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荣国公夫人,道:“知道了。别遇到事情就哭,哭坏了眼睛可怎么好?面色也不大好,快回府去歇息。”

说了跟没说一样的言语。

荣国公夫人的心凉的成了冰块儿。

荣国公则忙前忙后地打点官府,求他们快些找到徐曼安的下落。

官府答应得爽快,就是不见切实的行动。

这件事在一定的程度上,让很多命妇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到底是个大活人,硬是没人在意她的死活。可见女子是有多可怜,没了可以依附的家族,便如浮萍一般。

生死、荣辱,都与家族息息相关。

自然,是有特例的——杨文慧。别说她的父亲还在内阁,便是有朝一日杨阁老倒台了,这女子照样儿能好端端地活下去。境遇再难,她也能找到生路。

慨叹完,便有人开始猜测徐曼安是被谁害了——遇害已是定局,凶手若是只要她身败名裂,不可能扣押她这么多天。

叶浔、杨文慧都是人们怀疑的目标。有的人看戏不怕台高,去官府打听过。有官差查过了,徐曼安出事之前,见过这两个人。

别说见过徐曼安,就算是没见过,也会成为重点怀疑的对象——叶浔还是有这点儿自知之明的,也就不觉得自己是帮杨文慧背了半个黑锅。转头就丢下这些是非,忙着请客,给太夫人多引荐一些人。

现在她不肯再让太夫人躲清闲,几番劝说之后,太夫人接受了她的好意,婆媳两个一同应承前来的宾客。

宫里的皇后得了一批螃蟹,各赏了裴府一筐。

能进宫的东西,都是最好的,这一批蟹俱是个儿大、肥美。叶浔让厨房爆炒、清蒸或是做成香辣味,自己却只能饱饱眼福。

蟹性寒,对身体无益,想要孩子,就要少吃这类食物。

太夫人见叶浔连一向喜欢的香辣蟹都只是尝一口就了事,笑得眉目弯弯。

儿媳懂事,她这个做婆婆的就是省心,连敲边鼓都不用做。

叶浔自己不吃,也不让江宜室碰,详细地拟了一个忌口的单子,让半夏送了过去。话不需说明,江宜室也能明白。

随后又骂自己迷糊,忌口的说了,平日要多吃什么也该写出来,就又补了一张单子,还写了一大堆菜肴、糕点、羹汤的名字,让半夏再送去。

半夏只觉得夫人累得慌。好在那边也只剩子嗣这一桩事棘手,别的都理顺了。

江宜室为此喜上眉梢。

叶世涛和叶浔不一样,打小被外祖父熏陶出了反作用——医书是一页都看不下去的,平日用饭又很是任性,不管饭食对身体有无好处,只管他想不想吃喜不喜欢吃。这样一来,身边的厨子手艺都是一流的,就是没几个了解养身之道。不需要了解。

她也好不到哪儿去,看书总离不开诗词戏本子,得了医书的第一反应是“得快点儿给阿浔拿去”,看都不看内容就送出去。贴身服侍的仆妇对养身之道也是随大流,大家都知道的,她们也知道;大家一知半解的,她们也跟着犯迷糊。

现在饮食上方方面面都仔细着,身体调理好是迟早的事。

这个月下旬,叶世淇和叶冰的婚事先后定了下来。

与叶世淇定亲的是礼部郎中赵大人的长女,与叶冰定亲的是太常寺少卿孙大人的次子。

王氏打算让兄妹两个今年都成亲。尤其叶冰,越早嫁出去越省心。

说句不厚道的话,她有时候都觉得这个女儿简直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她是做娘的,这阵子却是越来越看不透女儿真切的心思了。她说什么,叶冰都是点头称是,态度总是让她看不出情绪。

叶冰对她,还不如对叶夫人亲热。对祖母还时常撒个娇呢,对她则是一板一眼的,那副不阴不阳的劲儿…气死人。

王氏明白女儿为了什么才是这个样子,因为明白才更觉得女儿蠢得要死。时间久了,偶尔真是恨得咬牙切齿的。随她去吧,嫁了人之后过得好不好那要看造化,好的坏的例子都摆着呢,只看她愿意学谁罢了。

四个儿女,王氏就算有心,也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倾注在一个不听话的女儿身上。

相反于不开窍的女儿,儿子就省心多了。世淇现在对父母言听计从,时不时地留心着江宜室那边的动静,尽可能不着痕迹的帮点儿小忙。

这样多好。

有时候,王氏对婆婆也是有点儿无可奈何的。做祖母的,也不能身边儿有谁就只宠谁啊?阿浔跟二房划清界限了,可没跟祖父祖母划清界限。你倒是没事就让仆妇给阿浔送点儿东西过去嘘寒问暖一番啊,一味的揪着冰儿四处逢迎赏赐不断算是怎么回事?合着阿浔孝顺了你这么多年都打水漂了?

她要是阿浔,早就心寒了。

越来越明白长房为什么闹出那么多龌龊事了——她这个婆婆,不到最后关头,就是个拎不清的。她看着是真上火。

转念又想,这么着也好,阿浔心寒之后,负担能少一些。

阿浔那孩子,唉…有时候王氏真觉得她在叶家就是棵荒郊野地里的小白菜,得亏自己有主意,得亏有柳家,不然哪,能活几年都不好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的就是这样,好事坏事糟心事都黏在一起,磨着人的性子。什么时候大彻大悟不以为意了,也就快入土为安了。

比起王氏,叶浔没那么多计较,尤其这几天,只琢磨一件事:

这个月的小日子一直没来。

要细算起来,从上个月到现在,可就是一个多月的光景。

有喜了?

她没事就给自己把把脉,但是那点儿道行有限,再加上满打满算也没多久,看出征兆才是怪事。

于是开始犯嘀咕了:是心想事成了,还是想有喜的念头太强弄得小日子不准了?

她开始回想自己这段日子有没有反常的行径,例如嗜睡、口味变化等等。全无收获。白日还是精神抖擞活蹦乱跳的,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吃辣。非要说出点儿不同,是被两只猫带的开始爱吃鱼了——鱼虾做成辣味的,也很下饭。

裴奕知道她这个月小日子没来,没说什么,但是晚上不闹她了,心平气和地搂着她睡觉。她心安之余,其实很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平时那就是一条狼啊,现在清心寡欲的像和尚。

可不管怎样,她不需要有负担,等个结果就是了。

月底,天气一早一晚的没那么热了。

这一天,叶浔得到了两个消息:

叶世涛不日返京;

徐曼安有下落了,官差在护城河打捞上了她的尸身。人的样貌已经无从辨认,是通过衣物、首饰得出了结果。

叶浔听说之后,险些怀疑不是杨文慧下的手。太残酷了些。她想,若是去找杨文慧询问,不知道她会不会诉说原委。

第94章

徐曼安的事有了结果之后,徐夫人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

嚎啕大哭之后,她去了天牢。

荣国公夫人悲恸之余,担心她再出闪失,陪着她前去见徐阁老。

天牢哪里是那么容易进的,荣国公府的人好说歹说,递了不少银子,这才得以进门。

徐阁老这段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最起码看起来是这样。虽然穿着囚衣,比以往清瘦了几分,但是从头到脚都打理得干净整洁。

见到曾经的岳母、妻子,他面无表情,依然坐在地上的草垫上,望着窗口那道微弱阳光出神。

荣国公夫人和徐夫人隔着牢门与他说话。

“曼安…遭了人的毒手…”徐夫人眼神闪着莫名的一种狂热,语声很是沙哑,“你可听说此事了?你斟酌出凶手没有?是杨家那个毒妇,还是裴家那个悍妇?”

“凶手不就是她自己么?”徐阁老的语声冷漠至极,“目中无人,愚蠢张狂,她不死谁死?”

“你!”徐夫人切齿道,“那是你的亲骨肉!她尸骨未寒,你怎能这样说她!”

徐阁老对她投去冷冷一瞥,连话都懒得说了。

那是他的女儿,可这些年来,他无从亲自教导。岳父一家和夫人年年月月的纵容,让他的女儿已经任性张狂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荣国公府用当年的恩情为由,让他这些年洁身自好,用各种各样的软刀子磨着他,娇惯他们的外孙女,坐视他膝下无子。

他能怎样呢?多少年了,也习惯了,能找补回去的,不过是在官场上让岳父不得志。

死了也好。

他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那个女儿,荣国公府是护不住的,活着也是丑态百出,受尽煎熬。

死了就清静了。死很容易,难的是活着。

若是可能,来日在阴间相会,他再教导女儿吧。

而如今的所有苦难来源,都源于他当年的抉择。他不能指责谁,要怪只能怪自己。

能说什么?唯有沉默以对。

他心里是什么滋味,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

荣国公夫人与徐夫人辱骂哭闹多时才离开了。

徐阁老依然维持原状,盘膝坐在草垫上,敛目沉思。

这段日子,他一直在斟酌:有些事,是让锦衣卫告诉皇上,还是他自己告诉皇上更妥当呢?

徐曼安入土为安之前,荣国公每日去宫门外跪着,求皇上拨冗一见,为他的外孙女讨回公道。

大热的天,他整日跪在那儿磕头,汗流浃背,额头磕出了血。

皇上很不耐烦。不知轻重的人,死了就死了。荣国公真心疼外孙女,先前就不该让徐曼安出门惹祸上身。

哪一个朝臣家中死了人都跑来找他,他顾得过来么?

眼下一些地方不是旱就是涝,多少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赈济灾民才是当务之急,他哪儿有闲情理会这些。当然了,有闲情也不会理。

可他也不搭理荣国公,愿意跪就跪,跪得陪着徐曼安去见阎王他都不管。

荣国公倒是有心一直跪下去,身子骨却不允许,撑了五日就晕厥过去。内侍将人送回府中,荣国公卧病在床,再也没力气进宫了。

皇上都是这态度,官府的人就更没个正形了,徐曼安的案子无限期的压了下去。

叶世涛回京之后,时间已进八月。

叶浔和江宜室进宫请安之后,又结伴去叶府给祖父祖母请安。

叶冰的亲事已经定下了,王氏也就不再让她处处回避着叶浔,或者也可以说是懒得时时叮嘱了。她倒是看得出,叶澜很得叶浔和江宜室的喜欢,每次两人过来,都让小女儿陪着说笑一番。

叶澜也真是遗传了王氏的明智有眼色,又深知长姐、长嫂的夫君很得圣宠,对两人的感觉一度是“来日权臣的夫人,一定也非常了不起”,心底因着鲜少见面,对裴奕、叶世涛的感觉是只能遥望的人物。便是站在面前,也只觉得高不可攀。

对于家中仆妇间流传的关于两个人的流言蜚语,她是完全听从母亲的叮嘱——不加理会。多嘴多舌的在面前说的次数多了,索性赏一通巴掌打发掉。

怎么样的说法,都不敌亲眼所见。说一千道一万,眼下过得风光才是最要紧的。狠毒、懦弱等等说法,能给自己带来好前程,就不能说是错。况且,两个人看起来明明是另外一副模样。

让叶澜有些遗憾的是,长姐、长嫂每次回来都是略坐片刻就走了,她又年纪小,不能前去她们家中拜访。

叶浔和江宜室从王氏口中得知,叶世淇的婚期定在八月下旬,叶冰的婚期则定在九月。她们的想法只得一个:到时候回来捧场喝喜酒。仅此而已。

叶世涛面圣复命之后,开始着手整理各地手下送上来的关于徐阁老的各类消息。这是他不能轻易下定论的事。

身在锦衣卫,上下同僚之间也需争夺高位相互踩踏,比别的部门官员轻松一些的是不需前怕狼后怕虎,揣摩圣意即可。

就如之前外祖父遇刺的事情一样,事情摆明了是有人在背后唆使宋清远,但是皇上不欲追根究底,再纵观大局,加上秦许从中传递妹妹逐步转变的想法、态度,他也就没让手下严查。到底是根基不稳,眼下他不能因为个人恩怨影响前程。

他闲来见的人越来越少了,没时间,也没那份闲心。倒是乐于和裴奕隔三差五吃顿饭,喝点儿酒,至于公务,很少谈及。再余下的空闲,便是去柳府陪外祖父说说话。

这个月初十,是叶浔十六周岁的生辰。

裴奕送了她一套珍珠首饰,一套玉质文具。她戴珍珠首饰最是出彩,手里的文房四宝不少,只是她对玉质文具最是偏爱。

他便让人专门打造了相同玉质的砚台、镇纸、笔架、花牌、玉柄裁纸刀等物,此外,还附有一套玉琪子棋罐。

比起珍珠首饰,叶浔更喜欢这些文具,每日留在小书房的时候,常常笑盈盈的把玩多时。

当天柳阁老和柳夫人、太夫人三位长辈也记挂着这件事,各有赏赐。

至傍晚时,叶成来了,亲手将一个四四方方的黄杨木匣子交到叶浔手里,笑道:“国公爷给您的。”

等叶成走后,叶浔将半尺来高的匣子打开来看,见里面有一个玻璃罐,罐子里是玛瑙、宝石珠子,大小颜色不同。

叶浔不由得笑起来。

是小时候的事了,她喜欢这些亮晶晶的颜色鲜亮的东西。每次闹脾气了,祖父就会让人集齐一把宝石珠子哄她。

到如今,祖父还记得。

她赏玩多时,亲自拿到了小书房,摆在了小小的博古架上。

让她没想到的是,杨文慧也命人送来了贺礼。是几匹上好的衣料,绫、纱、缎,颜色或是柔和或是鲜艳,面料皆是一个底色,并无繁复的花样。是知道她不喜云锦、缂丝那样花团锦簇的面料吧?

叶浔知道杨文慧如今比不得以往,想要如以前一般锦衣玉食,还需时日,便精心挑选了一些物件儿,按照价值的三倍回了谢礼。

有了这来往的前提,再出门时,叶浔去杨文慧的宅子略坐了片刻。她对杨文慧的情绪很复杂,不能亲近,却又愿意看到她余生少一些坎坷。

究其原由,大抵是她的前世和杨文慧的今生有着相同的一份际遇——宋家。

杨文慧一袭涂白上衫、藏青裙子,两根银簪拢住一头长发,通身再无别的饰物。她并没让丫鬟上茶点,实在地笑道:“上了茶点你也不会用,就不折腾下人了。”

叶浔失笑,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又问,“眼下还好么?”燕王妃与她提了提帮助杨文慧的事,还劝她,若是可以,偶尔不妨帮衬一二。她心里清楚,也是因为燕王妃这意思,杨文慧才会在她生辰那日送了礼过去。

杨文慧笑道:“还过得去。有燕王妃殿下帮衬着,先做点儿无本儿的买卖,看看门道。攒下点儿继续之后,再做长远的打算。”

“遇到不想麻烦燕王妃的事,又觉着我力所能及的话,就让人传句话。”

杨文慧笑意更浓,“这话说的可是滴水不漏。我大抵明白你的心思,不会动辄去劳烦你。”

一直这样直来直去的说话,两人竟都觉得很舒坦。毕竟,不绕弯子的人并不多。

不可避免的,说到了徐曼安的事。

杨文慧不屑地撇了撇嘴,“那个蠢货的招数,想来你也清楚,没什么新意,不过是想将我卖到烟花柳巷那种下作地方。我便是处境再不堪,也不能由着她把我踩到尘埃里去。要除掉她也容易,本就相识,看她不顺眼的人我心里都有数,从中递个话,挑拨一二,自然有人出手。”说着就笑了笑,“便是你这般以前与我生过嫌隙的人,如今都肯理会我一二,以往与我常来常往的人,也自然愿意让我如愿。但是她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连我都有些意外——死都不肯让她有个体面点儿的死法…”她摇了摇头,也是有些兔死狐悲的。

叶浔这才明白了原委,“我先前就一直奇怪,不像是你的手法。”

“我倒是想亲自出手,到底是不比以往了。”杨文慧自嘲地笑了笑。

叶浔又坐了片刻,便道辞去了江宜室那里。路上,坐在马车里,新柳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前两日她让裴奕把了把脉,他说十有八九是喜脉,再等一段日子就能确定了。由此,她在饮食上更加注意了,别的方面还是一如既往。

“万一不是呢?岂不是会闹成笑话。放心,我心里有数。”她这样说,也是这么想的,不允许裴奕反对。

怀胎十月,从最初就开始觉得自己比以往娇贵有什么好处?孩子迟早是要生下来的,夫君婆婆便是还宠着你,孩子可不会这样,还需要你照顾呢。时时处处留意自己的身体、避免意外就行了。

到了江宜室那里,叶浔才知道她有客。

红蔻迎上前来,低声道:“二小姐一早就来了。”

叶浔挑眉,猜不出叶冰这个待嫁的人跑来找江宜室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