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蕴奇蹙眉,“你就不能安生会儿?瞧瞧这架势,王爷怕是都比不了。”

徐步云无奈地笑,“可不就是。”

徐夫人挑一挑眉,笑容愉悦,“我的外甥女、外甥女婿刚成亲就专程来看我,我高兴。”

“这话没错,真就是专程来看你的。”徐蕴奇微微撇嘴,“当初要是没你,这亲事就成不了。”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徐夫人冷了脸,“薇珑刚出嫁,你这是说什么混账话呢!”

徐蕴奇见妻子随时要跟自己翻脸的样子,抿了抿唇,把别的话咽了回去。

徐步云想打圆场:“爹也没别的…”

“你给我闭嘴!”徐夫人冷着脸落座,“打量我不知道你们爷儿俩的心思么?你们对侯爷啊,就是嫉妒。”说到这儿,神色一缓,唇畔徐徐绽放出喜悦的笑,凝视着徐步云,“这说起来,侯爷扬名天下的时候,跟你年岁差不多吧?”

“…”徐步云无语望天。

徐夫人又看向徐蕴奇,“说起来,您老人家做了半辈子的官儿,到辞官前也没爬到侯爷的品级,我没记错吧?”

徐蕴奇横了她一眼,“我一个文官,上头又有程阁老那样的怪物压着,没把乌纱帽混丢你就烧高香吧!”

“是啊。”徐夫人笑眯眯地啜了一口茶,“程阁老才高八斗,在你眼里是怪物,侯爷那般百年不遇的奇才,在你眼里可不就配不上薇珑么?”

“我说的是他们的才能么?”徐蕴奇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说的是他们为人处世的路数就不对!”

“幸亏不对,这要是对了,我有生之年可就看不到这两位奇才了。”徐夫人笑着抚了抚鬓角,“告诉你们,等会儿人来了,都给我客客气气的,咱们不能给薇珑脸上抹黑。说到底,侯爷要是敢欺负我的外甥女,我第一个去跟他拼命,但他不是那种人,而且现在刚成亲,我们可不能无事生非。”

后面几句,徐家父子两个都认同,也就没说什么。

马车进徐府之前,薇珑与唐修衡说起德妃的事:“梁湛下手慢不了,估计也就是三五日的事儿。到时候,怎么处置德妃?”

让人毙命容易,不露端倪地杀掉一个人却不易。

唐修衡轻描淡写地道:“一根银针的事情而已。”

“让谁做呢?小凡不敢吧?”

“用梁澈府里的人。”唐修衡道,“他最近收了一个女子,身手不错。小凡、刘允能安排出下手的机会。”

“身手不错的女子…”薇珑不记得前世的梁澈收过这样的人,想来是因为那厮际遇不同,栽到他手里的女子也就不同,“但是这样比较麻烦吧?万一他给不了那女子名分,生出事来怎么办?”

“不会。那女子是笑山的人。”

“…嗯?”薇珑睁大了眼睛。

“别想歪。”唐修衡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是笑山的心腹,没嫁人的打算,跟梁澈算是相互消遣。”

“这样说来,梁澈还不知道这件事?”

“嗯,事成之后再告诉他。”

薇珑想了想,笑了。也好啊,在梁澈自己惹祸之前,先给他安排一桩祸事,兴许能治一治他的毛病。“才一晚的工夫,就安排妥当了?”

“本来就不是大事。”

唐修衡和薇珑到了徐府,徐家三口一如徐夫人希望的那样,俱是笑脸相迎。

即便没有前世的记忆,唐修衡也不难查出徐蕴奇和徐步云的喜好。今日是特意前来,自然愿意投其所好。徐步云深谙茶道、园艺,徐步云现阶段的精力都用在差事和生财之道上。

是以,三个男子坐在一起,他虽然仍旧是话不多,但氛围很融洽,偶尔一两句话出口,会引得徐蕴奇由衷地赞同或赞许。

徐步云对上峰陆开林、巨贾沈笑山的好奇心特别重,恰好两人与唐家常来常往,他也就试着询问了几句。唐修衡自然很愿意说起这些,打心底希望薇珑的亲人与自己的挚友常来常往。

那边的薇珑和徐夫人去里间说了半晌的体己话,一面闲谈,徐夫人一面让薇珑多吃些专门为她准备的糕点。

如此到了午间,五个人高高兴兴地围坐在一起用过饭,喝了一盏茶,唐修衡与薇珑道辞。

往外走的时候,唐修衡对眼含不舍的徐夫人道:“日后只要得闲,薇珑就会来看您。”

“那样自然最好。”徐夫人笑容欢悦,继而便叮嘱薇珑,“有这份心就行了,平日还是要踏踏实实的,好生孝敬你婆婆,可不准动辄回娘家或是来找我。”

薇珑点头,“我记住了,该来看您还是要来。”

看着夫妻乘坐的马车走远,徐夫人舒心地道:“真好,薇珑真是嫁对了人。”是过来人,哪里看不出夫妻两个是情投意合。

徐蕴奇却道:“小时候胖不算胖——这才成亲几日?”

“哎,你这个糊涂东西,除了泼冷水的话就不会说别的么?”徐夫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事不过三,再有下次,别怪我把你撵出去!”

“你把话说太满也不是好习惯,得改。”

徐步云由着父母斗嘴,自己笑微微地去往外院。现在看来,情形真是挺不错的,母亲说的应该就是事实。

四天后,凌家传出了喜讯:凌五小姐与一个秀才订了亲。

德妃闻讯,气得当场晕了过去。

如果不是另有隐情,凌五小姐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归宿。

而隐情究竟是什么,只有梁湛清楚。

第47章 更新(双更)

这几日, 薇珑都在忙着归置嫁妆、收拾正房。

随她过来的嫁妆是一百二十四抬,昨日吴槐又带人送来了几箱子古玩玉器、字画书籍, 都是父亲私底下给她添箱的宝物。

正房的格局,是唐修衡结合彼此平日的生活习惯规划的。

过了第一进的倒座房,是理事厅,分成东西两部分,东面用来处理造园相关的事宜, 西面用来面见管事、打理手里的产业。

正屋在第三进, 后面依次是待客的花厅、夫妻两个的书房和后罩房。

正房院落两侧,有东西两个跨院,库房、小厨房之类就设在跨院。

地方很大, 需要很多人手打理。房里的仆妇不少, 但太夫人并没给薇珑安排管事妈妈和大丫鬟,让她继续用陪嫁过来的大丫鬟主事。

二夫人、三夫人见到唐修衡都是噤若寒蝉, 仆妇们就更不需说了,倒也有好处——荷风、涵秋、安亭、琴书四个大丫鬟很快上了手,不管什么事, 依照薇珑的习惯吩咐下去,便是立竿见影。

一应图纸、模型放到东面的理事厅;日常穿戴用品、喜欢的摆件儿散放到正房各处;常用的书籍、文房四宝放到书房之后,薇珑有了些许归属感。

偶尔,立于庭院之中,会很想念自己的梧桐书斋,想念自己住了十几年的闺房,更想念与父亲、吴槐坐在一起闲话家常的光景。

安亭、琴书在她忙碌期间也没闲着, 得空就派人去打听凌五小姐婚事的蹊跷,这日有了回音。

琴书给正在收拾书架的薇珑端来一盏茶,道:“那名秀才样貌寻常,出身寒微,品行不怎么样。这次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竟拿到了凌五小姐贴身的衣饰。有了这个把柄,他又是带着好几个人去凌家,亲事只能仓促定下来。听说凌五小姐这几日都是以泪洗面。”

这就对了。薇珑讽刺地一笑,这才是梁湛的手段,阴险、卑鄙,是天性,对任何人都如此。

“端王快回京了吧?”薇珑问道。

“是。”琴书应道,“德妃娘娘这几日闹腾得厉害,病情严重了许多,昨日呕了两口血。皇上见状,许是担心她时日无多,今日一早下旨,命端王抓紧回京侍疾。”

旨意送到山西,梁湛回京,加起来需要几天的时间。

还好。

九月初六,周益安迎娶程二小姐,两个人的婚事,若是撞上德妃的死期,终归是不好。

宫中。

安平公主苍白着一张脸,披着素面斗篷,走到德妃病榻前。

昏睡的德妃感觉到有人凝视着自己,蓦然醒来。

安平眼色晦暗,“五姨母的亲事有了着落,你应该高兴才是,却怎么气成了这个样子?”她后退两步,有些困惑地打量着德妃,“一早舅舅舅母前来,听说你把他们骂的狗血淋头?怎么回事?我听说之后,百思不得其解。”

德妃闭上眼睛。她再不会得到儿女的理解,因而也就不需解释。

“我问过舅舅、舅母了。”安平抬手掩住嘴,打了个呵欠,“这些日子都在蒙头大睡,有些怀疑自己是做梦,听错了。你告诉我吧?他们说的是真的么?”

良久,德妃不答话,似已入睡。

“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安平讽刺地笑了笑,“你继续折腾吧,横竖我也管不了你。明日我去给父皇请安,让他给我指一门亲事,越远越好。总没个着落可不行,万一你跟端王一样,打我婚事的歪主意怎么办?”

德妃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泪水无声滑落。女儿不原谅她也罢了,竟也记恨上了一母同胞的梁湛——方才她说端王,而不再是哥哥。

安平平静地与她对视片刻,笑容里透着疲惫,“现在总觉得活着没意思,太没意思。”她转身往外走,“除了丢人现眼,还有什么?”

这一次,安平说到做到,翌日上午,趁皇帝得闲的时候,到养心殿请安,开门见山地说明心意。

皇帝不免惊讶,“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件事?以前问你的心思,你总说不急。”

“儿臣…”安平垂眸看着脚尖,“儿臣不想让母妃、端王为了我的婚事费心,我只想请父皇给我找个归宿。”她吸进一口气,抬眼望着皇帝,“父皇,您能答应么?”

很隐晦的几句话,皇帝却听明白了她所指何事,心里直骂德妃和梁湛不是东西,连安平的主意都想打。

对上这个女儿哀求、恳切的视线,他心头一软,牵出笑容来,对她伸出手,“到父皇身边来。”

安平称是上前去。

皇帝和声询问:“既然你主动与我说起终身大事,那就不妨告诉我,可有意中人了?”

“没有。”安平笑容苦涩,“儿臣只想走出京城,去远处,看一看父皇的锦绣河山。”

“要走远些…”皇帝笑着拍拍她的手,“父皇挂念你可怎么办?”

安平扯出笑容,“儿臣是您的女儿,何时要回京,总不会是难事。况且我不懂事,时时相见,不如偶尔承欢膝下。”

皇帝看着她明显消瘦下去的面容、毫无光彩的双眼,有些心疼。有许久了,德妃与梁湛的日子都不安生,那两个人大抵是让安平受夹板气了。不为此,她不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思忖片刻,他又问:“那你喜欢什么地方?”说着就帮女儿分析起来,“西面天高地阔,但你一定吃不惯那边的饭菜;北地冬日里是真正的天寒地冻,偶尔又有雪灾,也不妥。江浙、两广一带如何?”

安平微笑,“父皇做主就是。”

“行。”皇帝笑道,“这件事我记下了,日后会留心。”想到安平的顾虑,又道,“你放心,别人若是打你的主意,我都不会同意,一定亲自给你选个如意郎君。”

安平跪下去,泪盈于睫,“谢父皇隆恩。”

离开养心殿,她又去看了看德妃,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你和端王都放心吧。”

皇帝应允的事情,绝不会反悔,已成定局。她跟德妃、梁湛漏口风,是不想让他们节外生枝。

停一停,她又道:“父皇打算让我嫁到西部,日后会留心挑选。”

这是防患于未然的谎言。如果母子两个不死心,那就打西部官员的主意好了。

安平今日在养心殿的时候,刘允在场;在德妃宫里的时候,小凡在场。

两个人分别把这件事告诉了宫外的人。

薇珑把双方的消息放在一起分析之后,不难猜出安平的用意。

至此,她对安平再无厌烦、敌对的情绪,冷静看待那女子的现状,有些唏嘘。

认真说起来,安平前世今生的一切,都是德妃、梁湛导致。

为了亲人去做一些事,本就是人之常情;为了已知的对错自谋出路,亦是人之常情。

安平前程的改变,虽然并不是薇珑于最初就有的目标,但在如今给了她一些信心——安平可以有全新的生涯,闺中密友柔嘉一定也可以。

敌人少一些,如意的人多一些,才是寻常人该过的生活。

程二小姐出嫁前,太夫人要去程家道喜、添箱。

出门前,太夫人给薇珑讲起程家的情形:“程家老太爷、老夫人身子骨都很硬朗,老太爷待人十分和善,老夫人则是出了名的敦厚——是特别慈祥的老人家。”

那只是人前的样子吧?薇珑想着,如果真是特别和善、敦厚,能忍心让亲生儿子错过意中人?当初那一手,说是棒打鸳鸯都不为过。

太夫人继续道:“程家是父子两阁老,根基深厚,家族枝繁叶茂,原本为官之人不少,但自从程阁老进内阁之后,一个个都辞了官,只有身在翰林院的程二老爷原地没动。”

这应该是程阁老有意为之。薇珑想到前世的一些事,只能这么认为。程阁老做官一直勤于政务,是大夏开国以来少见的能力卓绝的首辅,但在私底下,他数年来都像是在与家族、岳家置气。

程阁老有励精图治、为国尽忠的抱负,但他没有野心和杂七杂八的欲|望。所以,他随时都可以放下手中一切,潇然遁世。

那是一个注定青史留名的名臣。

正如唐修衡,是注定青史留名的名将。

抛开别的,不论前世今生,生于这样见证名臣、名将生平的时代,一直让薇珑引以为豪。

她笑着接话:“成亲当日,见到了程夫人,觉得她是好相处的人。就算只是在人前这样,也是好事。”

“是啊。”太夫人笑着点头,“人看人,能看到的都是流于表面的言行做派,能始终不在人前出岔子的,涵养都很好,不需敬而远之。相反,就算是人品行不坏,但涵养差,便要留神——不论远近,她不定何时就会压不住火气生事,处理不当的话,彼此面子上都不好看。”

薇珑由衷地点头称是。

太夫人笑着握住她的手,“王爷教女有方,这些啊,其实你比我都明白。”

“哪儿啊。”薇珑笑道,“以前我比较孤僻,不喜出门,总要等别人去家中找我。这实在不可取,娘日后帮我改过来吧。”

“好啊。”太夫人颔首,“你是长媳,迎来送往、出门走动是避不开的。日后只要得空,我就跟你说说府里这方面的情形,带你出去串门。”

修衡与薇珑成亲的时候,程阁老与程夫人前来喝喜酒。今日去程家,她与修衡出面就行。

毕竟,周益安钟情薇珑的事情人尽皆知,他娶妻相关的事,薇珑不方便更没必要出面。

薇珑乖顺地点头。

太夫人抚了抚薇珑白皙的面颊,“到明年,你就得主持中馈了,我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

“啊?”薇珑惊讶,随即笑道,“过几年再说吧?我得跟在您身边学学处事之道。”

打理庶务是更繁琐,但接触的都是男子;主持中馈看起来容易,但打交道的都是内宅的管事妈妈,凡事到了内宅女子手里,再简单似乎也能变得复杂起来。

想到这些,薇珑是真的有些头疼。

“那怎么行?”太夫人笑看着她,“你迟迟不当家,外人要说我霸道了。况且我盼了好几年,才把你盼进家门,就指望你让我过上清闲的日子呢。”

“不好不好。”薇珑揽住婆婆的手臂,“您好歹带我一两年,我真不知道怎么跟那些管事妈妈打交道。以前有什么事,都是吩咐几个丫鬟。娘——”她拉着长音儿撒娇,“您也不想我把家里弄得一团糟吧?”

太夫人瞧着儿媳妇撒娇的模样,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好好好,别担心,我带你一段日子就是。”停一停,又笑,“你这傻孩子,也不想想修衡的脾性——哪个管事妈妈见了他不是大气都不敢出?谁敢给他的夫人添堵?”

薇珑道:“我可不管那些,就赖上您了。内宅的事要听您的,不能指望别人。”

太夫人笑出声来,出门时还挂着愉悦的笑容。

当日,唐修衡也去了程府。这是礼尚往来的事情,总得去走个过场。

他到程府的时候,程阁老并没在家,应承宾客的是程老太爷和程二老爷、三老爷。

谁都看得出,程老太爷面色不好,情绪不佳,只是碍于场面强颜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