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让管事妈妈核对一番吧,万一我有粗心大意的地方呢。”薇珑虽然心里有底,还是不敢把话说满,“至于账务,只要您信得过我,我就遵命。”

“早就知道你是能打理整个王府庶务的人,却没想到行事这般利落。”太夫人继续夸赞儿媳妇,“有什么好核对的?她们做事比我还要拖沓、马虎,不为此,何须让你受这份儿辛苦。”语毕,径自命何妈妈把理清楚的账目送到外院账房。

薇珑见婆婆这样信任自己,心里甜丝丝的,“那我就多祷告一番,千万别出差错。”

“不会的。”太夫人心说你那个细致到被人说吹毛求疵的性子,自己想出错怕是都办不到,由此笑意更浓,携了薇珑的手,转到宴息室用茶点。

当天下午,沈笑山来了。春节快到了,天气暖和了一些,他也就不再整日闷在家里看书下棋。

给太夫人请安,闲话一阵之后,他说起前来的另一个目的:“要是方便的话,我想见见侯夫人,明年要请她帮忙建园子,有些事情要当面请教她——我总不能真做甩手掌柜的,都不帮忙做些准备。侯爷正是繁忙的时候,不好为这些耽搁他的时间。”

“应当的。”太夫人转头吩咐何妈妈,“去正房问问夫人得不得空。”

何妈妈称是而去。

随后,太夫人又命丫鬟去把唐修衍唤到内宅,对沈笑山解释道:“你建宅院的事,老四哭着喊着要打下手,把他也叫来,你们三个说起话来也方便些,省得再一次次地派人去问老四。”

沈笑山笑道:“您说的是。”

过了一阵子,薇珑与唐修衍一先一后来到兰苑。

太夫人把厅堂留给了三个人,自己转去内室。

见礼之后,沈笑山说明来意,薇珑笑道:“先前列出了两个单子,一个是要请的工匠,一个是需要现在起就着手准备的石料、木料等等。”顿了顿,转头看向唐修衍。

唐修衍颔首,“这些都送到沈宅了,先生应该知道了吧?”语毕,招手唤小厮,小厮即刻将备好的两个清单取出来,送到他手里。

沈笑山接过,看完后颔首,“所需木料、石料都已经打好招呼,动工之前能送到。至于工匠,”他为难地笑了笑,把一张写着人名的单子示意丫鬟送到薇珑手里,“有七个人已经应下了平南王府——听说王爷明年也要建个别院。”

薇珑看过之后,莞尔一笑,“这七个人各有所长,负责的事项不同,到时候我与王府调整一下他们的工期就行。先生意下如何?若是觉得不妥,王府可以把这几个人让给我一年。”

“不用不用,”沈笑山由衷地笑了,“夫人与王爷商量着来就行,眼下我是没办法给那些工匠准话,来讨个准确的说法,他们私心里也是盼着兼顾。”

“我也是担心先生误会。”薇珑欣然笑道,“这些工匠擅长的是雕刻、叠山、引水之类,这类事由早一些晚一些都可以,说起来是两边走,但时间期限不同,他们就不需要分心,不会为此影响到手艺。”

“明白了。”沈笑山道,“我对这些实在是外行,自觉问一问更妥当。”

薇珑谦道:“我也是一知半解,先生抬举罢了。”

“说起这些,我才是真正的门外汉。”唐修衍笑道,“不然也不会嚷着给大嫂打下手了。跟着见识一年半载,能做到心里有数么?”

薇珑笑道:“自然,其实也不是难事。”

沈笑山笑着附和,心里却想着,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敷衍了事,只要敷衍了事,你大嫂就能和和气气地把你气得半死。

——请工匠的时候,他可是没少听说黎郡主较真儿起来有多恐怖,但这样很好,他愈发放心。

至于那些工匠,因为平南王与黎郡主一而再地找到自己,身价在同行之中水涨船高,崩溃的时候一过,也就释怀——付出的不少,得到的也不少,前面有更高的工钱、更好的差事等着自己,谁还会再抱怨黎郡主?担心黎郡主把自己晾到一边还来不及。

毕竟,工匠们都说,能在黎郡主跟前熬过几个月的人,都有拿手绝活。不然她才不留着你碍她的眼。

腊月下旬,唐府设赏梅宴。

这是礼尚往来的一个方式——婆媳四个平时少不得去别家赴宴,总要回请一番。

这一次,太夫人放手让三个儿媳安排。

薇珑只负责拟宾客名单、菜单、请戏班子,布置待客的暖阁的事,她全权交给二夫人、三夫人。让她来,宴请兴许就要拖到正月才能办。

席面有以前的规格参照,戏班子是她以前就认可的,这些都容易。宾客名单在往常也好说,但是,这一次她刻意请了几个人:石婉婷、厉夫人,以及几个平时算得与厉夫人来往频繁的人。

这种事她于情于理都不能先斩后奏,去请示太夫人。

太夫人对邀请石婉婷并不意外,“让她来也好。修衡很欣赏她的兄长。”对邀请厉夫人及其友人则很是费解,“这几个人,没必要请吧?”

薇珑笑道:“只要石大小姐前来,她们就会不请自来。”随后把原由告诉了太夫人。

太夫人扬眉,很是费解,“竟有这种事?放着名门贵妇不做,却怎么去做那长舌妇?”

“先前我也没什么把握,”薇珑和声解释道,“派人留意观察了这些日子,确定无误,这才敢告诉您的。”

“这说起来,牵扯的人可不少啊,”太夫人隐约明白了薇珑的意思,“你是不是想借机澄清这些是非与我们无关?”

“是有这个打算。”薇珑笑道,“您若是觉得不妥当的话,也无妨。最起码,当日您能让下人留心,留意我禀明您的这些是否有些苗头。”

“瞧你说的,我难道还会怀疑不成?”太夫人失笑,“你是编都编不出这种事的为人。再者,修衡听说的更不会有假,若有不实之处,他也就告诉你了。”顿了顿,道,“你夫家、娘家的名声都被人这般诋毁,又是家里的长媳,无所作为才不对。你看着办就是了。”

薇珑很是感激,“谢谢娘。”

宴请当日,不是休沐的日子。

一早,唐修衡按时起身穿戴。

薇珑实在懒得动,贪恋着暖烘烘的被窝,便没起身,只是与他说话。

唐修衡穿戴齐整之后,叮嘱薇珑别对宴席上的小节较真儿,“布置得再好再细致,也只是一天的事儿,席散之后都会弄得把七八糟。”

薇珑不由失笑,“你是真被我吓出病了吧?我怎么可能在今日胡乱挑剔,那岂不是自己找茬跟妯娌闹得不合?”

“这不是怕你想不到这些么?”唐修衡揉了揉她的长发,“走了。”说着便已站起身形,转身往外走。

“不行。”薇珑唤住了他。

“还有事?”唐修衡回眸看着她。

“嗯,有事。”薇珑笑盈盈地望着他,“回来,我得偷偷告诉你。”

唐修衡笑起来,转回到床前,俯身打量着朦胧晨光中的娇妻,“说吧。”

薇珑把锦被裹得更紧一些,“再近些。”

“弄得神秘兮兮的,耍坏呢吧?”他反倒生出了些微戒备。

“真烦人。”薇珑横了他一眼,手慢吞吞地划出锦被,指了指自己的面颊,“亲我一下再走。”

唐修衡逸出愉悦的笑声,低下头去,啄了啄她的唇,“亲一下就能高兴点儿?”

“废话。”薇珑捏住他下颚,“平时早间一起来,离开床,就把我当生人似的,至多揉揉头发捏捏脸——我可是早就生气了。”

笑意到了他眼底,心里暖意盎然。“居然忍到今日才数落,实在是不容易。”他再度低头,啄了啄她的唇,继而灵活地撬开她的唇齿。

唇舌交错良久,手也滑到了锦被之中,与那对儿让他爱不释手的雪峰纠缠起来。

薇珑又气又笑地环住他颈部,“是真不怕我缠着你么?”他还真不怕,这个人离开床就离开了七情六欲,大白天她想让他失控的话…除非他清闲得很,不然只能想想。

“从来就不用怕。”唐修衡打趣她。

白天他有定力无动于衷,晚间他有的是精力、花招收拾她…“也就我受得了你这混帐。”这是她的结论。

“这是真的。”唐修衡收回手,摩挲着她的下巴,“晚间我尽量早点儿回来。”

“好。”薇珑把手臂收回到被子里,“不黏你了,忙你的去吧。”

唐修衡给她掖了掖被角,“你再睡会儿。”随后温温柔柔地吻了吻她的脸颊。

“嗯!”薇珑笑盈盈地点头。

经过这一节,唐修衡一大早就有了少见的好心情,以至于午间梁潇找到他面前的时候,他都没给对方冷脸。

梁潇说道:“不远处有个湘西菜馆,我在那儿等你。”

唐修衡看了看时辰,“我得半个时辰之后到。”

“多久我都等。”

唐修衡牵了牵唇。打量一下梁潇灰败的面容、布满血丝的双眼,心里清楚,梁潇现在随时有发疯的可能——只境遇的落差,就能让这个皇长子钻进牛角尖。

他更清楚的是,梁潇来意不善:要他帮他走出困局。

他若不答应,梁潇就会设法逼迫他答应。

从本质上而言,梁潇与梁湛是一路货色,只是梁湛比他识相、精明一些。最起码,不会被皇室手足害成这个惨状。

在饭馆小巧干净的雅间落座之后,唐修衡道:“我只有一刻钟的空闲。王爷有话直说。”

梁潇颔首,“我要你帮我。”

唐修衡莞尔,“你指什么?”

“不论什么手段,什么方式,只要你能帮我扳倒端王。”

唐修衡缓缓摇头,“我不会为你做任何事。”这是两回事。他是要除掉梁湛,但与梁潇无关。梁潇如果跟前世一样,干脆利落地把自己害死,他大概连点儿惋惜都不会有。

梁潇现在一丝耐心也无,很直接地道:“你只管说条件,只要是我能许给你的。”

唐修衡也很直接地回绝道:“从你身上,我不想得到任何益处。”说完望向门口,道,“进来。”

有小厮端着一碗龙井竹荪走进来,放到唐修衡面前,随后悄然退下。

唐修衡解释道:“我平时隔三差五就会来这儿用午饭。今日亦是。”

“好处你不要。”梁潇直勾勾地凝视着唐修衡,“那就是想要坏处了?可以。看好你的夫人。我相信,黎郡主落到我手里的话,不论是你,还是端王,都会对我言听计从。”

“依然是打这种算盘。”唐修衡的目光顷刻间转为森冷,“我劝你及早打消,这念头会让你遭报应。”

梁潇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我还有什么好顾及的?横竖都是落不着好的下场。只有你是人力、财力、头脑兼具的人,只要你肯全力帮我,我想得到什么都不难。为这些,我还怕什么遭报应?”

“这些话,你跟我说与不说,都是一样。”

“不说怎么行?”梁潇讽刺地一笑,“不说何以探明你是真的钟情结发妻?不探明这些,我如何能够不计代价地行事?你完全可以避免这样的祸事。”

唐修衡拿起羹匙又放下,缓缓牵出一抹凉凉的笑意,“我是该想想避免的法子,从速行事。你保重,三日内,不要落到我手里——公平起见,我要做的事,也事先提醒你一声。”

梁潇冷笑一声,“你要是真能视皇子的性命如草芥,我们几个早就被你亲手暗杀了。”

“不,这话可不对。”唐修衡的笑意加深,却是凉薄之至,“不论明处暗处,我只杀人。”

局面僵住了。

唐修衡慢条斯理地喝汤。

梁潇不知道是该拂袖而去,还是再尽力游说。

片刻后,伙计推开门来,“顺王爷,程阁老请您用饭,已等了些时候,这会儿有些心急了。您是不是过去一趟?”

梁潇讶然挑眉。程阁老请他用饭?他都不知情。再说了,那个一直不肯理会他的人,见他能有什么话说?

兴许,只是为了帮唐修衡逐客?那要这么说的话,程阁老与唐修衡的交情可见一斑。

不管怎样,去见一见总不是坏事。

梁潇起身,随伙计去了程阁老所在的雅间。

房门推开,六七个人同时站起身来,笑呵呵地请他落座。

晚一些才起身让座的,是程阁老。

梁潇不明所以,实在想不通这是唱的哪一出。

是碰巧了吧?不然的话,程阁老总不会带着这么多人专程来见他、请他用饭。

唐府的宴请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用过午膳之后,戏班子搭台唱戏,上了年纪的人在台下看戏;年轻的女子去游园赏梅;喜欢清净的,便去安静之处与友人闲话家常或是品诗论画。

薇珑刻意下帖子邀请的人,都来了。

琴书、安亭今日负责在厉夫人近前服侍茶点。

整个下午,厉夫人都在认真的看戏,与人交谈,也不过是品评唱戏的人的扮相、唱腔。

比起上次相见,今日的石婉婷,似乎有心事。

徐夫人在后花园找到薇珑,问道:“石大小姐那个样子,会不会是已经知道厉夫人针对她传出的闲话了?”

“不知道。”薇珑如实道,“女孩子的心事千奇百怪,谁知道她是为哪一桩?但是,如果说她到今日仍是毫不知情,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这话怎么说?”其实这是很容易就能斟酌出原由的事儿,但是与自己说话的是薇珑,徐夫人就连动脑筋的力气都省了。

薇珑笑道:“石大小姐打理家中庶务,外院的人常在外面跑,总不能一点儿流言蜚语都听不到吧?——厉夫人之流的人会见人下菜碟,寻常门第里的下人可不会这样,不论是相互有交情还是看不顺眼,这种闲话都会上赶着告诉石家的人。”

“是这么回事。”徐夫人敛目想了想,颔首道,“况且,只说徐家的人,可是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可不是我由着下人传是非,而是厉夫人当日与我说起那档子事的时候,大小几个丫鬟都在场——她打心底就没想单独与我说。我猝不及防,能有什么法子?当即把下人遣出去,倒显得心里有鬼似的。”

“我知道,所以才觉得蹊跷。”

晚间宴席开始之前,薇珑都希望石婉婷能找到自己面前,说说厉夫人背地里用她做文章、诋毁她的事情。

然而对方始终没让她如愿,不是与相熟的闺秀说笑,便是满怀心事地独自守着一局棋。

这件事到了今日,难道还有自己没看到或想到的隐情?——薇珑不能不生出这样的怀疑。

晚间,太夫人对同一桌的几位夫人端杯敬酒之后,宴席正式开始。

进行到中途,安亭走到薇珑身边,附耳低语几句。

薇珑颔首一笑,片刻后,亲自执酒壶,走向厉夫人所在的席面。

她趋近的时候,交头接耳的几个人便先后噤声,等她走到近前的时候,也没人说话,只是纷纷对她笑了,笑容的含义不同,有两个人是顺带的对她点头示意,其余的人则是笑得有些暧昧。

“前一刻还是十分热闹地说笑,怎么我一来,诸位就一言不发了?”薇珑环视在座的六个人,“你们笑什么呢?怎么样的事,让你们笑得这么古怪?”

六个人都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地说出方才所见,都面露惊讶。随和的黎郡主,会随口说人笑得古怪么?今日她恐怕是要当众发难。

厉夫人若无其事地啜了一口酒,权当没听到。次辅夫人,还没必要与一个年轻女子当众争论。

薇珑却走到她身侧,凝视着她,问道:“厉夫人,以您的身份,应该与太夫人同席,怎么坐在这儿了?”

厉夫人这才不慌不忙地道:“开席前你怕是没留意,我与你婆婆说过了,这几个人都是与我有些交情的,既然聚在一起,就想好好儿说说话。”

“哦,原来是这样。”薇珑微笑,“那么,您方才与她们说什么呢?她们——包括您见我走过来,都是即刻噤声。您告诉我,若是您遇到这种情形,会作何感想?是在心里斥责这种人没涵养呢,还是会检点自己是否行差踏错?”

厉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显得很无奈的样子,“郡主这就有些小题大做了吧?我们见你过来,难道要当做没看到你不成?你可是天之骄女啊,娘家门第显赫,夫家又是根基深厚,谁不是打心底地敬着你?”

薇珑把手里的酒壶放到桌案上,力道有些重,发出的声响引得周围的人同时望过来。

“厉夫人不说,那我就找个人问问。”薇珑指向一名四十来岁的妇人,明知故问,“您是——”

那妇人赔着笑站起身来,“厉府的旁支,年初夫君调任至京城,在工部行走。”

薇珑礼貌地欠一欠身,“您方才听到了什么?”

那妇人飞快地瞥了厉夫人一眼,迟疑片刻,道:“方才听厉夫人说起了一些关于石大小姐的闲话。”顿了顿,又补充道,“是石大小姐与唐家、平南王府的一些闲话。”随后走到薇珑近前,捡了要紧的一些话,低声复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