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外祖父、外祖母当初强势一些,不想攀上周家这个高枝,姨母与母亲的命途就算不如意,也不会走到这般凄清寂寥的地步。周益安想到这些,更紧地握住母亲的手,除了这样,他不知道如何安慰。

周夫人空闲的一手抬起来,抚了抚儿子的面容,“不说这些。如今看你娶妻成家,是我最欣慰的事。只盼着你懂事些,善待锦绣,你们要尽快当家做主。”

周益安郑重地点头称是。

下午,太夫人听管事回事的时候,薇珑在一旁一面看帐,一面留心听着。

有的管事喜欢绕着弯子说话,两句话能说完的事儿,偏要说足足一炷香的工夫。

有的管事喜欢话里话外数落别人的不是,事情没办好,都是下面的丫鬟婆子不堪用。都不好,只她没错。

心情好的时候,薇珑只觉得有趣,想着漫漫光阴这样打发掉也很有趣;心情不好的时候,薇珑要时刻忍着不蹙眉,想着这宝贵的光阴被这些琐碎磨叽的人浪费掉,委实可惜。

今日她心情不好,也发现了自幼失怙的人的不足之处:受父亲熏陶长大,处理事情时态度再柔和,方式未免过于强硬。

相同的事情若是落到她手里,不出三次就把管事打发到庄子上去了,绝不肯和太夫人一样委婉地敲打、循循善诱。

太夫人骨子里是杀伐果决的人,都要这样应对,可见这就是寻常门第里的常态。

嫁了人,就要过寻常的日子。

日后不论情愿与否,她都要效法太夫人的做派。

真是让她压力倍增的事情。

熬到太夫人把管事打发掉,薇珑道辞回房。

唐修衡回家之后,换了身深衣就又去了沈宅。她便如之前一样,整个下午都消磨在书房里。

有那么一刻,看着与梧桐书斋布置得大同小异的书房,她竟生出了一种错觉:自己还没嫁给他,仍然在王府。

之后,她暗暗心惊。

初时觉得这是不该有的错觉,过一刻便认为是情理之中。

与太夫人、两个妯娌熟稔之后,每日只需早晚说说话,聚一聚。别的时间,她们都有自己的消遣,又知道她喜欢闷在书房绘图看书,便互不干扰。

每日她独自用饭的时候居多,唐修衡不在家的时候不需提,在家的时候也只是晚间一起用饭,白日他都在外院。

这种日子,让她的心绪很快恢复到了出嫁之前,略有的不同之处,是失落更多一些——在家还能时常与父亲一同用饭。

如果是这样,那她真的需要早早出嫁么?——现在她只是换了个府邸的内宅,依然是偶尔与他说说外面的事。不管她嫁不嫁,他和她都会尽力让梁湛处于被动的局面。

唉。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己还是憧憬、期望太多了,现在失落也是自找的。

心里杂七杂八的念头不断,绘图的时候便总出错,画残了好几张图纸。

荷风体贴地给她端来一盏热茶。

她坐回到椅子上,细细地品茶,让情绪快些恢复平静。无意间一瞥,撞上了荷风不无担忧的眼神。

薇珑眨一眨眼,不明所以,也没问。

一盏茶喝完,她忽然心头一动,明白过来。

如果是别家新婚的夫妻,新郎成亲几日后就连续几日不着家,自己会怎么看?少不得要怀疑新郎与新娘子的光景不美满。

唐修衡的行踪,府外没人知道,可府里的人都知道。

直到昨晚,她才半真半假地说了句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那本来就是!

薇珑放下茶盏,按了按太阳穴。

自己居然到此刻才意识到,是有多迟钝?

至于唐修衡,不需问,他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

这症结在于,都过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各自心里想起来又都是在前世曾经成亲,便不拘小节。

可前世只是成亲而已,并没有实实在在的过日子。那时他忙于朝政,一日都不得闲,她明白这些,自然体谅。

稀里糊涂的,他们就变成了在这方面不懂也不顾俗例的做派。

万一荷风等人为她鸣不平,跟吴槐抱怨,那可就把人丢到娘家去了。薇珑暗暗下了决心:今日起,她得让他老老实实地留在家里。

晚间,戌时将过,唐修衡回到房里,把一本书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俯身亲了亲薇珑的脸,转去沐浴。

歇下的时候,已是亥时正。

薇珑了无睡意,还在看书。他躺在身侧之后,问道:“明日晚间还出门么?”

“不出门。”

薇珑心里好过了不少。

唐修衡继续道:“明晚笑山来家中,给娘请个安,在外书房说点儿事情。”

“嗯,你在家就行。”

唐修衡抚了抚她的脸,问她:“乏了么?”

“还没。”

“正好,我也看会儿书。”唐修衡拿起书,把羊角宫灯移近一些,借着灯光凝神阅读。

薇珑瞄了一眼,见他手里是一本棋谱。

应该是出自沈笑山之手。

沈笑山身份是巨贾,其实极有才情,前世遁入空门之前,闲时所著的棋谱、食谱、琴谱和几幅字画流传于世,得到了世人一致的认可,精绝的书法、画技让他成为名家。

身在方外之后,世人方知他到底是怎样的人,然而再高的赞誉都已与他无关。

他是孤傲、洒脱得可敬的人。

薇珑看不进书,便把书放到枕畔,先行歇下。

唐修衡也随着她躺下,把她圈在怀里,绕到她背后的手依然拿着书,继续阅读。

薇珑看了他一眼,心里是越来越没好气。

唐修衡柔声道:“明日陪你回趟娘家。”近日的事,他得与岳父说说。是他让岳父什么都不用管,门外的事都交给他,但事情的进展,都要如实告知。不然的话,岳父凭什么相信他?

薇珑嗯了一声,懒得说话,闭上眼,想压下火气尽快睡觉。

睡意迟迟不肯光顾。

他很喜欢手里的书,过了子时,还在看。

薇珑轻轻推开他,起身窸窸窣窣地穿戴。

唐修衡拍拍她的背,“梦游了?”

“不是。”薇珑语气如常,“去跟荷风说几句体己话。”

“天凉,明日再说。”她的小身子骨那么单薄,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不行。你看你的书吧。”薇珑自顾自下地,穿戴整齐之后,去找歇在西次间大炕上的荷风,“明日回王府,我这会儿得去书房,你帮我点上灯,备些茶点。”

“嗯。”荷风感觉不大好,却不敢多话,麻利地下地出门。

薇珑转回到寝室,取出一件斗篷,望着唐修衡,和声道:“横竖我也睡不着,去书房绘图。爹爹明年要建棠梨苑,让我给他些意见。我看看今晚能不能赶出来。”

“…”唐修衡望着她。她在闹脾气,他感觉得出,问题是他不知道怎么惹到了她。

“你看书吧,要不就早些睡。”薇珑转身,一边披上斗篷,一面往外走。

“这大半夜的…”唐修衡心里啼笑皆非,动作迅速地下床趿上鞋子,追上她,拦在她面前,“你把我弄懵了,先说说话,好么?”

“不好。”薇珑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老老实实地道,“我这会儿瞧见你就生气。”

唐修衡要抱她,她抬手,打出阻止他上前的手势,“都说了,我瞧见你就生气,没办法跟你说话。”

生了一整天的闷气,她能心平气和才怪。言语最伤人,她不想发生自己有口无心却伤情分的事。

“生气总得有个原因吧?”唐修衡后退一步,让她心安,“你不说清楚怎么行?”

原因是她被冷落了。好话都不说二遍,何况这种透着诉委屈意味的话,“不想说。”

唐修衡打心底认可她这种处理不快的方式,但是没办法接受她把自己晾在房里的事实,眼含宠溺地商量她:“那我去书房陪你?”

“不要。”薇珑对上他的目光,感受到那能将她溺毙的温柔、宠爱,心软了,随之而来的却是委屈。她不自觉地鼓起了小腮帮。

唐修衡最柔软的那根心弦被牵动,觉得此刻的她分外可爱,但更多的是心疼。

“我正在气头上,但是真不想跟你吵架。明日一定跟你细说原委。”薇珑清澈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带着些许恳求,“好不好?”

这种时候都能跟人商量着来,也只有她做得出。亲近的人,她是不肯伤害分毫的。

“不好。”唐修衡到了她跟前,“我等不了。”捧住她的脸,亲了一下她的唇,又加一句,“你也没跟我吵架的本事。”

“…”薇珑气结,抬眼瞪着他。什么叫她没跟他吵架的本事?她懒得搭理他罢了。

“说说,怎么惹你生气了?”

薇珑微微侧头,眼神逐渐变得平静,“这会儿想想,是我不好。之前以为是你不够喜欢我,实情应该是我太自私,不够喜欢你。”

他不在家,她前几日都觉得很正常,不回家也无所谓——这是相互的事情,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想他,他怎么都会回家就寝的…吧?

问题是她不想他。

他不像寻常新婚的男子,她又何尝像新婚的女子?不会嘘寒问暖,不会给他做衣服鞋袜,甚至一直懒得亲自下厨给他做一餐饭。

她的爱,不能落实到寻常的微末小事。

凡事都得公平对待,之前就有失公允,把错都推给了他。

今晚轮到唐修衡牙疼似的吸气了,“这话题太大也太重,你得让我消化消化。”说着把她揽到怀里,“回床上自行检点去。”

语声刚落,荷风返回来,走到了寝室门外。

唐修衡一面打横抱起薇珑,一面吩咐荷风:“没事了,夫人方才是一时兴起,现在改了主意。”期间忽略掉薇珑变得气恼的眼神,抱着她走向床榻,在她耳边低声威胁,“要不你就走到院子里,让下人们看着我把你抱回来。”

听得荷风称是离去,薇珑才掐了他一把,“居然跟我来这一手。”

“不然呢?让你自己生闷气?”唐修衡把她安置到床上,按住她肩头,语气愈发温柔,“接着说正事儿,喜欢不喜欢的,你把我弄晕了。”

薇珑沮丧地垂了眼睑,“就是觉得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他的笑容有点儿坏,“你指哪方面?”

“你少打岔。”薇珑的情绪迅速转变成又气又笑,他说的应该是真的,她没有跟他吵架的本事,“我的意思是,自己天生就不是特别招人喜欢吧?不会照顾你,不懂人情世故,满心满意惦记的都是门外的事。”

唐修衡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心里确定她是真的犯了病:开始不是生他的气么?这会儿怎么数落起自己来了?他耐心地点一点头,“还有呢?”

“还有…”薇珑双手交叠到一起,水光潋滟的大眼睛望了望水红色纱帐,“我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不解风情,一点儿都不能吸引你。”

“胡说八道什么呢?”唐修衡的脑筋搅在了一起,拧成了一团麻,“能不能先把数落你自己的事儿放放,说说我的过错?”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薇珑气恼地瞪着他,“好几天去沈宅,把我扔在家里,还夜不归宿,落在府里的人眼里,就是你冷落我——这个我没想到,可你也没意识到。你比我大好几岁,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唐修衡险些抬手掐眉心。这是真的,他是真的没意识到。闲云野鹤、随着自己心意行事的日子太久了,在衙门都如此,何况在家里。

薇珑见他眼神里有懊恼,并没觉得好过,继续控诉:“还有,我们刚成亲,你怎么能对我不闻不问?你不想,我也打心底觉得没什么意思,就算是这样,也应该应付一下做做样子吧?从昨晚到今晚…”

“不是,你等等。”唐修衡认真地凝视着她,“打心底觉得没什么意思,应该应付一下——你真的这么想?”他莫名觉得某方面的能力被她完全否定。

“难道不是么?”薇珑对着他的视线,毫不退让,“你分明也是这么想的,我只是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而已。”

唐修衡漂亮的剑眉蹙了蹙,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牙疼得很厉害似的。

心里的话说出来了一大半,薇珑心里舒坦许多,这才留意到他只穿着单薄的白色缎面衣裤,便要起身,“快躺下吧,怪冷的。”

她的火气来得不管快慢,把事情说清楚就过,现在轮到他上火了。

唐修衡捉住她的手,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她,“你倒是痛快了,我呢?”

“那你说。”薇珑不挣扎,期待地看着他。彼此所思所想,说清楚最好。

“没良心的小东西。”唐修衡低下头,重重地吮了一下她的唇,“自成亲到今日,我都特别高兴,想每晚都要你。可那样行么?”

行么?薇珑还没来得及细想,他已给出回答:

“不行。我怕你认为我急着娶你就是为了满足色慾。说实话,我对你,除了心疾发作,守着你的时候,每时每刻都有那份心。

“这种时候,我真不能守着你——你也说了,正在新婚,我不可能保证每日都能控制自己。你不是别人。

“心绪愉悦的时候,我只是病症轻一些,这你知道。

“愉悦的时候欲求不满,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便是真的不闻不问——那样你会更难受吧?”

薇珑心里的歉意到了眼底。她昨晚就应该委婉地跟他说说这件事。他的性子不就是那样么,不被逼急了,不会不分巨细地解释。

唐修衡留意到她的眼神,予以安抚地一笑,“我以为你了解这些,所以就没说过。怕管不住自己,就去找笑山议事、下棋,没考虑周全。这件事是我不对,如常上朝之前,我不会再夜不归宿。”

薇珑愈发不安,“我也有不对。”

“的确是有不对。”唐修衡直言不讳,“单说这两日,我一起那个心思,就会想到你事后要沐浴,折腾大半晌,壹夜都不能合眼,第二日能打起精神出门?天气越来越冷,你要是为这档子事着凉甚至染了风寒,划算么?”

“…”薇珑汗颜,“那怎么办?不洗睡不着。”

“怎么办?”唐修衡眼神戏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累得你下不了床就是法子。”

薇珑不自主地瑟缩一下,“你那是什么眼神儿?大灰狼看着小绵羊似的。”

唐修衡逸出清朗的笑声,低头索吻之前,说道:“本来就是。我家小绵羊嫌我冷落她,今日好好儿补偿一下。”

薇珑第一反应是想到了他那句累得她下不了床,心慌慌的,“今晚可不行,明日不是还要陪我回娘家么?”

“说好了的,下午过去。”他加深亲吻,“闭嘴,专心点儿。”

薇珑实在是不能照办,弱弱地求他,“那…你悠着点儿来。”真把她整治地下不了床,笑话可就闹大了。

“嗯,让你觉得有些意思了就行。”她那句无心之语,他可是记在了心里。

第52章 更新(万更)

没完没了

绵长灼热的亲吻落下来,薇珑柔顺地依偎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