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宜室不是无言以对,是放弃与她讲理了,“也罢,随你。等阿浔从涿郡回来,你去跟她说说这件事。你要是连她的看法都不在意了,我也随你怎样。”

“那就到时候再说,眼下我还是该怎样就怎样。”柳之南实话实说,“罗氏手里有一个宅子,小巧精致,遍植红梅,要我过几日去看看,我已应下了。起初我也不愿意与她来往,可她也是真可怜,偶尔很有些自知低人一等的样子,见我在徐府不耐烦逗留,才邀我去她宅子里赏梅,是打心底想有个说话的人。不论日后怎样,这次我不能食言。”再说了,她接近罗氏,也是有着自己的用意,明明是为了叶浔好。

“你…自己掂量着办吧。”江宜室见自己这半晌是白费劲,态度便有些冷淡了,“阿浔成婚之前,你自作主张,险些害得她落入宋清远手里,这件事我还隐约记得,你也不要忘记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柳之南又气又笑,“敢情是认定我又自作主张要害谁了?有点芝麻大的事情就看准了是我不对,怎么就没人问问我一番行径到底所为何来?得了,我也不在这儿讨人嫌了,回府去了。”借管事的事自然是无从提及了。

江宜室摆了摆手,“不送你了。”

柳之南回到府中,有人又为她心中的恼火添了一把柴——

管家笑呵呵地跑来告诉她:“侯爷命人传话回府,请您这几日就别出门走动了,一干车夫已经全部请假。侯爷还说请夫人别生气,等他回府就跟您解释原由。”

柳之南恨得牙根儿直痒痒。

第111章

柳之南走后,江宜室思前想后,心里始终不踏实,甚至有些火气。

阿浔去了涿郡,世涛又有公务在身——连个听她絮叨跟她商量的人都没有。

她撑着腰,在室内踱步,从寝室走到西梢间,再走回来。

阿浔说怀着庭旭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月份大了多走动,生产时会少吃些苦头。

细细想来,她怀这一胎,最累的倒是阿浔,比她自己怀着庭旭的时候还劳心劳力。

眼下呢?

她既然知道了柳之南的行径不妥当,可能会成为阿浔的隐患,就不能坐视不理。

先前还要之南等阿浔回来说说此事…当时是怎么想的呢?怎么好意思这么说的?就不能有个嫂嫂的样子?

她在厅堂停下脚步,坐到三围罗汉床上,吩咐红蔻:“把白管事叫来。”

白管事和秦许一样,是叶世涛手下最得力的,前者负责保她太平,后者已去了裴府帮衬叶浔。

除了府中的事,她还没吩咐过白管事什么事。今日,开了先例。

孟府外院自然是拦不住柳之南的,谁还能真的把她拘在府中不成?只是依着孟宗扬的吩咐,收了马车轿子,给车夫轿夫放了假,别的不能管也管不了。

柳之南让内宅的管事现买了一辆滑盖马车,又雇了车夫,该去哪儿还是去哪儿。

管家就抓瞎了,忙往宫里给孟宗扬递话,顺便询问要不要让护卫悄悄尾随——在明面上保护夫人是不行的,已经有两拨人被夫人赶回府中了。

孟宗扬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夫人才真正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他索性道:“甭理她!让她折腾!”

柳之南该做什么做什么,去香露铺子、串门。家里那个烂摊子,她没急于收拾。横竖孟宗扬是不给她体面,回府时说不定就将她收进府的那些人全部打发出去了——既是这样,又何必急着调|教。

这样的情形之下,她反倒没回过娘家——说不定江宜室已经命人传话给了祖母、母亲,说不定两个人正生着气等她回去训斥她呢。

还是免了吧。最不喜被人挑剔训斥了。

叶浔不在家中的几天,裴奕知道她目前最不放心的是江宜室,便让李海等人得空就去叶世涛府中看看,以防有什么事却后知后觉。

罗氏的动向他一早就清楚——对徐寄思那边的动静,他可说是比谁都了解。起先柳之南与罗氏来往,他即刻就知道了,也只是一笑了之。

他不愿意让叶浔得知外面太多的事,只是担心她多思多虑。至于柳之南这种亲戚与谁来往,并不重要——如叶浔一般手中有人又能加以利用的女子到底是不多,柳之南既然没有那份足以与男子相较的掀起风浪的能力,那么和谁走动其实都无所谓。

真要说有情绪,不过是有些不解,有些膈应——柳之南不给个解释就与徐寄思府中的人来往,将他和叶浔置于何地了?

听说江宜室命府中的人盯着柳之南的动静,他大抵能猜得出江宜室的心思,便想着第二日便过去打个招呼,让江宜室不必操心这些。

没想到,就在他翌日下衙去叶世涛府中之前,江宜室与柳之南生了嫌隙:

罗氏与柳之南已约定了去宅子赏梅的日子,在这之前,两人在东大街碰上了,便要相形去罗氏家中开的一个酒楼吃点东西说说话。

到了酒楼附近,白管事带人将柳之南拦下了。

柳之南不需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冷笑道:“你家太太要你这么做的?”

白管事笑着称是。

柳之南看看白管事及其身后身形矫健的十多个人,再看看自己这边几个跟车的,自知既骂不走白管事,又不能如愿去与罗氏叙谈,便命丫鬟传话给罗氏,随后对白管事道:“待我去见你家太太!”

白管事恭声笑答:“太太就在家中,小的护送您过去。”

柳之南见到江宜室,脸色发白,顾忌着江宜室身怀六甲的情形,尽量和气地道:“宜室姐,你不是与我说了,等浔表姐回来之后,我与她说说与罗氏来往的事情,今日却是怎么回事?你这是在唱哪一出?”

江宜室不想让她觉得太难堪,摆手遣了下人,笑着解释道:“上次你走之后,我仔细斟酌了,觉着也实在不需事事让阿浔费思量。这件事你做的到底是对是错,谁心里都有数。既然不对,你又唤世涛一声表哥、唤我一声姐姐,我便替你做主了——寻常人都随你,罗氏这一类人,你不能见。”她秀眉轻挑,“尤其今日,两个女人家,去酒楼那种地方做什么?你做事实在是欠考虑。便是有心与她说说话,将人请到你府中不行么?”

把人请到她府中?她府中不懂礼数的丫鬟越来越多,让外人见了不就成笑话了?再说这也不是问题的关键。柳之南面色微冷,语声亦是:“宜室姐,我的事你就别管了。我做事兴许是欠考虑了,可你呢?这般行事未免太霸道了。表哥可知道?孟宗扬可默许了?”

“你表哥啊…”江宜室笑意更浓,“就别让他知道了吧?事关阿浔,便是与他有关。以往他不过是觉着你年少无知,知道了这些,便平白坏了你们表兄妹两个的情分。至于侯爷那边,他分明是不赞同你这些日子的行径,否则也不会委婉地要你留在家中了。是,男人都要面子,等他休沐回到府中,我到时候自会登门致歉。”

柳之南实在克制不住了,气道:“你在家安心养胎待产就是了,何苦巴巴的管我的事?难道我还会感激你不成?”之后冷笑出声,“真是没想到啊,你居然有这样行事的一日,以往倒是我低估了你!”

江宜室却是不恼,“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始终是优柔寡断没个主意的人,可那还真是陈年老黄历了。你看不上我这几年的做派,我有自知之明。可到眼下,你对一些事肯定没有我看的明白。”

“你明白?”柳之南啼笑皆非的样子,“我也跟你说实话吧,要是换个人对我指手画脚,我都不会介意,只有你不行。你自己的日子刚刚过得明白一些,哪里就有干涉别人行径的资格了?”

“随你怎么说。”江宜室冷了脸,“今天我把话放这儿:日后你便是捅出天大的篓子,也与我无关,可只要是与你表哥与阿浔有关的事,我就不会坐视不理。”她的语气多了几分清冷,“以往是我糊涂,处处都要阿浔帮衬,可日后不同了,我要尽到自己长嫂的责任,好生照顾阿浔。你既能做得出不顾她处境的事,我便能拉下脸来给你难堪!”

柳之南抿了抿唇,刚要反驳,便听得红蔻在门外禀道:“太太,大姑爷过来了。”

裴奕来了。

柳之南深凝了江宜室一眼,转身时道:“那我们就看看,到底谁能给谁难堪!别让你那群人再跟着我!你可以干涉我的事情,却没必要让你的人变成讨人嫌的拦路狗!”语必转身,匆匆出门。

“这个混账东西!”江宜室气得暗自咬牙,“怎么就这般糊涂起来?”抚着心口缓了片刻,才吩咐红蔻请裴奕进门。

柳之南离开时与裴奕遇到了,却没说话。前者正在气头上,后者已经懒得理她了。

裴奕见到江宜室,问起柳之南:“过来做什么?”

江宜室不由苦笑,将事情经过说了,到此刻也真是来了脾气,“我日后还就管定她了!她再没个样子,我便告知外祖父。”

裴奕失笑,垂眸思忖片刻,道:“你还是别管了,交给我吧。”本不欲掺合这种事的,却不想让江宜室因着一番好意劳心劳力。

“你公务繁忙,这又是女人家的事…”

“交给我吧。”裴奕重复了这一句,又提醒道,“有这份心就行了,日后再为阿浔做主也不迟,眼下还是不要劳心劳力。”

江宜室如何看不出,他是为了妻子才掺和这种事的,心头感动不已,也便压下先前对柳之南生出的火气,笑着点头,“好,我听你的便是。”又问,“阿浔快回来了吧?”

裴奕颔首一笑,“过两日就回来了。”又闲话几句,他起身回府。

母亲妻儿都不在,府里这几日便显得空落落的。

落单的滋味真不大好,他想,日后得避免这种情形。幸好皇上另交给了他一些事,要他带人做点儿私活儿,不必过长夜漫漫无限寂寥的光景。

柳阁老与柳夫人对柳之南身边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干涉的意思,甚至于,没有告诉三儿媳的打算。

真的是儿孙自有儿孙福。管太多实在是没必要。

像先前的柳之兰,嫁给成国公之后,也别扭了一阵子,做什么事都似在赌气。一是因为一腔柔情终落了空,二是不适应成婚后的光景。

现在看来,柳之南也要闹一阵子了。

柳夫人是过来人,大抵猜得出这些孩子的心思。突然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娘家,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便意味着从头开始,接受一个新妇要过的日子、要面对的环境。都会忐忑不安,有人会争强好胜,有人会畏手畏脚。自一开始就能从容面对游刃有余的女孩,几乎是不存在的。

柳之南本来就是让人觉得最不踏实的一个,所以,婚后的日子不闹腾一阵几乎是不可能的。

二老只是有些同情孟宗扬,更多的事担心。

柳夫人提起时道:“那孩子也不是好相与的,别生气之下闹出大动静来才好。”

“他要是想认真计较,早就跟我们说清原委求我们训诫之南了。”柳阁老对孟宗扬这方面的品行还是了解的,“便是再肆无忌惮,也知道娶妻成家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们再观望一阵子,实在不行,再出面规劝之南。”

柳阁老却笑着摇头,“不必。他们那一辈人的是非,让他们自己去解决。我们便是有心,又还能管多少年?总要有几个人站出来成为表率,日后方能齐心协力的度日。”

柳夫人就笑,“你倒是看得开。”

“那倒也不是,只是对他们放心而已。”

柳之南在家里生了一整日的气,转过天来,便是去罗氏别院做客的日子。

罗氏上午要处理内宅的事,又不是在府中待客,先前约定的时间便是下午。

她特地一早出门,在街上转了一阵子,见没人阻拦,知道江宜室的人没监视自己,心里这才好过了一点儿。回到府中,认真打扮了一番。

每一次相见,罗氏的口风便会松动一些。柳之南觉得再过一段日子,大概就能探听出徐寄思准备如何报复裴奕和叶浔了。

她只盼着那一日早日来临。到那时,也就没人再误会她生她的气了。这些日子遇到这些事,真不是一般的叫人窝火。

下午,过了未时,她坐上马车,去了罗氏的别院。

那所宅子果真如罗氏所言,遍植红梅,在这样的季节,很有些看头。

罗氏迎到二门外,亲亲热热地携了柳之南的手,打量着她的衣饰,笑道:“夫人今日这件正红色的褙子当真是好看。”

柳之南笑道:“徐太太谬赞了。”

两人说着家长里短到了待客的小花厅,罗氏对丫鬟打个手势。

不一会儿,丫鬟捧来了一个黄杨木的匣子。

罗氏接过打开来,取出里面一枚镶嵌红水晶石的簪子、一副红宝石耳坠,“今日倒是巧了,这是我为夫人备下的薄礼,原是打算话别时再奉上的,可实在是瞧着这两样东西与夫人的褙子很是相称。”说着话,转到柳之南近前,“夫人戴上让我瞧瞧可好?”

“这怎么行?”柳之南失笑,“哪有刚一落座就拿人东西的?”

罗氏笑道:“好歹是我一份心意,只盼着夫人不要嫌弃。”

柳之南推脱不过,便当即取下头上本有的簪子、耳坠,换上了罗氏手里这两样。

“哎呦呦,真是好看!”罗氏连声称赞着。

服侍在一旁的丫鬟也随之微笑点头,赞这两样首饰与柳之南很相称。

“既是戴上了就别取下来了。”罗氏笑着将柳之南那两样物件儿放入黄杨木匣子,转手交给丫鬟,“好生存放起来,等夫人走的时候,记得取出来让夫人带上。”

丫鬟笑着接过,又态度恭敬地看向柳之南。

柳之南总不能说不行,便点一点头,还道:“若不是陪嫁之物,便送给徐太太了。改日吧,我也送你一套头面。”

罗氏忙笑着道谢:“那我就先谢过夫人了。”

丫鬟捧着匣子走出花厅,转去一旁的耳房,将两件首饰取出来藏在袖中,随后急匆匆离开宅子。她要将这两样东西拿去给叶家大太太,称柳之南在这里被歹人劫持了。只要叶家大太太过来被扣住,不管是长兴侯夫妇还是锦衣卫指挥佥事,都会为着母子两个的安危听凭发落。

将身怀六甲的人骗来…她想想就于心不安,可是没法子,她只是个丫鬟,不听主子的话就没活路。

转过巷子的转角,她看到了几名神色肃冷的黑衣人。

一名黑衣人将丫鬟拦下,用下巴点一点一所宅子的院门,“进去,我家侯爷有话问你。”

孟宗扬今日跟皇上磨叽了半晌,总算是得到了提前回府的允许。

他紧赶慢赶。暮光降临之前回到家中,还是晚了一步——柳之南已经出门赴约了。

真该把她吊起来打一顿!他恶狠狠地腹诽着,转身带上二十名护卫离府,策马去往罗氏的别院。

路上,手下飞马前来报信:“长兴侯府太夫人、夫人和少爷已回到京城,此时太夫人已带着少爷回府,夫人却带着几名护卫去了罗氏的别院。”

叶浔怎么也去了那儿?凑这种热闹有什么好?

不对。

孟宗扬转念一想,察觉出蹊跷——叶浔刚刚回到京城,便是能够得知柳之南的动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罗氏别院的具体地址吧?

是不是半路有人传话给她了?是不是柳之南被扣在了那儿?

那可就麻烦了,两个人岂不是都要搭进去?

可那又是极可能的——不论从哪方面想,罗氏接近柳之南都没安好心!

孟宗扬都没闲心怪柳之南糊涂了,点手吩咐几名手下,“你们先行潜入,伺机而动,定要保她们无事!”随即狠狠一夹马腹,急速赶奔那所宅子。

一行人径自闯进了宅院大门。

因着心急如焚,孟宗扬也就没留意到看守大门的是几名黑衣人,并且那几个人根本没有阻拦他的意思。

他策马到了二门,飞身跳下马,大步流星往里面走。

在这期间,他看到柳之南在两名丫鬟的陪同下正在往外走。她看到他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惊喜,随后便垂了眼睑。

孟宗扬一见她,心头的怒火就往上蹿。仅有的一丝理智告诉他,这是他的夫人,他不能在外面给她难堪。由此迅速错转视线。

一名护卫疾步而来。

他匆匆走过去,沉声问道:“叶浔怎样了?”情急之下,便唤了叶浔的名字。

护卫言简意赅:“夫人无事,在花厅。”

孟宗扬脚步一顿,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总算是没出事,不然他要如何向柳阁老、叶世涛和裴奕交待?随后急于知道里面的情形,一面前行,一面匆匆吩咐手下,“把她带回去看起来!”

护卫看得出,侯爷已经快气得跳脚了,恭声称是,回转身去寻夫人,却见夫人正面露震惊、恼火地盯着孟宗扬的背影。

自己惹下了一堆麻烦,怎么还这幅表情?护卫也没好气了,换上几个同伴,喝令两名丫鬟将柳之南带上马车,回了淮安侯府。

路上,柳之南一直脸色煞白,死死地咬着唇,眼中有泪光,泪珠却是倔强地不肯滚落。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裴奕忽然带着人出现了。他听说叶浔回京了,正好这条路又是回裴府的必经之路,他便让人把叶浔请到了宅院之中。

那些都弄不清原由,可她心里清楚的是,在这样的时刻,孟宗扬最记挂的不是她的安危,而是叶浔。

他最担心的是叶浔!

她神色僵滞,如行尸走肉般回到府中,进到正房,呆呆的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

丫鬟蹑手蹑脚地掌了灯,低声询问要不要传饭。

柳之南置若罔闻,只呆呆的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她不知道等了多久,孟宗扬才回来了。

孟宗扬在厅堂门外犹豫了半晌,真不想进去。那个烂摊子,裴奕会料理,他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只是觉得丢人至极、沮丧至极。

想象中成婚后的情形不是这样的,也不该是这样的。

他一直以为,像叶浔那样的女孩子,太难以驾驭,看到了就恨不得躲着走。他就喜欢简简单单的女孩子,没有心机城府,能给他一份简简单单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