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久河如今觉得,梁湛已经不能指望,其余三位已经成年的皇子更是不需惦记。

要是转投到别的皇子门下,梁湛知晓之后,他只有死路一条。况且,那三个皇子的资质,在他眼里,是比不了更斗不过梁湛的。

而平南王府现在如日中天,父女两个都很得皇帝的赏识,黎郡主更是已经成为唐夫人。

今年平南王负责修缮宫殿的事情,皇帝非常满意,日后再有这种事,一定还会让平南王去办。平南王虽然是两袖清风的名声在外,不需要在官场上帮他谋划什么,但若想将如今的安稳维持下去,也不是那么简单。

更何况,梁湛一直想扳倒平南王,因何而起,常久河亦清楚。

如果平南王能让他在暗中传递消息,或是干脆收留他为王府门客,那他日后就能设法斡旋,给自己在工部谋取一个官职。

而在最初,他有这种心思,并没敢去做,担心平南王府转头就告知梁湛,他死得只能更快。

最出选择的人,是程阁老、宁阁老这样的重臣,结果却是白费了力气,两位阁老见都不肯见他。

是在那期间,在他常去的酒楼,无意中遇见了也去那里用饭的一名平南王府的管事。

他当时就动了心,不着痕迹地接近、探口风,又打点了一番,看能不能与平南王府大总管搭上话。

便这样,一来二去的,他与吴槐攀上了交情。给梁湛的交代,则是设法寻找平南王府的破绽,为此才接近平南王府的人。

吴槐并不需要他打点,只是要他表明诚心。

他知道所谓的诚心是什么,对此只有一个要求:当面见一见平南王。

后来,他如愿见了平南王一面。从始至终,都没想到那是踏上绝路的开端。

这一晚,吴槐把常久河传递给平南王府的亲笔写下的书信、字条拿出来——只是内容相同、誊录下来的,问道:“常先生,若是我将这些交给端王,他会如何处置你?”

近期,唐修衡手里有付兴桂,平南王府手里有常久河——这正是梁湛要谋害平南王却不能如愿的原因。

常久河一听,就明白了自己是落入了圈套,并且无从挣脱。

吴槐又笑呵呵地问他:“不知你有没有夜半醒来的时候。不知你在那种时候,想没想过你的发妻,又想没想过你的亲生女儿。”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常久河大为惊诧。端王就算是再赏识他,也没给过他一官半职——在京城里,他只是无名小卒,一个端王府的门客。没有一定的原因,谁会去查一个不相干的无名小卒的底细?他那些事,只有他家里和端王府的人知晓。

吴槐笑意微敛,“怎样得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如何为他们母女偿命,想死在谁手里。”略停了停,面上已是丝毫笑意也无,“把耳朵竖起来,认真听我说的每一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

“吩咐你做事之前,要明白一点:我今晚在状元楼用饭,掌柜的、伙计都可以为我作证。”是委婉地提醒常久河,如果来日想实话实说,落到别人眼里,只能是他污蔑平南王府的人,“事情一旦出了岔子,便会有人把你近日通风报信的证据交给你家王爷。由他处置你,我相信你一定死无全尸。”

听到末尾,常久河身形轻轻地颤抖一下,片刻后,面如死灰。

翌日一大早,皇帝上朝的时候,常久河到了宫门外,长跪不起:请求面圣。

知情的内侍、宫女,只觉得不可理喻,有些好笑地禀明了刘允。

刘允听了,笑了笑,“问问他什么来路,看看是哪家的奴才敢这样异想天开。”

内侍便飞跑着前去询问,得到答案之后,回去如实复述给刘允听。

刘允思忖片刻,吩咐道:“把人带过来,我亲自询问几句。”

德妃死之前的一些事,皇帝想知道,唤他去查,他却无从着手。为此,皇帝有几日看到他都没个好脸色。那个人是端王府的人,没有像样的理由,绝没有请求面圣的胆子。

不管怎样,让皇帝见一见他,应该不是坏事。

就这样,当日午后,常久河见到了皇帝。

他坚持不肯让第三个人在场,声称有关乎德妃、端王的要事禀明,说完这些,请刘允把一封书信呈给皇帝。

皇帝看完书信之后,面色奇差,随即就命刘允带着宫人退下,要单独询问常久河。

刘允再好奇再心急,也是束手无策。大白天的,他没偷听的机会。

着急了约莫半个时辰,皇帝扬声唤他进去,指一指常久河,语气透着怒意和疲惫,“把他带下去,即刻交给陆开林,让他把人处置了。”

刘允恭声称是,暗自胆战心惊。

同一时间,周素音耐不住彻骨的失望,到端王府求见梁湛。

女子找上门来,梁湛如何都要见——怕她日后乱说话,总得给她个交代。

在路上,周素音还在希冀另一个可能:兴许她以前和父亲查到的结果不对,对她许诺的那个男子并不是端王。

这样的话,她心里也能稍微好过一点儿。

然而事实是残酷的。

那个温文尔雅、笑容和煦的年轻男子,正是端王,正是与她私下相见的男子。

周素音望着他,登时落了泪。

梁湛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摆手命下人退下,随后起身请她落座。

周素音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来,只是要问你一句,你说过的话,只是哄骗我么?”

唱戏就要唱全套,缺一折都不行。梁湛敛目叹息,“自然不是哄骗于你,只是,如今我有着种种不得已,还请你体谅一二。”

周素音追问:“有什么不得已?”怎样的不得已,能让他连命人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我的事情,与你哪里说的清楚。”梁湛宽慰道,“你放心,就算我不能娶你,也会给你安排一门好亲事。”

周素音心头陡然生恨。食言也罢了,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把她当成了一个物件儿,想赏谁就赏谁么?

“王爷,”她清了清喉咙,问道,“有些话,您就跟我直说吧。您要娶的是周国公府里的闺秀,并不是与国公府分家之后的周家闺秀,是么?”

“我说是或不是,”梁湛睨着她,“你能将我怎样?”

第63章 更新(单更)

63

“王爷说笑了,”周素音笑容苦涩, “我能将您怎样?不过是想要个死心的说法。”

“我还是那句话, ”梁湛面色有所缓和,“眼下诸多不得已, 不便与你细说。过段日子, 我再登门去见你父亲。”

周素音凄然一笑,屈膝行礼,“不耽搁王爷了。”

她刚走, 付兴桂匆匆进门, 神色有着少见的慌张, “王爷,常久河一早就不见了踪影, 属下觉得他近来对诸事都不尽心,不免担忧, 便命人查找。结果…他一早遮人耳目去了宫里,午间面圣,不知是为何事。”停了停, 故意问道,“是您吩咐他去的么?”

梁湛面色一变, 缓缓摇头, “没有。此刻他在何处?”

“不知下落。进宫之后, 就没见他出来。”

梁湛的眉头紧蹙。

早朝之上,他向皇帝禀明在山西期间留意到的一些弊端。如今在宫里,他已没有眼线, 偶尔来往的,只是几个见到银钱才肯说一些小事的太监。

他的处境,已不适合再关心宫里的事,更不认为府里的人敢越过自己去宫里。

今日却出了这样一宗意外。

常久河面见皇帝…这是怎么想都没好处的事。

梁湛犹如冷水浇头,实在坐不住了,在室内来来回回踱步。

最近诸事不顺,算是一件事都没办成,他已经怀疑府里出了奸细。

现在他明白了,奸细应该就是常久河。而在之前,他怀疑的是付兴桂。

安排给付兴桂的事情,都是他先与谋士商议再吩咐下去,双方不会互通消息。

此刻仔细想想,安排给付兴桂的事情,常久河都知情。

那厮真是会做人,一面在他面前积极地出谋划策,一面去给沈笑山或黎兆先传递消息,这样做,是不是起了投奔唐修衡的心思?或者,已经成了唐修衡手里比较特殊的一种死士?

“夜间去他家里搜查。”梁湛停下脚步,吩咐付兴桂,“看看他家眷还在不在,把所有的书籍信件带回来。记住,不要让任何人察觉。明面上,端王府不知道常久河的去向。明日起,开始寻找此人。”

“是!”

梁湛回身落座的时候,仍是满腹焦虑。

如果皇帝找他或别人兴师问罪,那还好。

如果皇帝一直不声不响,那才是天大的隐患。

问题的关键是,他还不能主动向皇帝询问:常久河是遮人耳目去的宫里,并且是有进无出,就算皇帝承认有此事,他接下来又能说什么?问常久河有没有告他的黑状?

又或者——梁湛忽然有了新的猜疑,是不是皇帝召见常久河呢?

如果是那样,日后他还能相信府里的任何一个人么?

梁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烦躁、惶惑。

吴槐站在薇珑近前,回禀了常久河一事的原委,末了问道:“那个歌妓,您想怎么发落?”

薇珑一笑,“那是端王的事情。”

常久河的发妻、女儿,是被他和歌妓害死的。

梁湛发现常久河失去踪迹之后,会将那名歌妓灭口。

如果说那对可怜的母女命该如此,那么,如今轮到常久河与歌妓命该如此了。

吴槐颔首,随后有些哭笑不得,“昨日,常久河再三为那歌妓求情,让我给她一条生路。我当着他的面,自然是口不对心地答应了。真是不明白这种人。但在他心里,也算是情理之中吧。”

常久河不认为自己该给母女两个偿命,便是闹到公堂之上,他也是罪不至死。这是律法和一个人有无良知的问题。

不明白这一点,薇珑也不会要吴槐设圈套,用别的把柄逼着常久河自愿走上死路。

“这是自然。”薇珑一笑,“不管怎么样,结果相同就好。”她问起黎兆先,“近日爹爹过得可好?明日我要回去一趟。又重新绘了一副棠梨苑的堪舆图,带回去让他看看。”

“…”吴槐犹豫片刻,“明日可不行,您换个日子吧?”

“怎么了?”薇珑凝视着他,“我又不是没正经事。”

吴槐赔着笑,道:“王爷明日有事,要见几个友人。”

“哦。”薇珑扬了扬眉,道,“那我也要回去一趟,把图放下,带一些书回来。”

“…”

“还不说实话?爹爹到底怎么了?”薇珑语气沉凝,“最近我让你防范着端王府,是不是…”

“不是不是,真不是。”吴槐连忙解释,“前两日,王爷两位故友到了家中,在梅园彻夜饮酒说笑,多喝了几杯…染了寒气,这两日有些不舒坦。您就别回去了,回去之后,王爷也一定不会见您,怕过了病气给您。”顿了顿,又追了一句,“过三两日就好了。”

薇珑蹙了蹙眉,“请太医了没有?”

“请了。”吴槐道,“请的是王太医,照方子抓了几服药。”

薇珑道:“那我两日后回去。”

“好!”吴槐笑着称是,又叮嘱她,“记得提前知会太夫人。”

薇珑颔首一笑,“我知道。”随后开了个书单,吩咐安亭,“你随吴大总管回王府一趟,把这些书给我取回来,替我去给王爷请个安。”

安亭称是。

吴槐无奈地嘀咕:“您这分明是不信任小的…”

薇珑一本正经地道:“既然听说了,不能即刻回去侍疾也罢了,派人回去替自己请个安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么?”

吴槐被她郑重其事扯谎的样子惹得笑起来,“知道您最关心王爷。得嘞,小的这就告辞,让安亭早一些去给王爷请安。两日后,我派人来接您。多些人手总不是坏事。”

“好。”薇珑亲自送他到了书房门外。

当晚,陆开林来到唐府外院,跟唐修衡说了常久河的事,问道:“又是你的手笔吧?怎么不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呢?”

“常久河?”唐修衡想了想,缓缓摇头,“此事与我无关。”

陆开林不免有些惊讶,“那会是谁呢?”

会是谁呢?是他的夫人。

唐修衡对常久河的印象,仅限于彻查与梁湛相关的人的时候,看过那个人的卷宗。而薇珑不同,梁湛登基之后,薇珑就在京城,知晓他身边一些人的底细。

前几日,薇珑在静慧园见过梁湛的事情,他听说了,特地问她梁湛说了什么,生气没有,她说只是揶揄了梁湛几句,没生气。

陆开林笑道:“不论是谁的手笔,这件事都出得很好。付兴桂又不傻,这次一定会把他办事不力的原因安到常久河身上。而且按常理来讲,他不需做什么,端王就会怀疑到这一点。那你就不需再费心给付兴桂安排将功补过的原因了。”

唐修衡语气淡淡的,“说的也是。”

陆开林审视着他,“我瞧着你可是一点儿高兴的样子都没有。怎么,这件事打破你的计划了?”

“那倒没有。”唐修衡牵了牵唇,“常久河见皇上是为何事,你可知道?”

“并不知道。”陆开林解释道,“皇上不说,他也明显是只求一死的样子,况且皇上让我尽快把人处置掉,我总不能把人扣在手里刑讯逼供。不过,”他语声微顿,眼中有了笑意,“皇上让我试着查一查,德妃自尽前几日,端王府里的人的动向。这我得找付兴桂一趟,让他适度地告诉我一些蛛丝马迹——毕竟,当日进宫的人是他,他知道具体的时辰,我把那些告诉皇上就行。”

唐修衡又问,“皇上似乎没有召见梁湛的意思?”

“没有。”陆开林道,“生完气,照常批阅折子,什么都没说。”

“这件事又是一个引子,”唐修衡由衷地笑了,“从此之后,梁湛恐怕要处处受阻。”

“对。”陆开林笑道,“日后就要看顺王程府的深浅了,这种情形下,要是都不能把梁湛除掉,也真就是个废物。”

唐修衡笑开来。

两个人说了一阵子话,陆开林回府,唐修衡回到正房。

薇珑还在书房看医书。

医书对她而言,特别枯燥无趣,不得不看罢了,是以,要一面阅读,一面提笔记录下自己用得到的内容。

唐修衡寻了过去,拍拍她的额头,“快回房歇息。”

“嗯。”薇珑这样应着,手里的笔却没停。

唐修衡倚着桌案,问起常久河的事情。

薇珑便如实跟他说了,“思来想去,觉得不告诉你行事的话,更有益处。对付兴桂也有好处,他一点儿准备也无,反应倒更真实可信。”

唐修衡则道:“下不为例。”

“下次要看是什么事。”薇珑笑着催促他回房,“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就写完了。”

唐修衡嗯了一声,回到房里沐浴、歇下。

第二日,他临出门的时候,吩咐阿魏:“近几日,不要让太夫人和三位夫人出门走动,太夫人起身之后,你去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