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莫要血口喷人!都督有何证据说小女使计?小女分明是失足落水,请都督莫要坏她名节!”胡文孺不认。

这事他确实事先不知,只怪孽女糊涂,太皇太后属意宁昭郡主,她就是争也争不来正室之位,何必使出如此手段?使了这等手段,即便进了侯府也是个妾!胡家这种门第,嫡女怎可与人为妾?此事是他那孽女太过心急,元修将来若是登高,何愁三宫六院里没有胡家女儿一席之位?

元相国爱重声誉,且重权威,太皇太后属意宁昭郡主为侄媳,此事满朝皆知,各家子弟也都是知道的。别院诗会之事后,元相国曾怒责胡家,斥他教女无方,他受了不少牵连责备,还在朝中沦为了同僚的笑柄。

此事绝不能认,反正那湖里的冰盖在雪下,即便有人说是凿开的,又有何证据?

“还需证据?”暮青今儿懒得说证据,只道,“反正她掉进去了就是她的错。”

“你、你…胡搅蛮缠!简直歪理!”

“那也是跟相国大人学的歪理。”暮青冷嘲道,“湖中有尸是下湖捞尸者的错,那令嫒落水就是她不该冰上献舞的错!她若不上冰湖,怎么会掉下去?”

“你、你…”胡文孺一句也反驳不出。

元相国面色黑沉。

暮青的歪理论还没完,“按照这个歪理,令嫒冰上献舞是相府的错,如果相府不举办诗会,令嫒就没有机会冰上献舞。”

胡文孺:“…”

百官:“…”

没人敢看元相国的脸色,只听暮青哦了一声,似乎又想起一事来。

“按照这个歪理,今日五胡狮子大开口,是诸位主和派大人的错,如果你们不主和,胡人就不会进京议和,也就没有今日之事。”

百官一噎,皆不出声。

“所以,与其怪我验尸查案,诸位大人还是自省吧!”

第四十七章 我破给你看!

主和派的朝官们顶着张五颜六色的脸,欲辩无词。

步惜欢懒在御座里,眉宇间似有倦态,眸底却有浓郁的笑。他素日以为与她讲理谁也说不过,倒没想到跟她比起不讲理来,竟也无人能比得过。

女子胡搅蛮缠大多惹人生厌,她这胡搅蛮缠之态却叫他爱之如狂!

元修望着暮青,目光却有些复杂。回朝时,他原本想搬出相府,与赵良义他们一同住进镇军侯府,图个无拘无束自在痛快,但是这些日子他却一直住在家中,不为别的,只为劝劝爹娘。

他每晚都在书房里与爹谈朝事家事,谈不拢就吵,吵厉害了无非是跪祠堂动家法,他回朝不足半月,家法挨了三回。但是元家与先帝之仇非一日可解,爹筹谋半生,大业近在眼前,要他放手谈何容易?

他这边劝着爹,那边又劝娘。娘乃郡主,颇重规矩,她不会喜欢阿青的性子。年初一时他进宫拜见姑姑,曾说过已有心仪之人,娘后来得了姑姑的提醒便问过他,他因想着先将朝事家事干净再谈儿女之事,便没跟娘再说有心仪之人的事,只是娘一跟他提宁昭,他便跟娘说喜爱清冷坚毅正直卓绝的女子。他想着多在娘面前说说这样的女子的好,日后娘才不会觉得阿青的性情太难相处。

处置朝事家事都需要时日,他只怕阿青也不喜他爹。娘倒好些,除了重规矩,其他的倒也没什么,而阿青并非待谁都冷硬疏离,她若欣赏谁喜欢谁,定以真心相待,只是她若不喜谁,别说给那人留面子,仅那一张嘴就能杀人。

爹爱重权威,又是议和之事的主谋,阿青心向西北将士,定不喜爹,今日听她说话就听得出来。

他担心即便日后他能处置了朝事和家事,她也不会答应他。

元修看向元相国,见他面色阴沉,眼底的寒凛胜过殿外的风雪。

但没多久,元相国的面色便和缓了下来,向来威严持重少有笑面的他笑了笑道:“好!忧国忧民,都督真乃少年英才!既如此,朝中正值多事之秋,都督不妨多为社稷分忧。假勒丹神官案、湖底沉尸案和西北军抚恤银两贪污案,不妨由都督查吧。城外冰湖雪融还需三个月,这段时日无需出城练兵,那便以三个月为期,都督将这三件案子破了如何?”

虽然同朝时日不足半月,但这少年的性情他今日也是看透了。王侯公卿,文武百官,身在朝中之人无非是谋仕途谋金银,谋一世荣华家族昌盛,权钱也好,家族也罢,投其所好,捏其命脉,便可将此人掌控于鼓掌之间。但这少年与朝中百官不同,她出身山野,孑然一身,无家族亲眷可护,性情冷硬,不谙世故,自然如顽石般难对付。

但对付朝臣之法对她无用,他自有他法。

这少年如今已贵为江北水师都督竟还不忘验尸断案,可见其喜好。

既有喜好,他就投其所好!不过,他给出的饵不是那么好吃的,这三桩案子一桩比一桩扑朔迷离,军中抚恤银两一案还是得罪人的案子,她当然不怕得罪人,但是在这天子脚下的盛京城里得罪多了人,不得人心,她办案会寸步难行,而如果将人得罪狠了,人也是会像狗咬人的!

要她誓期破案,破得了,她也会人心尽失,破不了,她便会获罪。

他目前是不会杀她的,他还需要她练水师,但他要磨一磨她的锋锐棱角,要她知道朝中为官的规矩,要她碰壁难行,碰个头破血流,然后来求他!

“本相听闻都督连已成白骨之人的生前相貌都能复原出来,想必定有将步入死巷的案子查个柳暗花明之能。”元相国笑道。

步惜欢嘴角仍牵着,眸底笑意却转了凉,他前些日子将案子交给刑曹、盛京府和五城巡捕司就是为了不让她被朝臣忌恨。她在朝中再嘴毒,与朝臣不过是口舌之争,伤的是颜面而非利益。但若她接了这些案子,那可就到了明面上,必然有险!

元修也面色一寒,道:“英睿如今已是江北水师都督,查案并非她的分内事,再说假勒丹神官和军中抚恤银两案,圣上前些日子已下旨交与刑曹、盛京府和五城巡捕司了。”

元相国看了元修一眼,冷声道:“下湖捞尸也不是你镇军侯的分内事,你也一样没少做!”

“我…”

“我可以答应!”

元修刚开口,暮青便出声道:“不过,相国大人既然要我三个月内破案,我要求查案期间自由出入想去的地方,且不论是谁,听候我的传唤。”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皆不乐意。

“都督想去何处便去何处,朝中可还有规矩可言?”

“都督不会三品武将,难道列位王公也要听你传唤?”

“哪日都督想来宫中,难道圣上和太皇太后也要听你传唤?”

传唤圣上和太皇太后自然不可能,朝官们不过是借机给暮青安罪名罢了,他们真正在意的自己府上,谁愿意自家府邸整日开着大门,等着人来查,还不能拦?为官之人哪个是干净的?即便与军中银两一案无关,也与其他事有关,任人查,谁知道能查出什么来?

暮青看了眼那几个说话的,道:“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诸位大人反对得如此激烈,想必心中有鬼,我会先查诸位大人府上。”

几人一听,脸顿时绿了,其余想说话的也就把话憋回去了,不敢再出声,免得显得自己心里有鬼,把这活阎王惹来。

这话太有效果,殿上马上就静了。

元相国道:“宫中不可随意进,其他随意。”

“既如此,这三件案子,我接了!”暮青道。

“好!”元相国抚掌,问,“君前无戏言,三个月为期,若破不了…”

“听凭相国大人处置!”

“好!”元相国又笑道。

群臣屏息,知道这事是定下来了,但听见那句听凭处置的话,又有不少人松了口气。方才是他们过于紧张了,三个月怎么可能查清三件大案?且那湖底沉尸一案还是陈年旧案。

其实,大开府门由人来查也不是不可,谁说府门大开,人进来了,他们就得配合的?

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一件案子都未必查得清,何况三件?

如此一想,百官松了口气,紧张神态散尽,皆露出看好戏的神态。这少年太狂傲,初生牛犊不怕虎,也该她吃吃苦头,那就等她破不了案,跪在这金殿上听凭处置的一日!

步惜欢和元修都还没来得及阻止,暮青就将三件重案都担在了肩上,两人望着她,渐渐都敛了神色。

步惜欢淡淡垂眸,眸光莫测,罢了,她想查便查吧,另寻他法护着她的安危便可,他安排的事抓紧些就是了,赶得及帮衬着她,定叫她如期破案,不在这朝上受人轻贱耻笑。

元修目如沉铁,无妨,不管案子破得了破不了,他倒要看看,谁敢伤她!

暮青没抬头,她不愿在朝上多言,既然应下了,她自然有办法可查!

这日早朝本是为了商议五胡使节团提出的议和条件,没想到议和条件没商议出结果来,倒是把近来京中棘手的三件案子给商议出来了。

整个盛京的目光都望向了都督府,等着那少年如何如期破案,三个月的时间很短,暮青却似乎并不着急,至少她下了朝后就回了都督府,一日都未出府。

暮青在阁楼里看了一日的医书,晚饭后没急着歇息,而是等。

等到夜深,步惜欢果然来了。

“特意等我?”进了阁楼,步惜欢见暮青就着灯烛看书,便笑问道。

“早睡也会被你吵醒,不如醒着。”暮青埋首医书,语气惯常的冷淡,面前却覆来一手,遮了她面前的书页。

暮青眉头刚皱起来,步惜欢就将她的书收了放回书架,意懒声淡,“夜里看书,熬神伤目,日后白天看。”

“往后白天就忙了,没时间看书。”暮青望着步惜欢的背影道。

“我瞧你有的是时间,今儿就看了一日。”步惜欢回身走来,懒洋洋往椅子里坐了,笑道,“今儿朝中不知多少人盯着你这都督府,盯得眼也干了脖子都长了,你愣是一步也没出府。”

“一天不出府,他们府里的那些账也改不完。”暮青淡道,瞧着果真是半分急色也无。

步惜欢瞧着她这模样,笑意深了些,问:“想好了怎么查了?”

她不是鲁莽之人,既然应下了,他相信她有查案之法,只是他要多操心些她的安危罢了。

暮青看了他一眼,问:“你可还记得我在汴河刺史府里审案那夜说过的话。”

“不记得了。”步惜欢一笑,那神态分明是记得,却戏作不知。

“记性不好的人,跟我不般配!”

步惜欢:“…”

她真是有本事每回都气到他,跟她相处段日子,他的涵养定能更胜往日。

“你说,给我一间空屋,两把椅子,天下须眉行不得之事,我行给你看!”步惜欢笑得牙痒。

暮青点点头,无视他的喜怒,道:“这回也一样,给我三个月,你那些臣子破不了的案子,我破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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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节快乐!今天大家都劳动了吗?

第四十八章 我缺钱

阁楼烛影摇曳,少女的清音如同江南那夜里,再听来,仍觉撼动人心。

“嗯,我知道,如果你不能,天下无人能。”步惜欢笑了笑。

“如果我不能,我也会把朝臣们之间的事全给你查清楚。”暮青道。

三个月,足够了!

步惜欢怔住,烛光映亮了眸,眸底流华暖若晚春,问得小心翼翼,“为了我才接这三桩案子的?”

暮青低头喝茶,避开步惜欢的目光,道:“也是因为我喜欢查案。”

这么说,还是承认了她有帮他的心思,步惜欢笑意暖融,暖得似窗外风歇雪化,一树桃花开。

“事情说完了,你可以回宫了。”暮青冷淡的撵人。

“谁说说完了?”步惜欢笑对暮青的冷颜,不受她的影响,“你我心有灵犀,我这些日子也在想着朝臣之事。”

暮青一愣,问:“你也想从朝臣府上下手?”

步惜欢一笑,笑意深沉莫测,“下手好多年了,也是该收网了。上元节后,自会有人帮你的忙。”

她肯为他筹谋,他很欢喜,他不会让她破不了案的,这些年撒的网给她就是。

暮青闻言,正深思此事,便见步惜欢慢悠悠起了身,道:“好了,这回才是说完了,你早些歇着。”

暮青面色一变,速速离凳,身子一矮,避去桌后!步惜欢怔住,见暮青从桌面上露出半颗脑袋,眼神戒备冷寒。

“不准点我的睡穴!”她冷声道。

步惜欢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此举之意,不由沉声一笑,笑意欢愉,笑声好听得挠得人心里发痒。

暮青的眼神却越发冷寒,这事他干过两回了,难道他以为第三次她还不会防着他吗?

“青青…”他该怎么告诉她,她躲在那儿也是没用的?

男子笑意浓郁,懒洋洋抬手。

“我今夜有事,你别坏我的事!”暮青懒得说再点剁手这等对步惜欢没威胁力的话,她直接把话挑明,今夜她要出去,不能睡。

步惜欢的手顿住,“嗯?”

“我有事,要出去。”

“三更半夜的,去何处?”

“玉春楼。”

*

玉春楼乃盛京城里官字号的青楼,所谓官字号,即收押调教罪臣女眷的青楼。

朝臣获罪,家中女眷有送入青楼歌坊的,有卖入官家为奴的,落在奴籍,一生卑贱,比身在贱籍的百姓还要悲苦。

夜深风寒,雪大如梅,梆声萧瑟,暮青在街角抬眼,见长街上丽楼座座,红灯串串,风里摇着,别样旖旎。

暮青一踏进玉春楼,便有龟奴迎了出来,见她面生先是一愣,待暮青脱了风帽,露出整张面容来,那龟奴又是一惊,随即满脸堆笑道:“哟!这不是江北水师周都督吗?”

暮青淡淡颔首,她刚到盛京不足半月,这玉春楼里的龟奴竟能将她认出来,果然是官字号的青楼,对京城里的豪贵新贵都是下了工夫的。

她解了大氅在门口抖了抖雪,那龟奴忙要接着,暮青却转手给了身后的人。

那龟奴也不尴尬,笑道:“今夜都督大驾,咱们楼里的姑娘们怕是要高兴得抢人了!”

“奉承话!本都督一无相貌,二无家财,你们楼里姑娘哪瞧得上本都督?”

“瞧都督说的,谁不知道圣上在鹭岛湖赏了您座美宅,还赏了不少金银?”龟奴笑道,他迎来送往的贵胄子弟多了,什么脾气的都见过,自不会因暮青说话直就接不上,反倒跟她似真似假的开起了玩笑。

“三进小宅罢了。”暮青淡道。

“那也是美宅,足够藏娇了!”龟奴笑道,“咱们楼里的姑娘可是全京城里最娇美的,都督瞧瞧想藏哪个?”

“不急,一路过来,先歇歇。可还有雅间?”暮青扫了眼楼上,只见屋里都点着灯,怕不是没地儿了吧?

“有有有!都督来了,怎敢没有?没有小的也给您打出去一个,把您给请进去!”鬼奴惯会哄人,说话间便笑着将暮青给请上了二楼一间雅间。

一会儿,茶点送了来,那龟奴走时笑道:“都督何时要姑娘相陪,您只需唤小的一声儿,小的将人领进屋来给您挑!”

暮青淡淡应了声,那龟奴便下去了。

门一关,屋里便静了,暮青回头,见身旁坐着的人一张貌不惊人的脸,端起茶盏的风姿却雍容优雅,瞧他要喝茶,暮青抬手便往茶碗上覆,皱眉道:“别喝,这种地方有病的不少,谁知道这茶具干不干净。”

那人将茶盏往旁边一让,淡淡看了暮青一眼,懒声道:“茶烫!手伸来做什么?也不怕烫着!”

男子敛眸,话里含着斥意,眉头都皱了起来。暮青瞧着,有些郁闷,谁让他跟来的!

她本是想带着月杀来,哪知步惜欢一听,宫也不回了,要月杀找了张面具回来,穿了她亲兵的衣袍便跟来了玉春楼。她刚到盛京,府里的人深入简出,除了月杀,很少带别人出来,还好玉春楼里的龟奴不认得她身边的人。

“嫌脏还来。”步惜欢见暮青面色沉郁,说话时语气已和缓了些,他将茶盏放去桌上,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也一并丢去了桌上,抬眼时见她脸色还难看着,不由笑了笑,问,“你那宅子是小了些,要不赶明儿换座大的,给你拿来藏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