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皇帝这才回应梁湛的话:“种种上不得台面的事,皆因你而起。将你关起来,朕这皇室才能平静一些,朕的朝堂才能干净一些。没了你们三个上蹿下跳不知足的东西,朕才能过几天清净的日子。”

这就是连宁王一并数落并安排了——宁王想走出护国寺,最早也得是几年之后的事儿。舒明达听了,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皇帝摆一摆手,吩咐刘允:“拟旨。把这逆子叉出去。”

这日上午的阳光,有着早春时节的明媚与温暖。

梁澈来到唐府,在静虚斋外面等了多时,才由小厮请进院中,转到二进的书房。

阿魏站在厅堂门外,歉然笑道:“王爷稍等,侯爷稍后就出来与您说话。”

梁澈一头雾水,指了指室内,“怎么了?”

“…”阿魏想了想,找了个理由,“乱糟糟的,不方便请王爷进去。”

梁澈转头扫视俱是屏息凝神的护卫,低声问道:“心绪不佳?”

阿魏点头。岂止是心绪不佳,简直是糟糕透顶。

梁澈心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换了平时,早就走了。但今日不行,为了终身大事,就算被唐修衡整治一番也无所谓,只要能达到目的。

片刻后,唐修衡走出门来。

门帘起落间,梁澈看到了室内地上散落着书籍、卷宗、信函等等。怪不得不能让他进门。

唐修衡穿着深衣,身上有酒味,面色苍白,下巴、唇边有隔夜的胡茬。

要不是那双眸子依然光华袭人,真就是很憔悴的样子。

梁澈没来由地想笑,“侯爷这是怎么了?”

唐修衡不答反问:“什么事?”

梁澈料定他此刻没耐心寒暄,直言道:“我一门心思要娶一女子为妻,近来却是处处碰壁,便想请个聪慧通透之人去帮我说合一番。这件事,男子不方便出面,我就想劳动尊夫人帮帮我。”

唐修衡眯了眯眸子,像足了慵懒的大猫,“她没空。”

“…”梁澈赔着笑,“都不问问就知道…”

“不用问,没空。”唐修衡凝视着他,“你的事情,为何要她为你跑前跑后?”

“我知道这种事琐碎费心机,可我实在是找不到别人。”

“找不到就别找。”唐修衡转身,“重病缠身,不宜待客,王爷请回吧。”

“行行行,我会走。但你到底是怎么了?”梁澈的心绪转移,语带关切,“哪儿不舒坦?我能帮你点儿什么?你只管说。”

第90章 更新(单更)

90

唐修衡进门前只抛下一句:“去找沈笑山。”

梁澈面上一喜,“我能去么?”

唐修衡没理他, 径自进门, 吩咐阿魏:“酒。”

阿魏欲哭无泪。

梁澈快步离开,策马去沈宅。

阿魏唤人备酒, 自己则飞跑着去了内宅, 见到薇珑之后,可怜巴巴地道:“夫人,侯爷这几日就没合眼, 每日酒杯不离手, 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吧?”

薇珑想了想, “小厨房正在准备饭菜,午间我给侯爷送过去。”

“那太好了。”阿魏喜形于色, 继而把梁澈过来的事情如实告知薇珑,用意是提醒她, “侯爷这几日似是不愿意让内宅的人出门。”

“知道了。”薇珑和声道,“快回去照看着吧。”

“是!”阿魏眉飞色舞地回了外院。

静虚斋的书房正如梁澈先前瞥见的,实在是乱七八糟。但是不管怎么凌乱, 唐修衡都记得每一份公文卷宗的所在之处,随时可以转去查阅。是以, 不准小厮收拾。

薇珑亲手拎着食盒走进厅堂, 看到室内的情形, 第一反应是想退出去,随即转到东次间,把食盒放在桌上, 仍是不见唐修衡的身影。

阿魏走进来,指了指里间,轻声道:“大多数时候都在那儿。”继而帮忙摆饭。

薇珑转去找唐修衡。

静虚斋的书房不似寻常居室的格局:几间房全部打通之后,南北向居中的位置,用镶嵌着琉璃的槅扇把书房划分出内外两部分。

里间又划分为三间,正中一间地上铺着纯白的兽皮毯子,设有两个不大的书架、自鸣钟,居中有矮几、坐垫;南面槅扇上挂着一面镜子,下面是半人高的八仙桌,桌上放着一个铜盆、帕子。

此刻,唐修衡坐在矮几前书写信件,左手边有酒壶、酒杯,近前的地上与外面相同,凌乱着书籍纸张,与外面不同的是,这里纤尘不染。

薇珑站在门口,“侯爷?”

“嗯。”唐修衡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柔和,“你怎么来了?”

“带过来几道菜,想跟你一起用饭。”薇珑凝了他手边的酒杯一眼,又深深呼吸一下含着酒味的空气,“或者,一起喝几杯。”

唐修衡扫了自鸣钟一眼,笑,“没留意时辰。”

“写完这封信再用饭?”薇珑商量他。

“嗯。”

薇珑弯身脱掉靴子,走进去,“帮你收拾一下吧?”

“也行。”

薇珑一面收拾,一面说道:“下午二弟妹要回趟娘家,我也要回去看看爹爹。”

“二弟妹我不管。至于你,改日吧。”唐修衡道,“过几日,我陪你回去。”

“嗯,行。”薇珑又道,“那我就去看看舅舅、舅母。”

唐修衡写完书信之后,放下笔才应声:“也过几日再说,行么?”

薇珑由此知道,他不是不让内宅的人出门,是不想让她离开唐府。

他不需要时时刻刻看到她,甚至已经几日都没回过正房,没见到她一面,但是他需要她在家中,在他触手可及之处。

薇珑对他一笑,“听你的。”

唐修衡目光悠远地凝视着她。是在看她,亦是在看她所承载的前世今生。

薇珑将他周围收拾出一方空地,到了他身边,笑盈盈地道:“方才是故意惹你生气,你没上当更好。我哪儿都不会去。”

唐修衡轻轻地把她拥到怀里,“心里实在是不痛快。再给我一些时间。”

“多久都可以。”薇珑抚着他的面容,“我会跟娘说,你这几日事情繁多,没空回内宅。别的我可以不管,但是好歹吃几口饭菜。往后给你送饭菜过来的时候,不准嫌烦。”

“好。”唐修衡起身携了她的手,“去用饭。”

梁湛由侍卫押出去之后,皇帝试图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可是,做不到,心头燃烧的怒火让他无法冷静。

若非没有随意对皇子用刑的先例,他一定会赏梁湛几十廷杖,亲眼看着那个逆子实实在在地吃些苦头。

皇帝用力拢着眉心,“舒爱卿,你先去安排那些人证的事情。”

舒明达称是告退。

皇帝静静地坐了片刻,环顾殿内情形,随后猛然起身,将龙书案上的一应物件儿扫落在地。

随后,殿内所有易碎的物件儿,都经由他手落地,粉身碎骨。

刘允先是吓得身形微微发抖,随后泪水涌到眼底。

服侍皇帝很多年了,这是他从没见过的情形。

许久,殿内终于安静下来,皇帝缓缓地来回踱步,最终在龙书案前方停下,盯着梁湛方才跪过的地方出神,“指派专人看管端王,彻底搜查端王府,王府所有下人,另行安置。”

刘允恭声称是。

“顺王府…”皇帝犹豫片刻,“找些得力的宫女照看顺王,其他的与端王府一样,该查的查,该清出去的清出去。”

刘允称是后问道:“两个王府的下人,要审问么?”

皇帝缓缓摇头,“不用。跟的主子没有一句实话,下人能好到哪儿去?朕不想听,朕只相信看到的实证。”

“那么,”刘允请示道,“将那些人安置到庄子上?”

“安排到庄子上吧。那些侍卫也是一样,先去静静心,过两年再另行安排去处。你记着这个事儿。”皇帝缓步走向殿外,“唤舒明达、程阁老到御书房说话。”

下午,端王府的人一概离开,由宫里的侍卫引着去了皇家的庄子上。

舒明达亲自带人彻查端王府。最先着手的,是找了一个没有密室、暗道的院落,将梁湛安置在那里。

“王爷先委屈几日。”舒明达说道,“等我彻查完毕,王爷仍是王府的主人,想去何处就去何处。”

梁湛此刻恨死了这个人,“你是皇上信任的人,今日却处处偏袒朝臣,将我推到了这般绝境!”

舒明达挥手遣了跟在身边的侍卫,笑微微地道:“这就是绝境么?我倒觉得很好,再不需筹谋前程,再不需算计别人,余生都在此处安享太平——这是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是被唐修衡算计到这地步的!”梁湛走到他近前,“我只是怀疑他,只是起过扳倒他的心思,但顺王的事情与我无关!试问若是与我有关,我怎么可能频繁进出顺王府?”

“不论是否与你有关,你都要频频探望,成全你对他有手足之情的名声。”舒明达眼神嘲讽,“怀疑也好,扳倒也罢,都活该落到这个下场。”

梁湛眼神阴冷,“那我就要问一句了,你效忠的到底是皇上,还是你痛惜的唐修衡?”

“我效忠的是皇上,我敬佩的是唐意航,这并不矛盾。”

“胡扯!”梁湛恨得直磨牙,“你看了他那么多年,你比谁都清楚,他最擅长的是阴谋诡计!对敌军那些惨绝人寰、阴毒之至的招数出自谁的手?都是他唐意航!沙场上都如此,回到京城、在官场中打转儿,焉知…”说到这儿,他脸上挨了重重一记耳光,身形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这一巴掌,我在养心殿就想给你了。”舒明达唇畔的笑意消失殆尽,眼神有了任职锦衣卫指挥使期间才有的阴寒冷酷,“犯我大夏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敌军,该怎样对待?有时间的话,一个个鞭尸、焚烧都不为过!

“你是德妃生下来的,你也有一母同胞的妹妹,换了是她们被敌军抓到军中为妓,换了是她们失去家园、沿街乞讨,你还能否说得出这样的话?

“你定然也有过交情不错的人,假如是他们随你上阵杀敌,你会不会为了避免他们战死沙场,用奇招歼灭敌军?

“沙场上只有你死我活,容得下对敌军的仁慈怜悯?什么叫惨绝人寰、阴毒之至!?敌军生就是我军死,你怎么说得出这种傻子都说不出的话!?”说到这儿,他走到梁湛身边,抬脚踏在对方心口上,

梁湛冷哼一声,并不挣扎,眼神里没有一丝理屈、示弱,“说来说去,你还是在避重就轻,你一直在回避我与顺王的今日是不是遭了唐意航的毒手。”

“我有什么好回避的?”舒明达低头审视着梁湛,脚上一点点加重力道,“我若是唐意航,知晓你这个丑恶之至的嘴脸,会让你亲身经历何为惨绝人寰,何为阴毒之至。就算你的猜测属实,那也只能是因为他已知道你有多龌龊。我赞同之至,只盼你早死。”

梁湛的面色渐渐转为惨白。这一刻他所承受的痛苦,源于身体所承受的剧痛,更源于心魂所遭受的打击——若是皇上现今、日后都是这般想法,他该何去何从?

“要不要主动与我招供点儿什么事,早些得到解脱?”舒明达眼神戏谑,“万一我打心底膈应你,把你今日言行如实转告唐意航,你猜他会怎样整治你?”

梁湛忽然想到了梁潇的样子,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第91章 更新(单更)

91

夜间。静虚斋。

唐修衡见了几个人,将近期需要着手的几件要事安排下去。

忙完这些, 手边再无要事。

在往常, 他心神会稍稍松懈一些,能够睡一觉, 醒来之后, 焦虑、暴躁便可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

而这一次,不行了。

几日不眠不休,还是了无睡意。

他卧在躺椅上, 一面喝酒, 一面看着晨曦绽放, 染白窗纱。

又将是分外漫长的一天。

他起身洗漱更衣,走出静虚斋, 顺着甬路,穿过内宅, 进到后花园。

天光暗沉沉的,看起来今日是阴天。

他最终在水榭停下,坐在石桌前, 唤小厮把沈笑山请来对弈。

上午,薇珑把阿魏唤到面前, 问起一件事:“侯爷寻找良医的事情, 你可知道?”

“知道。”阿魏道, “人已经找到了,但在进京途中,绕道去了大名府——那里的父母官是侯爷旧识, 近期病倒在床,侯爷请那位大夫去看看,说能痊愈得快一些。”

薇珑释然,“原来是这样。”

阿魏不免好奇地问她:“夫人,侯爷好像对那位大夫的情形十分了解,是不是您或王爷跟侯爷仔细说过其人其事?”如果是沈笑山、陆开林的主意,他不可能不知道。

薇珑一笑,“算是我跟侯爷仔细说过吧。”人是她先寻到的,但那个人擅长哪些疑难杂症,则是唐修衡留心到的。

阿魏释然之后,又有了新的问题:“那么,请这位大夫来,是——”

“可能的话,让他给侯爷调理调理。侯爷睡得太少,这可不行。”

“是是是。”阿魏大喜过望,转念想到唐修衡这几日的情形,不由得神色一黯,“侯爷好几日不合眼了。”

“实在不行的话…”薇珑看住阿魏,“你不能想个法子么?就算不大妥当,也总得让侯爷歇息一半日,罪责我可以替你担着,就说是我自作主张。”

阿魏心里很感动,却真是有心无力,“小的偶尔想给侯爷下迷药,可是…耽误了要紧事怎么办?”

“也是。”薇珑抚了抚额,“你好生服侍,我翻翻医书,看有没有偏方。”顿了顿,又叮嘱,“别跟太夫人说这些,横竖谁知道了也是束手无策。”

“小的明白。”

唐家小厮到沈宅相请的时候,沈笑山正在跟代安说话。

“康王来找过我。他先去的唐府,想让唐夫人出面帮忙说项,侯爷没答应,让他来见见我。”沈笑山把梁澈的情形如实告诉代安,“他找到我这儿,不外乎是让我给你堂兄递句话,让你们兄妹两个好生斟酌。料想你堂兄也管不了你,那你就跟我交个底,到底想怎样。”

代安蹙眉,思忖片刻,“没想怎样,还是和先前的心思相同。嫁有嫁的坏处,不嫁也有不嫁的坏处。”

“总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儿。”沈笑山凝了她一眼,“我跟你交个底吧,你若是嫁给康王,便与我、唐家再无关系,好生过你的日子。你若是嫁给他之后出了岔子,那我与侯爷还是你的——叔父或师父,沈宅与唐家就是你的退路。”

代安动容,“你们这是——”

“嫁个人而已,比跟人不清不楚容易得多。”沈笑山直言道,“这一点你不要颠倒了轻重。”

这是什么世道?男婚女嫁容易,跟人纠缠不清的女子,那完全就是把自己的名节、一生豁出去了。代安虽然向来不着调,可以前到底不是轻浮的做派。他旁观者清,确定她对梁澈的确不同于别人。

让他看,这事儿很简单:两个不着调的人看对了眼,那就不妨光明正大的成亲,能过就厮守一生,不能过就一拍两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