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兆先笑起来,“嗯,有几分道理。”

“爹爹故意考我罢了。”薇珑笑道,“去宫里的时候,听到的是非最多,时日久了,便想通了这些。”

“是你长大了。”黎兆先有些感慨,沉了片刻,说起女儿的姻缘之事,“从两年前,便有人上门提亲。下午,你舅母来过一趟,是受唐家所托,为你和唐侯爷牵线。”

薇珑不免惊讶。舅母来过的事,吴槐怎么都没跟自己提?想到父亲方才有意让她深谈的话题,会过意来。

她摩挲着茶盅,心里有些不好过。

通过吴槐之口,父亲已经明白,她与唐修衡投缘,却怕她不明白官场、高门花团锦簇之下的凶险。

“唐侯爷,你也见过了。”黎兆先语声分外和缓,“那样的人才,百年不遇。我顾虑的是他的性情,再有,地位、权势本身就是隐患。人到何时都一样,没有十全十美的时候,更没有能真正松心的时候。你得明白,踏踏实实过日子,把日子越过越好才是最重要的。那需要长年累月的甘之如饴。”

薇珑低头,看着杯子里清亮的茶水,细品着父亲的言语。

黎兆先满意地一笑,“回房去吧。让吴槐送送你。”

薇珑称是,起身行礼告退。

吴槐送薇珑回内宅的路上,把黎兆先所有的顾虑都摆出来,又道:“说来说去,王爷只是怕郡主有不如意之处。”

下午,他看着王爷真的犯了难,知道因何而起,索性说不是还有我么?有什么话您不方便说,由我传话就成。

王爷听了释然一笑,直说自己钻进了牛角尖。

薇珑轻声道:“我知道。”

“大局上,郡主心里有数,王爷可以心安。”吴槐苦笑道,“眼下犯嘀咕的,兴许与小的一样——你与唐侯爷的性情,有时候可真是太要命,万一不顺心的时候赶到了一起…”

薇珑心绪有所缓解,开玩笑道:“我还需要怕谁、受谁的气不成?有爹爹和你们呢。”

吴槐则想到了皇帝、皇后和柔嘉公主,打心底笑起来,“对对对,郡主可是有后台的人,谁都不需怕。”

薇珑不由一笑。

话说到这个地步,薇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不需再问。

翌日,宫里传出消息:皇帝责令周国公、周益安滚回府中思过,五日后等候发落。

一个教子不严、一个对平南王千里追踪,先前又一度意图与皇子、权臣结亲,这样的人,最让帝王厌恶、忌惮。

皇帝该当即发落,却要拖延五日之久。

这结果在薇珑意料之中,但真的成了事实,终究有些意难平。

到底是谁出手,压下了皇帝的火气?

薇珑去问父亲,父亲不让她再为这件事耗神。这当口,不好命人传信或传话给唐修衡。她别无他法,只得耐着性子等待。

当晚,唐修衡再次登门,到莳玉居见黎兆先。

黎兆先坐在太师椅上,望着唐修衡缓步而入。

唐修衡从阿魏手里接过礼盒,交给吴槐,继而对黎兆先躬身行礼。

黎兆先笑着请他落座。

唐修衡从吴槐手里接过茶,客气地一笑,转头对黎兆先道:“下衙前出了点事情,耽搁了一阵,便来的晚了些。”

“不晚。”黎兆先道,“我也是刚用过饭。”

吴槐与阿魏都知道两个人要说什么事,俱是悄然退到了门外。

喝了一口茶,唐修衡和声道:“提亲一事,未免有些唐突,还望您海涵。”

黎兆先一笑,“小节而已,倒是不需计较。”

“徐夫人是受家母所托,但这门亲事,是我与家母一致的心思。”唐修衡道,“私心里,很担心高攀不上。”

只有你唐修衡看不上的,没有谁是需要你高攀的。黎兆先心生笑意,“这就真是客套话了。”

唐修衡笑开来,“王爷心明眼亮,不难看出,我为人处世、性情,都有诸多不足。是以,分外忐忑。”

“为人|父母的,在这种事情上,顾虑尤其多。”黎兆先并不否认,随后直言问道,“因何而起?”

唐修衡敛目思忖片刻,唇角牵出一抹愉悦的笑容,语声徐徐:“若说原由,是我确信,郡主能让我平静地看待一切,让我变得更好一些。而我,也愿意竭尽全力让郡主过得如以往一般安稳、如意。”

黎兆先听完,心里格外熨帖。他最不愿意听到的,便是有人口口声声说对薇珑一见钟情——他的女儿,是外人能够轻易看到的?便是相见,不在特定的场合,凡夫俗子能看中的,不过是薇珑的容貌。

眼前这年轻人不同。

让我变得更好——没得到过知己,没历经世态炎凉且反思的人,说不出这样的话。

同样的,不是有过一些阅历的人,不见得能懂得这一句话的真正含义。

唐修衡继续道:“家母对郡主一向赞誉有加,得知我这心思之后,斟酌着请谁说项,却也担心您嫌弃我是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常人口中、眼里,我不过一介武夫。是以,我甚是忐忑,唯愿您首肯。”

黎兆先神色一整,“若是我不答应呢?”

唐修衡语气平静,笑了笑,“不答应,我等着。依然盼郡主过得更好。”

一言一语,都表明了自己的坚持,以及不欲强人所难。黎兆先只是奇怪一点,女儿跟这样一个人坐在一起,能有共同的话题么?女儿不曾经历过风雨,而他唐修衡,时时刻刻都站在风口浪尖上。

第30章 更新(双更)

“胡闹什么?”薇珑打开他的手,“穿穿脱脱怪麻烦的。”

唐修衡逸出愉悦的笑声,“我帮你就是。”说着坐起来,将她安置在怀里,伸手去解她的衣带。

“今日这是怎么了?”薇珑又气又笑,抓住他的手。

“躺着说会儿话,弄皱衣服怎么办?”唐修衡柔声道,“我累得很,坐不住。”

薇珑立时不再言语。

“真乖。”他奖励似的亲了亲她的眉心,瞧着她脸色微红,清艳中多了三分妩媚,不由得心旌摇曳,辗转索吻。

她气喘吁吁的时候,外罩的浅紫色衫裙、小袄、棉裙逐次褪去,放在床尾。

唐修衡把她安置在怀中,拉过锦被,盖住彼此。

薇珑依偎着他,问:“这两日没睡好?”这人奇得很,几日不眠不休的话,他自己如果不说,没人看得出。

唐修衡颔首,“有人上门议事,正好也睡不着。”

唐家有两个精通棋艺的门客,是他特地请到家中的。睡不着的夜里,便唤一个到书房对弈。有人夜间去找,更好,可以一面下棋一面议事。薇珑想,不知有没有让他夜夜安枕的方子,日后得去拜访城里几位名医。

唐修衡道:“你怎么跑出来了?嫌吵?”

“嗯。你呢?”这时候,他应该在五军都督府。

“一样。”下属现在见到他就道喜,一天能说八遍。类似的言语,他听两遍就嫌烦。

“对了,”薇珑问起周家的事,“没听说有大臣进宫求情,那就一定是宫里的人压下了皇上的火气。你知道是谁么?”

唐修衡并不瞒她,“当天皇上见了两个人:贵妃、德妃。至于到底是谁,不清楚,当时皇上把服侍的人都遣了出去。”

贵妃育有顺王、宁王、柔惠公主,在宫里的日子比皇后都长——皇后并非皇帝原配,在前面有一个曾被打入冷宫随后病故的元皇后。

德妃是梁湛、安平公主的生母。

从前几年起,皇帝与皇后情分越来越深厚,对别的女子的心思都淡了。嫔妃平日见他,不过是隔三差五给他送些茶点羹汤,坐下来说一阵子话。

——贵妃、德妃那天是因同一个目的去见皇上,还是有一人凑巧前去,谁也说不准。

“一下子就冒出来两个人…”薇珑蹙了蹙眉。

“过几日就见分晓。”唐修衡道,“刘允又不是吃闲饭的。”

薇珑闻言一喜,“到时你一定要告诉我。”

“行,到时让阿魏传话给你。”唐修衡把她的手拢在掌中。小手柔若无骨,触感温热。

他将她搂紧一些,深深呼吸,闻到了浅淡的女儿馨香,“真好。”

在他记忆中,她的手总是指尖发凉,冬日里大多时候凉冰冰的;身子骨不好,她的气息总是馨香、药香交织。

薇珑不知他心思,回以一笑,往他怀里凑去,又觉得簪子碍事,头来回扭动几下。想拔下簪子,又懒得动手。

唐修衡失笑,帮她除掉簪子,“还有多余的物件儿么?”

“没了。”薇珑展臂搂住他,“家里很多宾客,爹爹亲自应承,我入夜前回家就行。你睡会儿吧,我陪着你。”

“好。”

彼此都清楚,他的睡意很可能不肯光顾,可即便如此,这般温馨的时刻,也值得静心享有。

唐修衡闭上眼睛,想到了之前的调笑。

他在她耳边低语的是:“成亲第六夜,你问我行不行的时候。”

此刻想到的,则是当日几档子事。

那天午间,他陪她一同用饭。

期间一名锦衣卫前来禀道:“罪犯梁湛吵着要见王妃,说一定要问清楚王妃是如何给他下的毒,不然,他死不瞑目。”

薇珑喝了一口汤,放下银匙,用帕子拭了拭唇角,笑得云淡风轻,“那多好。”

“…”那名锦衣卫站在那里,为难地笑了笑,瞥了他一眼,大着胆子问道,“就告诉他这一句?”

薇珑颔首。

那人称是,离开的时候,很有些不理解。

的确,按常理,薇珑如何都会去见一见梁湛,因为那是她恨了那么久的仇人。

可她不。

她从不会控诉谁的过错、罪孽,哪怕对方让她恨之入骨。

她从不介意给人雪上加霜。

——这两点并不矛盾。

控诉对方的错与孽,何尝不是在揭自己心头的旧伤疤,又何尝不是让对方在绝境中还能得到一时快意。

梁湛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一个道理:真正的憎恶、蔑视,是连看一眼、说一句话都嫌多余。

很多人一生的结局已经尘埃落定,她再不会为梁湛花费分毫的力气。

薇珑才不在乎梁湛是否死不瞑目。

有什么滋味最难熬?相思、不甘、等死都在其列。

不甘、等死、病痛交加,梁湛理应细细品尝。

用过饭,喝了半盏茶,他去正殿处理政务。黄昏时分,荷风禀道:“王妃说王爷若是得空,便回一趟内宅。”

薇珑轻易不会命人唤他。他以为有什么事,忙撇下公务,回房找她。进门时留意到,廊下站着一位郎中。

进门后,她解释道:“那位郎中医术精绝,我让表哥寻访了很久,今日总算有了结果。”又扯着他的衣袖央求,“让他给你把把脉,开个方子,好不好?”

好什么好?他腹诽着,还是点头应下,让郎中把脉开了方子。

薇珑命荷风赏了郎中重金,礼送出门,之后仔细地看过方子,唤涵秋去抓药。

他则拿过方子,“不用了。”

“这是调理的良方,你好歹试试。”薇珑立刻紧张起来,“讳疾忌医可不行…”

“那你呢?”他深埋在心里的火气发作出来,“你为我好生服药好生调理过么?”

薇珑抿了抿唇,看着他的眼神由忐忑转为无奈。

“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本质上,他们是同一种人,与其病歪歪地多活几年,宁可减些寿命,换一段言行如常的岁月。

“反正已经这样了。”薇珑第一次勉强他,“我不管。你把现在的药停了,过两日照方子抓药服用。”

“…过完年再说。”他敷衍着,把药方胡乱叠起来,“还有事,不用等我用饭。”

薇珑瞪着他。

他笑了笑,回了正殿。

薇珑为这件事生了气。晚间早早歇下,倚着床头看书。

他要歇下的时候,她用脚踢他一下,气呼呼地道:“不要跟你睡。”

他笑起来,“原来你也会置气。”

薇珑索性坐起来,双手推他,“你去暖阁睡。”

他才不肯听,把她往里侧挪了挪,躺在她身边。

薇珑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扯他的白绫衫。

“嗯?”他不认为她今日也能有那份闲情。

薇珑帮他解开了系带,“都是累赘,看着碍眼。”

他把她搂到怀里,“别闹,睡吧。”明知道她病着,这一点就让他打心底摒除了碰她的心思;此刻明知道她生了半晌的闷气,岂会看不出,她这是变着法子折腾他。

“就不。”她扯开他衣襟,小兽一样东咬一口西咬一口。

咬得他邪火蹭蹭地往上蹿。

他反身把她压住,“要反天么?”

薇珑笑靥如花,“横竖你我都这样了,还不赶紧及时行乐?”说着勾住他的脖子,拉低他,咬了他的耳垂一下,戏谑道,“王爷,你行不行啊?”

“你个小病猫…”他一面笑,一面上下其手。

他动了真格的,薇珑就撑不住了,面上飞起霞色,如何都不肯让他除掉最后一件贴身的小衣。

“看你这点儿出息。”他耐着性子跟她磨,“管点火不管善后?”

“才不是…”她抓着他的手,瞥一眼羊角宫灯,底气不足地跟他胡扯,“是你不解风情。不知道半遮半掩的妙处么?”

他心里笑得不行,低下头去,以吻封唇。

那夜,他放下心头所有的顾虑、负担,全情投入地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