碰里面的色子一下,将色子翻一下。这手艺讲究的就是个快,他是此道的高手,但今晚却不知道要不要出千。

若出,这本该英睿都督赢的局就输了,但她输的是一文钱,都不够给玉春楼交利钱的,她若输了这局,玉春楼没的赚。但若是不出,这群公子们输了,又怕他们不高兴。

两难之时,暮青淡淡看了那荷官一眼,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古怪的薄刀,她把那刀放在手里把玩,道:“看见我这刀了吗?大漠里杀过不知多少胡人,剖人一只手可是很锋利的。”

那荷官一惊,知道此话是威胁,心惊之时下意识便开了盅。

盅一开,整个玉春楼都似乎静了。

季延为首的京中子弟望着那骰盅下,人人眼神发直。

这、这…

他们居然输了?!

二楼雅间里,步惜欢临窗瞧着那赌桌,低头沉沉一笑。

看她平日里冷淡正直,坑起人来也是狠角色。

暮青将那堆银票慢悠悠收起来,放在手里数了数。

还不够,这只是开始。

------题外话------

嗯,青青的目标,赢回一个国库?

第五十章 心理战术

“运气!运气!”季延第一个反应过来,指着赌桌道。

“蒙的!蒙的!”京中子弟们笑道,荷官刚放盅便买定了大小,不是蒙的是什么?

见暮青将银票数好塞进怀中,谁都没放在心上,常来玉春楼,谁没输过银子?这点儿银子对这些纨绔子弟来说根本不值得紧张,众人嘻嘻哈哈浑不在意,季延甚至笑话暮青道:“藏什么藏?赢了就是你的,还能抢你的不成!”

京中子弟们哄笑,都觉得暮青是以前没见过银票。

唯独曹子安面色不佳,他今晚本就输了几回,又跟暮青冤家路窄,见她赢了自然不高兴,不过他也觉得只是运气,从袖口抽出张银票施舍般的往赌桌上一拍,道:“有本事就再拿!”

暮青不跟他啰嗦,银票收好后桌面上干干净净,还是放着她那枚铜板儿。

季延领着众人纷纷放票,放好后等着荷官再开局。

荷官惯会瞧人脸色,见这些纨绔子弟大多心情好兴致高,便松了口气继续摇起了骰盅,他花式耍得卖力,引得一群公子哥儿连声叫好,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之际,他将骰盅往赌桌上一放!

啪的一声,赌局再开!

暮青拿起那枚铜板儿放在手里把玩,一副犹豫不定的模样,不知该买大还是买小,她拿着一文钱来来回回在大小间游走,荷官的眼神跟着那枚铜钱飘来飘去,飘了几回,暮青的手一顿,停在大处,似下定了决心这回要买大。

荷官拿眼角瞄着她的手,面无表情。

暮青眉头一挑,手忽然一晃,往小处一放!

啪!

买定,离手!

荷官瞪大眼,一口气吸到嗓子眼儿,京中子弟们被这一声脆响惊住,纷纷转头。

他们都还没商量好!

“你们太慢了。”暮青淡道,“我说了,我缺银子,你们还是快些商量,多开几局,我多赢些银子。”

“嘿!说的好像你能赢似的,你刚刚不也是犹犹豫豫不知道买哪边?运气好赢了一回,还真以为能赢咱们这么多人一晚上?”季延笑了,把银票一划拉,全押去大处,满不在乎道,“倒要看看你这回能不能赢!”

“快开盅!”

“快开快开!”

一群公子催促着荷官,荷官一脑门的汗,瞥了眼暮青,见她把小刀放在袖甲上磨,刀光来来去去的晃着眼,他只好眼一闭,把盅一开。

赌桌前半天没声音,人人盯着那盅下的点数,直到暮青开始收拾银票,才传来嘶嘶的吸气声。

“嘿!”季延一笑,瞧着暮青,“你小子还真有些运气!”

暮青面无表情,低头数着银票,眸底却隐有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