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可。”刘允只能这样回答,“平时哪家的侍卫看起来都一样,没本事的装出有本事的样子,有真功夫的则伪装出一般人等的样子,要想探明究竟,除非交手。”

“动手可不行。”柔嘉立时摇头,“反正你好好儿安排一下吧,觉得情形有异的时候,一定要及时告诉我,我也好抓紧去求父皇做主。但现在也没个切实的证据,不好让父皇费心。”

刘允频频点头,“是这个理。奴才一定尽力安排,只要有蹊跷之处,就会来通禀您。”

安亭前往静慧园第四日,天高云淡,风里有了春的气息。

柔嘉除掉小袄、棉裙,换了夹袄,下’身加了护膝。穿的少了,整个人松快了不少。

之后,先是宫女来禀,安亭已经乘坐马车离开。随后,刘允面色怪异地来见她,“黎郡主与唐侯爷在梅花阁小住,奴才这几日就命人在附近观望。方才有人来传信,说又有一辆马车离开梅花阁,走的道路正是来这儿的。”

“…”柔嘉亦是满心疑惑,“是薇珑找我有事,要亲自过来与我面谈么?”

“重要的是,”刘允轻声道,“正往这儿来的那辆马车被人远远跟随,而且侍卫说,人手不少。这条路,奴才命人走过几趟,中间有一段道路十分僻静…侍卫还说,能感觉到杀气。奴才不知道杀气是什么,但是习武的人从来不会轻易提及这两个字。”

柔嘉睁大眼睛看住他,片刻后急匆匆往外走去,“备马!”

“哎呦殿下,这可不行…”刘允的汗差点儿下来,黎王爷的女儿、唐修衡的夫人现在安危难测,要是再搭上个公主,皇帝不把他剁了才怪。

柔嘉摆手打断他,脚步更快,边走边道:“你知道什么?万一薇珑有个好歹,我总能及时赶过去,用自己替下她——不管是我哪个皇兄,都不会觉得不值,事态总能有所缓解。到时候,你及时告知唐意航,我就算是摆明了死路一条,他也能想出保我不死的法子,这对他根本就是小事一桩。你得分清楚轻重,别给我添乱!”

“可万一是黎郡主临时加的又一个障眼法呢?”刘允提醒她,“唐家的人都不是白给的,兴许就是留意到了附近有人盯梢才有了这桩事。”

“什么叫万一?”柔嘉瞪了刘允一眼,“万一薇珑出了事而我没尽力,我就把你五马分尸!”

“…”到底是金枝玉叶,当真急起来、闹起来,气势不可小觑,刘允再不敢说别的,跑到柔嘉前面去安排人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对柔嘉而言,像是一个惊心而离奇的梦境:

她策马急速迎着薇珑另一辆马车前来的方向而去,准确的说,是全速赶至那段最偏僻的路段。几十名侍卫将她围在中间的位置保护。

那个路段,有一条曲折的窄巷,两旁住着百姓,穿过巷子,最先看到的是一条布满沙尘的小路,再往前看,小路的正前方是一座石桥。

她行至巷子中间的时候,看到熟悉的马车、二十来名随从上了石桥。

随后,几十道黑色身影从四方涌现,将马车包围,与那些随从混战起来。

末了,她留意到一个黑色包裹从远处被人抛到马车顶盖上。

事情发生的太快,保护她的侍卫不自主地勒住缰绳,她的马也就被迫停下来。

她心头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那瞬息间,整个世界在她感知中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然后,轰然巨响将她从这静寂中惊醒。

那包裹里面是炸药,将整个马车炸得碎裂。

她身形一软,摔到了地上,隐约听到有人说:“去帮忙缉拿凶手,这儿交给我!”

马蹄声飒踏远去。

她竭力挣扎着站起身来。

连续几日,那些人都按兵不动,今日却独独对这辆马车下了毒手,那出事的还能是谁?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薇珑…”

她哀呼,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有人捂住了她的嘴,揽住了她的腰肢,力道很重,不容她有一丝反抗的余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柔嘉的情绪瞬间从悲恸转为暴怒。

那些人是不是知道薇珑是唐修衡的软肋,而她是薇珑的软肋——连她及身边的人都收买了?——要将她们一起除掉?

看着侍卫们策马远去,她几乎能确定这一猜测属实。

她没再理会钳制着自己的有力的手,抬手拔下了头上的金簪。皇家的女儿,不可受辱,若不能将那人刺死,那她就要做好咬舌自尽的准备。

“我是陆开林,殿下别怕。”那人在她耳畔低声说出这一句的同时,捂着她的嘴的手收回,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则更紧,带着她大步流星地转入窄巷右侧一个小院儿。

第98章 更新(单更)

98

方才他语声太低,柔嘉与他又不是很熟稔, 根本无从辨别。

转入院落的堂屋, 双脚落到地上,柔嘉急匆匆转身相看。

的确是陆开林。

“怎么回事?”柔嘉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不是薇珑出事了, 是么?”情急之下,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提及薇珑时, 直接唤了名字。

第二个问题, 她问的怯怯的, 眼神亦是,生怕他摇头说不是的样子。陆开林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 “没人出事,车里根本没有人。”

悬起的心落地, 竟使得柔嘉身形无力,向后退了一步,“我真的能相信你么?”

“自然。”陆开林指一指座椅, “坐下说话。”

柔嘉并没落座,因为心里还有太多疑问, 很是焦虑, “可是, 你把我拖到这儿来做什么?你又怎么会及时出现在这儿?陆大人…”她忐忑地望着他,想说该不会连你也被人收买了毒害薇珑吧?

陆开林瞧着她的样子,有点儿感动。他从没想到, 她能为薇珑做到这个地步。

他委婉地解释:“黎郡主是你的好姐妹,临江侯则是我的至交。眼下临江侯抱病休养,托我闲时多留心唐家人的安危。前几日手下发现有人暗中跟踪黎郡主,我近来无公务,便带着人在梅花阁附近照应。”

“可你怎么能确定车里有没有人呢?”柔嘉最关心的还是这一点,“这件事开不得玩笑,哪怕车里的人是薇——是黎郡主身边的丫鬟,她都会很难过的。”

陆开林道:“这件事,是我临时起意,之前命人传话给黎郡主,不会出错。”其实不是,是薇珑临时起意,在事情有结果之前,他不方便多说。而且很明显,现在这样说,能让柔嘉快一些释然。

“哦。”柔嘉这才大大地透了一口气,慢吞吞转身落座,继而双手捧住自己的脸,眼泪又到了眼底,这次是莫大的喜悦所至。“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对了,你方才说唐意航怎么了?”她没听到心里去。

“病了。”陆开林道,“不想让亲朋担心,这才住到梅花阁静养。”

“病了?”柔嘉睁大眼睛看住他,“原来他也会生病啊。”

陆开林失笑,“怎么,你当他真是铁打的?”

柔嘉有点儿不好意思,“大概就是把他当成铁打的了。要紧么?请了太医没有?”

唐修衡患的是心病,哪儿是太医能够医治的。宫里的人除了皇帝,谁什么病都肯生,就是不肯生心病——太医根本就没有过真正让人长期安心、安枕的经验。陆开林只能道:“他饱览医书,能给自己开方子,不用请太医。况且,请太医的话,家里家外不就全知道了?不知会有多少人探病。”

“也对。”怪不得,薇珑都清减了一些,夫君不舒坦,做妻子的自然是特别辛苦。

陆开林这才解释为何把她带到此处:“外面要乱一阵子,刀剑不长眼,你在外面不安全。”尤其她是与薇珑年纪相当的女孩子,要是有人误以为她是唐夫人,对她下毒手的话,那后果是谁都承担不起的。

“明白了。”柔嘉对他一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等外面的事情结束,我要去一趟梅花阁。”终究是要亲眼看到薇珑,才能心安。

“我送你过去。”

“你送我?”柔嘉侧头看着他,“不用先处置那些刽子手么?”

“那些固然重要,但你的安危更重要。”这小公主要是在见过他之后出了岔子,别说皇帝不饶他,便是他自己也于心不安。虽然她傻乎乎的,可重情重义这一点,是他很欣赏的。

他的话,柔嘉听着很受用,“今日这件事,晚一些我和你一道进宫禀明父皇,最好是把我也扯进去。这一点,还望你成全。”

“有必要么?”陆开林故意问道。

柔嘉颔首,“当然有必要。多加我一个,父皇会更重视,而且也不会怀疑。横竖那些刽子手的主人狠毒之至,不要说对一个弱女子下手,便是对手足,也不会有分毫宽仁。”

陆开林笑道:“嗯,有道理。”

柔嘉斜睇着他,分明看出他有些意外,不由问道:“噯,我在你眼里,是不是特别傻啊?”

陆开林笑意更浓,嘴里却道:“怎么会。别多想。”

不多想才怪,而且根本就没想错。柔嘉忍着没撇嘴,“当心我跟黎郡主告你一状,来日你若有建园子的事情求到她,看她怎么整治你。”

陆开林轻笑出声,“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怕了。”

不过是这么一说,他根本就不当回事。柔嘉没辙地抿一抿唇。心绪放松下来,她就开始关心自己的样子是否狼狈。举目四顾,见室内真是简单得可怕:堂屋里只有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地上没有铺砖,墙壁没有粉刷。

她说道:“这是谁家啊?日子太清苦了些。”

“临时征用的,主人家晚间才会回来。”陆开林见她似是在寻找什么,想了想,问道,“想洗把脸?”

柔嘉紧张地问道:“我样子是不是特别狼狈?”

“没有。”陆开林端详着她,眼眶、鼻尖有点儿泛红,样子楚楚可怜的。到这时他才发现,她脸上一点儿脂粉都没用,漆黑的眉毛、白皙的皮肤、红艳的唇,都是她本有的颜色。“好看。”这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

柔嘉见他态度诚恳,也便放下心来。之后,她觉得有些冷了——穿的单薄,这屋子里有没有火炉、火盆供人取暖,坐久了真是受不住。

她站起身来,搓着手,缓缓踱步。

“冷?”陆开林问她的同时,解下了身上的斗篷,给她披上。

带着他体温的斗篷轻柔地落到身上,柔嘉停下脚步,想婉言谢绝的同时,想到了他捂着自己的嘴后来又把自己抱进堂屋的情形——是抱么?她侧头想着,怎么都觉得他太过轻松,对待个包袱似的把她拎进来了。

可不管怎样,他是第一个与她这般靠近的男子。

她转眼看向别处,轻咳一声,掩饰心里的不自在。

陆开林没有她这些心思,“用不了多久。再等一会儿就行。”

“嗯。”柔嘉点头,“去梅花阁的时候,我得坐马车。”着急的时候可以不管不顾,平时她还是养尊处优的公主,没勇气继续喝冷风。

“这好说。”

这几日,唐修衡每晚的睡眠时间逐日减少。到昨晚,大概睡了两个时辰左右。

不管怎么说,这情形较之以往,已经十分可喜。

下午,他独自去了园外游转。

薇珑让阿魏派人远远地跟着他,自己留在室内整理外间和小书房的书籍、藏品。

这样的时光,平静、安闲。

其实,偶尔她也会希望,这就是他们的一生一世。

可那是不可能的,他早就失去了离开朝堂的退路。且不说皇帝不可能让他做闲云野鹤,他一旦离开,便会有人滋事寻衅,大夏内外又要起战火。他做不到偏安一隅,不闻不问。

终究要回来,那又何必离开。

亦因此,她与他都很珍惜这极少能得到的清闲时光。

但就算是这样的时光,也还是要为外面的隐患分心:安亭连续几日前去静慧园,暗中跟踪的人都不曾动手,应该是怀疑这是障眼法。

她只想速战速决,今日便又在先前的基础上做了些文章:估摸着安亭出门、回来的时间,她到了院外一趟,游转期间命人备车,让那些就在附近盯梢的人亲眼看到自己上车。走出去没多远,护卫们做了点儿文章便让她在较为热闹的路段下车,她转乘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返回。

有脑子的都会想到,她与唐修衡最迟十四回唐府,回去之后,谁想对他们动手,就要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天子脚下,公然虏获或暗杀朝廷大员的内眷,会引得皇帝震怒、京城戒严,不查出凶手不算完。所以,那些人要动手,只能是这几日。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谁会愿意死?

死士也是人。

薇珑预感今日就能将梁湛放在外面的死士生擒几个,亲手收拾居室的时候,有点儿心不在焉。

终于,有护卫前来回话,她还来不及细问,荷风来禀:柔嘉与陆开林相形而至。

薇珑快步到室外相迎。

柔嘉见到安然无恙的薇珑,绽放出的笑容透着欣慰和脆弱。她捧住薇珑的脸,“真的没事,没事就好…”

“怎么这么说?”薇珑不解。

“没什么,你没事就好。”柔嘉笑意更浓,轻轻地抱了抱薇珑,“是我乱了心神,险些给你们添乱。”

“我们到屋里细说。”薇珑望向陆开林,“陆大人,请。”

陆开林则问道:“意航呢?”

薇珑照实说了,阿魏走上前来,对陆开林道:“您若是要见侯爷,小的带您过去。”

“找他说说话,看他好些没有。”陆开林对薇珑拱手一礼,“公主已晓得详情,今日之事,问她便可。”

薇珑和声道谢,继而与柔嘉进到厅堂说话。

柔嘉说了出门的原因和在窄巷中的见闻。

听得柔嘉因为担心亲自策马赶至石桥,薇珑感动之余,特别不安,随后柔嘉所见到、听到的一切,她不难想到好友当时有多煎熬,“实在是对不住你,我是不想扰了你和安平公主的好兴致,便没能事无巨细地告诉你。”

“不能怪你。”柔嘉恢复了以往的灵动、活泼,“是我没把唐意航当成寻常人,都没想过他也会生病——真是奇得很。更没想到的是,他很关心你,自己不舒坦的时候,也记挂着你的安危,托陆大人暗中相助。”顿了顿,她问,“他到底怎么了?不打紧吧?”

薇珑应道:“只是征战时落下的旧伤,不打紧,但是需要静心休养几日。”

“没有大碍就好。”柔嘉挪到薇珑身边,亲昵地握住了她的手,“锦衣卫、宫里的侍卫和你们家的护卫,抓了几个活口,其余的都是当场毙命。接下来,只是需要禀明父皇,审讯他们是受谁指使。这档子事,总算是过去了。”

“是过去了,却害得你受了一番煎熬。”薇珑搂了搂柔嘉,“日后再有什么事,都会仔仔细细地告诉你。”

“唉,是我沉不住气,又没把你家侯爷当成体贴你的人。”柔嘉笑盈盈的,“虚惊一场,却也开了眼界,消除了对他的误会,很值得。”

两人还没说够话,陆开林折回来,询问柔嘉:“下官要即刻进宫,公主作何打算?”

“我也要回宫。”柔嘉笑着起身,对薇珑道,“明日再来找你说话,给我备些好吃的。”

“好啊。”薇珑笑着送两个人出门。

到了院门口,柔嘉上车之后,陆开林径自走向自己的坐骑。

柔嘉却探出头来,“陆大人,你来车上坐,我有要事与你商量。”

“…”陆开林迟疑着,用眼神询问她:这合适么?

柔嘉对他扬了扬眉,又招一招手,“快些,是特别重要的事情。”

陆开林心想:你一个女孩子都不忌讳小节,我有什么好顾忌的?只是,日后别因为闲话怪我才好。

这样腹诽着,他上了马车,与柔嘉相对而坐。

作者有话要说:o(╯□╰)o晚上跟老朋友聚餐,喝了点儿酒,码字时都要眼花了~今天就这点儿吧~

晚安~

第99章 更新(更新)

99

柔嘉并不急着叙谈,转身推开了车窗, 观望外面的景致。

这时节的郊野, 即便是在天高云淡的好天气,景致亦透着冬日独有的荒凉、空旷。

树木的枝干光秃秃的, 原野里并无庄稼, 唯有半人高的荒草连绵起伏。

但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