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戎人部族也一样。”

“我们乌那…”

“我们月氏…”

一时间,暮青成了五胡部族争抢的香饽饽,男子和亲本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居然还有人当殿争抢,满朝文武顿觉崩溃。

周二蛋有何好的?贱籍出身、其貌不扬、口舌毒辣、性情冷硬,还干过当堂剖尸的不道之事,细细一数,此人真是满身缺点,胡人的眼光真叫人难以恭维。

不过,有人细一想,男子和亲虽乃荒唐之事,古来未有,但能把那活阎王发配到关外去也不错,至少日后朝中文武不必再受他的惊吓和闲气了。

几个这样想的朝臣心生喜意,腹中急急忙忙编排出了无论儿郎女子皆可为了家国大义牺牲的高尚之言,随后便要出列谏言,促成这桩荒唐的和亲。

却在这时,暮青开了口,“我是不会跟你们出关去草原的。”

“为何?”多杰不解,“我们草原的儿女会像敬爱天鹰大神一样的敬爱神使的。”

“因为,我是大兴人。”金殿之上,少年负手答道,话简情义深。

她是一抹异世之魂,爹在世时,她的心里有家无国,这皇权至上的封建王朝从未让她有过归属感。可这大半年的时日,她西北从军披甲还朝,生活里多了生死与共的战友、风雨同舟的至爱、辅佐守护的部下,她不再是孤身一人,这渐生的归宿之感让她想要将自己当成大兴人,哪怕这王朝腐朽不堪,她也想将其当成她的国家,守护它,望它吏治清明繁荣久长。

胡使们望着暮青,金銮殿上久无声息,半晌,多杰以掌贴在心口,再次向暮青行礼,心生折服,“我明白了,都督敬爱自己的国家就像草原儿女敬爱天鹰大神,我们勒丹人敬佩都督这样的儿郎,我以金刚之名起誓,不会勉强都督。”

草原男儿大多坦率,只是居与大漠荒原,生存环境恶劣,数百年来盯着中原的沃土,时有叩边袭扰、烧杀抢掠之事,大兴边关的百姓多与胡人有血仇。哪怕胡人里有懂得感恩的人,比如多杰,但也有放不下强盗逻辑的人,仇恨的就杀,喜欢的就抢,如同呼延昊。

呼延昊看着多杰表态,眸底的杀意渐渐被嘲讽所替,他看向暮青,张口便要说话。

正在这张口之时,元修袖下屈指一弹,华袖忽荡,内力成剑,射向呼延昊心口!

元修内力刚猛,此剑似虚却实,百官看不见,却见呼延昊襟口的雪狼毛忽的四面倒伏,如遭飓风一摧,狼毛齐根而断,飞射如针,飘然落地。

百官一惊,狄部随呼延昊进殿的使官也惊住,忙将呼延昊护在四周,怒声喝道:“有刺客!大兴人胆敢杀我王!”

这一喊,殿前的护卫军本该冲进殿来捉拿刺客,步惜欢和元相国却一齐往殿外看了一眼,殿前侍卫们皆守在门口,一步未进。当殿刺杀狄王,能有这等功力的还能有谁?

元修!

但呼延昊却分毫未伤,寸步未退。

元修心生诧异,他伤势未愈,刚才那隔空一指杀不了呼延昊也能重伤他,他竟没事?

仿佛在嘲讽元修,呼延昊掸了掸心口,衣襟前又飘落几根雪狼毛,却露出那狼毛下的玄机来。元修刚才那一指用了五成内力,已隔空将呼延昊的前襟给射出个洞来,只见那前襟下赫然露出一片晃眼的金色!

神甲!

元修大悟,他竟忘了,呼延昊当初在地宫里得了件神甲,以他多疑又惜命的性情,自然是时时穿在身上的。

呼延昊无所顾忌的看向暮青,问:“如果本王就是要勉强你呢?”

他没揭穿暮青的身份,只是如此问她。

百官望向暮青,元修杀气不敛,步惜欢稳稳当当的坐在御座之上,眸光寒凉,却有万事在握的底定。暮青看见他的淡定,心中也大定,步惜欢对政事向来敏锐,呼延昊的逼迫是真,他却如此淡然处之,莫非今日之事有惊无险?

暮青看向呼延昊,自从呼延昊点名要她和亲,她便没正面答过他,但既然她猜今日之事会有惊无险,那就不客气了,“抱歉,我对年下攻不感兴趣。”

年下攻?

满殿沉默,文武百官皆面露疑惑神色。

“何意!”呼延昊不耐地问。

“意思是,我不喜欢老男人!”

呼延昊:“…”

百官:“…”

果然,她一开口,准没好话!

但此言一出,殿上却有三道目光往暮青身上一落,极有力度!

呼延昊眼底的逼迫之意忽裂,从意外到难以反应再到咬牙切齿,“你说本王老?”

他二十有六,正值青年,他老?!

元修周身的杀气也被此言击散,他与呼延昊同年…她觉得他老?

步惜欢气得一笑,他只比呼延昊和元修年少一岁!老男人?

呼延昊古怪的看着暮青,他以为她会愤怒,会害怕,会破天荒的说些软话讨好他,没想到会是如此这般!难道她就不知何为怕?

“好了!”元相国心生不耐,拂袖制止了这场求亲的闹剧,问道,“狄王的和亲之心究竟诚与不诚?若诚,朝中自会甄选贵女和亲,若不诚,签了议和条件便出关去吧!”

周二蛋虽有皇帝一党之嫌,在此时他还不能死,亦不能出关,江北水师还需要他练。

“自然心诚,本王说了要她。”呼延昊还是这句话,却在元相国脸色铁青之时,大笑道,“本王的话没说完,大兴朝廷真是开不起玩笑。本王之意是,求大兴贵女和亲,要英睿都督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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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必会跟个老男人

送嫁?

这话没人信,呼延昊还是想借桑卓神使之名谋夺草原,只是看出大兴反对,而他又急于赶回关外,这才想出一个迂回之术罢了。送嫁的队伍日后到了关外,他大可以反悔不让人回来!

“好!”元相国却一口应了。

呼延昊有他的打算,他也有。

他答应了让江北水师都督送嫁,可没答应人能活着出关。

草原统一对大兴并无好处,五胡部族适合这么常年乱着,周二蛋死了,一可打击狄王的野心,二可为元家的大业清除一害。

周二蛋疑为皇帝党羽,一个外族人竟有让五胡称其为桑卓神使之能,此人迟早是个祸害,必须除之!呼延昊要其送嫁,用的是迂回之策,他自然也可以用一个迂回之策,先答应了他。

和亲的人选并非一日能定,需朝中反复权衡利弊,甄选家世合适的贵女,其后还要两国之间过和亲文书,拟定吉日准备嫁妆,此事没有一年时日是不成的。一年之后,和亲队伍前往关外,周二蛋可以送嫁,但他不可以活着走出关外。人一死,元家的大业便少了一害,而人是死在送嫁的途中的,他不算失信于狄王。

“相国真是爽快人!”呼延昊大笑一声。

“狄部与我朝永结姻亲之好,日后边关无战事,大兴和草原百姓皆可安居乐业,此乃安邦养民之国策,本相自是乐于应承。”元相国笑里藏刀。

呼延昊似没看出来,畅然一笑,和亲之事当殿就定了。

狄部要和大兴和亲了,这对勒丹、乌那、戎人和月氏四部来说可不是好事,直至这时,四部才知道呼延昊为何要亲自来大兴议和,他就是想求和亲的!恼的是但他们四部的王都没来,和亲之事没有王令,他们皆不敢向大兴要求,因此只能将金银和牛羊带回关外,眼睁睁看着呼延昊拿到了比金银牛羊更好的议和条件!

但此时咬牙切齿也已晚了,关外传来王令,要他们速回关外,勒丹等四部只得认了。

为免夜长梦多,中台的朝官当即便草拟议和文书,一应奏抄等事全都免了,文书当殿起草,元相国当殿批奏,步惜欢只听了听奏事,随后便由五胡使节确认后各自盖了国印。

和亲之策也只草拟了一份文书,正式的国书需由呼延昊回关外后再遣使节前来大兴,递交求亲文书。

如此,僵持了两个多月的议和之事总算是敲定了。

五胡使节次日一早便起程回关,大兴需以礼相送,使节们走的急,大兴的礼官们今日注定要忙个彻夜了。出关路引亦是明日一早递交,议和文书签订后,五胡使节便当殿请辞先回驿馆,留给大兴朝官们安排明日之事。

呼延昊走之前回头看向暮青,咧嘴一笑,恶意森森,“你这辈子必会跟个老男人。”

“那也不会是你。”暮青冷淡的道。

呼延昊闻言,笑意冷了下来,看了她一会儿,不发一言,大笑转身,拂袖而去。

谁说不会是他?

他必要她成为草原上尊贵的王后,一年之后,那和亲文书上只能写上她的名字!

呼延昊头也不回的走了,满朝文武却猜不透他如此执着于暮青是因她对他的大业有助,还是真好男风。若不是好男风,哪有人会出言戏谑轻薄一个少年?

“诸位大人好闲的心思!”暮青感觉到不少目光打量着她,不由冷眼一扫文武百官。

殿中顿起咳嗽之声,百官忙把目光转开,不敢再看,再看下去,指不定要听见什么毒辣的话。

“好了!”元相国沉声喝止,道,“明日五胡使节出京回关,由龙武卫沿途护送,人选及明日诸事即刻商定出个章程来,不可延误!”

五胡使节走后便了了一桩事,往后盛京就只剩下两桩案子待查和祥记二人要搜捕了。这两桩事也很深,但元相国的心病也算事去了一块,觉得轻松了些。

“明日送五胡使节出京,我就不去了。”这时,暮青却忽然道,“明日一早,我就回城外的水师军营,开始练兵!”

什么?

百官皆感意外,这才二月中旬,盛京城外大泽湖的水每年都冻得厚实,三月冰融,五月水暖,明日就去练兵,有何可练的?

“湖冰未融,如何能练兵?”元相国想知道那通敌之事的幕后真凶是何人,练兵虽是紧迫之事,但湖冰未融,显然不急于这几日。

“我是都督,如何练兵,能不能练,我说了算!”

暮青对元相国的态度向来如此,元相国已不以为忤,只冷声问:“你忘了你与本相在满朝文武面前的赌约了?你誓期破案,如今三月之期未到,三桩案子你只破了一桩,就想去城外练兵?你去也无妨,可别忘了你与本相的赌约,你若破不了案子,任本相处置!”

但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暮青便将元相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问:“相国大人听说过一句话吗?”

元相国直觉暮青问的定非好话,但他已在梯子上,不答就下不来,只好寒声问道:“何话?”

他问时定定望着暮青,以眼神警告她,莫要在满朝文武面前给他难堪,这可不是昨夜,亦不是在宣武将军府里,而是在金銮殿上。

暮青却只当没看见,道:“脚大江山稳,手大掌乾坤;臀大好坐凳,脸大好打粉。相国大人今早上朝前往脸上打了多少粉,才能让脸皮这么厚?”

此言粗野,确像是民间之言,但满朝文武却无人听闻过,原还在猜此言之意,听见暮青后半句话,百官齐齐垂首,恨不得什么也没听见。

“下官很好奇,相国大人怎有脸提赌约?下官以为,相国大人既让下官查案就该信得过下官的断案之能,可昨夜你一不信宣武将军之死是他杀,二怀疑我与祥记有关!龙武卫夤夜围府,带刀搜查,欺人太甚!相国大人一方面要下官信守赌约,查不清案子就任你处置,一面又防备着下官,不认可查案的结果,这分明就是不想下官将案子查清!既如此,直言便是,何需再查?若想再查,请另寻信得过的,下官不伺候了!”

元相国脸色铁青,暮青的话还没说完。

“练兵也一样,我既是江北水师都督,如何练兵我说了算,信不过就另请高明!否则,练兵之事还请不问不查、不指手画脚,否则耽误了练兵的效果,莫再如查案一般,要下官担责!”

这一天两夜被搜查的可不仅仅是江北都督府,王侯公卿、文武百官府上都被查过了,敢怒不敢言的想必大有人在,暮青此番痛斥元相国,不知替多少人出了口恶气,只是无人敢如同她一般表露出来罢了。

说到底,文武百官皆有族人亲眷,不像暮青上无高堂下无儿女,一人之命便是九族之命,身死也不过自己一颗脑袋,自不怕得罪元相国。

元相国也是因此才拿暮青无可奈何,但想到她的命至多还有一年,满腔怒意便生生的咽了下去,“好!那你就练兵去吧!明年三月冰融之时便是阅兵之日,江北水师若练不出样子来,本相必不饶你!”

暮青冷笑一声,谁不饶谁,还不一定!

一年之期,元广有元广的算计,她有她的筹谋,鹿死谁手,且看!

暮青当殿责问相国,两人不欢而散,早朝难再进行下去,明日尚有不少事,元相国便奏请退朝,命礼官们商量明日之事去了。

早朝一退,步惜欢先行从侧殿离开,走时看了暮青一眼,那一眼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嗯,年下攻,老男人,他需要夜里去趟都督府,好好问问她。

步惜欢走后,百官这才退出金殿,暮青走在前头,不与文武百官为伍,出了宫门便策马而去。她本要回府,却听见身后马蹄声渐近,回头一瞧,元修策马追了上来,与她齐驱,转头问:“要不要去外城?”

“何处?”

“望山楼!”

暮青蹙眉,有些迟疑,上次与元修去望山楼,他忽然向她表露心迹,这回为的想必是步惜欢的事。前夜他和步惜欢刚达成了君臣协议,以他的性子,前夜就该问她,只是祥记二人带着步惜尘躲去了侯府,他需回府坐镇,以防龙武卫搜府,这才将事情压了下来。

“我回府换身衣裳。”暮青道,她和元修都穿着朝服,这么去望山楼太显眼了。

“好!都督府见!”元修见暮青同意了,打马一转,驰出长街,往侯府去了。

暮青回府换了身常服,小半个时辰后,元修来了,还是驾着上次去望山楼的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暮青独自出来,没许月杀跟着,钻进马车便跟着元修出了城去。

到了望山楼,还是上回那间能遥望大寒寺的雅间,还是上回那壶茶和四盘点心,待掌柜的退下后,暮青问:“你想说什么?”

元修负手窗边,大寒寺外的山腰上,山花漫漫如雪,他却无心赏看,听闻暮青的声音便回身定定望住她,问:“他待你之心,可能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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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愿为天下先!

“何意?”暮青刚端起茶盏,听闻此问轻轻蹙眉。

茶香满室,袅如轻雾,却隔了他与她。

元修一挥袖,袖风携着窗外山花香将暮青面前的茶气扇得一散,暮青皱着眉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听元修道:“你不知我是何意,难道不知你自己的心意?你不喜男子纳妾,却偏偏看上了他,你难道不知他的身份?他大业若成,此生三宫六院必不可少,你跟着他,难道愿成为他后妃中的一人,一生困于深宫?”

“我不愿。”暮青断然道。

元修面色一松,“那你还…”

暮青起身走去窗边,望着望山楼下熙攘的长街,二月盛京,春花烂漫,远眺富丽如画的古都,她声音缥缈,“我心悦一人,必为其倾尽所有。”

山风拂进窗来,城外半山腰上日光正媚,元修背衬着寒寺日光,忽如一尊人像,唯见墨袖随风飘摇无定。

“我愿为他披一身戎装,换他为我去那身龙袍,三宫六院,只我一人。”此话暮青对步惜欢都未说过,说给元修听是因为她知道他在关心她,也知道他并未死心。

元修望着她的背影许久,忽然便笑了,笑出满眼痛楚和淡淡的嘲讽,“你觉得可能吗?”

暮青回过身来,目光清明,不见迷惘,“世上无难事,只怕有人心。”

“少来这套!阿青,你醒醒吧!自古贵族男子不纳妾的都少有,何况帝王?”感情迷人眼,他觉得她已经不清醒了,“以他如今的处境,败则被废幽禁,胜则亲政治国!你以为亲政容易?储君之乱、上元宫变、外戚摄政,自先帝年迈时起,朝廷这二十多年乱不可言!他亲政后,欲治国需先治朝中的士族门阀,门阀皆是百年豪族,势如老树盘根。他这些年虽在外广建江湖势力,在内广植眼线到朝臣府中,但想让士族俯首称臣只能以利益为饵,而君臣利益相连最行之有效的法子就是后宫!哪怕他待你是真心的,你敢保证日后势单力孤群臣逼迫时,他能不封后纳妃?你敢保证他会为了一个女子,危及来之不易的帝业?”

元修所言皆是现实,暮青懂,但她亦有对待感情的态度,“他愿不愿,那是他的心意,我无权看管,只能看管我自己的。”

人人都有爱或不爱的权利,她所受的教育让她崇尚平等,如同元修心悦于她,她只能明示她的态度,却无权命令他收回感情。元修心悦谁、心憎谁,皆是他的情感,除了他自己,旁人没有权利强求。步惜欢也一样,若日后他想要充实后宫以保皇位,那是他的选择,她管不着,她能管的只有自己的心意。

元修眉头深锁,甚难理解她的话。有时,他觉得在她眼里,这世间似乎没有尊卑贵贱,天子王侯,贩夫走卒,在她眼里皆是一样。

“你如何看管你自己?”听不懂她的话,他只能问,且他看不出她将自己看管得如何好,他只看到她为那人失了心,“你可知道,他若为你不设三宫六院,你便会成为众臣之敌?”

他太了解朝中那些文武百官了,他们会日日在早朝上说她红颜惑主,说她是扰乱朝纲扰乱江山社稷的妖女,奏请将她打入冷宫甚至赐死!

三宫六院,只她一人,若真如此,帝位有险,她亦有险!

“群臣敢拿捏君王,无非是君权势弱!群臣敢管到君王的后宫里去,无非是不畏后权!”暮青冷笑一声,负手立于窗边,傲然,“那我就让他们畏惧!”

受人欺辱者,皆因自身势弱,那她就强大自己,强大到无人敢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