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平日的言谈间,太夫人从不曾流露过急着抱孙子的心思,倒是让她心里安稳许多——这意味的是,她也可以像两个妯娌一样,一两年之内不会被催促着生儿育女。

可长辈的耐心是有限的。

就算太夫人能给她三五年的时间,但到最终,该面临的问题一个都少不了。

不要说婆家、娘家,就算是外人,见她迟迟没有喜讯传出,也少不得没完没了地打趣、询问。

到了那种时候,若是对太夫人实话实说,老人家不定多难过多失落;可若是一直隐瞒的话,老人家就会一再给她寻找良方调理身子吧?

这种事最适合提及的时候,是成婚之前——但在那时提及的话,不论婆婆还是父亲,都会怀疑她和唐修衡疯了——八字刚见一撇,就想到了那些事,不是怪胎是什么?

这件事,真是太让人头疼了。

唯一能完美化解的方式,就是她与唐修衡都改变心意,早早添个孩子。

但是,那可能么?只要有一个人态度勉强,将来就会有意无意的让孩子受委屈。

孩子该是受宠爱的,父母该是被孝敬的,缺一不可,不然人真就没必要生儿育女。

薇珑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心知今日不是什么好日子,想什么都不会,索性不要想。

她到书架上取出一册医书,凝神阅读。

既然症结是在于心疾,那就饱读医书,寻找医治的良方。

心疾没了,什么事都能迎刃而解。

这件事,指望不上唐修衡。他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能看医书的时间太少——以前就不清闲,如今又多了一个需要他腾出时间陪伴的她,闲暇的光景更少。

当晚,她与二房、三房两对夫妻、唐修衍陪着太夫人用完饭,回到房里,阿魏前来传话:

“侯爷今晚要与幕僚议事,兴许不能回房就寝。”

薇珑一笑,“知道了。”

上个月十七,她的小日子来了,那几日,两个人都是相拥而眠。过了那四五天,两个人白日里的事情不少,他到晚间还要留在外院,每次回来她都已经入睡。

慢慢的,两个人对床笫之欢的心思都淡了,说忘了那码事都不为过。

他是性情使然,对任何事都是一阵一阵的。放下之后,不知要多久才能再次热衷起来。

她的心思很简单,了解他的想法、态度,不会影响到情分就行。耳鬓厮磨时,愿意沉沦、享有;相安无事时,甚至独自入睡时,只觉平静、温馨。

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其实是享有太夫人给予的亲情、呵护。

这一晚,她入睡之前都在看医书。

翌日,唐修衡要上大早朝,回房换衣服的时候,她正在睡梦中,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朝堂之上。

他给她在枕畔留了一样礼物。

是一对儿祖母绿宝石镯子。

薇珑拿在手里看着,心里甜丝丝的。

她对这样的相处情形安之如怡,甚至是享受的,可是落在府里别的人眼里,就不是那样了。

正房是整个唐府内宅的焦点,唐修衡每日回不回房、夫妻两个相处的情形,都是内宅的人最关注的。

这天,二夫人和三夫人坐在一起做绣活时,犯起了嘀咕。

二夫人道:“侯爷和大嫂真是奇得很。”

三夫人故意问道:“怎么说?”

“明明是特别中意对方,但是…”二夫人停了手里的事,认真地斟酌着合适的措辞,“我是看不出哪怕一点儿想腻在一起的意思。”

三夫人颔首笑道:“这的确是。要说侯爷心里没有大嫂、大嫂心里没有侯爷,是不可能的,可人家就是性子清冷,新婚燕尔时都能三两日不见面——大嫂还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嗯,她是不急,娘那时候可是又急又气又是笑。”

三夫人逸出清脆的笑声,“可不就是么,估摸着是觉得大嫂没心没肺的吧?其实我也那么想过。后来才觉得,这两个人真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我打量着大嫂那个性情,怕是受不了整日跟人腻在一处——哪一次与侯爷一起出门,也都是有正经事要忙,不是要陪娘去庄子上散心,便是回娘家,要么就是一起去相看宅子。”

二夫人颔首表示赞同,“侯爷如今开始上早朝,忙碌公务,说不好就又跟以前一样了——好几日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儿。也不是说不好,但总这样下去,娘怕是又要着急上火了——总这样,几时才能让她老人家抱上孙子啊。”

三夫人听了,抿嘴笑起来,“谁拿侯爷有法子?不过,说起这个,我倒是很奇怪,你怎么还没喜讯啊?”

“…”二夫人因为话题忽然转变,微微一愣,随后就笑起来,捏了捏三夫人的脸,“少揶揄我,你嫁进来的日子也不短了,跟我半斤八两,少拿这种事挤兑我。”

“但你是我二嫂啊,你都不急,我更不急了。”

二夫人笑出声来,“我上头还有大嫂呢,也不着急。”略停了停,笑容显得愈发舒心,“以前啊,让我说实话,是没来由地觉得心神紧张,每一日都是。我这样,二爷其实也是这样,做梦都担心自己打理庶务出错。”

唐修衡在外时,唐修征提心吊胆,怕兄长出意外;唐修衡回京之后,唐修征更为提心吊胆,怕自己给兄长添乱。

人最容易受到至亲的人的情绪的影响。二夫人又不是迟钝的人,哪里察觉不到。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走过来,夫妻两个都是绷紧了心弦。一直放松不下来,二夫人怎么可能怀上孩子。

“我们又何尝不是。”说起这些,三夫人笑意微敛,“我每日里担心的,除了三爷惹得侯爷不悦,还有娘家,万一行差踏错,在外面惹得侯爷恼火,真不知道要如何自处。况且,好多传言,我有意无意的听了不少,有一阵觉得侯爷简直就是活阎王。还有,就是娘,现在跟侯爷才像是母子了,以前偶尔看到母子两个相对而坐的情形,心里总是酸酸的。都不容易,都没错。”

“这的确是。”二夫人叹息一声,“二爷说起当年的事情,总是特别难过。”

“都过去了,那些都过去了。”三夫人笑着握了握二夫人的手,“我就等着你早些有喜,早些有个小人儿喊我婶婶。”

“你这个没正形的。”二夫人再度笑开来,纤长的手指戳了戳三夫人的面颊。

此刻的薇珑,正在听安亭说梁湛和周素音的事情。

安亭说完之后,解释道:“是吴大总管命人来告诉奴婢的。他以前安排在周家的眼线还在,得知这些并非难事。”

薇珑点了点头,“先前周夫人与我提了提这件事,她自有应对的法子,我们什么都不需做。”

安亭笑着称是。

“你得空就回一趟王府,让吴槐五日后过来一趟,有一件事,我要当面跟他细说。”

安亭称是而去。

薇珑起身去了书房。

如此照常过了三日,薇珑没听到任何与自己相关的人的坏消息,心里略略踏实下来。

徐步云与吴槐防范得当,并且日后也会将这情形持续下去,她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之后,周家的消息陆续传来:

梁湛与周二老爷相见两次之后,应该是私下里说定了亲事,因为在他们相见两次之后,周家传出了分家的消息。

薇珑对此当然不会意外,因为周夫人有言在先:撇清关系。

周二老爷、周二夫人、周素音坐在正房的厅堂,目光或是愤懑或是不满或是委屈地望着周夫人和周益安。

周夫人神色安然。

周益安气定神闲。

周二老爷没好气地道:“端王看中了素音,亲自找到我面前说起这件事,绝对不会有变数。我真是不明白,你们为何不赞同此事?二房成为皇亲国戚,对你们还有坏处不成?!”

周益安不搭理他。二老爷终究是他的长辈,又有自己的母亲在场,实在不需要他说什么。

周夫人仪态优雅地啜了口茶,道:“我们不赞同的原因,你若是想得到,便不会有此刻的责难。况且,你这般疾言厉色,料想我说什么都没用。你们随意便是。别的事,跟益安商议就好。”

周二老爷瞪着她,“这样说来,你是打定主意分家各过了?!”

“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周夫人笑了笑,“长房不耽搁你们的前程,你该高兴才是。”

“可你知不知道,分家会惹得别人妄加猜测?”周二老爷费解地望着她,“那是长脸的事儿?要不是为这个原因,早在你们长房是非不断的时候,我就提出分家了!”

周夫人轻笑出声,“你是怕面上无光。这的确是。但你有没有想过,周家现在还有什么脸面?何须顾忌别人的说辞?你们想要锦绣前程,成为皇亲国戚,我们不拦着。但若只是一个白日梦,来日你们也不要回头来找我们母子。扫地出门的人,绝没有回来的路。”

“我们反倒成了被扫地出门的人?!”周二老爷冷笑连连,“一介女流,口气倒是不小!”

“没法子。”周益安把话接了过去,“谁叫我们是长房呢?分家的事情,以前就算二叔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要我们不同意,你们就别想搬出去。眼下就算你们寻死觅活,只要我们想分家,你们就别想多在府里住一日。”

“这件事你问过你父亲没有?”周二老爷语带嘲讽,“他只是病重,并非不能理事。”

“这就是他的意思。”周益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您放心,他比我更急着分家。”

“…”周二老爷霍然起身,“那好!明日就找几个中间人,从速分家!谁又稀罕被你们压在头上的日子!”说着,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

周二夫人不阴不阳地笑着,问周夫人:“大嫂,我比不得你有见识,所以特别不明白你们要分家是因何而起。二房成为皇亲国戚之后,对你们还能有什么坏处不成?是,程阁老是国公爷的亲家,你们日后可以高枕无忧,但若成为皇室宗亲,你们不也能得到莫大的好处么?难不成还担心我们日后会跟你们作威作福?”

周夫人笑道:“单就你说的这些而言,单就二房的做派来说,我是该有这种担心。”

“…”自己说出去的话,反倒让自己片刻语凝,周二夫人有些恼火,“但你想没想过,因为今时今日的事,日后我们兴许会与你们反目?你可别错大了算盘,他程阁老是权臣,可总压不过皇室子嗣!”

周夫人失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是,长房以后压不住二房,我等着你跟我作威作福就是。”

周二夫人起身,扬着脸缓步离去。

周素音也要随母亲回房,周夫人却唤住了她,“素音,你等等,我有几句话跟你说。”又吩咐周益安,“外院的管事在等你,你去忙吧。”

周益安称是,行礼告退。

周素音站在周夫人近前,问道:“大伯母有什么吩咐?”

“只是要说几句你兴许不爱听的话。”看着这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周夫人想到的是自己的女儿,便对她有了几分怜惜,不管有用没用,都想提醒她几句,“所谓的你被端王爷看中,具体是个怎样的情形,我大致有数。如果我对你说,你所托非人,你相信么?”

周素音没说话,垂眸看着脚尖。沉默有时候意味的是默认,有时候意味的则是打心底不认同。

“长房、二房分家之后,端王兴许就会放弃你。”周夫人知道这言语对周素音来说很残酷也很荒谬,但她有必要把这些摆出来,“他若真的对你钟情,最先该做的,是不论如何都亲自上门提亲,要你的长辈允诺此事,他再允诺明年请皇上赐婚。可他没有这么做,甚至没有光明正大的登周府的门。在你看来,这些是合情理的么?”

周素音小声嘀咕道:“不是大伯母闭门谢客在先的么?”

“我并不奢望你此刻就能听到心里去。”周夫人遗憾地笑了笑,“这就算是提个醒吧。日后,别成为长辈谋取荣华的阶梯才好。此外,端王要娶的,不是你周素音,也不是周家女,他看中的是程阁老亲家门里的闺秀。”

周素音别了脸,面上明显流露出不满。她心里岂止不满,简直已经是满腔怒火。这女人到底是什么心思?对着她净说那些丧气话,委实的找人厌恶!

“罢了,你回房吧。”周夫人端茶,“我们缘尽于此。”

真的是,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自己说了半晌,她一个字都不肯在意,不肯反过头来斟酌。

又是一个周清音。

之后几日,周益安和周二老爷各自请了中间人,麻利地分家各过。

周家二房搬出周府,就此自立门户,日后诸事与国公府无关,国公府对他们自然也是如此。

这件事收场之后,周二老爷、二夫人和周素音每日都在等待梁湛亲自到家中,再次提及婚事表明心意。

然而事与愿违,梁湛迟迟没有现身。

周二老爷实在等不起了,递帖子到端王府。

端王府的人只说自家王爷没空见客。

周素音得知这些之后,想到了周夫人对自己说过的话:

“端王要娶的,不是你周素音,也不是周家女,他看中的是程阁老亲家门里的闺秀。”

她要到这时候,才觉得这些话很可能是事实。

如果真的是那样…家人会怎样看待她?国公府又会怎样看待她?会不会视她为跳梁小丑?

她劝说自己,只是多思多虑,他一定是事务缠身才没空料理终身大事。毕竟,德妃娘娘过世没多久。

可是…德妃过世没多久,他先前怎么就有时间和闲情与她相见?

意识到这一点,她几乎已经确定,周夫人每一句话都会成真。

她伏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周家的风波过后,薇珑给梁湛的回礼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动手,让梁湛在皇帝心里又添一丝怀疑。

第62章 更新(单更)

62

常久河是梁湛的谋士,头脑、见识都够用, 只是过于圆滑、世故。

圆滑世故得过了头的人, 有一些会过于识时务,这样一来, 偶尔就想做墙头草。常久河正是这种人——

今年初, 梁湛闭门思过;夏日,被打发到山西修河道;秋季,德妃自尽。这三件事相加, 让常久河觉得梁湛前程一片晦暗, 起了另找靠山的心思, 也那么做了。

薇珑对他的印象深刻,经常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在利用的同时把他除掉, 让吴槐平日命人留心些,制造机会让他与平南王府有交集, 设圈套让他留下证据。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常久河实在该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 用在梁湛身上,再恰当不过, 长期围着他转的人, 阴、狠、毒、卑鄙, 总会占一样。常久河并不是例外——

二十来岁的时候,他奉父母之命迎娶发妻。发妻为人敦厚,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他一直嫌弃,因为妻子目不识丁,没给他生下传承香火的儿子。

三年前,他成为梁湛的谋士,长期住在端王府,与歌妓、舞妓打情骂俏,不回家,更不肯给母女两个维持生计的银钱。

后来,他迷恋上了一名歌妓,求梁湛把人赏了他。

这种事,梁湛从不会反对,当即应允。

就这样,两年前,常久河一顶轿子把歌妓迎到家中。之后的情形,便是典型的宠妾灭妻,到最终逼得发妻与他和离,带着八岁的女儿净身出户——他嫌弃发妻,连带的嫌弃女儿。

之后,他将歌妓抬为正室。

那母女两个手里没几个钱,靠着他的发妻给人洗衣浆裳、缝缝补补度日,一度险些沿街乞讨。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母女两个只好去找他,求他给接济点儿度日的银子。

只是,见到他实在是不容易,每次都是歌妓出面应承她们。歌妓高兴了,便赏几个银钱,不高兴了,便命婆子把她们打出去。

一次婆子下手重了,常久河的女儿回家之后病倒了,没几日便撒手人寰。

他的发妻哀痛欲绝,上吊了结了苦命的一生。

前世的常久河,在梁湛登基之后,得到了吏部郎中的官职,也算是得到了梁湛的重用。

但是这人招人厌恶,就算是一起为梁湛效力的谋士,也容不得他。见他小人得志,便有人将他的陈年旧账翻了出来。

当时常久河罪名不少,而最让薇珑心惊的,便是他对待妻女的绝情、无耻。

梁湛身份不同于往日,应对事情的立场、态度就不同,最终下旨赐死。

到了今生,让常久河早些见阎王比较好。

十月中旬的一个夜里,常久河回家的路上,吴槐出面拦下他的马车。

常久河认得吴槐,当下不疑有他,随吴槐去了一所宅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