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阖眸养神,再不肯多言半句。

堂屋里静了下来,辽兵们低头烤饼,小王孙低头看靴子,无人抬头,亦无人出声,气氛越发静得熬人。呼延昊投在暮青身上的目光亦越发磨人蚀骨,仿佛仅仅盯着她,他便能扒了她的皮磨平她的骨,将她削肉食髓挫骨扬灰。

暮青无惧,面色甚淡。

呼延昊忽然起身,大步出了堂屋。

辽兵们瞄向屋外,无不愕然——大汗喜怒不定,难以捉摸,像极了塔玛大漠的天,随时都会刮起黑风暴。他的残忍连草原上的狼都怕,惹怒他的人会被残忍地处死,喂食给奴隶们圈养的猪羊,或被埋入黄沙深处,永生不见天日,灵魂永远也别想得到天鹰大神的召唤。大兴的皇后惹怒了大汗,他们还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将这不知死活的女人赏给王帐下的勇士,然后再将半死不活的她扔进猪圈里,可是怎么…怎么反倒是大汗自己气走了?

辽兵们还没回过神来,呼延昊便回来了,手里端着只铜盆,盆中浸着帕子。呼延昊端着铜盆走到暮青身前,见她仍闭目养神,捞起湿帕子便在她脸上一顿胡乱擦拭。

水寒刺骨,暮青激灵一醒,打了个寒颤,睁开眼怒瞪向呼延昊。

炭火暖人,少女的脸颊被水激得有些红润,眸底仿佛生着两团火苗儿,怒意凌人,却比清冷的神态添了些许生气。

呼延昊把帕子一扔,看着暮青被擦干净的脸儿,咧嘴笑道:“长得怪好看的,手废了可惜了。本汗不远千里娶个残废的阏氏回去,怎么想都不划算。”

说罢,他负手回身看了门口一眼,把守堂屋的两个辽兵会意,抽出弯刀走向暮青,将刀架在了暮青的颈旁,她敢有所异动,立刻便会人头落地!

呼延昊绕到暮青身后,取出随身带着的匕首,一刀挑断了绳索,却并不放心,顺手解了她的袖甲,随后又拾起一段绳索将她的手腕反绑了起来。

少女皓腕雪白,触之凉滑,让人禁不住心驰神往,想起终年覆雪的桑卓神山,雪化时节冒出的雪莲芽儿,嫩白似玉,明润可爱。男子握着这手腕,眸光幽深,危如野兽,贪婪地想要更多。

然而,就在他扯起她的袖口时,忽然瞥见了她的指尖。她在盛京城里被他套住后就扯到了马上,一路上被绑得太久,手指已有些青紫,和白皙的手腕相较,霎那间显得触目惊心。

男子眼底的危险与贪婪顿时被冰住似的,顷刻间散尽,放了袖子后捆绑少女的手腕时不由自主地宽松了些,但他仍然警告她,“这是牛皮绳,草原上套狼用的,我劝你别自讨苦吃,想耍小聪明前最好想想自己的力气有没有狼大。”

暮青一言不发,她虽被反绑着双手,但捆住胳膊的皮绳一解,身子就舒适了许多。

呼延昊拾起袖甲坐回炭盆后,饶有兴致地把袖甲打开细瞧,只见袖甲内绑着一排细长锋利的薄刀,刀刃长短粗细及形状各有不同,竟有七把之多。他知道这些小刀是她的独门兵刃,剖尸用的,却没想到全貌是这般模样。他拿出一把耍了个花刀,他的手大,这刀使着并不顺手,但掂着却颇有分量,显然锻造之材并非俗物。

“听说在大兴,验尸官是贱籍,这套兵刃可有些难得。”呼延昊明知暮青不会搭理他,还是没话找话,见暮青一言不发便随口问道,“大兴皇帝给的?”

暮青闭着眼,依旧不肯开口,眉心却微微动了动,睫羽下纤影微颤,心绪不言而露。

呼延昊的目光寒了寒,语气嘲讽,“你还真当自己是皇后了?大兴皇帝只是个傀儡,一日不亲政,他说的话就没人当回事!别告诉我,你这傻女人以为他真能亲政!元家败了,还有元修,你们大兴有句话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元修不反,以前依附元家的那些人也会想尽办法反了皇帝!不然你以为他们会蠢到坐以待毙,等皇帝亲政日久大权在握将他们满门清算?元修不反,大兴皇帝励精图治,这江山也够他治理个十年二十载的,元修若反,那大兴江山改不改姓还真说不准。”

“假设元修不反,大兴皇帝明日就亲政,你觉得他敢把以前亲近元家的文臣武将都斩了吗?他不敢!元相虽死,元党仍把持江北,皇帝刚刚亲政,收买人心是稳定朝局的上策,而安抚朝臣最快最奏效的法子就是后宫。到时,那些有心思跟着大兴皇帝的人必争后位,你觉得到那时他们会让你称后?”

“不说那时,就说现在,本汗绑你出了京,大兴皇帝必已得知此事,你觉得他会为如何?他幼时登基,苦熬多年,今日夺宫,眼看便要亲政,江山与女人之择,你觉得他会选你?”

呼延昊所言句句戳心,暮青坐在炭盆后,依旧静默。呼延昊看着她,见她初时还可见眉心微动,此时眉心间已静若沉潭,波澜不兴。越是如此,越显出几分倔强,呼延昊盯着那倔强的眉眼,鬼使神差地有些心软,接着道:“仵作在大兴是贱籍,在大辽却如神明一般!草原上医病验尸的皆是神官,地位崇高,你有桑卓之名,如若跟着本汗,本汗保你能成为大辽最尊贵的女人,百姓会敬你如神明,你的儿子会成为大辽的可汗,大兴皇帝给不了你的,本汗都能给你!如何?”

呼延昊看着暮青,等她答话。

一直孤坐在旁的小王孙呼延查烈忽然抬起头来,不知是那句话触了他的心思,他看了呼延昊一眼,随即看向暮青。

暮青睁开眼,瞥向呼延昊,不答反问:“那你呢?”

呼延昊一愣,不解。

“江山与女人之择,难道你就选了女人?”暮青面色嘲讽,“草原一统,你没少残杀五胡部族的百姓,恨你入骨之人只怕不少。而今大辽初建,五胡旧部尚未除尽,国内百废待兴,你此时亲至大兴谋求和亲,不是想寻一个可助你安邦兴国的女子,难道还会是出于儿女情长?大辽阏氏非我不可,无非是百姓信奉神明,你欲借桑卓之名收服民心罢了。”

暮青道破呼延昊的心思,冷笑道:“你与他皆有帝王之志,他给不了我的,你也给不了我。而他给我的…无人能给我。”

暮青抬眼望向堂屋外,粗黄的窗纸哗哗作响,义庄里的气味那般熟悉,恍惚间好似回到江南,想起那段随爹前去义庄的日子,从三岁春到十六岁夏。

而后光阴忽转,从十六岁夏到十八岁春,一生里最好的年华,她遇到了步惜欢。

人皆有志,她志在天下无冤,自幼与枯骨冤魂为伴,从无女儿心肠,亦从未盼过良缘。她早有为此志倾注一生之心,没想到会在汴河城里遇见步惜欢…心悦卿兮,儿女情长,他耐着性子教她懂得,陪她一尝人间苦甜,时日虽短,于她却是终生难得之幸。

既是幸事,得之自该感激,岂有贪多之理?

她断案无数,深知人最不可生的便是贪念,她的性情原本难得良缘,既然有幸遇见,哪有不心怀感激,反而贪心不足,反怪人给得不够多的道理?

“江山与我,愿他能选江山!”暮青昂首道,“这世间不容女子之志,他却从不曾夺我之志,我又怎能盼他为我弃志?他亲政必能吏治清明,兴国安民,现盛世之治,成千古一帝!”

少女手绑绳索,昂首望着紧闭的堂屋,神往将来,仿佛已能看见将来那河清海晏国泰民安之盛景。

呼延昊嗤笑,“逞强!”

暮青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自然不懂,你与他同怀帝王之志,他求的是明君之道,你求的是王霸之道。我与他志向相投,与你则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可以不必再多废口舌了。”

暮青再度阖眸养神,仿佛没看见呼延昊那阴森噬人的目光。

呼延昊眼底杀意一现,怒极反笑,“好!那本汗倒要看看,他对你是不是也如此有情!你就盼着他派人来寻你吧,不过能不能找得到就看他的本事了,只怕谁都想不到,本汗就把你藏在这里。”

暮青没吭声,也不打算吭声,但不得不承认,呼延昊把她藏在义庄里,确实不易被人想到。所谓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想藏一具尸体,最好的地方是别人的坟墓,有谁能想到仵作会藏住义庄里?

她不能靠月杀和乌雅阿吉来寻,想逃只能靠自己。

啪!

正在这时,一道响声打断了暮青的思绪,她睁眼看去时,见呼延昊因恼她将袖甲往地上一扔,袖甲内绑着解剖刀,扔到地上倒无磕损,但不巧的是那袖甲刚好砸在另一只袖甲上。

那只袖甲内藏着寒蚕冰丝,呼延昊并不知此事,因而方才没在意这只袖甲,暮青曾暗自庆幸,不曾想如此不巧!

寒蚕冰丝杀人太厉,呼延昊若得了去,绝非好事。

奈何呼延昊的目光已落在那只袖甲上,伸手拾起,随意翻开了两下便发现了机关扣所在,目光顿时深了些,“好东西不少啊!”

第二百六十三章 我介意你口臭

“什么宝贝?”意外的,呼延昊没动那机关扣。

“机关就在你手旁,眼盲?”暮青冷嘲道。

呼延昊不疼不痒,也不看那机关扣,只是盯着暮青不放,没错过她眼底睃逝的忧焚之色。

袖甲里的东西对她甚是要紧,她看似不在意他打开机关扣,实则不然——至少看似如此。

只是看似。

这女人太聪明,他已不止吃过一次亏,这回她是不是又有何盘算?

“不管是何物,本汗不嫌弃,就当是你的嫁妆好了。”呼延昊审视了暮青一回儿,忽然笑了笑,失去兴致似的把袖甲扔开,再不多看。

暮青冷笑连连,撇开脸望向西窗,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她不懂内力,步惜欢将寒蚕冰丝赠与她时,为防她危难时刻延误自救时机,只将机关扣设在隐秘处,开启之法却安设得颇为简单。呼延昊眼虽不盲,心却多疑,显而易见的机关,他反而会疑有诈。加之因以前的事,他对她颇有提防之心,她直言机关所在,他反而不会相信。

“吃东西!”这时,呼延昊的声音传来,暮青一转头,一块烤好的烙饼险些戳到她的鼻尖儿。

烙饼热腾腾的,麦香醇浓,暮青肚子里咕噜一响,这才想起一日粒米未进。

呼延昊居高临下地拿着烙饼,烙饼烤得焦黄,递在少女唇边,衬得唇瓣粉若春樱,让人想起初夏时牧场山坡上新冒出的野花儿,上头覆着层薄雪,触之寒凉…

男子莫名走了神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儿尚未触到少女的唇,她便躲了开。

这一躲,呼延昊猛然回神,一眼撞进暮青眼底毫不掩饰的厌恶里,不由怔了怔,随后森然一笑。他未收手,反倒一把捏住暮青的下巴,森然一笑,“本汗忘了,你的手还绑着,吃不了东西,看样子是要本汗喂你吃了。”

男子丝毫不知怜香惜玉,手劲儿之大,暮青难以张口,话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不介意我白天在马上吐过,我还介意你一天没刷牙,口臭!”

呼延昊闻言一怔,随即想起确有其事,不由仰头大笑一声,竟不介意,反道:“本汗嘴巴臭不臭,试试不就知道了?”

呼延昊将烙饼随手往炭盆里一扔,狠狠捏住暮青的下巴俯身便欲一亲芳泽,暮青奋力低头,男子的气息擦着她的唇角撞在耳珠上,烈火般灼人。

呼延昊心神一荡,只觉撞进神山之巅,渴饮雪水化成的清溪,望见青丝化成的云,香似绿云春兰。她的耳珠如脂似玉,草原上手艺再出神入化的宝石匠人也雕不出这般圆润可爱的物件儿来。

可爱?

他生而为人,过得却是狼的日子,不是在杀戮就是在等待杀戮。十五岁那年,他冒死救了老狄王一命,终于能跟随他出入王帐,锦衣玉食。然而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尝不出王帐里满桌的美酒佳肴是何滋味,酒肉味若馊食,王帐里点着的上等香料都闻着像猪圈里的屎尿臭。那时他才意识到就算坐在王帐里也改变不了那奴隶般的过去。许多年后,他才能品出些别的滋味,比如血腥气,比如烈酒的辛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秘密他守了十多年,人世间的滋味日复一日,人人都是披着人皮的饿狼,可爱的东西从不曾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他也不知何为可爱,何为香甜。

没想到,这就是…

男子笑了笑,忍不住轻轻地触了触少女的耳珠,小心翼翼的,像是触碰稀世珍宝,怕一不小心便会碎了。这一刻仿佛长如半生,窗外月暗,灯火犹盛,男子眉宇间镀了层金辉,落进眸底,洗尽残红,望着那眸竟让人想起关山大漠绿湖映晚霞之景,静好得如同海市蜃楼。

然而,被这海市蜃楼困住的人只有呼延昊,暮青在呼延昊晃神的刹那忽然曲膝踹去!

呼延昊正失神,厉风袭到时他猛然惊醒,电光石火间速退弓腰,伸手一抓!暮青的脚踝被抓个正着,但余力仍存,她顺势仰倒,脚尖借力疾挑,呼延昊难以避及,下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

暮青的虎靴乃精铁所制,靴尖似刀,呼延昊的下巴顿现青紫,血登时冒了出来。

辽兵们惊怒而起,弯刀出鞘,声如鹰啸!

这时,只听哧的一声!

呼延昊握着暮青的脚踝,扯住她的裤腿狠狠一撕,雪裤被撕扯开,少女的一条*顿时春光乍露。堂屋里仿佛亮了几分,但见那未经关外的烈日风刀雕琢过的肌肤胜似琼玉明珠,那是秀丽江南里才能滋养出来的好颜色,却偏偏因习武而生着草原女子才有的紧致,若非亲眼所见,难以相信世间有此美极无缺之景,当真是消腐生香,一眼*。

辽兵们看得两眼发直,暮青怒不可遏,连踢数下却不及呼延昊的蛮力,甲胄反被暴虐地扯下掷开,她双手被绑反抗不力,片刻之间衣衫便被呼延昊粗暴地撕扯开来。

那云浮仙阙的美梦于他来说终究只是美梦,乍然梦醒,痛的却不仅仅是淌血的伤口。

既然不能活得像人,那就让人畏惧,伤他的就杀,想要的就抢,得不到的宁可亲手毁了!

男子伤口淌血,似受伤的狼王,盯住少女残破的衣衫和被神甲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子,森然一笑,“这神甲是当初本汗帮你穿上的,今天自该本汗帮你脱了!”

她奋力抵抗,奈何双手被反绑着,被迫承欢的姿态让她倍觉愤怒屈辱,一道道衣衫撕碎之声冰冷刺骨,撕扯之间,他滴落在她身上的血却分外灼人。

一滴血珠溅落在她的颈窝里,似残梅飘落在雪窝里,雪窝可爱,残梅艳红,不知刺了谁的眼,就只听不知何处传来咕嘟一道吞咽口水的声音。

呼延昊一僵,血红的眼底杀意忽胜,扬臂一扫,一道雪光射向后头,噗地一声带起一串血珠儿!

那被一刀穿喉的辽兵连声音都未发出便睁着眼倒地而亡,其他人忽然惊醒,慌忙收刀跪地请罪!

“滚出去!”呼延昊哑声低吼。

辽兵们慌忙应是,起身退向外头之时无人再敢偷瞄暮青。一人经过小王孙呼延查烈身边时将他也往外带,呼延查烈一言不发,却是唯一一个看了暮青一眼的人。

她衣衫凌乱地躺在地上,雪肌刺目,屋里有一股子腐臭气,让他想起那个草原上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他的阿妈和阿姐被拖进王帐,雪白的驼毯、大笑的勒丹兵、上等的香料里混着汗臭气和血腥气…

呼延查烈有些晃神儿,他看见呼延昊吻住了暮青的颈窝,暮青扭头躲避,面含痛苦之色。辽兵们见呼延查烈停了下来,想带他速速退下,却又不敢抬头,稍稍迟疑的工夫,呼延查烈便看见暮青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清冷的眸,静谧无波,愤怒、屈辱、惊惶、痛苦…皆不在其中,那眸底的情绪冷静得超乎寻常。

这超乎寻常的目光呼延昊没有看到,辽兵没有看到,唯独被呼延查烈所见,却在他还在怔愣时,暮青忽有所动——那双被皮绳反绑于身后的手不知如何挣脱出来的,竟以迅雷之速伸手一抓!

这一抓,抓住的是身旁不远处炭盆,那炭盆烧得通红,暮青伸手抓上去,只听滋啦一声响,钻心的剧痛传来,她却咬牙不放,怒喝一声,将那炭盆只手抓起凌空一倾!

一盆子炭火从天而降,当头扣向呼延昊!

呼延昊听见滋啦声时便已心生警觉,想起身时衣襟却被暮青的另一只手狠狠扯住,她缩在他身下,火从他背上烧起,他只来得及看见她眼底的杀意,随后便感觉到她从他身下滚出,脱离了他的掌控。

辽兵们大惊失色,屋里顿时乱了起来,火光、胡语、脚步声,乱成一团。呼延昊的帝袍是上好的雪狼王的皮毛做的,严冬使节最是保暖,遇火却也烧得极快,辽兵们多数奔回救火,一人见暮青滚到一旁去拾两只袖甲,提刀便砍!

暮青衣衫残破,行动起来甚是碍事,这一日又没少折腾,加之刚刚烫伤了手,跌跌撞撞避之不及,眼看便要伤在弯刀之下,那辽兵的刀举在半空,忽然一僵!

一把匕首从他腰间透出,拔出之时狠狠一拧,鲜血顿时洇开,那辽兵捂腰跌倒,身后竟是呼延查烈。

男孩静静地立在倒下的辽兵面前,手里握着一把短匕,匕首上的血染红了稚嫩的小手,他的眼里却无惧意,杀伐果断,冷静得可怕。

此举惊了救驾的其余辽兵,一个王军勇士以胡语怒骂一声,提刀奔来之时,却迎面遭了呼延查烈一泼!那勇士本能地侧身一避,却闻见一股醇浓的酒气,顿时脸色大变!他慌忙回头,却为时已晚,呼延昊身上的火刚被扑灭了些,被烈酒一浇,火苗登时窜起,顷刻间便将人吞了。

辽兵们大惊,慌忙灭火,再无人能分心理会旁事。

暮青趁机拾起落在地上的袖甲,奔出门时一把拉上了呼延查烈,喝道:“走!”

第二百六十四章 狡猾的女人

云淡月疏,山风摇树,残破的庭院里一地碎影。

屋里满地狼藉,杀气凌人。

辽兵垂首跪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呼延昊立在屋里,周围是横死的尸体、翻倒的炭盆和烧得只剩片布残豪的大氅,所有的东西皆被水泼过,地上一片狼藉。他的目光从这些东西上一一掠过,停在一根皮绳上。

那皮绳静静地躺在脏污的水洼里,绳结完完整整地系着,没有被割断,就连擦痕都没有——她是将绑着的皮绳直接从手腕里脱出来的。

此绳遇力越挣越紧,草原上的牧民们套狼时用的,连狼都挣脱不开,她竟能完完整整地挣脱下来,他不清楚这其中有何妙法,他只知道这女人再一次地耍了他!

她既有解开绳子的本事,心里想必早已盘算好了如何逃走,只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需要时机,所以她就有意激怒他,因为只有在她挣扎时偷解绳索才不会被他看出异样来。

好!好得很!

呼延昊无声一笑,森然如鬼。

山风呜咽,残院幽寂,幽长的门声传来时已是一盏茶的时辰后,两个辽兵在疏淡的月色里急步而来,到了门外住步跪禀道:“禀大汗,没发现人,我们只找到了这些!”

两人将找到的东西高高奉过头顶,不敢看呼延昊。

大兴皇后倒的那盆炭火本不至于烧死大汗,那大氅虽然易燃,但也颇厚,火起之初,大汗本可在大氅被烧透前就将其解下来,没想到小王孙泼的烈酒助涨了火势,火被泼灭时大氅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大汗腰背的皮肉被烧伤了大片,伤势不轻!

这回进山,大汗身边没带神官,只跟着十个王军勇士,有人要将村子里的郎中绑来,却被大汗一刀给杀了…大汗命人去追大兴皇后和小王孙,但他们难以断定人往哪个方向逃了,只在沿途发现了些东西。

呼延昊走到门口,抓起两人奉上之物看了看,目光幽冷。

这是她的衣衫布料,像是被树枝刮下来的…

“在哪儿发现的?”

“禀大汗,在翠屏山下和山坳里!”

呼延昊冷笑一声,翠屏山在东,山坳在北,这衣衫布料不是被树枝刮下来的,而是那狡猾的女人在故布迷阵!此处义庄东依翠屏山,西去吴家村,北入山坳,南进麦山,四面皆可去,那女人故布疑阵是让他猜不到她会逃往何方。

“进翠屏山!”呼延昊冷笑一声,竟无迟疑,“不必搜找,原路返回到官道上埋伏,把她给本汗带回来!”

她不会进村,因为她看重人命,会担心连累村人性命,所以她不会去西边。而他们来时走的是翠屏山,她虽在马车里,但必能感觉到马车走的是山路,翠屏山和麦山皆有山路,但他不需要猜她会去往何方,他只要知道她必会想方设法回盛京就足够了。她有解开绳索之法,本可以等到他困乏时再走,但她连夜深都等不了,不是因为担心元隆帝,还能有别的缘由?

他一心要带她回草原,许她阏氏后位,许她的子嗣储君之位,竟换不来她分毫的心动…她今夜是真的想烧死他!

山风瑟瑟,月色凄疏,男子握着碎布立在门口,无声一笑,痛怒,森凉。

“暮青!别让本汗找到你,不然本汗定扒了你的皮!”

*

暮青不在翠屏山,她在麦山。

清云半遮着冷月,暮青和呼延查烈避在半山腰处的一块山石后暂歇。掌心剧痛,山风阴寒,暮青裹着残破不堪的衣袍坐下,月光洒在脸上,脸色白似霜雪。

她为了故布疑阵,从义庄逃出后在周围绕了个大圈子才来到此地,一口气爬到半山腰,她和呼延查烈都耗尽了体力,急需暂歇。

“他没追来,会不会已经烧死了?”身旁一道稚嫩的童音传来,暮青转头看向呼延查烈,见他抱膝坐着,仰着小脸儿,漂亮的蓝眼睛里有着孩童独有的天真。

这孩子出身王族,身世可怜,难免心智早成,冷漠自闭。这是暮青第一次看见他天真的一面,尽管这天真的话语背后是血腥和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