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提。元修是个聪明人,我允诺的条件里没有元广兄妹,他懂我的意思,无解之仇,提了也无用。不诛灭元家满门,且允他去西北戍边已已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那他有没有提带我一起去西北?”元修对她的心思,暮青相信步惜欢看得出来,因此她问此事也不避着步惜欢。元修跟她提了几回,想要带她远离朝堂的尔虞我诈,远离盛京的纷纷扰扰,一起到西北戍边,从此守着那日落关山,一生自在。

“亦没提。”步惜欢淡道,眸光幽深如潭。他和元修坦明了不少事,连刺月门都在其中,却唯独没有提过她。

这或许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事事皆可谈,唯独她不可,无话可谈,让无可让。

他只与元修说起今夜之局,她的决意,她的背负,元修便与他达成了君臣之约,他们两人齐力做下了今夜之事。

她把高氏叫去了佛堂,他就猜到她能找到的盟友只有高氏,而高氏乃是内宅女子,她们两人想要解今夜之危,无非是在厨房的下人里找个人自承凶罪。步惜晟明明是步惜尘逼死的,她如此做倒是可以解了他的危难,却会一生都自责难安。

她是这世上最聪慧的女子,也是这世上最傻的女子,她也不想想,他幼时入宫,而今已过一十九载,所遇的危难何止今夜?若逢危解难的谋算手段,他如何能撑到今日?

今日要去牢里偷换一个死囚出来已来不及,但暗事不能做,明事总可以!这皇城之中,他和他的隐卫不能随意叫开已关的城门,元修可以!因此,他便自曝身份,与元修达成君臣协议,跟着他一起出城拿人,再带着祥记的隐卫赶回来认罪,一样化了今夜之险。

“我不懂,荣记古董铺里不是有条密道可以直通外城?你命隐卫从密道到外城,去祥记报信,要他们演场戏不也是可以的?到审案时,我自会命人去外城拿人,到时城门一样会开,何需你在元修面前自曝身份,要他去外城拿人?”暮青不是觉得步惜欢和元修之间的君臣协议不好,相反,元修志虑忠纯,夹在忠孝之间甚是难熬,他戍边十年,于国于民皆有大功。步惜欢虽与元家有死仇,但他是帝王,理应要有这等胸襟,饶不过元广兄妹,也要饶过元家的无辜妇孺,要国家的英雄儿郎不至于血洒边关,还要满门被诛。他留住元修的忠心,也是留住大兴西北边关的安宁,留住西北百姓的安宁,身为帝王,为百姓考虑理所应当,这是身在其位而该有的牺牲。

暮青并不觉得步惜欢如此做有何不对,但她想不通的是今夜之危他明明有能力自己化解,为何要和元修摊牌,要元修也参与到此事中来?

元修参与此事,除了向朝中表明他与元家不同心,并打击到元党,还有何用处?

暮青细一想,今晚祥记的隐卫本可以不暴露,他们只需认罪伏法,待下到狱中后,找人替出来就好。可是他们选择了暴露,并且劫走了步惜尘…

“你让他们劫走步惜尘,所为何事?”暮青问。

显然,隐卫劫走步惜尘不是为了拿他当人质逃脱宣武将军府,因为他们只要假装认罪,到了牢中后自有人将他们替出来,何必多此一举,暴露身份呢?

他们不惜暴露身份,必有目的!

“你说呢?”步惜欢一笑,剥了只桔瓣递到暮青嘴边,这桔子他剥开后只尝了一瓣,其余全喂了她了。

暮青看着男子眸中那缱绻的柔意,心顿时一提。

莫非…

“你忘了那瓶毒阎罗是谁给步惜晟的了?”男子捏着桔瓣点了点暮青的唇,待她张嘴吃进去后,他才笑道,“这毒是步惜尘派人从巫瑾府上盗取的,还是有人给他的,需要查清。你爹死于此毒,我曾说过要与你一同承担,线索就在眼前,怎可不查?”

暮青边听边嚼着桔子,只觉得酸的甜的,品不出是何滋味,咽进肚中,喉咙心里都烧得生疼。

他竟是为了她。

若是元修不知情,隐卫劫持了步惜尘后,他很有可能会出手救人,而隐卫逃出宣武将军府后也无一处安全的藏身之地,因此步惜欢才挑在今夜与元修摊牌谈判,不惜暴露刺月门的秘密,不惜冒着放过元家子弟会有斩草不除根的危险,为的竟不是化解他今夜之险,而是帮她查杀父真凶?

他在她与高氏去佛堂时,或者在他知道凶手是步惜尘时就有这想法了。

若她是这世间擅长解谜之人,他绝对是那擅长布局之人。

可他所布之局,每每让她心疼。他不诛元家满门,她虽然认为那是帝王应有的胸襟,但不代表她不心疼他。人人都有爹娘,人人都知那丧亲之恨,步惜欢若有亲政那一日,清除元党却不斩草除根,那些活着的元家子弟未必会感激他,心里想必会记恨他的杀父杀母之仇,而元修又遏着西北边关,关外就是虎视眈眈的五胡外族,谁敢保证时日长了不生祸乱?

这是历代哪个帝王都不会容忍的隐患,但是步惜欢容忍了,只因今夜毒阎罗再现,他记着与她一起承担的话,想要帮她查出杀父真凶。

暮青望着步惜欢,眸中被痛意填满,清冷不关世事的心,已知欢喜疼痛。

“瞧什么?”步惜欢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许你如此待我,不许我如此待你?”

“我…没为你做过什么。”暮青低头道。

“还不够?”步惜欢放下桔子,执起她的手来,“这天下间有一人愿为我弃了一生最珍视的东西,我如何能不满足?”

她不知道,她今夜与高氏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给他的震动,为帮他化废帝之险,她迈出书房时没有丝毫的犹豫。他能想象得到,她在佛堂里愧疚与坚忍交织,自责与决绝相争时是怎样的难熬,这诛心之痛她肯为他尝,他又有何不能舍的?

“青青,你今夜还是走错了一步,错在不该如此护着我。”步惜欢叹了一声,“你可知道,你力排步惜晟通敌之嫌,已让元广怀疑你是皇帝一党?他之前查不清你的底细,又觉得你只认理不认人,不属于任何一派,因此尚且容得下你,但若是他看出你心里是亲近我的,那他将来必杀你。”

“那又如何?将来又非此时!”提起元相国,暮青不由怒上心头,愤而起身,“我如何不能护着你?我就是要护着你!”

元家想要自立,水师乃是谋算江南的重中之重!练兵之难,难在初时,江北水师的五万兵勇来自江南,不熟盛京的水土人情,亦不服盛京那些养尊处优的将领,那些将领多年未战,且不识水性,如何能叫这些个个水鸭子似的江南兵勇心服?

朝中合适水师都督一职的,只有她一人!

她与江北水师有同乡之谊,又有战友之义,且兼青州山里智救大军之恩,五万水师归心才能提高练兵的积极性,才能最快练出个样子来。

朝中封她为江北水师都督时曾言明一年后要阅兵,这一年的时日,她必定用尽心思琢磨练兵之法,待这练兵之法琢磨出来,又能证明这练兵之法有效的时候,才是元相国杀她之时。

即是说,这一年的时日,她暂且安全。

“步惜欢,你听好了!我若护着你,绝不会遮遮掩掩!我若想护你,一定会有护你之力!我今夜险弃了一生所求,从今往后,谁也不能再置我于今夜这般境地,谁也不能再置你于今夜之险。我自己险些弃了的东西,我会凭自己之力,要这世上再无人能让我弃!不必终有一日,就从今日起,我会为此不惧朝堂诡秘,不惧人间险恶,与你并肩,看这四海大定那日!”

暮青面具未摘,背衬着阁楼西窗,月色已淡,烛火正盛,少女一张少年容颜,相貌平平,却叫懒坐桌旁的男子怔怔失神,恍惚间觉得那眸里的光华惊艳了岁月江山,一生不能忘。

“都督!”正在这时,刘黑子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人未到,喊声已到,“龙武卫的人来了,说要搜府!”

他还没上楼,步惜欢的面具便已戴上了。

暮青抬头,眸中一道厉光,冷喝一声:“开府门!让他们搜!我正巧还怕他们不搜!”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头镇宅

都督府的门前向来冷清,今夜却热闹了一回。

夤夜春深,府内府外火把通明,左龙武卫将军贺涛命人将都督府团团围住,亲自带人进了都督府。

暮青端坐上首喝茶,石大海和刘黑子挥锤亮刀死守门口,杨氏提剑护在暮青身前,月杀和韩其初守在暮青身后,崔远护着崔灵崔秀两个妹妹避在其后——都督府里的人都在花厅了。

龙武卫披甲挎刀,从门口到花厅外两列排开,暮青盖上茶盏,喀的一声,冷冷抬眼。

石大海和刘黑子听闻此音,收起兵刃,闪步让开,目光却紧紧随着贺涛。

“英睿都督夤夜品茶,好雅兴!”贺涛大步进了花厅,瞧见暮青便冷冷笑道。

“要搜便搜,搜完就滚!”暮青将茶盏往桌上一放,毫不客气。

贺涛虽从未与暮青攀谈过,但上朝时没少见识她的冷硬做派,因此也不气,回身便喝道:“搜!”

都督府只三进宅院,龙武卫执着火把在夜色里奔如流火,东厢、西厢、前院、后园、书房、阁楼,顷刻便分涌而入。

没多久,只听一声鬼叫,“娘哎!”

“何事?!”贺涛又惊又喜,大步迈出花厅,循声而去。

走到半路,一个龙武卫的兵便跌跌撞撞地奔来,见了贺涛手直往后头指,“将、将军,那、那边…”

贺涛匆匆而去,过了梨园便见有个搜府的兵跌在地上,火把滚在一旁,将他的脸照得惶惶苍白。他的手指着前头一间屋子,贺涛循着望去,惊得倒吸一口气!

只见房门关着,新糊的油纸上赫然映着道无头人影!

院子里梨枝飘摇,枝影落在门上,鬼气森森。

贺涛瞥了眼院中,见搜这院子的不下十数人,竟都被惊得失了态,不由骂了声废物,自己走到门前,一掌拍开了半扇门!只见屋里一灯如豆,一具无头的人骨架子摆在灯烛前,那人骨以细丝缠固在一处,没有头颅,左半截手臂却是完好的,只是那手臂黑黄僵腐,五指犹如厉鬼之爪。门一拍开,风吹得灯烛火苗呼啦一晃,阴风瘆人。

跌坐在地上那兵两腿发抖,更站不起来了,其余人犹犹豫豫,不知要不要进。大白天的瞧见尸骨都晦气,莫说是晚上了,更别提这尸骨还是残缺不全的、如此诡异的、没有下葬的…

一时无人出声,这幽寂的气氛里,后园忽然传来一声惊叫,院子里的人只觉汗毛一竖,贺涛怒骂一声便往后园赶去。

在其他地方搜查的龙武卫听见这声惊叫,以为查出了那两个劫持步惜尘的狂徒,于是纷纷往后园赶,赶到阁楼下,见他们的一队人马从阁楼里连滚带爬地奔出来,当先那人见了贺涛便喊道:“将将将、将军!人人人人…”

“人头!”后面一人替他喊道。

又有一人边往阁楼上指边道:“俩!俩人头!”

贺涛大怒,一脚踹了这些废物,自己上了楼去。只见楼上的衣柜开着,里头赫然放着颗人头!阁楼幽暗,衣柜旁的鹤足铜灯上点着几支画烛,似夜奠。

贺涛盯着那衣柜里的人头,忽然便觉得身后有道目光在盯着他,他拔剑回身,抬剑便刺!

那剑刺了个空,他身后无人,有的是摆在尽处书架上的一颗头颅,那颗人头满脸铁丝,像是被人动过大刑,泥糊的血肉,丹青染的肌肤,一双空洞的眼盯着人,幽森诡异。

前有书架后有衣柜,贺涛只觉得压抑难熬,一刻也不想在这阁楼里多待,他回身就下了楼去,带进府来的龙武卫已都聚集到了阁楼外,贺涛故作镇定,扫了麾下的兵一眼,问:“都搜过了?”

“回将军,东厢搜过了,无可疑之处!”

“西厢也无可疑。”

“前后园子也都没有藏人。”

龙武卫一一回禀过,只差阁楼和书房。刚才贺涛上阁楼里看过了,除了两颗人头,并无可疑之处,而书房就是那摆着人骨架子的地方,屋里摆设雅致,并无藏人之处,除了…一只大木箱子!

贺涛回忆着拍开半扇门后看见的书房摆设,那只大木箱子放在书架旁的地上,比寻常官宦人家府里收放压箱底儿的衣裳的箱子都大,武功高强之人缩骨藏身于那只箱子里是有可能的!

“书房!”贺涛带着人就往书房去,到了院中便命令道:“里头有只箱子,打开看看!”

俩龙武卫的兵不敢有违,进了书房抽刀劈锁,将箱子一开,只看了一眼便咣当一声关上了!

“怎么?”

“回将军,里面是死、死…”

死人骨头!

话没说完,贺涛便猜出是什么了,脸色难看地打断道:“行了!走!”

他带着人便回了前院花厅。

夜深幽静,一点儿动静暮青都在花厅里听得真切,书房里那副人骨架子是相府别院湖里捞出来的那具,也就是勒丹的大王子。这人骨是难得的研究对象,她趁着在办案,便将人骨用铁丝串连成了骨架,摆在了书房里。老多杰的尸骨从井里捞出来后,她原本也想把骨架拼好,可惜最近太忙,没有时间,便被她收进了箱子里,因为老多杰身量颇高,腿骨太长,她不想损坏人骨,便命人打了只大箱子,放在了书房。

那两颗面貌复原的头颅原本也收在书房,暮青来花厅前特意命人搬去阁楼里的。阁楼的书架上放着她写的验尸手札,珍贵得很,她不想有人粗手粗脚的乱翻书架给她弄坏了,因此便摆了颗人头在书架上。衣柜里也一样,里面藏着她的束胸带,所以她便也摆了一颗人头。

没别的意思,就是镇宅用的。

“搜着了没?没有就滚!”暮青见贺涛进了花厅,不待他说话便下了逐客令。

贺涛冷笑道:“英睿都督真是好胆色,书房卧房里皆有死人为伴,都督倒不怕夜里梦魇。”

“论胆色,我是比贺将军麾下的龙武卫好些。”暮青嘴下不留情。

龙武卫的职责是护卫京畿,可盛京多年无战事,龙武卫的将领又多出自士族门阀,身娇体贵,操练懒怠,而龙武卫的兵干的也多是抄家的事儿,经年日久,早成了一窝兵爷,连死人都怕,怎比得过边关的将士?

贺涛脸色铁青,却无话驳斥,见暮青起身要走,目光落在她的官袍上,忽然愣了愣。

“等等!”贺涛忽然出声,暮青停步回头,见贺涛眼神颇深,道,“都督今夜歇得可有些晚啊。”

暮青今夜到宣武将军府时穿的是官袍,此时穿的还是那件官袍,虽然贺涛今夜不在宣武将军府,但他却觉得暮青穿着官袍出来见他有些不太对。相令传到左龙武卫将军府,他点齐人马赶来江北都督府,这期间少说要一个时辰,而她这段时间里已在府中。那么,她应该沐浴歇息才是,身上穿着的官袍应被下人收去洗了,出来见客时穿的应该是常服,怎么还是穿着官袍?

除非,她根本就没歇下!

贺涛盯住暮青,觉得她甚是可疑,暮青却冷然道:“那当然,元相国今夜必搜都督府,我怎能歇下?”

没想到暮青说了实话,贺涛心惊之时,疑虑更深,问:“都督怎知相爷今夜会搜都督府?”

“抱歉,我不蠢。”暮青笑意更冷,嘲讽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为御下之道,亦是上位者的胸襟。元相国有这等胸襟吗?”

贺涛嘴角一抽,没想到竟是这种理由!

“我已经告诉过他了,查商铺!他把兵力浪费在此,今夜若是搜不到人,记得回去告诉他,这并非你等的无能,而是他之过!”暮青说罢,道声送客便大步出了花厅,只留贺涛立在原地,表情丰富。

*

暮青回了阁楼后,负手立于西窗,看着前院火把的光亮渐渐离开都督府,围住都督府的人马也听令撤离,贺涛一声令下,龙武卫们便急驰远去,那方向像是向着相府。

“贺涛是元家的女婿,你的话,他会原封不动的转告给元广的,今夜你算是明着和元家势不两立了。”步惜欢说这话时,人在衣柜前,他无视那颗人头,仿佛那只是个摆件儿,越过去便在一堆衣裳里翻找,翻啊翻啊翻,翻出一条雪白的束胸带,提出来问,“青青,可要沐浴?”

暮青回身,见男子倚着半扇柜门,笑吟吟的,风华如春,不由冷淡的道:“你让我想起了一句诗。”

“嗯?”步惜欢懒洋洋笑看着暮青,不必听就知道不是好诗。

“*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暮青咬牙道。

步惜欢轻轻挑眉,有些意外,“谁作的诗?倒是和我心意。”

*苦短日高起,他倒是想睡到日上三竿,可这些年就没睡过一夜的整觉,除了在她这儿。

“明日你不上朝,后日总要上朝吧?”暮青走过来把束胸带夺了过来,这人只是摸着她的束胸带,活似摸着她的身子,她浑身痒。

“嗯?”步惜欢听出她的话别有深意,“你要上朝?”

“没错。”

“何事?”她这些日子查案,就没上过早朝。

“炒人!”暮青拿着束胸带便往榻前去,“既然元广信不过我,那这破案子我不查了,爱找谁找谁,我要出城练兵!”

第一百二十二章 教唆犯罪

次日帝王不朝,但盛京城里还乱着,步惜欢在都督府里,暮青只需坐在阁楼里就可阅遍各路消息。

一上午,消息如雪片般往都督府里涌。昨夜龙武卫搜查了城中商铺和一些朝臣府邸,王公九卿、甚至元党和内务总管府,皆在被搜查之列,可见元广多疑。正因如此,昨夜兵力分散,商铺没查遍,朝臣府邸亦未搜遍,今夜天子不朝,内城城门不开,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龙武卫还在街上搜着,看样子是誓要将人搜到。

而外城,祥记酒楼昨夜起了场大火,盛京府和五城巡捕司的人赶到时火势已起,百姓家吃水的木桶,水泼进去不过残星入海,天幕黑沉,磐石般重,天蒙蒙亮时火才灭了,烧得黑漆漆的屋子冒着白烟,房顶塌了,莫说证据,连桌椅都烧成了灰。

此事必是步惜欢授意的,暮青查看各路消息时不免有些佩服,今日盛京城里内外戒严,刺月门的暗桩都停止活动了,尤其是内城,龙武卫正挨家挨户的查着呢,各路消息仍能雪片般的传来都督府里,可见隐卫们有应急传递消息的渠道,也有颇高的应急能力。

到了傍晚,都督府外又传来一条消息,暮青打开一看,甚是意外,“呼延昊要回关外了?”

步惜欢托腮而坐,指如暖玉,正在一堆奏报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听闻此言笃声一停,笑道:“嗯,算算时日,也差不多了。”

此话似含深意,暮青问:“你知道此事?”

“关外出了事,他哪能不回啊。”步惜欢笑得万事在胸似的,暮青看到的却是奸诈。

“何事?”瞧步惜欢的神色,她直觉此事跟他有关!

“暹兰大帝的地宫里出了事,神甲被盗。”步惜欢道。

暮青却怔了,半晌才问:“你?”

“应该是娘子居功甚伟。”步惜欢没一刻正经,“暹兰大帝留下的神甲能现世,全仰赖娘子聪慧无双,若非娘子破了地宫的机关,就算再过千年,怕也无人能见。”

暮青不理会他的溜须拍马,问:“地宫前殿已炸毁,后殿之上的河水还冰封着,听闻呼延昊在河水冰封前率人下过一回地宫,不慎在后殿的殿门下挖出了毒虫,致使死伤惨重。此时圆殿里的水应已被暗河灌满,你们是如何进去的,神甲怎能运得出来?”

“解药是巫瑾研制的,破冰有寒蚕冰丝,入水有内力护体。”步惜欢轻描淡写道,运出神甲折损了十几个隐卫,她看重人命,知道了心中必定不好受,因此他避开了此事,接着道,“这批神甲运出来有两个月了,我原打算秘而不宣,可…有人总缠着不该缠的人。”

步惜欢眸光寒凉,手指敲着奏报,指甲玉润沁凉,“呼延昊来盛京够久了,也该回去了。他在大兴的这些日子,看似无所作为,实则心有筹谋。五胡部族忽然联合向朝廷索要巨额议和条件,便是受了呼延昊的蛊惑,如此条件,他怎能不知大兴的国库负担不了,朝中必定反对?议和之事拖了一日又一日,五胡议和使团在驿馆里住了两个多月了,议和依旧谈不拢。呼延昊在想方设法的拖延议和,他不想离开盛京,必是有所图谋。朝中已经够乱了,多他一个不多,再乱些于我未必有害,但他既然缠着不该缠的人,那我自有法子让他回去。”

呼延昊有一统草原的野心,甚是重视地宫里的神甲,神甲被盗,一旦落入其他部族手中,对草原局势必有极大的影响。他刚称狄王,根基不稳,亲自来大兴议和本就是冒险之举,但他肯冒此险,必定是草原的局势尚在他的掌控中。但神甲被盗出地宫,去向不明,此事他没有想到,而眼下草原五族都得到了这个消息,正相互猜忌,眼看要起战事,呼延昊远在盛京,局势已超出他的掌控,因此他必回关外!

今日不朝,明日一开早朝,呼延昊必来辞行!

步惜欢将奏报从暮青手中拿来瞧了一眼,目光凉薄,随手便扫进了地上的火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