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都算是寻常的方子,疗效甚微。

她不会不知道,可还是记录下来,该是为着累积医术上的常识、经验,定是为着到了一定程度之后,自己能与太医商议出更好的方子。

之所以如此,是为她自己,更是为他。

他却没为彼此的心疾真正做过什么,一来是已认定那需要过于长久的时间,二来是忙碌一场极可能是白费功夫。

最重要的是,尝试新方子期间,少不得深受困扰的时候——汤药让人有一定程度的嗜睡,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误事。

这是他前世的经验,亦是让他今生迟迟没有着手的缘故。

但是不论怎么拖延,都要付诸实际行动。

就如今日,如果他也恰好处于最暴躁的状态,怕是要闹得不可收拾,会委屈她,甚至伤害她。

除了她,还有至亲、岳父。

长时间过于冷漠、没耐心的性情,早已让他忘了自然而然地去关心、照顾别人。

重来一次,绝不是重复曾有的遗憾、缺失。

翌日上午,太夫人特意一直留薇珑在身边说话、商量家事,是想看看长媳是不是还在生儿子的气。

薇珑向来是一事归一事,昨日又算是对人不对事,面对着一向疼爱自己的太夫人,怎么可能会耍性子。

太夫人见她一直是打心底的心平气和、笑盈盈的,这才释然一笑。

下午,薇珑如常到书房看书,边写边记录。

将近正午,去兰苑之前,她把手边写满字的纸张归置到一起,放进抽屉。

是在这时候,看到了自己的一张侧面肖像,寥寥几笔,线条十分流畅。

初次描画的话,手法绝不可能这样娴熟。

看了片刻,她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

此刻的太夫人,则正听何妈妈回话。何妈妈把平南王前两日有些不舒坦和昨日外院的事情娓娓道来。

太夫人听了,不由蹙眉,“外院那些人,实在是被修衡惯坏了,和他一样的霸道。”说着就叹了口气,“也怪我。”

只要是儿子出于好意的决定,她以前都会无条件地遵从。她都这样,二夫人和三夫人更是如此,心甘情愿地听从外院的安排。

正常情形来讲,男主外、女主内,内外当家的人该是相互尊重,井水不犯河水。修衡回来之前,唐府也是如此;他回来之后,就变成了外院管制内宅的情形。

眼下,受不了这种情形的人嫁进了门,这个弊端却还没来得及改。

今非昔比,她得跟儿子好生说道说道这件事。

换位想想,昨日换了她是薇珑,也会恼火不已——自己记着要去看看不舒坦的父亲,外院的人不知道、不去探望也罢了,还委婉地告诉她不准出门。

终归是郡主之尊,自幼又被平南王视为瑰宝,这种事情,怕是做梦都想不到。

当然了,那孩子脾气上来也实在是不好相与——真是一点儿情面都没给修衡留。

如果不是修衡甚至唐府有过失在先,她一定会委婉地提醒几句——不给夫君情面,传到外人耳里,被人笑的绝不是男子。

幸好唐府没有传闲话的下人。

这样一来,这日晚间,唐修衡在外书房忙碌的时候,太夫人寻了过去。

唐修衡又被母亲绵里藏针地数落了一通。

母亲、妻子都说他不对,那就的确是不对。

他笑着看向站在一旁的阿魏:“听到没有?太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阿魏汗颜,特别不安地给太夫人行礼认错,“小的记住了,这就去告诉管家,制定出个章程。”

唐修衡看向太夫人,补充道:“日后不会再有限制家里的人出门的事情,我多安排些人手就行。”不论以前、现在,人手都够用,他只是图省事——人都留在府中,就能避免哪怕是万中之一的意外,现在看来,却是不妥。换个角度想想,谁要是把他钉在都督府或是家中,他都不能接受,即便是打着为他好的旗号。

阿魏听完,记在心里,出门去找管家。

太夫人舒心地笑了,“这就对了。”随后道,“回头跟薇珑说说这些,别让她心里不痛快。”

“不用说,丫鬟会告诉她。”唐修衡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横竖她也没吃亏。”母亲说这些,一定是留意到了他们俩起了争执,这让他觉得很别扭。

“凡事都要有商有量的,你…”太夫人心说你要总是半夜三更才回房,或是根本不回房,能商量什么?意识到这一点,她的笑容转为苦涩,“老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让人生嫌隙的,往往是这些小事带来的不快累积而成。你自己看着办吧,照这样下去,什么人都会被你气得跟你拧着来。”

“知道了。”唐修衡道,“我慢慢改。”

“说来说去,这类事我也有错。”太夫人笑着起身,“往后我可不会再纵着你了。”

唐修衡笑开来,“那多好。”送走太夫人,他抓紧看完白日没顾上看的公文,又仔细吩咐了阿魏几件事,回到正房。

薇珑刚歇下,看到他回来,只是笑了笑,随后继续看书。

唐修衡沐浴之后,躺在她身侧,手里也拿着一本书,一面看一面跟她说了针对外院的人重新作出安排的事。

薇珑只是偶尔“嗯”一声,看书看得眼睛有些累了,她把书放到枕畔,闭上眼睛。

唐修衡熄了灯,把还在跟自己置气的人搂到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却没再说什么,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随后连续数日,他都是戌时左右回房。

薇珑没可能忽略他这变化,这一晚,被他拥在怀里的时候,忍不住问道:“近来比较清闲?”

“不清闲。”他说。

“那你怎么还每日回来?”薇珑失笑,“放心吧,之前的事我早不在意了,你要是还在生我的气,也不用忍着,好好儿数落我一番就是。之后该忙什么忙什么。”

“我有什么好气的。”唐修衡柔声道,“往后只要没有意料之外的事,我每日都回来。”

“真可以做到么?”薇珑问道。

“没有什么不可以。”唐修衡道,“这些日子,你跟我都无话可说,要是不回来还了得?”

“我近来的日子乏善可陈,有什么好跟你说的?”

“还是气不顺闹的。”唐修衡笑着揉了揉她的脸,“是吧?”

“只是…”薇珑想了想,“很沮丧。讨厌我跟你发火,也讨厌你都不正经搭理我。”

唐修衡失笑,“你曾给我找过的那位医术精湛的大夫,我让人去请了,年前应该就能进京。”他吻了吻她的唇,“到时候让他长留京城,慢慢找出对症的方子。”

“…”薇珑一时语凝。

“让他治好我,不论需要多久。最起码,让我有所缓解。”

“那我呢?”薇珑轻声问道。

“你?”唐修衡语带笑意,“你最容易哄,这事儿交给我就行。等到年节,我好好儿看一阵医书,琢磨琢磨。”又握住了她的手,“你就别再为这些费心劳力了,好么?”

“嗯,好。”薇珑搂住他,心里真的生出了歉意,“那天是我不好,不该跟你发脾气。”

“我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他只觉得有趣,也是那份有趣浇熄了他心头的火气,但这话还是不说为好,“别计较这些。会好起来的。”

太久的光阴之中,他们的心魂在无望、绝望中挣扎,温暖、希望于他们而言,过于遥远。

可是,终究要涉水而过,达到彼岸,获得俗世喜乐。

“嗯。会的。”薇珑绽放出笑容。

“现在,能不能跟我好好儿说说话了?”他打趣她。

薇珑笑意更浓,眨了眨眼睛,想起了一件事:“这两日,我听娘说起了一桩事,应该没人告诉你。”阿魏一定早就听到了风声,但一定以为是唐修衡不感兴趣的,不会提及。

“说来听听。”

薇珑道:“是程阁老的事情。程夫人要跟他和离,都闹到顺天府去了。”

第67章 更新(单更)

67 贪欢

“要和离?”唐修衡讽刺地笑了笑,“程阁老的夫人, 是她想当就当, 想不当就不当的?”

言下之意,是笃定程阁老不会让程夫人如愿。

薇珑笑着点了点他的眉心, “是啊。正因为程阁老也这么想, 她才请人帮她闹到了顺天府。”

“何苦来的。程阁老高兴的话,会让外人觉得程家体恤她;不高兴的话,怕是要沦为京城的笑柄。”

薇珑已经适应了昏暗的光线, 眼神温柔地凝视着他, “你很了解程阁老。程阁老是不是也很了解你?”

“这是自然。程阁老是什么人物?我为人处世的习惯, 他兴许比我还要清楚。”唐修衡拍拍她的背,“至于我, 你不需抬举,任谁了解当年是非, 都能想得到。”

薇珑开心地笑起来,“我家侯爷,最大的优点就是过于谦虚,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是妄自菲薄。”

唐修衡因为她的愉悦而愉悦起来,“数你喜欢灌我迷魂汤。”

“你瞧, 又来了。”薇珑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肩。

唐修衡吻了吻她的唇, 斟酌着她说起的事情, “有人帮程夫人闹到顺天府…这件事我真没留意,明日起唤人仔细打听一番,说不定, 帮程夫人的,正是程阁老看重的人。”

“那会是谁呢?”薇珑敬程阁老如神。哪个凡人能撼动神灵的根基?——因为这认知太久,所以她真是毫无头绪,而且很意外。

“阁老现在应该心里有数,不外乎亲朋、门生。”唐修衡和声道,“这件事都不需要派人暗中去查,明面上很快就能有结果。”

“也是。”薇珑想着,前世的程阁老,也曾遇到过风波,但都无波无澜地渡了过去,并没伤到根本——伤到根本的是程家。“你想想法子,尽量别闹到最后程家都支离破碎的地步。”她轻声道,“最起码,保住程二老爷,阁老和他的二弟还是有很深的情分的。”

眼睁睁地看着亲人因为当家做主的自己落魄,谁心里能好过?“我知道。”唐修衡道,“我自然会尽力。我对阁老的敬慕之情,不比任何人少,政务上他不需要我尽心竭力,私事家事却需要人慢慢斡旋。”停了停,又问,“倒是你,一个小女子,见阁老的机会都没几次,怎么会为他这般忧心?”

“爹爹也很敬重阁老。”薇珑如实道,“此外,觉得他和周夫人真是太不容易。不为此,我怎么能放过周益安。如果我此生还是不能与你长相守,不知会有多难过。”说着,她不自觉得搂紧了他,“想想就要心碎。”

“近来也如此?”唐修衡问她。

“废话。”薇珑有点儿没好气,“把我当什么人了?为一点儿不快就否定你这个人么?我只是有时候管不住自己,以后你有错没错的,我兴许都会跟你发脾气。”说着就沮丧起来,“这个最烦人了…”

他没让她继续往下说。

他并没出言阻止。

他用灼热的亲吻封住她的唇。

于她只是无心之语,而听在他耳里,则是告诉了他一个最重要的事实:不论怎样,她心意不改。

她不知道,他近来偶尔忐忑,担心寻常光景中的细枝末节让她生厌,让她的喜欢、爱恋不再。

不是忐忑,是害怕。

怕她失望,怕失去她,一如害怕与亲人离散。

他调转了两个人的身形,低眸凝着她,“还爱我么?”

语声有些沙哑,却更悦耳。

薇珑笑起来,勾住他的脖子,“爱。从未变过。”

他的笑意自心底到了眼里、唇畔,低下头去,再度索吻。

想要她。

特别特别想要她,想与她亲密无间…

这想念层层递进,他亦步步施行。

她轻嗔娇啭间,已到了意动时。

慢慢厮连,至花心香露湿透,缓缓捣进,清浅到至深。

香影交叠,春景尽在锦帐中。

自鸣钟在暗沉的氛围中,悠扬从容地响起。

已是寅时。

薇珑在唐修衡怀里动了动,“你要害死我…”

平日里,卯正就要起身了。现在距起身只有一个半时辰,什么都不做,也只有这点儿时间可以睡一觉。

唐修衡则低头含住她的唇,用牙齿舌尖拨撩着,“喜欢么?”

薇珑真的想了想才回答,“不知道。”

他低低地笑起来,“娘说你是小开心果,果然没错。”

“…”薇珑撇嘴,不明白现在有什么好开心的。

“我喜欢。”他用力地吻了吻她,随即起身下地,“等着。”

等什么?薇珑此刻觉得连说话都很费力,便没理会,阖了眼睑。

过了一阵子,她听到他连续两次走回到床前,没点灯。

片刻后,锦被由他从她中间的位置撩开,刚要抱怨,便感觉到了氤氲着烫热水汽的帕子趋近、贴近肌肤。

“唐意航…”薇珑周身一紧,脸迅速烧起来,“这、这…”

他帮她擦洗…说实话是真有点儿吓到她了。

“乖。”唐修衡迅速吻了吻她,“乱动的话,我一定弄得满床水。”

…弄得满床水,让丫鬟看到的话,怕是会以为他们两个都疯了。

薇珑身形僵硬起来,却不敢动。

“放松。”唐修衡吩咐她,“总能好受点儿吧?”

薇珑轻轻咬住唇,又抬手摸了摸脸,只庆幸他是身手、功底绝佳的人,在这会儿没点上羊角宫灯,不然的话…她的脸不定红成了什么样子。

唐修衡语带笑意:“遇到你这么个人,我也真是服气了。横竖也没事,就伺候伺候你。”

“…你闭嘴行不行?”让他伺候一回,真是等同于受罪。

他转身把帕子用另一个铜盆里的热水涮了一遍,继续“伺候”她,口中却道:“我得看看,擦洗干净了没有。”说着,把着帕子的手就不安分起来。

“你怎么回事?”薇珑弱弱地挣扎着回避着,结果却让懊悔不已。

他把她带到床沿儿,又要了一回。

“你这是欺负我。”她语不成调地抱怨,总想往里跑,总不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