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说。”柔嘉笑道,“我们薇珑才貌皆佳,我可不准谁诟病,你自己也一样。”

“嗯,乱说。”懵懂的梁洛放下手里的九连环,扯了扯薇珑的衣袖,又看着柔嘉,奶声奶气地道,“黎郡主好看。”

柔嘉笑出声来,把梁洛抱在怀里,亲了他一口,“你也这么想?真聪明。”继而没心没肺地道,“看在这情面上,我就不怪母后把你生下来了。唉,比我小这么多,总觉得隔了一辈人似的,什么都帮不了我…”

梁洛挠了挠头,“那…嗯…是母后不好…吧?”

柔嘉绝倒,大笑。

薇珑亦是忍俊不禁。

这时身在正殿的皇后,神色冷峻地睨着周夫人,语气凉凉的:“周益安想娶薇珑,周清音想嫁唐修衡?”

周夫人屈膝行礼,不敢应声。

“周家的心倒是不小。”皇后将手里的那份口供扔到周夫人面前,“你看看。”

周夫人低声道:“臣妾遵命。”

皇后啜了一口茶,想到那份口供是出自薇珑之手,心生笑意。

那个孩子,将口供呈给她的时候,说是来之前誊了一遍,字迹不大工整,很不安的样子。

她当时不免担心,问人证签字画押了么?

薇珑乖乖地说下人提醒过,所以又让人证签字画押了,并且将人证带来了,就在宫门口。

她放下心来,看着口供,忍俊不禁,说这大抵是天底下最工整最好看的一份口供。看完之后,心里清楚,若不是实在气狠了,薇珑绝不会把事情闹到她面前。

周夫人一目十行地看完宋妈妈的口供,面色发白。她将纸张一角捏住,越来越用力,脑筋飞快地转动着。

她想到了皇帝不准端王进宫的事,想到了平南王改变计划匆匆回京的事。因为了解自家做过什么,一直在害怕这两件事都因周家而起。现在看来,难保不是怕什么有什么。

黎薇珑发难,应该只是开端,周家的祸事,在后头。

皇后放下茶盏,“本宫一直以为,你聪慧、精明,却不想,连儿女都管教不好。”

这就是定罪了,不想给她辩解的机会。周夫人如何看不出这一点,连忙跪倒在地,“臣妾无能,持家无方。日后定当严加管束儿女。”

皇后满意地笑了笑。和聪明人说话,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枝节。

料想周夫人也想见得到,这事情只是一记警钟,就算薇珑能忍下这口气,平南王也忍不了。不出意外的话,过段日子,事情真正闹起来,皇帝一定会发落周国公,周夫人一定会被连累。

这些,薇珑必然也明白。

既然如此,她就不需要在言语间让周夫人难堪,道:“回府之后,好生思过。近几个月,不需进宫请安亦或赴宴,不得出门走动。”

“臣妾领旨。”周夫人深深一拜,告退离开。

回府的一路,她心绪格外焦虑。要怎样做,才能避免平南王追究益安、清音的过错?

到了正房门口,周清音迎上来,忐忑地道:“娘,皇后娘娘召见您,是为何事?”

周夫人懒得搭理她,径自进门,步入厅堂,转入东次间。

周清音亦步亦趋跟随。

周夫人停下脚步,“托你的福,皇后娘娘让我闭门思过,不得出门走动。”

“啊?!”周清音震惊,“这不就是将您禁足了么?那我…”

因为末尾两个字,周夫人万分失望。她闭了闭眼。

周清音心念一转,“是不是黎薇珑在皇后面前搬弄是非了?”

周夫人抿了抿唇。

“一定是她!什么淡泊名利、为人随和,都是那杆子闲人捧出来的。她其实就是个两面三刀歹毒下作的货色…”

周夫人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猝不及防之下,周清音被打得一个趔趄,惊呼出声。站定身形,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感觉到嘴角淌出了鲜血。

周夫人却是若无其事,在临窗的大炕上落座,唤丫鬟上茶。

周清音看着手上沾染的血迹,愣了片刻,才认清自己被打的事实。

“你记住,”周夫人语气森冷,目光如霜似雪,“此刻起,再有一句不知轻重、诟病黎郡主的话,我就赏你二两砒|霜。比起你活着丢人现眼,我情愿要一个死得体面的女儿。”

周清音惊惧交加地睁大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母亲被黎薇珑收买了。

周夫人问道:“上午黎郡主和你说了什么?”

周清音低下头去,嗫嚅道:“她说…要蓄意刁难我。”

“嗯。说到做到,这才是真正的高门女。”

“…”

周夫人无声地叹了口气,“但愿她只是刁难你,而不是左右你的一生。”她摆一摆手,“去佛前上一炷香,自求多福吧。”

“…”

周夫人吩咐丫鬟:“去外院知会管事,把我们的国公爷、世子爷请回来。”

第23章 饿了

过了申时,薇珑辞了皇后、柔嘉公主,回往家中。

路上,母女两个酷似的妩媚容颜、璀璨笑容,在脑海反复闪现。

平心而论,皇后对她的照拂,不亚于皇帝。对皇后敬而远之,是在前世柔嘉大婚之后。

皇后生于江南李氏,柔嘉嫁的那男子,是她的表哥。大婚之后,柔嘉随夫君去了江南,再不曾回京。成婚前,二人各有意中人,成婚后相敬如冰,各过各的。

谁是柔嘉的心中明月,薇珑从不曾问过。只是一直记得,柔嘉在大婚之前,与她携手走在御花园,对着满园繁花落泪。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矜持,不该磨着他;他也不该纵着我,一直等着。眼下好了,平白成了棋子。”柔嘉如是说。

已经与皇后达成默契,外人再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薇珑只是气皇后一点:诗书传家的李氏,根本不能成为梁洛的后盾。牺牲女儿的幸福,分明是多此一举。

可是,一个深宫里的女人,除了娘家,还能指望谁呢。

她只能尽量理解皇后,但再不能由衷地尊敬。

那痛失所爱的,是她从小到大的姐妹。姻缘不如意的路,最不需要好友同行。

今生有没有可能,帮柔嘉改变生涯?

会尽力,却没把握。

好在那是两年之后的事,不需心急。

大不了,到时候求唐修衡帮忙。

思及此,她不由暗暗叹气。他何时回来?想与他说说话,还有不少事要商量他。

说了要半个月左右,就没有提早几日回来的可能。在其位谋其事,临行前再觉得多余,行程中也不会敷衍了事。

第二天起,黎兆先把外书房腾出来,让薇珑面见管事,合账、安排年前和来年诸事。

这方面,薇珑已经得心应手:都是银钱出入、人情来往相关的事,她只需要理清楚账务,与管事们商量出各项事宜最稳妥的章程。

建造园林就不同了。当初给舅舅修缮府邸、改建花园的时候,她要隔三差五算算账,绞尽脑汁地找出省钱的地方,去填补需得工匠返工的支出。虽然超出预算是绝对的,可也不能太离谱。

彼时很有些焦头烂额,有时做梦都在算账,最终的结论是值得:熬过了那一段,打理庶务的时候,不知道多轻松。

身在外院的几日光景,每日哪些人登门、送帖子,便是没有外院的人与薇珑提及,荷风涵秋几个也能听说,告诉薇珑。

梁湛曾两次下帖子、一次亲自登门。黎兆先每次都吩咐吴槐找借口推辞掉,横竖不理,也就是了。

两个公侯之家曾托人来到王府说项。虽说黎郡主的婚事少不得要皇帝赐婚,但男方提前来探探口风最好,若是直接到皇帝面前请求赐婚,未免唐突。

这样的事,从前两年就开始了,黎兆先一概以想多留女儿几年为由,和颜悦色地婉拒。

周家也托人来说项,黎兆先一听就满腹火气,当场冷了脸,端茶送客。

这些都是薇珑料想得到的,分外庆幸父亲的命途改变。如果只有自己,根本挡不住梁湛前来。

腊月初十那天,皇后赏赐了薇珑一些颜色娇嫩、素雅的衣料,柔嘉派了宫女晚晴随行,送来了她亲手绣的几条帕子和一封书信。

在信里,薇珑得知了意料之外的事:

林同前几日进宫,给贤妃请安。之后,贤妃见到皇帝、皇后、嫔妃的时候,提起了周家先后几次到唐家提亲的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周清音一心要嫁唐修衡。因着林同有一次在场,话自然十分可信。

皇帝、皇后之前都晓得这件事,只是前者不了解详情。这情形下,皇后便将发落周夫人闭门思过的事详细禀明,皇帝听了,冷笑了几声。

这样一来,通过皇后、嫔妃、宫人之口,周夫人闭门思过的事传扬开来。

薇珑看完信件,开心地笑起来。林同的为人、性情,她还算了解。同样,前世的林同,也很了解她有时候多偏执。

眼下,林同这样做,意在给周家穿小鞋。他做这种事,没人会觉得奇怪。要知道,那可是个看哪家高门子弟都不顺眼的人。

又过了两日,黎兆先进宫面圣,细说周益安暗中做的那些手脚。

皇帝听了,沉思多时,将此事交给陆开林详查原委,有话在先:定案之前,不得声张。

黎兆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皇帝当场发火的时候,一般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不动声色命人查证的时候,被针对的人绝没有好果子吃。

薇珑听父亲说了,心里踏实许多。

对于她这种重生了也不能乐观、没有底气的人来说,最愿意看到的情形,是改变。

敌人是梁湛,这一点不可更改,那就不妨给他更换爪牙、帮凶。

重生并不意味着诸事顺遂、再没人给自己添堵。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但周清音那个嘴脸,她实在是看够了。就算是注定有人与自己常年为敌,她也想换一个。

这些日子,周家的人都有如坐针毡之感。

周国公四处碰壁:梁湛每日闲坐家中也不肯见他;其余三位皇子顺王、宁王、康王,就算有迟钝的,身边的谋士可不是吃闲饭的;至于嫡出的五皇子,还是个奶娃娃,更不能指望;朝堂之中,权臣一个个都是人精,谁会在这当口帮他。

原本是怎么想都是如意算盘的局势,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周益安因为吵着去求见黎郡主,被双亲禁足在家。

周夫人被禁足在家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之后,只是笑了笑,每日安心抄写经文。

最不好过的是周清音。爱慕唐修衡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一些别有用心的闺秀或是写信或是上门来打听,气得她肋骨生疼。

最初,她恨死了林同、贤妃,而到最后,恨的只有黎薇珑和唐修衡。

唐修衡若是敲打林同两句,林同怎么敢与贤妃说这种事?

林同一个大男人,若无人唆使,怎么会人前人后说她的是非?会唆使他做这种事的,除了黎薇珑,不需做第二人想。别说是实情,就算是假的,黎薇珑怕是也会捏造出来。

这样一来,日后还有谁肯娶她?

她想嫁个比唐修衡身份更尊贵的人,如何才能够如愿?

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就算是到了绝境,母亲也能想出法子来。就算是母亲嫌弃她无能,但为着周家的前程,也会给她物色一个位高权重的夫君。

眼下,只有等,等这一次的风波过去。而等待的滋味,最是焦心。

腊月十六,唐修衡回到京城。上午面圣、到五军都督府处理了一些事,下午才返回家中。

刚踏入静虚斋,阿魏紧张兮兮地迎上前来,吞吞吐吐地道:“侯爷,大兴庄子上的宅院,昨日被人放了一把火…放火的人,当场抓到了一个,连夜审问了,但是…宅子被烧毁了大半。”唐家在大兴的田地,是祖产。

唐修衡脚步不停,“谁?”

“是您离京前罢免的都事宁立江。”

唐修衡走进厅堂,转去寝室更衣,“有无亲眷?”那个从七品的废物,是宁阁老家族旁支,仗着宁阁老堂弟这个来路,一向气焰嚣张,这也罢了,平日是一点儿正经事都不肯做。前世他忍了两三年,今生提早把那人发落了。

阿魏站在门口,禀道:“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媳、两个女儿、两个女婿…”

“可曾派人暗中监视?”

阿魏忙道:“有。”

“把他和五个男丁绑来,明晚我得空。”

“是!”

“还有,”唐修衡吩咐道,“派人去平南王府一趟,自称是梅花阁的下人即可,传话给黎郡主:城北的梅花阁是个好所在,郡主明日若是得空,不妨前去看看。”

“…就这些?”阿魏迟疑地问道。

“嗯。”

“是,小的这就去。”

唐修衡换了身半新不旧的锦袍,想到宁立江做的蠢事,有点儿啼笑皆非。

自己都承认,性情难相与,很招人恨。但是,从没见过用这么幼稚的法子给他添堵的人。

可也真膈应到他了。大兴的宅子,母亲很喜欢,每年秋日,都会去那里几次,很享受田园风景。

去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两个弟妹也在。一如以往,两个能说会道的人即刻变成了哑巴,见礼之后就找借口退了出去。

外面很多大男人,也都像她们似的。他已经见怪不怪。

太夫人拉着他在大炕上坐下,好一番嘘寒问暖,随后说起了近来与周家相关的事情,末了道:“倒是没想到,林大公子会这样整治周家。”

唐修衡一笑。林同那个人,挺孩子气的,从来不管法子上不上得了台面,只要奏效就行。

太夫人话锋一转,提起了薇珑来家里做客,以及当日下午进宫见皇后的事,“那天周家母女两个也来了,瞧着郡主对她们很是客气,一丝脾气都没有。真真儿是好涵养。”

薇珑的涵养,自然是一等一的,连他都想象不出谁能把她惹得失态。笑意到了唐修衡眼里,“那是她入了您的眼,换个人大抵就不是这么想了。”

太夫人就笑,“有心人从来不少,惯会曲解旁人的言行。”打量着长子眉宇间隐含疲惫,道,“若是乏了,便回房去歇息吧。”

“还好。”唐修衡略一犹豫,“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在您这儿躺会儿。”

太夫人喜笑颜开,“没别的事。”转头吩咐丫鬟取一床被褥。

“不用。”唐修衡蹬掉薄底靴子,扯过一个大迎枕做枕头,“可别说我没体统,这都是您惯的。”

“我可不记得给你立过这样的规矩。”太夫人从丫鬟手里取过被子,给他盖上,又道,“要是可行,尽早到平南王府提亲才好。郡主那样的才貌,惦记的人家一向不少。王爷回来没多久,便有人上门提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