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当她以为巫瑾要考虑一些时日再做定夺之时,却见他在庭院中住了脚步,平静的话音随晨风入了公堂。

“改道图鄂。”

*

要改道图鄂需得赶在南图的大军和仪仗到达边境之前,邱安立了军令状,发誓不出二月,必可平定岭南!

随即,朝廷发兵岭南后方,所到之处,凡遇抵抗,不出三日,城中定有腥风血雨。一时间,后方城池军心大溃,守城兵马畏英睿皇后之名如畏虎狼,朝廷大军所到之处一片降声。

嘉康二年二月十八日,一封捷报传入了汴都!

这天大朝,天刚破晓,百官已候在金殿前的广场上,听宣觐见,奏报国事。水师兵谏之乱已过去了两个多月,广场上的青砖早已洗净,闻不到一丝血腥气,唯独在这金乌破晓的时辰能从砖缝儿里察见隐隐的血色。每当此时,百官的眼神儿总是发飘,宁可将目光定在自己的朝靴上,也不敢多看一眼金殿前的青砖。

何家兄妹死后,老襄国侯仍然吊着口气,半死不活的在侯府里圈禁着。

江北水师都督章同的伤势日渐好转,圣上对江北水师尚未有所封赏,但谁都知道,封赏有功将士之日就是章同统领两军之时。

近日朝廷忙着科考之事,圣上钦点了翰林院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学士、翰林及国子监中各官学的博士入宫审卷,众人这些日子吃住都在太极殿偏殿,连早朝都不必上,圣上下了早朝去太极殿批折子,常至偏殿钦点策论,可谓求贤若渴。

自过了年,朝中上至天子下至百官都忙得很,都城之中也一派新气象,只是自上元节后,岭南的战事就没什么消息了,算算已有一个多月了,谁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事,毕竟岭南州城乃天下险关,易守难攻。

百官的心天天提着,却没人敢在御前提岭南的战事,只好在每天早朝听宣的时辰里望着宫门,盼着岭南的军情奏报。

这天,天色灰蒙,春雨将至,金殿里的煌煌灯火暖着御阶,范通出殿宣旨的时候,一骑战马驰入了宫门。铁蹄声叩着宫砖,却似踏在百官心头,老太监眯缝着眼眺望宫门,百官一齐回头,殿前的灯光在脸上掠过,眼底似都烧了团火。

非有紧急军情,宫中不得骑马,定是岭南的军报到了!

到了崇华门,小将翻身下马,手捧军报一路飞奔,上了殿阶,急往殿门外一跪,高声道:“启奏陛下!岭南大捷!”

广场上哗的一声,百官面露喜色,见范通将捷报接入手中快步进了金殿,过了片刻,又捧着捷报出来,冲着广场上高声念道:“臣淮南道总兵邱安跪奏,为皇后计取州城一事,仰祈圣鉴:正月初三,朝廷大军于滇州城三十里外扎营,坚守不出。岭南军连日叫阵未果,以为朝廷畏惧险关不敢强攻,遂生大意之心。正月初八,朝廷军埋伏于路,俘获岭南骑兵一支,奉懿旨每日赦归二人,岭南军不堪羞辱,请战之声日盛。守将陈飞以为此乃朝廷引岭南兵马出城一战之计,故不肯出兵,正月十三,为稳军心,陈飞将俘虏调离瓮城,却不知此后送入城中的俘虏皆是神甲侍卫。”

“正月十八日夜,岭南王满月忌日,臣奉皇后之命携岭南王的尸骨兵至滇州城下,陈飞不敢毁尸,遂派人至王府求策。神甲侍卫趁刺史李献及岭南幕僚聚于一堂之际,将一干叛党全数斩杀,并火烧粮草,致岭南军中大乱,致后方城池自危。陈飞借粮不成,杀马犒军于事无补,终致州军哗变!二月初三,岭南军抢夺仓粮,劫掠百姓,屠杀商户,自失民心,守将陈飞止乱不成,开城投降!臣率兵马入城止乱,皇后亲临法场监斩,安定民心,震慑豪强,现凤驾已至刺史府,滇州城已下!”

“此一役自正月初三至今,历时一个月,仰赖皇后殿下智计无双,朝廷大军无一人伤亡,平定岭南指日可期!嘉康二年二月初三,臣淮南道总兵邱安跪封。”

捷报之中将刺卫谎称为神甲侍卫,却无人生疑,听罢捷报,群臣耳中只剩下“皇后殿下智计无双,朝廷大军无一人伤亡”之言!

那可是岭南的州城,朝廷大军竟无一人伤亡!

此前朝中估计,朝廷大军纵可仰赖皇后之智、邱安之勇,欲破滇州城少说也得三个月,且定有一场惨烈战事,谁曾想这仗还有这么个打法儿?真是好一个坚守不出,诱敌大意!好一个俘获骑兵,每日赦归!好一个斩杀叛党,火烧粮草!好一个州军哗变,自失民心!皇后娘娘智计无双,真非邱安逢迎之言。

“圣上有旨,此战大捷,当普天同庆!捷报即刻发往各州县,布告于民,共贺皇后及前线将士!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天,群臣齐跪于殿前广场之上,山呼叩首,声势浩荡,久久不绝。

清晨时分,城门一开,捷报便震醒了都城。市井热闹起来的时候,宫里早朝刚下,宫人们随驾前往太极殿,一路迈着碎步,几个小太监偷偷地瞄了眼圣驾的背影。

圣上每日下了朝都会往太极殿去,这条宫道不知走了多少遍,一路上能迈多少步子,用多少时辰,心里都是有数儿的。可今儿…总觉得圣上走得急了些。

果然,一进太极殿,就听圣上道:“今儿阅卷的奏报待会儿再说!”

“奴才领旨。”小安子随即便却退而出,往偏殿传口谕去了。

太极殿里,步惜欢从怀中取出只明黄的锦袋,含笑打了开来。

这家书可有些厚,谁知道里头儿又装了些什么?就算是十八般刀枪,他都接着!

但信一取出,步惜欢就愣了——这似乎不是家书。

锦袋里装着的不是信笺,而是宣纸。纸幅颇大,叠有数层,故而入手感觉颇厚,且纸背墨色晕透颇浅,乃是宫廷画师常用的素宣。

这是…画?

她的画可从来都不同寻常…

步惜欢的心都不由提了起来,他开得颇慢,一层一层,像面对自己内心的期许,心中默盼着这画可莫再惊着他,不然他就要考虑科考放榜之后去趟岭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了。

可千盼万盼,当画入眼的刹那,他还是被惊着了,且少见的显出几分慌乱之态。

那慌态在男子的眉宇间刹那间生灭,随即他抬袖一覆,遮了那画之时,回头瞥了眼身后。

老太监垂着眼皮子,跟睡着了似的,嘴上却道:“老奴老眼昏花,什么也看不见。”

步惜欢顿时气笑了,刚要斥这老奴,范通已躬身而退,走时把佛尘一甩,将殿内的宫人全都领了出去。

殿门关了起来,步惜欢在御桌后坐了一阵儿,待内心的波澜平息了些许,这才将袖子拂开,看向了那画。只见画有二尺,素宣作布,小笔勾画,画中一对璧偶,正行夫妻之礼。男子雌伏在下,红袍似火,眼媚如丝,由着女子骑于仙杵之上,平原纵马,桃源寻途。许是驰到了春关处,女子脸儿微仰,三千青丝飞扬,隐约可见琵琶如玉,仙峰梅开,怎一个**了得?

画中璧偶姿容栩栩,见画宛若见人,男子之眸似开半阖,情到浓时,慵懒入骨,而女子微微仰面,眉似淡淡青山,齿似一梭儿玉,纵是情到浓烈时,亦不肯改倔强清冷之姿。

这绝非寻常的风月春图,画里之人分明就是他与她!

画旁还提了行字,盖了私章,字只有一句——不曾真个也**!

步惜欢伏案笑出了声来,好个一语双关!

让他雌伏的念头几乎已成她的执念,他一直吊着她的胃口,从没让她真正如愿过,可瞧瞧这画儿,好像她已遥思此事千百回,就算不曾真赴巫山,也足以**了。

就算他的心再多生十个窍儿,也想不到他艳诗寄情,她会还以春宫!她性子冷,他怕她离开的时日久了,成天想着军机要务,好不容易捂热了的心再凉了,故而寄诗撩拨,以解相思。哪知她恼了,竟寄幅画来骂他,以他之言还施他身。

“…混账。”步惜欢低低地笑骂了一句,殿窗开着,花瓶里一支海棠占尽春色,却不及那画那人春态撩人。

她可真没白验那些尸身,瞧瞧这画儿,眉目栩栩,肌骨如生,真可羞死宫廷画师!

叫他夜里可怎么睡?

步惜欢含斥带笑地瞅着画中女子的明肌玉骨、情浓之态,一大清早的,丹关之处竟生出一股子浊气,不由恼得抬袖遮了画,静坐着调息了片刻,随即起身望向窗外。

烟云空蒙,青瓦如墨,又是一年江南春时,又是一年孤身赏春。再过十日,科考就该放榜了,他知道,他是不可能去岭南寻她的,朝中文武也好,边关将士也罢,如今无一不在为了社稷鞠躬尽瘁,他身为一国之君,倘若抛开重任前去寻她,她才会真恼了他。

且依眼下战事的情形,等他到了岭南,她必定已走出岭南了。

步惜欢没有估摸错,嘉康二年二月二十八日,这一天是载入后来的《大齐史记》的日子。

这天,恩科放榜,朝廷分三等取士,于千余考生之中点录四十九人,其中甲榜八人,为圣上钦点。

考生一千零七十三位,甲榜仅仅八人,这八人才冠汴州,足可傲视众学子了。

这天,八人朱袍加身,进宫陛见,与百官同行,与宰相同列,一朝得志,意气风发。

天子上朝,矜贵懒散,风华依旧,却已不再是那位临江茶楼里的白卿。

八位学子随百官一同见驾,随即再叩谢天子钦点之恩,平身之后,宫人捧着玉盘来到学子们面前,玉盘上覆着明黄的宫锦,揭开之后,只见盘中放着一份考卷,正是学子们那天的时策题答卷。答卷上有朱笔御批,策论下皆有一问,问御笔圈点之处当如何实施。

学子们捧着考卷不由心惊,这莫非是要殿试?

殿试可不同于科考,那几日有充裕的时间思量策论,今日身在金殿上,上有天子,下有百官,即问即答,可谓极难。

这八位学子无一不是科考时没有轻易作答的才子,当日既能猜出圣意,自然对自己策论中的利弊也知之甚深,御笔圈点出来的无一不是不易实施之处,论治国方略,圣上的眼比谁都毒。

金殿之上静了下来,八位学子苦思难得其解,又因面圣紧张,没半柱香的工夫,额上就见了汗。

最终,甲榜头名的学子跪奏道:“启奏陛下,学生以为,天下没有万全之策,赈灾济民,赋税伤民,自古就难以两全。朝廷既然要赈灾,那自当以济民为本。淮州两仓亏空,罪责重在贪官私挪偷贩,而不在于仓储之策过于陈旧。故而朝廷想于赈灾与仓储之间求一两全之策,学生认为其根本不在于赈灾新策,而在于吏治改革!”

其余学子虽有不同看法,但皆认为没有两全之策。

“嗯,吏治清明才是根本,此话不错。可朕这儿若是有个两全之策呢?”天子问得漫不经心,却惊了八位学子。

又一拨宫人捧着玉盘来到学子们面前,学子们跪接策论,一看之下,惊为奇策!

这新策既能赈灾,又可丰仓,既可富国,又不伤民,赈贷之说闻所未闻,分期还粟真乃奇思!

此策万全,利在千秋!

学子们如获至宝,竟不顾身在金銮殿上,就这么跪在御阶下评说了起来。直至御前宫人咳了一声,学子们才觉察出御前失仪,急忙请罪。

甲榜头名的学子情绪激越地问道:“敢问陛下,此策出自哪位大贤之手?”

天子闻言笑了一声,“可别夸她是什么大贤,传到她耳朵里,又该说朕一高兴就寻个名号褒美自家婆娘了。”

这话里的滋味儿不知是斥还是宠,可这话着实听着耳熟,似乎是白卿初至临江茶楼那日,一位周姓的白衣少年说的。

白衣,姓周,敢将皇后说成婆娘…

八位学子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一时间皆怔在御阶下,呆若木鸡。

只听天子道:“赈贷之策出自一女子——当今皇后。”

“…!”

这天,八位学子金殿面圣,意气风发而去,面带愧色而回,一道赈贷新策之论,叫天下学子败得心服口服。

同样是这一天,二十万石仓粮自岭南运抵淮州!

淮州文武同至城门前接收仓粮,别驾曲肃欣喜若狂,不顾官仪扯着刺史刘振的官袖问道:“刺史大人,下官没做梦吧?仓粮到了?二十万石啊!”

刘振苦笑道:“是是是,快接粮吧!”

哪知这话刚说完,曲肃就一回身,背对城门,冲着岭南方向高声拜谢道:“谢皇后娘娘赐粮!”

那天皇后娘娘说要去会一会岭南王,顺道替淮州谋一谋仓粮,本以为此事万难,没想到这才三个月,岭南王死了,仓粮到了,二十万石,一斤不少!

他算是服了!

曲肃癫狂地大笑一声,起身就往城中奔去。

一干州吏愣了愣,刘振在后头喊道:“你去何处?不接仓粮了?”

“刺史大人接吧!下官给商户们请罪去!”曲肃头也不回,话音落下,人已奔得远了。

这天,曲肃回到官邸,脱去官袍,身背荆条,三步一叩,到商户府上还粮请罪。自古民不与官斗,从没听说过官府强收去的粮还有再还回来的,更没听说过州官跪民之事。商户们受宠若惊,看着曲肃赤着的上身清瘦见骨,想起他为官清廉,灾后捐尽家财,八十老娘都跟着吃糠咽菜,再想想去年八月至今淮阳城中所经历的大事,不由感慨。

当天,众商户收下官府还回的粮食,傍晚便齐聚到州衙请愿,愿助官府重建村镇,安置灾民。

淮州大灾至今将近半年,这天终于官民一心,齐力赈灾。

还是这一天,岭南最后一座城池的守将开城献降,岭南全境平定!

是夜,神甲侍卫驰出县城,护卫着凤驾和南图使节团一路往两国边境线而去。

------题外话------

小伙伴们端午安康!

emmmmm仵作写到这里,才发现作者的好处了,俺绝对不会说载入齐史的日子是俺的生日,作者奏是可以这么任性o(* ̄︶ ̄*)o

ps:注解一下,本章中出现的诗句原作者是【南宋】詹天游,原诗里还有两句:“白藉香中见西子,玉梅花下遇昭君。”由于西施和昭君都不存在于本书的历史中,所以就把这两句省去了。所以,平仄如果读着奇怪,大家就多包涵吧,毕竟我的水平和脸皮,实在写不出这种诗来。

第二十六章 鄂族圣器

嘉康二年三月初一,鸡鸣时分,紧邻国界的山坡上,神甲侍卫们骑着战马迎风远眺,仿佛一道连绵起伏的黑峰。

山坳里,荒草随风伏摆,宛若一条黑河,天边一道鱼肚白压得极低,遥遥望去,恍若天地倒置。

“下面就是了。”乌雅阿吉说了一句,率先策马下了山坡。

暮青扬鞭跟上,神甲军紧随其后,势如决堤一般进了山坳。

山坳里是烧得青黑的残道,残道两旁的荒草里掩着的房屋皆被大火焚塌,腐木压着焦尸,朽箭残刀随地可见。乌雅阿吉坐在马背上一动也不动,像伫立在荒寨上的石人,面南而望。

暮青下马步行,往南而去。

寨子只剩一座遗址,但沿着残道而行,仍可见族寨的布局。寨子南高北低,越往南,房屋的结构越复杂。到了缓坡尽头,暮青拾阶而上,眼前豁然开阔,圆形的祭祀广场上刻着蟾蜍图腾,面朝南面。南面高处,一座王殿背山而建,殿高七层,呈半月形,虽已有塌败之相,但未遭大火焚尽,远远望去,仍能见其宏大瑰美。

暮青径直穿过广场,上了高坡,进了王殿。

月杀紧随其后,对大殿中央摆着的几具尸骨视而不见,只扫视着焦黑的殿柱、大梁和殿窗,防备着万一。

暮青并未深入王殿,只是远远地看了几具摆得整整齐齐的尸骨一眼,目光在其中一具尸骨的王冠上定了定,又环顾了一眼烧得焦黑的殿柱和地上的零星残布,随即便转身走了出去。

乌雅阿吉立在祭祀广场上,只是远远地望着王殿,看起来并没有进殿的打算。

南图使节团候在广场下坡,后头押着几辆铁皮囚车,卫哨于四周戒备着,巫瑾上了祭台,身后跟着云老、景子春和方子敬。

南图使节八人,左相党羽皆被暮青揪出,关押在铁皮囚车之中,巫瑾身边可以信任的只剩这三人了。

三人跟随巫瑾来到祭坛中央,见暮青从高坡上下来,纷纷躬身行礼。

暮青一到乌雅阿吉面前就问道:“火烧寨子的不是图鄂神殿的鬼军,而是你吧?”

云老三人闻言一愣,一齐看向乌雅阿吉。

暮青道:“村道上有打斗的迹象,说明当年外敌屠寨之时,乌雅族人曾抵抗过。那么,路上该有乌雅族人的尸体才是,可我在路上只看到了残留的刀箭,所有族人都被埋于倒塌的房屋之下,这很反常,屠寨之人行事极端,皆为狠辣之徒,怎会特意将战死之人抬回家中,再点火烧屋?而王殿里的情形更为反常,殿柱共有三十六根,上头挂着的宫帐被一一点燃,尸体被整整齐齐地摆于大殿中央,从现场看来,与其说是纵火焚殿,不如说是火葬仪式。纵火之人似乎对乌雅族人颇有感情,极有可能是族中之人,而乌雅族据说只剩下你一人了。”

“…这世间可有哪桩案子是皇后殿下解不开的?”乌雅阿吉扯了扯嘴角,面色苍白得像戏台上的伶人。

“你自称本王,是乌雅王还是乌雅王子?”暮青问。

王殿内有具尸骨头戴王冠,但未必就是乌雅王,也有可能是替子。

乌雅阿吉自嘲地笑了笑,望着王殿的目光幽沉得仿佛一潭死水,“什么乌雅王、乌雅王子的,一介小族,我父王充其量就是个族长罢了。”

风荡进山坳,呜呜之声里仿佛捎着乡音,勾人回忆。

“乌雅族是大图内乱那年,从争执地界上被划入大兴的。此后,因圣器在战乱中不知所踪,神殿开始了对众族的监察刺探,两百余年间,唯有乌雅族从未被滋扰过。可自从二十多年前,先帝暴毙、幼帝即位起,大兴国力日微,乌雅族人便再没过过安宁的日子。”

“族寨里先是常有探子潜入,之后神官又多番遣使造访,以祭祀祖神为由胁迫父王前往神殿。父王知道,他一旦去了就再难回来了,于是想方设法的与神殿周旋,为防神殿打我的主意,我自幼就被关在王殿,冬去春来,整整十五年,从未迈出殿门一步。”

“我常与父王争吵,出走那年曾质问他,乌雅族为何要守护圣器?圣器乃古鄂族秘宝之钥,这不过是个传说,即便真有其事,既不夺宝,留之何用?祸端罢了!要么奉还,要么砸毁,要么夺宝,好过将一把钥匙奉为圣器,滑天下之大稽!父王大怒,动了族法,我受刑之后,有天夜里制住王卫逃出宗祠,悄悄地离开了寨子。”

“我孤身浪迹江湖,狠狠地逍遥了两年,后来无意间听见了鬼军屠杀小族的风声。我急忙回来报信,却不料姜靳老贼与神殿勾结,岭南戒严,我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潜回寨子,却终是晚了一步。族中百姓遭屠,妇孺皆未幸免,我父王、阿娘和两个妹妹都死在王殿里,死前受了极大的拷问折磨…我一怒之下把整座寨子都烧了,用一把大火把神殿的鬼军和岭南兵马给引了回来,那天…也是这个时辰,我就在这祭坛上大开杀戒…”

乌雅阿吉低头看了眼脚下,曙光笼罩着祭坛,黄尘败叶覆住了祭坛上的图腾,却盖不住斑斑黑血,就像那夜的记忆,永生难以磨灭。

云老三人却相互之间对视了一眼,眼底皆有惊涛涌现——神殿追查了两百余年的圣器,如此说来真在乌雅族中?!

乌雅族被屠之后,听说神殿并未寻到圣器,圣器至今仍是下落不明的,莫非会在乌雅王子身上?果真如此,那可真是天要助三殿下!

云老目光矍铄,刚要询问,便听乌雅阿吉又开了口。

“那夜,我本想战死,拿我的血和仇族之血一并祭奠族人,可杀着杀着,就觉得这么死了实在太便宜姜靳老贼和图鄂神官,于是便负伤杀出重围,一路逃到汴河城,正巧碰上西北军在江南征兵,为了躲避追杀,我就入了伍。当时后有追兵,我身上仅有一份游历江湖时用的身份文牒,迫不得已才用乌雅族人的身份参了军。”

“我从军本无意出头之意,没想到碰上了皇后殿下夜袭军营。那晚,因不想暴露,我便由着亲兵将我打晕,本以为能蒙混过去,没想到事后会被传去中军大帐问话。后来,殿下遇伏,我回水师大营报信途中宰了几个埋伏于林边的杀手,事后惹了魏少主的怀疑,但族寨被焚,他查无实据,也就没再盘问过我,直到这回南图使节团出了都城,我从章都督处听说殿下已秘密前往南图,这才急忙出营回城,自请陛见。”

身份文牒的事,乌雅阿吉说说的倒是跟暮青当初猜测的相差无几,只是没想到事情的前因后果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