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不了亏。”叶浔笑道,“这样的小事,她甚至不会愿意让我知道。但是你让手下多留点儿神吧,万一出了大错就不好了。”

“你们这些人,尤其你和杨文慧…”孟宗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点儿微妙。”

“微妙什么啊。”叶浔睨了他一眼,“她和杨阁老是两码事,也有不易之处。”

偶尔她甚至会觉得,杨文慧比前世的自己运气更差。叶鹏程是比杨阁老更恶劣的一个人,但是城府有限,手段卑鄙,杀了他都不会有半分怜惜。而杨阁老对于杨文慧而言,不同于她的情况,父女情肯定是一度很深厚的——她如今的心机,应该就是杨阁老一手点拨出来的。最怕的不就是对亲人又爱又恨么?

孟宗扬想到了她也有个人渣父亲,便理解了她对杨文慧的那点儿宽和从何而来。要说的都说完了,他起身道辞:“我今日是请假离宫,傍晚就得回去,不跟你多说了。”

叶浔起身笑道:“以后有事找侯爷说一声就行。”

“他也这么说,我就不听。”孟宗扬笑道,“你对之南更好。”

“…”叶浔没辙地瞪他一眼,“我听侯爷的。”

孟宗扬忍俊不禁,“成,那我就听你的,没大事不来麻烦你。”

这还差不多。

晚间,裴奕回来第一句就问她:“孟宗扬那厮又来见你了?”

“是啊,跟我说了说杨文慧和徐曼安的事儿。”叶浔跟他细说一番。

裴奕挑了挑眉,“徐曼安找杨文慧的麻烦,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我也这么想。”

随即,他就用命令的语气道:“日后别再见孟宗扬了。”

“怎么说?”叶浔一面帮他换衣服一面问道。

“不想你见别人。”

叶浔忍着笑,故意逗他,“以前你也没这毛病啊。”

“早就添这毛病了,没跟你说而已。不是特别了解的人,我都不想让你见。”裴奕老老实实地说完,把她搂到怀里,“这事儿你得依我。”

第92章

自然是要依他的。说白了他这态度就算不错了,直接发话让外院的人把孟宗扬拦在门外,谁也不能说他个不是。叶浔笑着点了点头,“我已跟淮安侯说了,他日后有事会直接找你,除了关乎之南的大事,他不会来见我的。”又委婉地给孟宗扬解释,“今日他来说的是杨、徐两个人的事,是不好意思跟你说吧?”

什么不好意思?孟宗扬是把她当成同僚、好友一样的人了,什么事都爱找她念叨几句,听听她的看法、意见。其实也是无可厚非,可他不想让她操心门外的是非,这才出言阻止孟宗扬前来。

更衣后,两人一同去了太夫人房里。裴奕陪着太夫人说话,叶浔去了厨房。

两只猫从到了她身边之后,顿顿吃鱼、泥鳅、大虾这类东西,越来越肥了,毛也随之变得光滑油亮。偶尔大猫跳到她怀里,都让她觉得沉甸甸的,想着该调整一下它们的饮食了——照这样下去,迟早会肥的没个猫样儿,得荤素搭配着来。

先做的是专门给猫准备的鲜虾豆腐,顾名思义,将虾米捣碎放入豆腐中,烧上油锅加佐料炒。倒不必太计较味道,两只猫只在意有没有鱼腥味儿,才不会计较厨艺。

第二道则是一道八宝豆腐,将嫩豆腐切碎,与蘑菇屑、松子仁屑、火腿屑等七种材料一同放入浓鸡汤里炒熟——这一道自然是要放到餐桌上去的,不过她想,多加一样虾米的话,也能给猫吃。

叶浔亲自下厨的时候,总是要半夏在一旁打下手留心看着,次数多了,半夏也就学会了。

叶浔做打卤面的时候,让半夏花园里的小菜园子摘青菜,“等会儿用芥末、醋凉拌,开胃。”

半夏用心记下,喜滋滋去摘回一把嫩青菜。她跟在夫人身边学到的做菜和药膳方面上的经验,都能够终生受益。

丫鬟婆子们将饭菜送往太夫人房里的时候,两只猫也现身了。下人们一直觉得它们这一点挺神的——早一点儿晚一点儿都看不到它们,饭菜上桌之前,肯定就会喵喵喵的跑过来。

叶浔瞧着它们吃已经晾凉的鲜虾豆腐吃得津津有味,这才踏踏实实地用饭去。

裴奕笑着看了她一眼,心说做她养在身边的猫,可比一般人都要享福。用饭回房后,这想法进一步得到了证实:

两个人相对坐在炕几两侧,他看兵书,她伏案写几道药膳的做法——这是用来帮江宜室调理身体的。

江宜室身体一直在调理着,为的是快些怀胎。叶浔出嫁前,姑嫂两个不可能说这种事,江宜室都是请太医开一些补药。

现在就不同了,江宜室每次把脉之后,都会让叶浔看看太医开的方子。叶浔呢,就通过方子让江宜室用效用相同的药膳调理。

这晚,她一面写,一面吃零嘴儿。

盘子里放着的是薄薄一摞虾饼。虾肉、葱盐和入面中,做成一张张又薄又脆的饼,入口咀嚼时,发出一声声脆响。

两只猫围着她要,她很大方地和它们分享。

裴奕没法儿再看书了——三个小东西此起彼伏的吃饼的声响,就像是三只明目张胆偷粮食吃的小耗子。

他放下了书,舍不得说她,没好气地瞪了两只猫一眼。

两只猫才不会理他,大猫要不是忙着吃,早就跑到叶浔怀里起腻了。

叶浔见他不看书了,将虾饼送到他嘴里,“小厨房做的,很好吃,你说要是加点儿辣椒末儿的话怎么样?那就是香辣虾饼了。”

“…”裴奕先吃了一口虾饼,别说,味道还真不错,之后才打趣道,“有喜之后也这么爱吃辣就好了。”酸儿辣女嘛。

叶浔笑道:“这说法也做不得准,有的人也不害口。”随后想着,到了秋日,燕王妃有喜的消息就传出来了,如今夏日渴睡,应该就是有喜的缘故,月份小,还不想告诉亲友而已。别人不知道,她是记得的。

别人都是照着她的记忆怀胎有喜,江宜室就免了吧?早一点儿怀上才好,也省得总是为这事犯愁。

记挂着这件事,她写药膳做法时就认真起来,把两只猫丢给裴奕去喂。

第二日一早,叶浔让半夏拿着药膳方子去了江宜室那儿。半夏给江宜室家里的药膳师傅示范了每道药膳的做法,这才回府复命。

叶浔在按照计划准备宴请之前,去街上转了几次,看看自己的两间铺子,还有柳之南的香露铺子,顺道去多宝阁、银楼、笔墨铺子添置了一些东西。

是故意为之,不想让人觉得她因为外祖父的事吓得不敢出门了。不管是秦许这些人,还是裴府原有的护卫,都足以保她安然无恙。当然了,他们要是没这么厉害,她还真不敢出门晃悠。真没拿性命安危开玩笑的嗜好。

不知是真的冤家路窄,还是徐曼安盯着她,第二次出门的时候,两个人就在街头碰面了。

裴府的人当做没看到徐曼安的马车,按照夫人吩咐,去了香露铺子。

徐曼安就命马车一路跟到铺子门外。

叶浔进门后,徐曼安换乘轮椅,由丫鬟推着跟了进去。叶浔回身打量两眼,见徐曼安瘦了几分,面色不大好。

徐曼安开门见山道:“我有些私密话要与你和杨文慧说说,明日午间在仙客居设宴,你敢不敢应邀前往?”

叶浔险些就笑了。

徐曼安道:“杨文慧肯定会答应,你呢?”

“我不去,你的心意我领了。”

“徐家已经不在了,我已落魄至此,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叶浔笑道:“我怕忍不住对你落井下石,坏了自己的名声。”

这样的态度,徐曼安已经预料到了,低声道:“毒妇,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我这间铺子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了,哪天被人砸了,我可要找你外祖母讨个说法。”叶浔用下巴点了点门口,“出去。”

徐曼安很听话地出去了。

杨文慧正在和母亲说话,满脸无奈。

在她打定主意离开宋家之前,就开始盘点手里的家当,分别让母亲、管事想法子转出手去。铺面、田产都能长期租出去,这容易,宅子要卖出去就难了一些,买家和卖家要到官府去立文书的,所以她才请叶浔帮忙变卖了一处宅院。

现在,母亲撂挑子不干了,不但不帮她把铺面租出去,还追问她到底在打算什么。

杨文慧只得如实道:“我想去沧州,去您的老家过几天清静日子。万一您日后也要回去,我也算是提前帮您打底了。”

杨夫人一度怪女儿不争气坏了名声,现在则是心疼女儿竟似万念俱灰般的消沉,可不论心里怎么想,都要压下去,只说最要紧的事:“你就别忙着打算那些了,你爹爹说了,他不准。他说这些日子也想通了,养育了你这么多年,不能允许你离开娘家。你想离开京城的话,他会命人阻拦,你要继续住在这宅子里,他就冷眼瞧着你被人践踏——好孩子,你还是回家去吧?看你们父女两个闹成这样,我这心里难受啊…”

“我就在这儿住着,被人践踏至死太容易了——不用他冷眼瞧着,有那功夫,提前给我备下棺材就行了。”杨文慧冷冷笑道,“他就是想让我回家去再嫁,我不可能让他如愿。”

杨夫人除了哭,别无他法。两头都变成了一根筋,两头她都劝不动。回到府中,晚间杨阁老回来之后,她把女儿的话都告诉了他,“这孩子是拧上了,你也是…这叫人怎么活?”

杨阁老温和笑道:“放心,过段日子她就回来了。”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他怎么会没办法让她回家?

这晚,叶浔也记挂着徐曼安和杨文慧的事,跟裴奕商量道:“她们两个不会闹出大事来吧?”现在情绪都是要多糟有多糟,肯定是特别偏激,“把对方往死里整可怎么办?我要不要让秦许去盯着点儿?”怕徐曼安被整到绝境时管不住那张嘴,把裴奕和徐家的渊源抖落出来。

“就算闹出人命来,徐阁老也不能从天牢出来,杨阁老也不会受影响,不过是给人茶余饭后多个议论的话题。”裴奕其实挺不理解那两个人的,也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徐曼安如果想乱说话,早就说了。”

她自己不能确定的事,只要从他口中得了准话,就不会再瞻前顾后了。挺没道理的一件事,好处就是省心。

转过天来,叶浔没听说与徐曼安、杨文慧有关的消息,过了两天,消息传来:徐曼安出事了。

是江宜室过来串门时提起的,叶浔第一句就问:“跟杨文慧有关么?”

江宜室想了想,“有关么?算是吧。徐曼安出事的时候,杨文慧也在场。”

叶浔吁出一口气,不需听也知道,徐曼安死定了。

第93章

“前两日,徐曼安请杨文慧去了一趟仙客居。之后,杨文慧似是很喜欢那儿的菜肴,每日午间、晚间都过去用饭。”江宜室说着就有些好笑,“都是出身名门的人,虽说现在时移势易,也不该这般的抛头露面。”

叶浔也笑,“不来这样一出,怎么出的了事?”

“是啊。”江宜室继续道,“是昨日晚间出的事,两个人都去那儿用饭了,期间也没打照面。后来,杨文慧用过饭就走了,徐曼安则没了踪迹。事情是瞒不住的——车夫、随从在那儿等到酒楼打烊,这才知道徐曼安没了踪影,闹着跟酒楼要人,酒楼哪里交得出?不等荣国公府做出反应,酒楼便先去报官了。也是,见官不见得出大事,只和荣国公府纠缠不清的话,死路一条。”

“徐曼安到现在还没下落。”

“是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江宜室目光中有探询之意,“听你话里的意思,人是落到了杨文慧手里?”

“应该是吧。”叶浔道,“前阵子两个人不消停了。”

“能不能找到是两回事,找到之后,名声也完了。”谁知徐曼安落到了什么人手里?就算没事,人们也会说出事来。徐曼安落到这一步,江宜室还是有一点点同情的。

叶浔则是事不关己的漠然,“这不是谁要害徐曼安,是徐曼安逼着杨文慧整她。不把她整死,杨文慧就活不成了。”

“是这么回事。但我还是不能免俗,看着谁过得更凄惨,就有些同情谁了。”江宜室无奈地笑了笑,“幸好我只是看热闹的。”

叶浔就笑,“都是看热闹,只是你累一些。”

杨文慧去了一趟燕王府。到了这种时候,她需要人帮她拿个主意。找叶浔更合适,不再敌对了,叶浔能给她很忠恳的建议,却担心父亲为此和裴奕明刀明枪地发生矛盾。只好来找燕王妃求助了。早就听说燕王妃这阵子没精气神,不见客,前去的时候就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

却没想到,燕王妃当即就让她进到内宅相见。

燕王妃问了问杨文慧的现状、心迹、打算,道:“你要去沧州的话,怕是不易,你父亲就不会成全。还是缓一段时间再说。留在京城,我能帮衬你一二。你兑换到手里的现银,不妨添些可靠的人手,再拿出一部分,做个赚钱的买卖。你现在就是太急躁了,平日多看看佛经,平心静气为上。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大事小事上给你撑撑腰。”

杨文慧如何不知现在的处境有多难。走出这京城容易,可只要父亲命人刁难,她就只能灰溜溜地回来。得了这话,她跪倒在地,千恩万谢。

燕王妃的笑容透着一丝倦怠,“快起来吧。我不像你们这些精明能干的,不过是给你铺路,日后还是需要你自己争气。”

杨文慧回到宅子,燕王府的人就来了,送来了冰、衣料、药材等许多赏赐。

宅子里上上下下为此心里踏实下来。

杨阁老下衙后,听说了这件事,真是一脑门子火气。燕王妃给那不孝女撑腰,他能施压的余地可就太小了。再加上徐曼安的事…他去了杨文慧的宅子。

坐在厅堂里,室内氛围凉爽怡人。

之前,杨夫人每次回去都会跟他说,这样炎热的天气,女儿连冰都用不上,求他让管家给送去一些。他觉得女儿活该,谁叫她放着家里不住去外面的?

今天倒是好,燕王妃体贴入微,帮女儿解决了生活里的窘迫,用不着他这个当爹的了。

杨文慧从宴息室转来相见,曲膝行礼之后,默默站在一旁,不吭声。

“你把徐曼安弄到哪儿去了?”杨阁老问道。

“…”

杨阁老只得耐着性子道:“荣国公府的人都快疯了,你若没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少不得惹祸上身。别说燕王妃,便是皇后给你撑腰,你也是死路一条。”

“整治那个蠢货容易,便是人们明知是我做的,也查不到我头上。”

“的确是个蠢货,却也有些利用的价值。”杨阁老凝视着女儿,“人在何处?交给我吧。”

杨文慧笑起来,“你善于利用蠢货,我则是厌恶蠢货。那种人惹得我出手的时候,只能死。”

“徐阁老的事还不算完。”

杨文慧态度坚定:“已经结束了。”

“…”

“你适可而止吧。”杨文慧目光冷冽地看着父亲,“徐阁老已经进了大牢,柳阁老还没痊愈,宋清远已经死了——这些不是因为你善于权谋,是因为柳阁老和裴奕给你布好了局,你趁人不备钻了个空子,这种机会不会再有了。而且你忙了一场又得到了什么?不还是和以前一样么?徐阁老、柳阁老已经你做的这些事,迟早会对你下手的。你,适可而止是上策。”

杨阁老看住女儿,面无表情。

直到月中,命妇去宫里请安,徐曼安仍是生死不明,没有下落。

荣国公夫人屡次递牌子进宫求见皇后,皇后都以身体不舒服为由不见。荣国公夫人走投无路,在请安的这一日,跪在皇后面前,求皇后娘娘隆恩,给她个说法。

给个说法?叶浔看着,心里苦笑。

外祖父遇刺的事,皇上都没有深究,只是雷厉风行地发落了宋清远,给了外祖父一个说法。皇上难道看不出另有玄机么?难道真的相信宋清远失心疯了为了那些可笑的理由刺杀首辅?当然看得出、不相信,却毫无继续查证的意思。

目的自然是大事化小,息事宁人。

所以,上下无言的默契之下,事情也就这样了结了。

说到底,只要没闹出人命,皇上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事情做得说得过去就行了。

同样的,每个内阁大臣也是用皇上这套对付同僚、幕僚。

日子还长着,要报一箭之仇就在朝堂上争个高下,让皇上为了政务心甘情愿地替你发落仇人,这才是上策。说到底,不关乎朝政,那就是你自己的事,皇上不可能管到底——若是管到底,就会让谁都认定他太宠信一个人,官员难免一边倒,到末了,被他宠信的夜不安眠,他自己也会寝食难安。

这样一笔账,朝臣不需算,朝臣家眷看得久了,已经门儿清了。

荣国公夫人焦虑之下,已经忘了这回事,所求的必然不能如愿:

徐曼安是谁啊?徐阁老的女儿。虽然徐阁老和徐夫人母女两个分道扬镳,可这份血脉亲情是谁都不能否认的。

而皇上现在既不急着发落徐阁老,也不允许谁为他求情,摆明了是在等一个时机才有决定。

局面这样搁浅下去是最好,出点儿事情,徐阁老就又会成为众矢之的。

徐曼安出事了,徐阁老可真是流年不利——有些人会这么想。

徐曼安是怎么出的事?自己跑到外面自找倒霉。怎么会有这行径的?当然是徐阁老教女无方治家不严了——有些人会这么想,而且这些人是多数。

所以事情就不能深究,只要深究,想借徐阁老之事出点儿小名的言官就又会没完没了的上折子,用徐阁老这些品行问题引出他一桩桩罪行,局面就又会回到皇上厌烦的局面。

说句不好听的,皇上就算是有心杀掉徐阁老,也不可能做出来——徐阁老是罪人,可曾经也是功臣,他不能不留情面地除掉功臣。

那把龙椅是那么好坐的?很多时候,皇上也要放下自己的喜恶,只以大局作为权衡的标准。影响大局的,必须果决行事;无关痛痒的,忽略不计。

宋清远是无关痛痒的,所以皇上定了死罪有了他自尽的事,不过是用来安抚柳阁老。

徐曼安也是无关痛痒的,皇上不想天牢里的那个人又被人们想起,从而催着他定罪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