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之时遇敌,不可紧盯敌后,以防遇上敏锐之人。

潜伏之时遇敌,不可戒备紧张,以防气息外露,被人察觉。

这些是越队长说过的,他都一字不落的记着。

少年潜伏在望楼之下的草丛里,巡逻兵离他仅有十步之远,他不动不看,只听。听刀剑拨打枯草的声音,听军靴远近来去的声音,听小将们低声指挥的声音。他靴子里藏着把匕首,却碰也不碰,杀气一丝不露。

巡逻兵都是江南的新兵,多是穷苦出身,其中不可能有江湖高手。少年心里清楚,却仍遵循着上官的教导,一步不差。出身于贫苦渔家的少年,这一刻近距离避敌潜伏,军纪做派已像个合格的侦查兵。

这时,杂乱的声音里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人数一人,方向正是向着望楼!

刘黑子屏息而待,依旧不动,两队巡逻哨共二十人,他特训了两个多月,解决二十人没有问题,但一定会惊动望楼上的岗哨。他身在三营的营区,离军侯大帐相距两百多个营帐,此时正值夜深时分,大军睡得正熟,望楼上的岗哨发现敌袭后,大军未必立刻出帐,远处的巡逻哨要赶过来需要时间,他趁这个时间可以奔袭四五十座营帐的距离,随后便是苦战了。他未必要赶到军侯大帐,只需突出重围,只要能见到军侯大帐,将火油罐子和火折子一齐扔过去,大帐火起,今夜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刘黑子盘算着这一路的可行性,那脚步声越近,他反而越不怕被发现了,他自幼腼腆,直到今夜才发现自己竟会如此期盼痛快地打一场架。

可那脚步声却在离他五步远时停了下来。

走近前来的正是一队巡逻哨的小队长,他压根就没看望楼底下,而是举目远望,扫了眼安静的大营,“若真是骁骑营的孙子胆大包天潜进来了,目的肯定是野马王!那野马王在何处?”

另一队巡逻哨的小队长觉得有道理,说道:“在湖边溜达,今儿晌午还瞧见过。那野马成精了,刚开春儿,湖边的水草最鲜嫩,它霸着湖边,军中的战马只能吃山上的枯草。”

“那就是了,要是真有人潜进来,目的不是野马王就是咱们军中大帐里的军机密要,谁在这营边儿上待着?人肯定潜入进去了,咱们在这儿搜什么?”

“也是!”

“那我们去湖边,你们去军帐!先看看有没有形迹可疑之人,弄清楚了再报军帐,免得说咱们谎报军情。”

“说的是,走!”

“走!”

两人将在草丛里搜寻的人召回来,匆匆带着人往大营里头去了。

刘黑子从望楼底下探出头来,没想到这也能化险为夷,他看着那两队巡逻的兵走远后才从望楼下钻了出来。这两队巡逻哨中的一队就是这附近营帐的,他们往军侯大帐去了,附近的营帐夜防也就空了,他跟在后头轻而易举的就潜了过去,当见到前方营区的巡逻哨时,他闪身便躲到了一座营帐后。

“咦?你们怎么巡逻到这边来了?”那小队长见到隔壁营的人到了自己的营区很是疑惑。

那人道:“少了个送泔水的小子,兄弟们正在找。”

“少了个人?那报军帐了没?”

“这不是正要去吗?我们先一路找找,找不着就报军帐。”

“那快去吧!”

“对了,我那边就劳烦兄弟们先给照看一下了。”

“没问题!”

那小队长点了点头便带着人往后头的营区巡逻去了。

这一队人一走,前头的营防便又空了,刘黑子又怒又乐,心道这些自作主张的,等着挨军棍吧!

他心里骂着,人却跟在其后,往军侯大帐摸去。

*

暮青还在西大营,后有望楼,前有巡逻哨,她无路可退,眼看就要被发现!

她一扫对面营帐,心头忽动,就地一坐,低头抱膝——打盹儿!

望楼上的岗哨几乎同时转过身来,远眺大营,没发现什么。

巡逻哨远远走来,经过暮青身边时,小队长却咦了一声,停了下来,“这哪儿来的小子,咋睡在这儿?”

说话间,他拿靴尖儿踢了踢暮青,“哎哎,别睡了!你小子哪个营的?腰牌瞧瞧!”

暮青把脸埋在双膝里,被踢了两下才醒,醒来后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她坐在营火照不到的暗处,眉眼不清,甚是平常。

“哪个营的?咋睡这儿了?”那小队长又问了一句。

“嗯?”暮青迷迷糊糊的应了声,瞧着像还没睡醒。她转头四顾,瞧了瞧四面的营帐,又往对面瞧了一眼,一愣,“哦。”

她只哦了一声,随即便打着哈欠起身懒洋洋的走到对面营帐门口,那营帐门口的值守不在,她往门口一坐,抱膝,低头,把脸一埋,继续睡了。

那小队长愣了半晌,释然一笑,“迷糊小子,值夜的也能睡错了地儿!”

后头有个兵笑了笑,“能出来值夜就不错了。”

这可是二营!

二营的都尉整天嚷嚷着要回西北,对军中的操练都甚是懒怠,手下的兵就更是不管了。他都不管,巡逻的自然也不敢管,想想必是暮青起夜,回来时困极,随便找了个避风的地儿就倚着睡了,这在二营里可不少见,能出来值夜就不错了。

“走走走!”那小队长不再理会暮青,带着人就往前头去了。

人走远后,暮青慢慢抬起头来,星眸寒凛,睡意全无。就地坐了会儿,待远处望楼上的岗哨转过身去后,她才起身往后方摸去。一路上,她能躲就躲,躲不过就装值夜的,如此摸到了东西大营交界的水壕边儿上。

暮青没有泔水车或粪车掩护,无法大摇大摆地走吊桥,只能下水。她躲在西大营尽处的一座营帐后,从怀里拿出步惜欢给她的药瓶,倒了一粒便服了下去。

也就片刻工夫,小腹里就暖融融的,似被温泉水浸着,甚是舒服。

暮青顾不得惊叹鄂女草的药效,她瞅准了前后三座望楼的岗哨视线皆不在水壕里的时机,从营帐后奔出便跃下水壕,顺着土坡就滑了下去!

一落进去,怒意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除了在大漠里陷入流沙那时,她再次想爆粗口。

SHIT!

冰!

水壕乃战备设施,战壕里的水在寒冬腊月里结冰实属无奈,但开春后就要凿冰,一日巡察三次,发现水里有悬浮的冰渣便要打捞上来,确保水壕的战备效果。可如今开春都半个多月了,她跃下来踩的居然是冰!

而这时,她立在水壕上,似一支箭靶,异常显眼。

暮青快速扫了眼前后三座望楼,见前方望楼上的哨兵眼看就要转过身来,她趴在地上就地一滚,滚入了吊桥下!

月光斜斜照进来,暮青躲在吊桥下的阴影里,匍匐前进,到了吊桥尽头后敏捷地起身贴着土坡隐蔽。头顶上一队巡逻哨走过,暮青贴着土坡,屏息而待。土坡冷硬,她却不冷,手脚五脏竟都觉得暖融融的,待巡逻哨走过去,她才谨慎地从吊桥下探出头去,寻着望楼的视线都不在吊桥附近的时机,抓住吊桥的绳索,一个翻身,敏捷地跃上了水壕,就地一滚,滚到了一处营帐后,成功潜入了东大营!

韩其初说,让暮青避开章同驻守的营区,暮青却抬头看了眼营帐前驻着的营旗,顺着营旗估摸了方向,猫着身子便往章同所驻守的一营摸了过去。

刚摸到一营的边儿上,暮青便看见有两队巡逻哨对面而来,她躲到营帐后头,听那两队巡逻哨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道人声传了过来。

“哟,章都尉,这都下半夜了,您还不歇着?”此地是一营和二营的边界处,说此话的人一听就知是二营的。

“再巡一趟。”章同的声音传来,听着有些冷淡。

“再巡天都亮了。”

“无妨,我先走了,你们也加强营防。”章同没多耽搁,说罢便带着人走了。

二营的人目送他远去后才道:“有啥营防可加强的?白天龙武卫骁骑营那帮孙子来骂营,个个都躲着不出,夜里倒是守得严,有啥好守的?咱们东大营里五个都尉,除了他,哪个不是在帐中睡大觉?”

“都尉本来就不用巡营…”一个兵咕哝道。

“你是说章都尉吃饱了撑的?”另一个兵气不过了,“知道一营的人为啥都服章都尉吗?知道操练的时候,咱为啥总干不过一营吗?”

“你是说咱们都尉比不上章都尉?”那兵恼了,两人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行了!”那小队长喝斥了一声,“吵啥吵?巡营!”

两个兵只好闭了嘴,跟着继续巡营了。

暮青从营帐后出来,直奔一营!一营的夜防确实是她这一路潜入进来所看见的最严密的,营帐的帐门是交叉横向排列的,每座营帐前有人值守,每隔二十座营帐便有一队巡逻哨呈纵列巡逻,远处还有望楼。章同在营防上的布置上严用了兵法,如此严密的夜防,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那是夸张,至少活人是进不去的。

暮青心生宽慰,悄悄退出了一营的营区,回到了二营。

二营的夜防要松散得多,巡逻哨的数量比一营少了半数,暮青轻而易举地就摸到了都尉营帐附近,从营帐侧面忽然现身将值守的兵放倒,把人就地摆成了熟睡的姿势,随后潜入了帐中。

二营的都尉睡得正熟,鼾声打得震天响。此人是西北军的军官,新军的低级将领从陌长到军侯,当初都是从西北军里提拔的。在边关时,新军只是小规模地在战场上协助过西北军,立功者甚少,因此新军如今虽然改编成了水师,自己的将领却很少,都尉以上的将领还是西北军的人。

西北军将领们的心在边关,并不在水师,水师还隶属与西北军时尚好,一独立出来,这些将领便希望元修戍边时将他们带回西北,因此对水师的操练、营防等事,他们多不用心,加之天子脚下无战事,他们夜里不如在边关时警惕,入夜后就一个心思——睡他娘的!

暮青摸到榻脚,悄无声息地摸走了一套军袍,走之前在二营都尉的靴子上放了把解剖刀。

她退到营帐外,摸到了茅房里,那身都尉的军袍有些大,暮青便直接套在了身上,这才看起来合身了些。待她从茅房里走出来,已摇身一变,成了都尉。

东大营里有五个都尉,身形容貌无人不识,暮青大摇大摆地往军侯大帐走,却专挑月光和营火照不到的阴暗处,看见巡逻哨就从营帐间插过去,那些巡逻哨远远的看见有人,刚要喊,一见军职是都尉,那喊声就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东大营里有夜里巡营的章都尉,这又是哪一个夜里不睡觉?

但暮青从营帐间穿了过去,巡逻的还没看清是谁,她就走远了。

她走得大摇大摆,军威逼人,朝着守卫森严的军侯大帐!

军侯大帐外守卫森严,四面八方都有亲兵值守。

暮青直接走向大帐!

*

暮青走向大帐时,一队巡逻的在二营的都尉营帐外发现了被打晕的兵,起初他们以为那兵睡着了,踢了两脚后,人直接倒在了地上,一探气息,人还有气儿,只是晕了过去。

心惊之下,那队巡逻兵闯进了都尉的营帐,被吵醒的都尉发现靴子上放着把雪寒的薄刀,一口凉气儿提到了嗓子眼儿!这刀的样式古怪,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想来想去,忽然露出震惊、不可思议的神色。

“去!把章都尉请来!”他不确定这刀是不是他想的那人的,想来章同应该认得,他和那人曾经是同伍的。

章同正巡逻到一营和二营的边界处,很快就赶到了二营的都尉营帐,一掀帐帘儿,瞧见那都尉手上拿着的刀,顿时一僵!

“哪儿来的?!”章同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将解剖刀抢了过来!

“老子咋知道!”那都尉脸色难看,“老子睡得正香,正梦见和家里的婆娘炕上亲热呢,这群小子就进来了,说营帐外值夜的被人打晕了,老子要下地察看,一低头,这刀就他娘的搁在老子的靴子上,差点割了老子的脚!”

章同听着,拿着那刀,森寒如雪的解剖刀映出他那一双又惊又喜的眼。

是她?

是她!

不会有错!

章同转身就往外走,帘子一掀,像个癫狂的人狂喜地四处找寻。

刚一转身,忽见前方军侯大帐方向,火光冲天!

------题外话------

这两天的月票小剧场好逗!

话说,用得着写个小剧场还这么没节操吗?我看了简直攒不起来了…OTZ

第一百三十四章 崩溃的军侯们

时辰往前追溯一刻,暮青到了军侯大帐外。

军侯帐外三丈,亲兵执枪,值守八方,见人行来,长枪一指,枪尖森寒!

“何人!”

暮青只往前走,火油罐子已然在手。

圆月落寒山,营火仍煌煌,少年的脸看不真切,那一身都尉军袍却先落入人眼。

“原来是都尉。”亲兵们一愣,收了长枪,“深夜来此,可是有要事?军侯已经歇息了。”

亲兵们看不清来者是哪个营的都尉,少年在营火旁停了下来,一人多高的火盆架子遮了少年半张脸,远远瞧着,一半晴一半阴。

气氛诡异,亲兵们刚放下的心再度提起,长枪一送,又指向了暮青!

“你是何…”

人字尚未说出,只见那穿着都尉衣袍的少年将手中一物往火盆架子一砸!只听喀的一声,不知何物裂了,那少年抬手一抛,那物凌空呼啸掷来,亲兵们仰着脖子,眼睁睁看着那东西砸在军侯大帐顶上,啪的碎开,顺着帐顶滑溜溜地落了下来。

亲兵们回头一瞅,见是几片碎瓦罐,夜风一吹,一股子臭气,那臭气闻着像是…火油!

火油?

敌、敌袭?

亲兵们大惊,但已经晚了,就在他们低头看碎火油罐子时,一只火折子抛过他们的头顶,夜风一吹,火星飞溅,莫名灿亮。那灿亮如星子扫落人间,忽然燎原!

大火吞噬了帐顶,霎那间火光冲天,似要烧穿天际。

帐帘儿刷的掀开,里头冲出一人来,两眼发红,杀气如虎,“娘的!谁敢偷袭水师大营!谁敢火烧老子的大帐!”

那人虎背熊腰,声如洪钟,不是别人,正是暮青新兵时期的陌长,如今水师东大营的军侯——老熊。

火油罐子一砸到帐顶,老熊就一惊坐起,穿靴子抓衣袍提大斧的时候,帐子就烧起来了,他又惊又怒,惊的是此处是水师东大营,前被北、西、南三大营呈偃月形包围,后依大泽湖,论军营地势,东大营最难进来,为何会有敌袭?怒的是堂堂军侯大帐竟被人潜进来一把火烧了,夜防的人今夜都他娘的在干啥?

简直是耻辱!

老熊一吼,亲兵们才反应过来,不管有多不可思议,那袭营的少年就站在面前,亲兵们纷纷提枪将少年围了起来。

老熊这才看清袭营的居然只有一人,他差点背过气儿去,恼得抓狂——一个人能潜进水师大营来?一个人敢烧军侯大帐?

这小子他娘的是谁啊!

“把这小子给老子押过来!老子倒要看看他是谁,敢烧水师大营!”老熊一声令下,亲兵们提枪一送,戳向暮青腰间。

那枪还没戳上去,暮青便往前走了一步,走到了月光下!

“我!”

少年的眉眼上似结了层冰霜,冲天的火光也烧不化,那眉眼甚是平常,但对于水师来说,却是人人都铭记在心的容颜。她是曾经的西北新军的精神领袖,她是现在的江北水师的都督,她在五万水师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她之于江北水师如同元修之于西北军。

哐当几声,不知是谁手中的枪掉了,老熊眼珠子差点凸出来!

大帐烧得噼里啪啦的,亲兵们惊声叠起好似一台大戏。

“咦?”

“呀?”

“啊?”

“嘎!”

“都都都都、都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