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修衡失笑,“您怎么比我还心急。”

“又怎么能不心急呢?”太夫人笑道,“你可别不当回事。这高门之间的亲事,短则一半年,长则三五年才能把新人迎进门。平南王府那样的门第,说定亲事之后,还要请皇上赐婚,凡事都要照着章程走。你可得好生去办,别让我空欢喜一场。”

“…”以往真没细想过,娶妻是这样繁琐的一件事。他得怎么做,才能早一些把薇珑娶到家中?毕竟,如今与前世娶她的情形迥异。

“听到没有?”太夫人推了儿子一下,“我可没有危言耸听,不信你就去问问礼部。”

“听到了。”唐修衡感激地一笑,“我记下了。”

“那就好。”太夫人舒心地笑起来。

梅花阁实际上是唐修衡的别院,名义上则属于一个外放的官员——私底下过了银钱,没到顺天府过名录。

前世,薇珑看中了这个地方,想买下来,屡屡碰壁——下人如何都不肯传话给主人家,当时气得她。后来唐修衡得知,忍俊不禁,说了原委,她才没了脾气。

梅花阁是少见的让人一看就喜欢,并且不需做改动的宅邸。它只需要人冬日前来踏雪、赏梅。

这日辰正,薇珑乘坐马车抵达。

走进园中,入目的是凌寒盛开的梅花,清浅香气萦绕鼻端。

此间只在居中的位置建了一所院落,屋宇甚是高大、宽广。

薇珑走进院落,步上石阶。

到了门口,阿魏满脸带笑地上前来行礼。

薇珑颔首一笑,示意安亭打赏。

阿魏谢赏之后,对安亭、琴书道:“后院还有一些新奇的花色,二位姐姐去看看?”

安亭、琴书对他礼貌的一笑,并不回应,看向薇珑。

薇珑点头,“去吧。”

安亭、琴书不免好奇:是怎样的主人家,能让郡主这般放心?但是郡主放心,她们也就不需担心,俱是行礼称是,随着引路的仆妇去了后院。

阿魏推开高大的厅堂门扇,躬身请薇珑入内。待人进到门里,将门关拢。

室内布置得很简单,根本就不是用来待客的:居中一张长条矮几,近前散放着坐垫;左右两个檀木书柜,柜门嵌着玻璃;南窗下一张四方桌,两把圆椅;北窗下设有琴台。

唐修衡坐在矮几一侧,正在批示公文,听得她的脚步声,唇角上扬,“这么早?”

“嗯。”薇珑笑着走过去,“你还不是一样。”

唐修衡放下手里的笔,拍一拍身侧的坐垫,又取过一支写大字用的狼毫,“给你的。”

“…”薇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从没习过大字,笔再好,也没用武之地。想推辞,觉着不合适,这怎么也算他一份心意;不推辞,又有点儿埋怨他:不是很了解她么?眼下这是唱的哪出?

唐修衡瞧着她别扭的样子,笑容分外愉悦,“要不要?”

薇珑坐下,接过那只狼毫,“自然要,拿回家供起来。”终究是有些不满,“这辈子,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就是这个啊?”

唐修衡扬眉一笑,“不是已经送过两件了?口供、裁纸刀。”

“不算数。那两样厚礼,你是别有用意。”

“的确。那你说说,想要什么?”

“…没想过。”薇珑瞧着手里的笔,“可不管什么,总比送这么…实在的物件儿要好点儿吧?”前世他没送过她什么,不觉得遗憾,今生拿到这个礼物,反倒有些哭笑不得。

唐修衡轻轻地笑起来,“嗯,下次用心些。”

薇珑则在这时候发现了端倪:狼毫的笔管顶端一小节,似是可以旋开。她试着一拧,果然。

“是不是还藏着别的?”她笑着侧头看他。

唐修衡却不言语,拿起笔来,继续批阅公文。

“还卖关子。”薇珑晃了晃笔管,听到里面有声响,更为期待,笑盈盈地把笔管顶端旋开。

唐修衡蹙了蹙眉。这小丫头真是可以,不习大字也罢了,居然连这种笔都没拿过?——只要拿过的人,笔一到手里,就知道分量不对。

好吧,这次他高估了她。

薇珑右手将笔身倒转,左手摊开来,接住落出的物件儿。

很纤细的银链,缀着一颗红艳欲滴的小小果实。

是生于南国的红豆。

她为之动容,沉了片刻,唇畔绽放出欢悦的笑。

唐修衡道:“不贵重,郡主不要嫌弃才好。”

薇珑侧头瞧着他一本正经打趣自己的样子,心海柔软的一塌糊涂。“不,我很喜欢。”她坦诚地道。

唐修衡第二次放下笔,“帮你戴上?”

“嗯。”她点头,“是你亲手做的吧?”

“对。”唐修衡拿过银链,刮了刮她的鼻尖,“这样的物件儿,我让别人做的话,你岂不是要挠花我的脸。”

薇珑笑出声来。

唐修衡把吊坠给她戴在颈间,低头吻了吻她眉心,“在外的日子,手边没多少精致的物件儿,将就些。日后送你更好的。”

薇珑摇头,“这个就是最好的。”

“真心话?”

“嗯!”薇珑用力点头。

“傻乎乎的。”唐修衡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脸,“你这样,会把夫君惯得不肯花心思给你。”

薇珑低头,手指点了点他心口,轻声道:“心在我这儿就好。”

唐修衡抬手捧住她的脸,“知道寓意么?”

“…你说。”

“想你了。”唐修衡摩挲着她的唇,终是克制不住,低头吻上去,一口一口,辗转地吮,细细地品。

薇珑有片刻的讶然,继而就阖了眼睑,断断续续地道:“上次,谁说的,不好意思…”

“太想。想得都饿了。”他说,“人间至味——是清欢。”

第24章 绮思

薇珑失笑,咬了他一下,“那么美的一句诗,你也好意思乱改乱用。”

唐修衡笑着搂住她,闻着她发间的清香,“一切都好么?”

“都好。”薇珑道,“我去过唐府一次,你听说了没有?”

“听娘说了。”

“过两日还要去。”

唐修衡故意逗她,“去找我?”

“对,去找你。”薇珑语带笑意,“你可要记得在家等我。”

“兴许不能成行了。”

薇珑惑道:“怎么说?”

“娘让我抓紧提亲,怕你被别家抢走。”

“…哦。”薇珑唇角缓缓上扬,“是真的?”

“娘很喜欢你。”唐修衡不无担忧地道,“只怕王爷觉得我面目可憎。”

“怎么会。”

不会才怪。平南王少不得担心他和薇珑的性情合不来。

他需要人长期容忍,薇珑需要人长期包容。

只是,薇珑不会考虑这些,在她眼里,与他在一起是天经地义。

那样聪慧的女孩,遇到与他相关的事,便是毫无城府。

这一点,让他心里暖流涌动。

“我尽力博得王爷赏识。”唐修衡道,“今日送了帖子过去,明日大抵可登门拜望。先混个脸熟,随后请人上门说项。”

“爹爹不会当即允诺,毕竟,跟别家都说要多留我几年。”薇珑和他拉开一点距离,“你可不准生气。”

唐修衡笑起来,“明白。”

薇珑起身解下斗篷,放到临窗的椅子上,满足地叹息一声,“这里燃的香特别好闻。”

“阿魏说有安神静心的功效。”唐修衡道,“对我没什么用,你要不要带一些回去试试?”

“好啊。”薇珑转回来,坐到他右侧,帮他磨墨,“今日不是上朝的日子?”父亲不是朝堂中人,她不了解这些。

“嗯。如今三日一朝会,平时内阁、吏部去御书房禀明诸事即可。”唐修衡笑道,“到年底了,皇上忙着清算国库里的银子。”

帝王治国,一如寻常门第过日子,该花的出手阔绰,不该花的一两银子都不肯出。

登基前十几年,皇帝致力于充实国库,各部赚得盆满钵满、民生商道打下坚实的基础之后,对周边各国再无一丝忍耐,哪个寻衅滋事便攻打哪个。

边关战事持续了十来个年头,皇帝攒了多年的银子,源源不断地流出。他不心疼,而且很欣慰:若不是出了唐修衡这样的奇才,不知还要多花多少银子。

败就是血本无归,胜才会得到长远的益处。

薇珑对这些都有耳闻,笑问道:“怎样?”

“还不错。”唐修衡笑道,“往后,皇上能给自己花些银子。”

薇珑莞尔。以往,皇帝从不曾为自己修缮宫殿、修建行宫,担心工部一接手,就要斥资几百万两,有那些银子,他情愿花在将士身上。眼下则不可同日而语。

她说起近在眼前的事,“端王府里,你埋下眼线没有?”

“没。”唐修衡语气平和,“不着急。”

“我知道一个人,能为我们所用。”

“我知道你指的是谁。”唐修衡对她一笑,“时机未到。”

“怎么说?”

唐修衡耐心地解释给她听:“当务之急,是平南王府和唐府结亲,此事我有把握,梁湛绝无可乘之机。

“周家此番陷于困局,没一两年缓不过来。明年梁湛会拉拢别的官员,不需阻挠,甚至要帮他增加党羽。

“我们要的结果,不是一个废物端王,而是退离皇室的梁湛——他不犯下大错,焉能置他于死地。”

他说话期间,薇珑一直侧头凝视。

他落笔批示公文的速度很快,语速却温和缓慢;言语间的戾气越来越重,神色却始终平静温和。

反差太大,可这是他的常态。

她钦佩,也心疼。

权谋相关,薇珑比起寻常人,算是敏锐有见地,跟他一比,便是小巫见大巫。

她只是担心一点,“选好与梁湛抗衡的皇子没有?”朝臣与皇子争斗,两败俱伤是最好的结果。对付梁湛,只能是借力打力,绝不可亲自出手。

一点就通,跟她说话最轻松。“还在斟酌。”唐修衡牵了牵唇,“哪个都可以,但哪个都可能反遭梁湛毒手。”

轻视对手是大忌。就算对一个人憎恶到极点,也不能抹杀对方的优势与长处。

梁湛与生俱来的优势是出身,长处是行事阴诡莫测。若只占其一,不足畏惧;两样并存,便可成为任何人的劲敌。

“还须审时度势。”唐修衡承诺道,“你不用管这些,我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薇珑颔首。

唐修衡问她:“我这半日都得空,你呢?”

“是吗?那太好了。”薇珑开心地笑了,“我几时回家都可以。”

“那就好。”唐修衡拿过她手里的墨锭,“不需做这些。到里间看看书,喝杯茶。”

“也好。等你忙完,我们再说话。”

“我尽快。”

薇珑站起身来,摸了摸他的脸颊,又俯身亲了他一下。

“这是变得黏人了,还是对我太放心?”唐修衡抬手拍了拍她的脸,“防人之心不可无。”担心她放松警惕,对别人也如此。

薇珑笑盈盈转身,去往里间,边走边道,“你所知的,大多数只有你我知晓。另外,我对你,真是特别放心。”

“…”这是夸奖还是揶揄?

平南王府。

吴槐快步走进莳玉居,恭声道:“端王来了,说有要事求见王爷,小的无法礼送出门。”

黎兆先放下手里的书卷,“那就请他过来。”

“是。”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梁湛走进门来,歉然一笑,拱手行礼,“叨扰王爷了。”

黎兆先起身还礼,指一指近前的座椅,“坐下说话。”唤人上茶之后,直言问道,“为何事找我这个闲人?”

梁湛笑容温煦,态度恭敬,“是为了郡主而来。不瞒王爷,我对郡主一见倾心。原本不该这般唐突,可是您近日甚是繁忙,怕是没空见牵线搭桥的人,只好自己登门。”黎兆先连他都不见,和他有牵连的人,想都不需想;没牵连的人,才不肯费这种心力。

黎兆先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道:“黎家的女儿,不嫁皇室中人。”

梁湛不动声色,沉吟道:“王爷回绝之前,不用问问郡主的心意么?”

“若不是笃定小女无异议,我又怎会一口回绝?”黎兆先笑笑地睨着梁湛,“端王爷这句话,是何用意?”让有心人听了,少不得往歪处想,“小女与你初见,我在场;翌日你登门,周家大小姐在场,我在府中。”

“失言了,失言了。”梁湛显得很不安地道,“我只是想请您念在我一片痴心的情面上,询问一下郡主的心意。”

“小女尚未及笄,如何能问她这种事?”黎兆先目光转冷,“况且,她的终身大事,定要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上也曾提过几次,会亲自为她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