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要命的就是对益安的发落。两年,那么久的时间,益安又是那样莽撞的性子,如何能担保不出差错?

薇珑听完周家一事原委,沉默良久。

德妃那件事还没查出着落,又多了一个程阁老。

也怪她,交给吴槐的事情太多,他几头忙着,进展就慢下来。

如果她的推测没错,德妃讲情是因为唆使周国公在先,程阁老讲情则是因为周夫人相请。

应该就是这样。

如果程阁老一早就与周家一个鼻孔出气,德妃根本不需出面。嫔妃在皇帝面前,上演的只能是诉苦、哭闹一场,多说一句别的就是干政。

周家这夫妻两个,唱的这种戏,着实叫人费解。

不管怎样,这结果比她预料的稍微好一点儿。到这地步,她只能这样宽慰自己。

薇珑心里有太多的谜团,本能地觉得唐修衡知道,但是不方便跟她说。

她亲自备好笔墨纸,把自己关在梧桐书斋,给他写了一封信。

信有三页之多。

她先是询问唐太夫人过得如何,担心近日事情繁多累到。

其次,她问他这些日子情形如何,能否给她寻找医书,多多益善——她想寻访郎中的心思,压了下来,刚定亲就去寻医问药,万一让人看到,以为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就糟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最后,历数她心里的种种疑问,盼他能够把知道的全部告知。

写完之后,薇珑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让自己忽略掉几个写得不够好的字,把信纸折叠起来。

要到这时候,她才意识到一件事:长达三页的信,要怎么给他送过去?手边准备的小物件儿,如何都装不下三页纸。

白费了工夫。她懊恼不已。怎么但凡遇到与他相关的事,就不长脑子了呢?

她把信纸叠成小小的一块,暂时存放到随身佩戴的荷包里,走出门去。

吴槐与涵秋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薇珑歉然一笑,“有事就说吧。”

吴槐道:“上饶的那个人,已经送到王府。但在路上染了风寒,病情很重,王爷已安排人去请郎中来给他诊治。”

又一件败兴的事,薇珑叹了口气,“快死了么?连话都说不出?”她是急着让父亲询问那个人,知道那个人做了怎样的好事。

吴槐看出她随时都有闹脾气的可能,赔着笑道:“嗓子哑的说不出话了。”

“那就没法子了。”薇珑转头问涵秋有什么事。

涵秋不慌不忙地道:“安平公主过来了,此刻在暖阁等您,说是来给您道喜、送贺礼。已经来了一阵子,要见么?”

又还没到出嫁的时候,道什么喜?先前那些人就是莫名其妙,现在又来一个。薇珑明知安平公主是话说得好听一些而已,还是忍不住没好气地腹诽,沉了片刻才颔首道:“见。请她过来吧。”

与梁湛相关的人,现在她统统不想给好脸色。

坐在厅堂里等了一阵子,安平公主款步进门。

这一次,薇珑细看了她几眼。

德妃年轻时以妖艳著称,稍稍有一点儿不如意,便会现出凌人的气势。安平公主没秉承生母的容貌,生的秀雅,言行又优雅从容,单看这些,母女两个像是两条路上的人。

可惜,只是看起来是这样而已。

薇珑站起身来,屈膝行礼,“见过殿下。”

安平公主侧了侧身,并没打算落座,“听闻王府的梅花开得正好,郡主若是赏脸,陪我去尚尚梅花如何?”不等薇珑接话,便继续道,“我这也是怕你我话不投机。万一惹得你掉了金豆子,有下人们看着,总不会众口一词地说我欺负你。”

刚在心里夸她看起来言行优雅从容,这就现出了刺儿。薇珑不由得笑出声来,“说的也是。万一惹得殿下伤心,您总不好意思当着下人的面哭鼻子。”

安平公主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以往真是没看出来,郡主生了一张利嘴。”

“同感。”薇珑抬手相请,“殿下难得这般好兴致,请移步。”

安平公主颔首,“不需备车,边走边说说话也好。”

“是。”

薇珑知道,安平公主是想让服侍的人离远一些,便对随行的下人打个手势。

等彼此身边的人都刻意落后一段距离,安平公主道出来意:“我有什么话就直说了。今日前来,是为了我三哥。”

薇珑侧头,扬了扬柳眉,“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

“你有什么听不懂的。”安平公主撇了撇嘴,“我三哥亲自来黎王府提亲在先,恳请皇上赐婚在后,甚至失心疯似的说出了非你不娶的话。这些事情,你敢拍着心口说你不知道?”

“不知道。”父亲根本不曾跟她说过梁湛提亲的事,宫里的事则是她不该知道的,“殿下慎言。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你是从何处听到的?用意到底是让我难堪,还是给你的三哥没脸?”

“算了,当着明人何必说暗话呢。”安平公主显得很是不以为然,“你与柔嘉交好,宫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她都会跟你说。宫里就算有傻子,也看得出这一点。”

薇珑笑着点头,“嗯,这倒是。”

“…”安平公主眼珠转了转,心里有些恼火。这上下两句话接到一起,怎么都像是她挖苦自己是傻子。

薇珑转头看着前方,神色悠然。

安平公主压下不快,语声低了三分,“其实,我初次陪同三哥来到王府,看到他望着你的那个眼神,就知道他对你动了心。你呢?你非要装糊涂,我也没法子。况且,翌日我三哥就又来看你…”

薇珑转头,眼神有些冷,“那日周大小姐也在,谁知道你三哥来看的到底是谁?我与三皇子只见过那两次。”顿了顿,她语气都变得冷淡,“公主慎言,我不想提醒你第三次。”

“好好好,你单纯懵懂,不知世事险恶,这总行了吧?”安平公主一副啼笑皆非的样子,嘴里却是愈发的没遮没拦,“自从皇上给你和唐修衡赐婚之后,我三哥每日都是失魂落魄的。他几时为一个女子这样过?我从来没看到过。”

梁湛失魂落魄?薇珑讽刺地笑了笑。他不过是做戏给宫里宫外的人看罢了。毕竟,他的心思,有人知情。

他太过偏执,并且偏激,看中了什么,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得到,并且坚信自己一定可以如愿。

安平公主前来,不过是应他的要求。梁湛想让安平用哀兵之计,可惜,在这件事情上,安平只能阳奉阴违,她和德妃一样,打心底烦她。

至于原因,薇珑以前只当是天生没缘分,现在不会了。就算是疑心病在作祟,也会怀疑德妃出于某个原因反感甚至憎恶平南王府的人。

安平不知道薇珑所思所想,只当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继续数落:“我真是不明白你怎么想的。我三哥可是皇子,是朝臣都满口称赞的端王爷。唐修衡呢?不过一介武夫,日后会不会因为功高震主落得个凄惨下场呢?你看过史书吧?这种前车之鉴还少么?”

薇珑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神色专注地凝视着安平公主。

“看什么呢?”安平还真不习惯被女孩子长时间的注视。

“殿下,你知道官员内宅有妻妾之分吧?”薇珑和声询问。

“自然知道。”安平嗤笑一声,“这话问的好生奇怪。”

“官员明媒正娶的女子,是正室,生的儿女是嫡出。”薇珑像是生怕对方不明白这些,态度温和地讲述,“正妻之外的女子,那叫做妾,出身高贵的叫贵妾,出身卑微的叫贱妾。”

见安平张口欲言,薇珑歉然一笑,“哦,我真是,怎么就忘了,皇室其实也是这样。有些朝代还好些,不是特别注重嫡庶之别,但在本朝,嫡庶之间泾渭分明。”

安平已经猜出她的用意,脸色有些不好看了,“用得着你跟我说这些?!”

“自然要说一说。”薇珑嫣然一笑,“那个人是什么出身?放在寻常门第叫什么?”又对安平公主扬了扬下巴,“殿下呢?”

“你好大的胆子!”安平气急败坏起来,“敢不敢现在就进宫到皇后娘娘面前理论?”

安亭闻声,立时疾步赶过来,站在薇珑身侧。

随安平前来的两名宫女见状,也连忙往这边跑来。

就在这时候,薇珑惑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是你一直在说嫡庶之别,我就搭腔说了几句,怎么就生了气?是不是我说的不够明白?”语毕,扬了扬眉梢,满眼的不屑。

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抬举你们兄妹、贬低他人?

安平公主暴躁起来,指着薇珑,转身对那两名宫女喝道:“掌嘴!给我掌她的嘴!”

第33章 更新(一更)

安平公主的吩咐,两名宫女听得清楚,赶到近前,却是不敢照办。

安平公主是从三品公主,但在外不管是几品的郡主、命妇见到她,都要行礼,因为出自皇室,任何人都要给予尊重,谁都要给予皇室应有的尊重。

然而这并不代表安平公主可以发落郡主、命妇,就算处处占理,也要请皇后做主。

说到底,公主那点儿权利,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用得上。

掌掴一品的黎郡主…就算黎郡主惹得皇后、柔嘉公主动了怒,都要请皇上做主降罪,安平公主就更不需提了。

帝王、臣子之间,给情面是相互的事儿。

安平公主怒火燃得更旺,抬手便给了一名宫女一记耳光,“没用的东西!”

薇珑一笑,一瞬不瞬地凝着安平公主,“殿下把平南王府看成了什么地方?要发落下人,回宫去。”她就知道,只要一说安平在皇室是庶出的身份,安平公主就会被气得发疯——柔嘉也不是善茬,平时遇事对安平从不会手软,安平因为不是正宫所出,只能受着。

“你这个表里不一的…”安平公主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刻薄歹毒的话,用了有*份。

“殿下方才说什么?进宫去皇后娘娘跟前理论?”薇珑笑意微敛,“好啊。你平白找过来生事,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更要无故掌我的嘴,我总要弄清楚,这到底是因何而起。”

“你还有理了?”安平公主切齿道,“现在就去!”

“稍等。”薇珑歉然一笑,“我去更衣。”面见皇后,要按品大妆。

方才被掌嘴的宫女轻轻扯了扯安平公主的衣袖,微声道:“公主三思。三殿下跟您说过的话,奴婢听了几句。您的来意,郡主知不知道?若是郡主告诉皇后娘娘…”

安平公主面色微变。三哥让她婉言规劝薇珑,把他的心思、诚意如实相告,唯求薇珑的心意能有哪怕分毫的松动,可她…

她抿一抿唇,语气有所缓和,看向薇珑,“罢了。今日的事,各有失言之处。到底是我有不对之处,火气大了些。”

薇珑不为所动,“殿下的意思是——”

“我暂且回宫去,过几日再来找你说话。告辞。”

薇珑欠一欠身,“怎么能委屈公主,我这就递牌子进宫。公主先行一步也好,不送。”语毕,款步走开去。

“…”安平公主的脸色青红不定。

椒房殿。

皇帝与柔嘉公主相对下棋。

皇后笑吟吟的坐在一旁观棋,特别舒心的样子。

年前种种要事,皇帝已经处理得七七|八|八,这几日留在正宫的时候很多。

不再日日盯着柔嘉,这丫头的琴艺、针线反倒进步不小,由此才知,先前的法子确实不妥。

柔嘉有皇帝哄劝着,愈发乖巧——是个小顺毛驴,这几日都乖乖地留在宫里,薇珑的亲事定下来,也没去平南王府道喜。

“等到她出嫁的时候,我再道喜也不迟,送她一份厚礼。”柔嘉这样说。

刘允进来,恭声禀道:“回皇后娘娘,安平公主已经回宫。”安平出门的时候,特地跟皇后请示过。

皇后颔首一笑,“知道了。”

刘允的话却还没完,“黎郡主递牌子求见皇后娘娘。”

“一定是来看我的!”柔嘉立时喜形于色,丢下棋子,“父皇,我去迎一迎薇珑。”说完就下地跑出去。

“这丫头。”皇帝无奈地笑,“好不容易能赢我一局,她还半道跑了。”

皇后也笑起来,先吩咐刘允,“快请郡主过来。”又坐到棋局前,“我帮柔嘉赢你这一局。”

“行啊。”皇帝笑道,“该你落子了。”

路上,安平公主拦在薇珑面前,“你到底想怎样?我都说过了,那件事我有不对之处,你做什么一定要把事情闹到皇后娘娘跟前?刁难我,你又能落到什么好处?”

“你为你的兄长,去平南王府找我;我为我的父亲,进宫来见皇后娘娘。”薇珑神色温和,“都是人之常情,殿下当真不懂?”

安平公主低声道:“你就说吧,要我给你什么好处,你才能不再提及此事?”

要什么?我想要你的母妃去死,你能替我把她杀了么?薇珑腹诽着,不接话。

“横竖那些话只有你知我知,根本没有人证。”安平公主威胁道,“你若提及我三哥,我就把你那些嫡庶之别的话如实禀明皇后娘娘!你就算说得再隐晦,可谁都明白!那可是犯上的话。”

“好啊。”薇珑望见刘允与柔嘉相形而来,对安平公主摆一摆手,“别挡路,柔嘉公主与刘公公来了。”

安平公主转头望去,见薇珑所言不假,心里愈发惴惴不安,面上却不敢显露,含笑站到一旁。

柔嘉小跑着去找薇珑,像是一只欢快的小鸟。

刘允连声叮嘱着:“哎呦,我的公主,您慢点儿,慢点儿。”皇家的规矩,到了皇帝宠爱的女儿身上,有时候真是形同虚设。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总算肯来找我了?”柔嘉无视安平,拉着薇珑的手笑道,“现在不用担心了,昨日父皇和母后都说了,等过了年,你我得空就可以相互串门。”

薇珑尴尬地一笑,真觉得愧对柔嘉。她真不是来找柔嘉说话的,不安地解释道:“皇上隆恩赐婚之后,我若无要紧的事,并不方便出门。今日前来,是有些事要请皇后娘娘赐罪。”

柔嘉立刻紧张起来,拉着薇珑走到一边,悄声道:“你怎么啦?犯了什么错?”说着就疑惑起来,“可不能骗我啊。你那个性子,让你惹事犯错你都做不出。说,是不是故意逗我呢?”

薇珑敛目思忖。

柔嘉转头吩咐安平公主,“你随刘公公去正宫等着回话。”又吩咐刘允,“有劳公公费心,让她在宫门外等一会儿。我和薇珑等会儿就到。”

刘允爽快地称是,躬身相请,“安平公主,请吧。”

安平给身边挨了一巴掌的宫女使个眼色。

柔嘉留意到,冷声吩咐:“随行的宫女也都给我过去等着。哪个违命,别怪我让她活不过今日!”

她是正一品公主,连低她四级的公主品级都能做主升降,更不要说区区一个宫女了。

安平公主见势头不对,便挂上了笑脸,欲上前分辨。

柔嘉却是一挑眉,“还不走?”

安平只能称是而去。

等人走远,柔嘉低声对薇珑道:“你跟我细说说,她跑去找你,是不是故意找茬生事?”

薇珑颔首,把当时的情形、安平的原话复述一遍,末了道,“后来话赶话的,就说到了嫡庶尊卑之别…”对于这一点,她真是有些不安——骗别人无妨,骗好友,实在是有些愧疚。

柔嘉目光微闪,打断了薇珑的话:“说嫡庶尊卑之别?是不是告诉你,宫里庶出的皇子也比唐侯爷金贵?”她不由哼了一声,笃定地道,“一定是。”

薇珑失笑。

柔嘉正色叮嘱薇珑,“不论你当时怎么回话的,那些话你都没说过。反正不管安平如何编排你,都没人相信。也只有我知道,你要不是气急了,不会与人争辩。记住啊,是她问你寻常官宦之家的嫡庶尊卑,你就仔细地跟她说了,后来她接着这话题说起皇室,你就低声斥责她放肆,她就跟你发起火来——明白没有?”

薇珑心里暖暖的,紧紧的握了握柔嘉的手,“明白,记住了。”

“唉,我也是多事。”柔嘉到这会儿冷静下来,笑道,“要不是我问你,你不需要事无巨细地诉说,心里自有应对之策,哪里需要我叮嘱。”说着晃了晃薇珑的手,绽放出欢欣又璀璨的笑容,“我们薇珑跟我最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