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笑容慈爱,“委屈郡主了,原本不需移步。”又叮嘱三夫人,“你可不要怠慢了郡主。”

三夫人欣然点头,“娘只管放心。”

薇珑对周夫人颔首一笑。二夫人与周清音起身与薇珑闲话几句。

这片刻间,周夫人的视线在薇珑与周清音之间梭巡。

薇珑穿着藕荷色褙子、豆绿色裙子,不鲜艳,也不寡淡,恰到好处;不施粉黛的容颜,清雅绝俗。即便是女子,细看这纯美如仙的女孩,也不愿转移视线。

周夫人终于明白,儿子几乎着魔一般的行径因何而起。她又细看女儿。

周清音身着玫瑰色褙子、深绿色裙子,精心修饰过的容颜明艳照人。可是,冷眼旁观,样貌甚至比不过唐家二夫人,与薇珑根本不需比较。

没得比,却偏要妒忌,偏要比。

从何而来的底气?那是自己的女儿,可她真想不通这一点。

也好,吃一堑才能长一智,而且长痛不如短痛。

第21章 刁难

薇珑与三夫人由丫鬟服侍着出门之后,周夫人端起茶盏,敛目看着盖碗上精致的花纹。

太夫人见状,摆手遣了屋里服侍的丫鬟。

二夫人站到太夫人身侧。周清音则垂首站到了周夫人身侧。

周夫人放下茶盏,笑着开口:“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还望太夫人不要怪我唐突。”

太夫人笑道:“但说无妨。”

周夫人缓声道:“府上二爷、三爷都已娶妻,侯爷却还是孑然一身。听闻府上不允人登门提亲,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太夫人语气温和:“并没有。他今年才回京,公务繁忙,我都经常好几日见不到他,婚事又不可草率,索性暂且搁置,等他清闲下来再说。”

“原来如此。”周夫人释然一笑,“眼下已经进腊月了,等侯爷巡视归来,应该能清闲一些了吧?”

太夫人索性道:“你的来意是——”

“毛遂自荐。”周夫人抬手指了指身旁的周清音。

周清音低下头去,神色赧然,心跳却急起来。

二夫人眼观鼻鼻观心,暗自嗤笑一声。

太夫人并不看周清音,“承蒙周府抬举,可唐府并没这个福气。”

周夫人叹息一声,婉言诉诸原委:“外院的事,太夫人不干涉,但一定有所耳闻。侯爷每次都是当面回绝,我也晓得。可是,”她看了看周清音,“这孩子去别家做客时,有缘见过侯爷一面…这样的事,我连娘家的人都不敢说,更不要说别人了。是为此,豁出脸面,带着她来到府上。”语毕低下头去,很是惭愧的样子。

到底是高门宗妇,话说得很有技巧:这件事连她的娘家人都不知晓,倘若周清音爱慕唐修衡的消息传扬出去,唐家的女眷少不得要担一份责任。

二夫人皱了皱鼻子,心说你这是吓唬谁呢?有本事就等侯爷回来,跟他耍这种花腔。

太夫人笑了笑,“唐家绝没有多嘴多舌的人,这一点你只管放心。只是,上一次前来说项的,是府上大公子、吏部樊大人和贤妃娘娘的胞弟,知情的外人可不算少啊。”顿了顿,好心提醒道,“万一有哪个以为这件事十拿九稳,有口无心地说出去,内宅女子可管不了。”

事情是你周家先提起来的,想让唐家保护你女儿的名节?怎么可能。

二夫人抿唇一笑。

周清音身形发僵、脸色由红转白。

周夫人再一次看向周清音,摇了摇头。

太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周夫人的眼神过于冷静,没有哪怕一点点的疼惜、怜悯亦或恼火。就算是早就料到是这结果,也不该是这种态度。这女人可不简单,不是天生的冷心冷肺,便是心狠手辣之辈。

心肠冷硬的人,无情是先针对自身、至亲,而后才能针对别人。

周夫人转头对太夫人苦笑,“我竟不知道那些,真是井底之蛙,多谢太夫人告知。我回府之后就禀明国公爷,请他拿个主意。但愿还来得及。”

太夫人一笑置之。周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在试探,自进门到此刻的每一句话,怕是都有用意。

周夫人很自然地岔开话题,年关将至,可以聊的事情很多。

太夫人与二夫人笑吟吟地应对,过了一阵子,瞧着周清音面色恢复正常,唤了丫鬟进来服侍。

周清音回到原来的位置落座,一直垂眸看着脚尖。茫然之后,是对姻缘路断的绝望。

唐修衡对她不屑一顾。

唐家女眷也看不上她。

自进门之后,母亲一些言语都存着试探之意。唐家婆媳三个都在维护黎薇珑。

毛遂自荐的话挑明之后,唐太夫人神色温和,言语之间却是一丝余地也没留。那是个外柔内刚、眼里不揉沙子的高门贵妇——正如母亲所言。

这时候,反倒哭不出来。

三夫人与薇珑回来的时候,周清音仍是心神恍惚。

薇珑坐下喝了半盏茶,起身道辞:“家里有些琐事要打理,过段日子再来拜望太夫人。”

太夫人原本想让薇珑留下来用饭,相信薇珑也不会拒绝,偏生周家母女来了。她心里有些失落,面上的笑容愈发慈爱,“郡主的话,我可是当真了。若是久不前来,我便吩咐两个儿媳妇去叨扰你。”

“自然要来的。”薇珑逸出了开心的笑容,“二夫人、三夫人若是得空去家里坐坐,我也是求之不得。”

“那就好,那就好。”太夫人站起身来,携了薇珑的手,“我送送你。”

周夫人随之起身,轻咳一声,意在提醒女儿。

周清音却还没缓过神来。

周夫人有些不悦,走过去轻拍女儿的肩头。

周清音慌忙起身,抬眼就对上了母亲冷凛的视线,不由紧张地抿了抿唇。

“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周夫人语气温和,闭一闭眼的工夫,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平静无澜。

“是。”

三夫人撇一撇嘴。这母女两个,成心来捣乱的吧?早些道辞多好,那样的话,薇珑就不用担心太夫人和周夫人的话还没说完,能逗留到下午。

唐家婆媳三个送薇珑和周家母女到垂花门外。

周家母女先行一步。

安亭取出装着模型的小箱子,薇珑接过,转手交给太夫人身侧的丫鬟,“是小佛堂的模型,您得空就看看。下次我过来的时候,您再告诉我有无不足之处。”

“是么?”太夫人有些喜出望外,还有些不安,“真是辛苦你了。”

“应当的。”又寒暄几句,薇珑上车离开。

太夫人和两个儿媳回到内宅。

三夫人凑到太夫人身边,笑道:“娘,黎郡主果然如四爷所说的那样,满腹诗书,琴棋书画的造诣都非寻常闺秀可比。”

太夫人微微蹙眉,“老四?他怎么会与你说起这些?”

三夫人娓娓道:“侯爷一心一意要把小佛堂建好,四爷也想帮忙,近来忙着请教行家,还四处搜寻造园相关的书籍,可惜,一本都没找到。昨日请安之后,与我提了提这些。”

太夫人眉宇舒展开来,“原来如此。”

三夫人笑靥如花,回到先前的话题,“我只是不明白,外人怎么都说郡主琴艺、棋艺不佳呢?”

“是啊。”太夫人笑意更浓,“会制琴、懂音律,就是不练琴艺。至于下棋…”

“棋艺不佳是怎么回事?”二夫人也凑到近前,“娘,您就跟我们说说吧。”

“是啊,娘——”三夫人也拉着长音儿撒娇。

太夫人只好道:“别人下棋,是一心击败对手;黎郡主下棋,是一心把棋子摆的整整齐齐。皇后娘娘、柔嘉公主都是这么说。”

话音刚落,三个人同时笑出声来。

“兴许只是托辞。”太夫人道,“时不时去宫里,如黎郡主一般的人,会的越少越好。”两个儿媳只在修衡面前战战兢兢,其实都是伶俐明事理的人,家里家外的大事小情,她都不瞒着她们。

妯娌两个思忖片刻,莞尔一笑,齐声道:“的确如此。”棋艺好的话,怕是少不了陪着帝后、公主下棋,那可不是轻松的差事。

二夫人问道:“您说让我们去找黎郡主,可是真的?”

“自然。这种话我还能乱说么?”

“那太好了。”

太夫人提醒道:“只是要等到过年。进腊月了,黎郡主要打理王府庶务。”

“嗯,我晓得。”

半路,薇珑的马车被人拦下。

是周清音。

“黎郡主,”周清音的语声干巴巴的,“能否借一步说话?”

周家母女共乘一辆马车,周夫人就在不远处。为此,薇珑下车,指一指路旁,带着安亭走过去。

周清音亦步亦趋,站定身形之后,轻声问道:“先后两次,你故意刁难我,因何而起?”

薇珑唇角上扬,是真觉得好笑,“真想刁难你,我还需要理由么?”

“你怎么不明确地回答?”周清音逼视着薇珑,上前一步,“算算时间,恰好就是你与唐将军结缘之后的事。你说,是不是因为他?是不是因为知道我的心思,才故意给我难堪?你这个…”

薇珑柔声吩咐安亭:“周大小姐方才问了三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如有第四个,掌嘴四十。”

周清音怎么都觉得薇珑是随口一说,但安亭戒备的神色却告诉她并非如此。

“要不然,把周夫人请过来?没有令堂点拨,你像个愚蠢的跳梁小丑。”薇珑的双眼如猫儿一般眯了眯,“记住,这是刁难、羞辱。你看,多容易。”

周清音望了望平南王府的侍卫,又看了看周府跟车的几名护卫,换了说话的方式,“我…只是想问清楚原由。你处事一向以和为贵,总不会希望我胡思乱想记恨你…”一天之内,若是出两次自取其辱的事,母亲说不定会剥了她的皮。

“无妨,我不在乎。”薇珑凝视着周清音,目光清冷,但语气温柔,“因为,你被蓄意刁难的日子,开始了。”

第22章 出手

回到平南王府,薇珑在外院下了马车,径自去往外书房,找父亲说话。

黎兆先当即遣了幕僚,唤薇珑落座,和声询问:“出去串门了?”

“嗯。”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一般下帖子邀请人到家中,都会备好席面,黎兆先打趣女儿,“不会是又看着哪儿不顺眼闹脾气了吧?”

薇珑笑起来,并没说实话,“哪有。还不熟稔,不好意思久坐。”

“早回来也好。”黎兆先道,“各地的大管事都已赶回来报账,要是没别的事,下午起,你就挨个儿见见。”从三年前,府里的庶务就由薇珑和吴槐全权打理,比他打理得更好。他自然乐得清闲。

“明日吧。”薇珑道,“您把周家那位管事妈妈交给我,下午我想去趟宫里——过来是跟您商量这件事。”

“哦?”黎兆先并不意外,只是有些迟疑,“你真想为这件事出面?”

“是啊。”薇珑道,“周家种种行径,不论怎么说,我都算是个引子。避不开的。”

“怎么会。”黎兆先道,“做些文章,便能让你置身事外。”

薇珑心里暖暖的。父亲遇到什么事,都以保护她为前提。“这件事一定要追究到底,若是换个因由,外人不见得会相信,甚至会觉得您小题大做。”她婉言道,“我明白您的苦心,但我不是长大了么,不能总是躲在您身后享清福。况且,周家这次要算计的不论是您还是我,结果都是一样的。草草了事的话,我会憋闷一辈子。”

黎兆先敛目思忖。如果按照实情追究,周家很快就能付出代价;而如果换个理由,就要从缓行事,不能立竿见影。只是——他神色郑重地看着女儿,“你真的考虑清楚了?这件事说不定会引来一些流言蜚语。总有好事者胡说八道,不问是非对错。”

“我晓得。”薇珑笑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那些闲人的借口。随他去,谁还能在我面前胡说不成?”

黎兆先莞尔,“明白这道理就好。说说你的打算。”

薇珑斟酌一番,娓娓道来:“我用宋妈妈的口供做引子,先把这件事捅到皇后娘娘跟前。这算是内宅的事,人证口供都在,周夫人无从抵赖,皇后娘娘少不得要发落她,但终究是命妇,责罚不过是闭门思过。这样已足够,因为您过几日就能追究周益安做的那些好事。”

黎兆先颔首,继而故意问道:“为何不当即追究?”

“这就是故意考我了。”薇珑笑道,“凡事不得有个铺垫么,打好地基,才可展望盖一所好房子。”

黎兆先哈哈地笑起来,“你是没治了,凡事都离不开造园。”

薇珑也笑,“还真是,日后我可得注意些。”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父女两个说笑一阵子,一同用过午膳,薇珑回房,换了身衣服,命人把宋妈妈带过来。

与其说她要刁难周清音,不如说她要给周夫人使绊子。

按照周清音的想法,她如今享有的一切,都是依仗着出身、门第。

没错,她承认。

可是,周清音何尝不是如此,前世终生都依仗娘家的扶持和梁湛发妻的身份。

前世那么久的年月里,她是真拿周清音没法子:同是皇家媳,就算恨不得把对方碎尸万段,也得按照皇室中的处世之道来回打太极。

就像柔嘉经常抱怨的:在皇室之中,日子根本就不是人过的,凡事都要以大局、皇家体面为重,就算你占尽了理,也不能由着性子处置眼中钉。若下手重了,那叫不识大体。

因为皇帝容不得膝下儿女、儿媳、女婿窝里斗,平日小打小闹,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闹出什么事,会让他暴怒,不问缘由地各打五十大板。

而相反的是,如果朝臣、官家女眷与皇室中人生出矛盾,皇帝则会追查到底,有错的若是皇室里的人,会从重惩戒。

每个人都有优点、缺点,会在不经意间给别人带来不得已。帝王也不例外。

皇帝这做派,引发的是薇珑好几年都要忍受周清音无事生非、挑拨离间。她憋闷过两年,后来便无所谓了,因为看清楚了事情的本质——只要周家还在做梁湛的爪牙,把周清音凌迟都没用。

周清音从来不是她的敌人,周国公和周夫人才是。

这日下午,皇后的椒房殿中,薇珑与柔嘉在偏殿哄着梁洛。

前世登基称帝的小皇帝,现在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柔嘉公主特别开心,“你再不来,我可要闷死了。上午还想着扮成小太监,溜出宫去找你呢。”

“可千万别。”薇珑摆手,“去找别人还好些,找我的话,不出半个时辰就被抓住了。”

“是啊。”柔嘉沮丧地道,“我只有你一个投缘的,母后一抓一个准。”

“既然晓得,就好好儿练琴学做针线。”薇珑宽慰道,“等皇后娘娘满意了,不愁团聚的时候。”

“但愿吧。”柔嘉叹了口气,“母后现在啊,比你都严苛。”说着就笑起来,抬手戳了戳薇珑的眉心,“都怪你,近来母后动不动就教训我,‘你怎么就不能像薇珑似的,凡事精益求精’?”

“唉,我那个性情不好,说是病都行。”薇珑如实说出想法,“皇后娘娘盼着你进展快一些而已,你可千万别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