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几个丫头的话音儿,唐修衡和郡主相见时气氛融洽,他所听说的、了解的两个人的坏脾气,都没发作。

看样貌,他没见过比他们更般配的人;论出身,唐修衡也足以匹配郡主。

可是两个人的性情…长久相处的话,迟早会有一个忍无可忍。

吴槐用力摇了摇头,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只盼着王爷能够尽早回京。

薇珑也殷切地盼着父亲回京,每日都要询问吴槐一次。

黎兆先担心女儿等得心焦,每隔三五日便有书信传回家中。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早间,吴槐对薇珑道:“郡主放心,算算脚程,王爷是日夜兼程,三五日就能进京。”

薇珑很是不安,“天寒地冻的,这样赶路,不知道多辛苦。”她斟酌着怎样孝敬父亲,“我就是太笨了,连一件锦袍都没给爹爹做过,但是真不爱做针线。要不然,今日开始学着下厨吧?爹爹到家的时候,要是能吃上我做的饭菜,一定很高兴。”

吴槐立刻苦了脸,“郡主的意思是,给您添置一个小厨房?”

“我院子里不就有小厨房么?”

“的确是有,可您哪儿受得了那里边的杂乱、油腻。”吴槐哀求道,“与其学下厨,您还不如学学别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薇珑看看他,又看看荷风,“小厨房很脏乱么?”

“哪儿啊。”荷风偷偷瞪了吴槐一眼,“小厨房每日都收拾得纤尘不染,但是作料、厨具根本就不可能摆放得整整齐齐。郡主不是受不了这个么?”

吴槐劝道,“我的好郡主,您是做大事的人,厨房那种地方哪儿是您能进的?下厨有什么好?总切菜的话,手会生茧,绘图都要受影响。”他是真怕她一心学做饭菜,让他带着管事、工匠现弄出个小厨房。

薇珑被他引得笑了起来,“算了。只当我没说。”不论是针织、下厨,几天之内都不可能学会。与其临时抱佛脚,不如想想别的哄父亲开心的法子。

之后,薇珑命人把图样和列出的工料明细送去唐府,请唐太夫人和唐修衡过目。

下午,唐修衡亲自回访,带来两样礼品。

“这怎么敢当。”薇珑不安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我也说过,不收谢礼。”

唐修衡温言道:“我总空手前来,于理不合。礼品也不贵重,你只管放心收下。”

薇珑将信将疑,可总不能当着他的面查看礼品,只好命荷风接过。

唐修衡问她:“这几日在忙什么?”语气温和、随意。

“在学着做模型。”这句话,半真半假。木工、手工是她必学的,人单力薄,做不了过于繁重的,就一直做模型练手、练眼力。

唐修衡一笑,“我能看看么?”

“可以。”薇珑笑盈盈起身,亲自把模型取来,“手边没别的事,就做了府上佛堂的模型。”

唐修衡双手接过,转到南窗下的大画案前,把模型放到案上,仔细观看。

薇珑随他走过去,站到画案一侧,语声轻快:“现在还没做好。过几日做好了,就会送到府上。”

“很不错。”唐修衡称赞之后,抬眼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郡主看起来心绪颇佳。”

“有么?”薇珑不自觉地唇角上扬。

“方便告诉我原因么?”要是因为小佛堂的事即将告一段落,她高兴成这个样子…唐修衡用指关节敲了敲画案边缘。

薇珑并不瞒他,“家父几日内回京。”

“原来如此。”唐修衡先是逸出愉悦的笑容,继而则是微微蹙眉,神色复杂地凝视着她。

薇珑紧张地看着他,“怎么了?”刚刚提到了父亲,此刻他这个神色,让她心慌。

唐修衡柔声安抚她,“别怕,与王爷无关。”

薇珑轻轻地透了一口气。

唐修衡斟酌措辞之后,道:“我是在想,郡主所学,都是王爷悉心教导。你可有自己精通而王爷不曾涉猎的才能?”平南王就要回京,他想再见到她,总要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薇珑侧头看了他片刻,只是抿唇微笑。

“数年前,王爷曾出手帮过唐家,如今我要还这份人情。”唐修衡问她,“想知道原委么?”

薇珑笑得微眯了眼睛,摇了摇头。

唐修衡用口型对她道:“撒谎。”

“侯爷所指的才能,想不出。”难得遇到为难他的机会,薇珑怎么会半途而废,“至于是怎样的人情,不该是我过问的。”

“再想想。”唐修衡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事情至关重要,可我不便当面告知王爷,需要你转告。”

薇珑眼底、唇畔的笑意渐渐淡去,转化为无奈、沮丧。

第10章 厚礼

唐修衡对她扬了扬下巴,眼神戏谑。

薇珑拿他没办法,只得从头问起:“家父何时帮过唐家?我没听说过。”

“陈年旧事。那时你还太小。”

一句话,把他和她划成了两代人。薇珑心说这是唱的哪一出?不管比你小多少,你也得老老实实地与我平起平坐。她欠一欠身,“烦请侯爷告知。”

唐修衡轻描淡写地道:“说来话长。”

“…”薇珑睨着他,用眼神表达不满:你有完没完?

唐修衡轻笑出声,眼眸似有璀璨星芒落入,熠熠生辉。

荷风、涵秋瞧着薇珑跟他没辙的样子,也无声地笑了,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物降一物的说法。

郡主是王爷和吴总管的小克星,一点一点的,把两个人磨得没了脾气。尤其吴总管,在人前一向是精明干练的样子,可只要到了郡主面前,不是笑得憨厚慈爱,就是苦着一张脸,欲哭无泪的时候也不少。

现在,郡主遇到了她的克星。

唐修衡建议道:“还有别的事,不能久留。烦劳郡主送我几步,我长话短说。”

薇珑颔首一笑,“好。”

荷风、涵秋猜想着唐修衡少不得谈及回送人情给王爷的事,那不见得是下人该听的,是以,路上刻意落后一段,远远跟随。

唐修衡先与薇珑说起旧事:“十一年前,家父因病猝然离世,两个叔父觊觎侯爵,为此屡生事端,逼迫家母带着我们兄弟四个离开京城。那时候,是令尊介入,与礼部周旋,又请皇上下旨,让我承袭侯爵。”

“居然有这等事。”薇珑从没听家里的人说起过。

“令尊古道热肠,施恩不求回报,近年来又不在朝堂,唐家离平南王府远一些,便是予人方便。”

这是实情。平南王府近年来走动的人,只有亲朋风流雅士,在外手握重兵的将帅,绝非来往的对象。眼下唐修衡回到京城为官,情形便又不同。

薇珑还在纠结他家族的争斗,努力回忆的结果,居然是他两个叔父根本不存在一般,因而问他:“你两个叔父如今怎样了?”

唐修衡委婉地道:“四年前,他们看透世事,带着妻儿离京,隐居乡间。”

能拉下脸与侄子争夺爵位的人,怎么可能看透世事离开名利场。他的意思是:我让他们带着妻儿滚出了京城、下乡务农。薇珑先是想笑,继而意识到,他这样做是为了母亲。当年,唐太夫人一定吃了很多苦,受过很多委屈。

“这样很好。彼此都清净。”薇珑理解地点头,随即道,“至于家父当初出手帮衬的事,不算什么吧?侯爷不必记挂在心。”

她总算是谈及正题了,唐修衡不由一笑,“令尊的品行,我也清楚。只是近日知晓了一些事,不知是否会危及到他的前景,理当告知。”

“这么严重?”薇珑立刻想到了梁湛,停下脚步,正色道,“侯爷若是觉得我适合知情,还请告知。事态严重么?是否需要抓紧应对?”

唐修衡对她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不必担心,“这是我带来的谢礼之一,回去看看便能明白原委。不要心急。之所以要你转交令尊,是因为我过两日要离京转转,不确定何时回来。”

随着他温缓的语声,薇珑悬起的心缓缓放下,听到末尾,莫名有些失落,“离京巡视么?”

“对。”他抬起手来,用食指关节按了按眉心,“不知怎么就定了这件事,多余。”

很明显,他在抱怨自己完全没必要安排这次出行。前世今生,薇珑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心下觉得有趣,“要很久才能回来?”

“大概半个月左右。总得做出个样子。”

听得时日不长,薇珑笑起来,打趣道:“侯爷竟像是懒得为公务奔波。”换个朝臣,做梦都不会说这样的话。

“根本就是。”唐修衡对上她视线,“经常如此。”

薇珑想到了他的心疾,生出满心疼惜,“那,侯爷要照顾好自己。等到你回来,就快过年了,过年能得几日清闲——多想想高兴的事。”

“嗯。”他认真地点头,凝视着她绝美的容颜,满眼温柔,“好。”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那样温柔的目光,足以让任何女子迷醉其中,不愿自拔。

唐修衡,这一世,我们有没有可能走一条平顺的路?——片刻恍惚,薇珑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具体说来,那份礼里面有两份口供,一份周家近来动向的明细。多多少少与你和唐家有点儿关系。”唐修衡说起正事,“王爷回来之后,如果想亲自核实、询问,派人到唐府传话给阿魏就行。”

薇珑敛起心绪,“我不能见见那两个人么?”

“你——”唐修衡打量着衣饰洁净的她,“不行。那两个人应该是不成样子了,吓到你又是何苦来。”

不要说不成样子,不成人形的她都见过,但是薇珑知道他是好意,欣然接受,“听侯爷的就是。”

唐修衡回到先前的话题:“还不告诉我?”

薇珑敛目思忖着,“除了跟家父所学的,还跟一位雅士学过制琴。”

这不算是秘密,宫里、官宦之家知道的人不少,人们每每说起,总是好笑——能制琴,会调音,出身又不低,偏偏不肯静下心来练习琴艺,在很多人看来,匪夷所思。

在她看来,却是再正常不过:酿酒的人有很多滴酒不沾,锻造兵器的名家有几位都不是习武之人。弹得一手好琴有什么必要?闻音知雅意就行。

“只是,这两年不怎么上心,只是偶尔帮人调音、换弦。”她侧了侧头,有些苦恼。这两年都在忙着帮人盖房子,别的都成了次要的喜好。

“足够了。”唐修衡满意地笑了笑,举步向前。他要的只是她这个态度。

薇珑随着他缓步走向二门。身侧的男子,一袭净蓝家常锦袍,身姿挺拔如松,意态如闲庭信步。

今日是休沐的日子,他恐怕只有更忙碌。即将离家一段时间,又是年关将至,少不得要安排好外院的事,看看账。不管庶务是一回事,家里的进项、开销、人情来往总要做到心里有数。

到了二门,唐修衡停下脚步,“回去吧。”

薇珑笑了笑,“侯爷珍重。”

唐修衡望着她,欲言又止。仍旧是柔和的眼神,却有犹豫、挣扎闪烁。

薇珑不清楚原由,想问原由,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唐修衡迅速控制住情绪,“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薇珑却愈发疑惑,而且有些担心,但是面上只能颔首一笑。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出神片刻,薇珑强迫自己转身,匆匆回了暖阁。看看那两份口供是当务之急。

她亲手打开了一个锦匣,把里面的牛皮信封拿在手中,手感厚实。也不知是哪两个倒霉的落到了他手里,口供不需看也知道,定是知无不言。

信封上用楷书工工整整地写着“黎郡主亲启”。

薇珑坐到南窗下的园椅上,取出口供,敛目细看。片刻后,讶然扬眉。

居然是荣国公周家一名护卫的口供。

护卫说:自平南王离京之后,他便与几名护卫奉命尾随其后,至于尾随的目的,并不清楚,只需隔三差五事无巨细地禀明大公子。据他所知,周家大公子已派出一名心腹去往上饶,至于目的,亦不清楚。

上饶,那是父亲此行的目的地。薇珑的神色变得凝重。

接下来,护卫所交代的,都是尾随路上的见闻,包括平南王在何处停留,到故友家中拜访、小住,诸如此类,林林总总。

这些事,周家大公子当然已经了然于胸。

近日,平南王消失在周家护卫的视线之中,不知去向。看到这儿,薇珑透了一口气。

周家的人这样做,因何而起?是得了梁湛的吩咐,还是平南王府无意间引起了他们的忌惮?

那么,周清音呢?与她来往,想来也是家中授意。

薇珑暂且按下这些疑问,把口供放到一边,看周家近来的动向。

大多都是周家的人情来往,她注意到的只有三点:

周大公子与周清音曾一同去过位于城西的别院;

吏部郎中曾受托到唐府,意在撮合唐修衡与周清音,无功而返;

周大公子曾两次在家中宴请端王梁湛,恳请梁湛帮他把黎郡主娶回家中。

薇珑看得心头火起。

没错,如今世上能让她动怒的人少之又少,但梁湛是个特例。前世种种,让她今生不需任何理由就对梁湛满心憎恶。

其次就是周大公子。

什么叫帮他把黎郡主娶回家中?这是什么混账话?

薇珑连喝了两口茶才平静下来,随即心念数转,匆匆站起身来,唤荷风:“去知会吴总管,看能不能追上临江侯,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问侯爷。要快。”

今生相识至今也没多久,他却不声不响地为平南王府做了这么多。因何而起?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心头生出,徘徊不去。

第11章 修衡(上篇)

等待的间隙,薇珑看了另一份口供。

这个人证,是周清音房里的宋妈妈。作为周府大小姐房里的管事妈妈,当然对周清音的大事小情了如指掌:

周清音决意嫁入唐府做长媳;

周清音极为反对兄长娶黎郡主的心思,可如果不帮忙,自己的心愿就会成为泡影,只得听命行事;

上次从平南王府回到家中,周清音心绪十分低落,在房里闷了好几日,之后打起精神来,每日与周夫人关在房里说悄悄话。

薇珑看罢,仍是满腹狐疑。

吴槐那边还没消息,唐修衡就已抓了人证拿到口供。这是其一。

另外一个,自然是荣国公府大公子周益安。

前世,在她印象中,让人忌惮的是周国公和周夫人、周清音,作为国公世子的周益安放浪形骸、品行不端,只是她与周清音斗法的牺牲品。

她与周益安仅有一面之缘,相见之时,也是他生涯重大转折的开始。

那时父亲已经辞世,康王梁澈还活着。

梁澈品行固然有不足之处,但是很聪明,中毒卧床不起的日子里,每日都在分析是谁对自己下的毒手,又命心腹慢慢查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