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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外面恶劣的气候,屋内温暖了许多,千叶踉踉跄跄地站在了客厅中央,回头见Ivan居然也进来了,厉声尖叫:“你想干什么?”

Ivan找着门口的电源开关,“啪嗒”一声轻响,屋内骤亮,千叶被灯光刺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发现Ivan一脸铁青地站在门口,身后的大门正慢慢合上。

“你……你出去!”

他冷冷一笑,感觉十分邪恶,语气讥诮地说:“这点儿程度就受不了了?”他并不走近,只是将手插在口袋里,背靠在门上。

千叶脸上泪痕宛然,头上的帽子歪了,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围巾松散开,几乎垂落到地板上了,他冷冷地斜睨着。眼前这个惊恐万状的女孩子,除了年轻之外究竟还有什么优点,居然能将他逼到这种地步?他哼了声,习惯性地伸手掏烟,却发现口袋里空了,这才恍觉那包烟早被自己揉碎了。

嗓子里似有股邪火冲上来,烤得像猫抓似的难以心安,他将这一切归咎于无可扼制的烟瘾,无奈之余只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却意外尝到了一丝润唇膏的薄荷香气,他的视线落到了她的唇上。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里,单薄的肩膀紧缩着,身体在微微发颤。惊鹿似的双眸,绯红的双靥,微微红肿的双唇……

Ivan别开眼,闷闷地说:“你自己想清楚,别玩火,否则后果自负。”说完这话,他转身拉开门,就这么大踏步走了。

大门被风带上,锁芯发出“啪嗒”一声。

千叶惊得跳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Ivan真的就这样走了!她冲过去确认门的确锁了,然后一口气冲到卧室,将卧室门也给锁上,跳到床上抖开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蒙了起来。大约过了一分钟后,被子下传出闷闷的哭泣声。

活了二十三年,她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的强悍举动吓坏了!她只是哭,有害怕,有委屈,有伤心……很多很多莫名其妙的情绪一股脑地随着眼泪发泄出来。

手机铃声响的时候,她正蒙在被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暇顾及,偏偏打电话的人也是当真执著,竟是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的打进来。手机铃声震天的响,反反复复唱着同一首单调的曲子,被窝里的氧气不够用,千叶掀开被角,终于听到了铃声。

手机和包都落在客厅,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打开卧室门出去。

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伊清晨”,她迷迷糊糊地记起这是两个小时前新输入的号码,她甚至将它设置成了自己的手机快捷键1。

现在,这个号码主人的名字正在不断地闪着屏。

泪眼婆娑地接起了电话,没等她开口,手机那头已经响起轻快的问候:“千叶,是我,到家了没?”

本已不再哭泣的她,就单单为了这么一句话,结果泪水再次泛滥,她捂着嘴,尽量不让声音泄露出去。清晨在手机那头笑语晏晏,“你是不是已经睡下了?我吵醒你了是不是?我……只是有点儿想你,所以才找借口打电话。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嗯,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她吸气,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轻轻“嗯”了声。

清晨突然没了声,她静静地等了十几秒钟,以为对方挂了,可一看屏幕却发现仍在通话中,正诧异间,手机里突然传来清晨的声音:“千叶,你为什么哭?”

她惊讶之余脱口说:“我没有……”这一张嘴,浓重的鼻音把自己都给吓愣住了。

清晨更急了:“你怎么了?你现在在哪里?”

“我……我没事,我在家……”手机那头传出很急促的脚步声,类似下楼奔跑的声音,她大声喊了声,“清晨!”

手机里传出“当啷”一声响,这个声音她很熟悉,正是蛋糕店门前的铜制风铃发出的响声。这下她更震惊了,连喊了好几遍“清晨!”可手机那头除了呼呼的风声之外什么回答都没有,她焦急万分,握着手机等了大约半分钟,就听一个声音在怒吼:“回去——”

然后手机里传来一通杂音,像是有人在互相拉扯,期间偶尔夹杂着模糊的对话。

“……我得……去找……”

“……你才刚回来……”

“……”

又是一通杂音,像是奔跑、拉扯、喘息混杂在了一起,千叶听得心惊肉跳,没曾想手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她吓得发出一声低呼,心脏几乎休克,可就在这时手机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了嘟嘟嘟的声音。

啪嗒!手机失手落地,几秒后,脸色煞白的千叶回过神来,一把抓起地上的手机,手指颤抖地摁了回拨键。

号码拨出去,却迟迟没人接听,她心提到了嗓子眼,只差没嘶声尖叫,就这样坐在客厅的地砖上,她不死心地一遍遍摁重拨键。也不知等了多久,她听拨号音听得神经都麻木了,电话猛地通了,手机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清晨睡了,有事请明天再打吧。”

因为太意外,千叶竟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时,手机里只剩下忙音。她犹豫了会儿,再次回拨,对方居然已经关机。

千叶一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了凌晨五点半就再也躺不下去了,睁眼后果然发觉眼皮虚肿,即使用冷毛巾敷了半个小时也没能减退眼内的血丝。

翻出前年买的那件米白色长羽绒服穿上,客厅的椅背上搁着清晨的绒线帽和围巾,她站在试衣镜前,从镜子里盯着那两样东西默默地看了很久,随后找来一只塑料购物袋,将帽子和围巾塞进袋子。

连续下了七八个小时的雪,地面上堆出了厚厚的一层积雪,鞋底踩在雪上发出软软的嘎吱声,像是睡眠不足的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千叶的思绪不知怎的忽然飘回到了老家,她穿着棉袄在及膝深的雪地里蹦跳着,小脸冻得通红,妈妈站在门口大声喊:“路上小心,别贪玩……”

皮靴内衬的毛绒其实并不厚,她跺了跺脚,发觉脚趾已经麻木了。清空脑子里闪过的妈妈的影子,她爬上了公交车,找了张临窗靠后的空位坐下。因为是早班车,车上只寥寥的坐了一对男女,加上千叶和司机,一共四人。

那对男女就坐在千叶前面,女的上车后没多久就开始打瞌睡,脑袋晃得东倒西歪,男的手里拎着牛奶、面包,刚拆开包装却发现身边的女友只差没鼾声如雷了,他用手肘想去撞醒她,可手停在半空中后却又收了回去。

公车停站刹车,那女的脑袋一歪,“砰”的一声直接撞到了窗玻璃上。千叶本已昏昏欲睡,被这声音吓得睁大了眼。前座的女人捂住右半边脑袋,长长的披肩卷发遮住了半边脸,那男人张嘴想骂人,可话到嘴边却变了味:“那么想睡不能歇家里睡个够吗?”

那女人嘟哝:“要上班,要挣钱,要吃饭……”声音糯糯的,却把话顶得那般的理直气壮。

千叶精神一振,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儿熟,倾过身体去看那女人的侧脸,还没等她看清楚,那男人已经暴走了,从座位上跳起来,拖着身边的女人直奔车后门。

车子重新启动,千叶透过车窗看着车站上那对下车正在争执不下的男女,男的气宇轩昂,女的娇小玲珑,果然就是自己那位早出晚归的芳邻。

那一站下了两个人,上来了四个。千叶睡意浓烈,可混沌的脑子里却反反复复地回想着李颖说的那句话:“要上班,要挣钱,要吃饭……”这似乎是每一位正在这座城市里挣扎度日的上班族的无奈心声。

鼻子一酸,她急忙将脸转向车窗玻璃,车外天光曦薄,街上的机动车辆三三两两,但每隔一段道路便可见街边正埋头扫地的环卫工人。千叶眼睛发涩,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如果可以,她也想不去上班,也想像昨晚那样躲在被窝里,无论是欢笑还是哭泣,那样默默的一个人待着。

上班,意味着她要面对很多现在并不想面对的人或事。

譬如……Ivan!

千叶痛苦地发出一声低咽,随着公交车的颠簸,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正不断拿自己额头撞玻璃的花痴女,这样的最终结果是她的异样成功惹来车上某位乘客的一声嗤笑。

千叶倏然扭头,正巧那乘客也正从别的座位上向她猫腰蹭过来,屁股刚挨到她旁边的座位上,还没坐实,车身猛地一晃,两人的嘴险些接触到一块儿。

千叶吓了一跳,凌向韬也被这个意外搞得愣了一下,好在他马上就反应过来,笑嘻嘻地打招呼:“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其实这句话正是千叶想说的,她对凌向韬这人印象还是比较深的,但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她觉得他俩就好比坐一辆车的两个乘客,即使现在坐在同一辆车上,也只是两个陌生的乘客罢了。

真的没想到他会坐到她身边,还把明明不相熟的关系拉近,搞得他俩很熟稔似的。

“你不是有车吗?”她成心嘲讽。

“车坏了。我昨晚去朋友家打牌,结果早上发现车坏了……”他摊着手叹气,“我本来打算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上班,现在看来不行,这破车能准点晃到公司就不错了。”

千叶抬头看了看车前电子屏显示的时间,今天她比平时出门早了至少一小时:“你家住哪儿?”

“润香榭。”

“啊?”千叶以为自己听错了,H市区大大小小几百个小区楼盘,她不可能都听说过,但润香榭这么有名的高档小区相信听过的人都不会轻易忘记。三年前开盘时就高调宣传会员制买房,使得那些购房者就算是拿得出几百万的购房款也得先搞到会员资格。而去年润香榭现房交付,据说环境和配套设施齐备,和当初宣传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一点儿都没有其他楼盘那种夸大宣传的造作虚假,于是润香榭的房价一度被炒到全市最高,成为一个令普通小市民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之地。

一个能住得起润香榭的人,拥有一辆车代步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千叶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看凌向韬的眼神变了:“租的?”

“我爸妈给买的,跃层小户型,上下两层加起来也就九十多平米,不怎么宽敞。平时一个人住着还凑合,带朋友回去打牌什么的就不行了,太挤。”

千叶倒吸一口冷气。

凌向韬的确如行政部的女同事形容的那样,五官端正,长相帅气,特别是说话的时候嘴角老向上翘着,看着很亲切,这大概也是他跑业务拉客户的必杀技——长得好的人就是这么占优势。

但现在千叶听他用那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话,哪怕他脸上笑容绽放得再亲切,也挽回不了她内心里想掐死他的冲动。有些人天生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叶知道人跟人没法比,她并不嫉妒别人的好命,毕竟先天的条件她没得选择,她不可能去责怪生养自己的母亲没有给自己创造一个优越的先天条件,但她终究有着正常人的七情六欲,所以她听了凌向韬的一番言论后,对他的好感值已经直线降到负数。

也许是嫉妒,也许是恼恨,那种强烈的失落情绪甚至已经掩藏不住的摆到了她的脸上。千叶冷淡地转过头,看向窗外:“你可以去打的,没必要挤这破车。”

凌向韬并没有察觉到千叶的变化,他只是尴尬地挠头,压低声音说:“不瞒你说,我昨晚输得真叫一个惨,只差没被他们扒内裤了。”

因为凑得近,鼻端竟能嗅到她头发上使用洗发水后的淡淡清香,一时意识到男女有别,这才惊觉自己出口的某些词语太过直白。他急忙往后仰了仰,幸而千叶的注意力仍放在别处,并没留意到他的异样。

“输了多少?”她睁着眼睛无意识地问,车子经过地道,反光的玻璃上映照出她无神的表情。

“不多……”他本想照实说,可玻璃上的那对眼睛盯得他心里直发毛,只得省去了一个零,含含糊糊地说,“也就一两千块吧。”

但这个数目仍然让千叶奓了毛,她猛地扭过头来,近乎悲愤的瞪视他。一两千块,她一个小出纳辛辛苦苦干一个月连工资带奖金也就两千五,他一晚上打牌竟能输掉她将近一个月的薪水。

凌向韬再迟钝也能品出她眼中的鄙色了,他很想跟她解释自己打牌其实很有分寸,昨天失手纯属意外,可这句话在他舌尖上滚了三遍愣是没能说出口。

这时车已经开到了市区,千叶霍地站了起来,抓着手提包从凌向韬身前挤了出去。

下了公交车,迎面寒风凛冽,她刚准备将羽绒服的帽子兜头上,身后凌向韬已急匆匆地叫住她:“苏千叶,你等等我!”平时他出门开车惯了,所以身上的衣服穿得并不多,再加上昨晚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气温更是降到零度以下,毫无防寒准备的他这会儿站在站台上冻得瑟瑟发抖,脸皮发青,说句话也在不自觉地打颤。

千叶回头,凌向韬将手里的塑料购物袋递过来说:“你落了东西。”

千叶一愣,原来他追下来是为了这个,她伸手接过来说:“谢谢你。”见他表情真诚,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对他的闷气其实很没道理,心里感到一阵歉疚,于是利索地从包里掏出一张粉红大钞塞到他手里,“你打个车回家换衣服吧,我到对面去转车。”看了眼那钱,忽然又大感肉痛,走之前又郑重地加了一句,“记得到公司还我钱!”

凌向韬缩着肩膀,呆呆地看着她走上人行道,白色的身影挤入行色匆匆的人群,竟是连头也没回一下。他讪讪地摸了下鼻子,冻麻的手指动了下,捏着手心里的百元大钞,嘴角咧了咧,无声地笑了。

小胡同里很少有人走动,一夜的雪完整地覆盖在地上,贴着墙根的一株冬梅在风中抖落阵阵飘雪,吐蕊怒放,花香袭人。

千叶蹬着靴子咯吱咯吱地踩在雪地里,在身后留下成串的脚印,犹豫不决地在蛋糕店门口驻足徘徊。也许是天光尚早,店门尚未打开,展示的橱窗内空无一物,她走近些想看一下店内的情形,却发现展示柜的玻璃架子少了一层,而展示柜底层尽是碎裂的玻璃渣子。

千叶站在玻璃窗前,嘴里呵着热气,将手指稍稍搓暖了些,一遍又一遍地拨着清晨的手机。

关机。

始终是关机。

从昨晚到现在。

她退后几步,仰头看二楼的阳台,窗户紧闭,里面拉着白色的窗帘。

千叶轻轻叹气,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在门前逗留了十多分钟后,她终于忍耐不住,走到门前去敲门。先是矜持地轻叩,到后来越拍越大声,终于里面有人被惊动了,门开的时候,她祈盼着能见到清晨,所以笑容分外灿烂可掬。

但门推开后,站在门口的并不是清晨,而是以前见过一次面的中年妇女。她看到千叶时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神情有些紧张,门开了一半,她将手握在门把上,压低了声问:“你来做什么?”

千叶客客气气地说:“阿姨你好!请问伊清晨在吗?我是他……朋友,我找他……”

“他不在。”

千叶没想到是这个答复,当即一愣:“那他……他不是住在这里吗?”

“他以前住这里,现在不在。”中年妇女警惕的眼神掩在门扉后,加重语气说,“他早就不在这里做了!”

千叶懵了,讷讷地说了句:“真是抱歉,打扰了。”人退回来,走了两步,听到背后大门“砰”的关上,她整个人被震得一哆嗦,突然就醒过神来。昨天电话里明明听到了门撞风铃的声音,清晨应该是住在蛋糕店里没错的,那么刚才那女人显然是在撒谎了。可她为什么要骗她?难道自己长得就那么像坏人?

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已经关严了,屋檐下风铃笔直的垂挂着。

清晨的手机仍然无法接通,千叶的情绪失落极了,以至于这一整天她上班都无精打采,好不容易撑到下班,她正懒洋洋的收拾桌子,凌向韬进了财务室,也不顾旁人的诧异目光,直扑她的办公桌。

“苏千叶,我请你吃饭。”

千叶瞥了他一眼,和早上的狼狈比起来,他现在穿了一身红色的休闲棉夹克,衣襟敞着,衬里是灰褐色的一圈绒毛。他笑得神清气爽,千叶摊开手掌:“先还钱。”

他二话没说,从裤袋里摸出皮夹,掏了两张百元粉红大钞拍在她手里。千叶蹙了眉,淡淡地抽走一张,另一张扔在桌上。

“那个算利息。”

千叶翻白眼:“我不是放高利贷的。”

他也不争执,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了票子,晃了晃:“那我请你吃饭。”见千叶仍是无动于衷的表情,忙垮下肩膀,哭丧着说,“大姐,你好歹给点儿面子吧,我这还是第一次主动请人吃饭遭拒呢。”

千叶想笑,嘴角抽了下,却强行忍住了。办公室那么多双好奇的眼睛正盯着呢,她要是在这里破功了,搞不好明天就能遭到全公司女同事的冷眼。

可凌向韬似乎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继续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鼓动,“你看,我这人最怕欠人人情,你也知道这年头欠钱还债容易,最怕的是欠人情债,你要是不让我还清了,我会一直记挂在心里,日日夜夜放不下心来,这样岂不是耽误我工作吗?”

千叶听他越说越离谱,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露出一副碰上无赖的无奈表情。

还是对面的张阿姨及时解了围,笑呵呵地说:“小叶子啊,有人请客为什么不去吃呢?不吃白不吃啊,我要是年轻二十岁,我可一定不放过这顿请啊。”

千叶被她打趣得不好意思,索性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好,那去吃大排档。”

凌向韬本已转喜的表情瞬间僵住了,然后抓狂地叫:“不是吧?大姐!”

她横了他一眼:“一百块吃大排档够了。你放心,我不贪心。”

他可怜兮兮地跟在她后面,嘴里嘟嘟哝哝地念叨:“你贪心点儿吧,你贪心点儿吧,我求你了,你贪心吧……”

Chapter 6我想去你家凑合一下

千叶坐在大排档简陋的塑料凳上,踩着满地污水油腻,看着满档子挤了十几号衣着光鲜的人,耳边不时传来女同事尖细着嗓子嗔斥:“Pierre!你也太抠门了!”

Pierre,也就是凌向韬,在众人的斥责声中一脸无奈地耸起肩膀:“不是我抠门,是某人提议说吃大排档的。”

“是谁?”

眸光如刀的飕飕地在头顶刮过,千叶低着头,一口口地喝着杯里的茶叶茉冲泡的茶水,假装没有听到他们的喧闹。如果一早知道凌向韬所指的请客是请全公司的年轻同事,她根本不会多嘴说来吃大排档。

三张方桌子拼成了一条长桌,十三个年轻人围坐在一起,这当中有七个男的,六个女的,倒也算是比例均匀,年纪最大的不超过三十,最小的就是那个闹绯闻的二十一岁中专毕业的行政助理Elaine。

虽然在公司已经做了半年多了,但千叶却发现围坐的人当中有好些她还叫不出名字,只是大略知道隶属哪个部门,而且不熟悉的相互称呼的时候都喊的是英文名,这让平时看惯了工资卡名单上一连串中文名的千叶更加无法将他们一一对上号了。

不过好在这顿饭的东家是凌向韬,她只是个来蹭饭的客人之一,所以即使话不多也不会太突兀。

大排档上卖啤酒的居多,白酒其次,但都不是什么上档次的酒。男人们高呼喝得不过瘾,凌向韬便中途跑了趟超市,回来的时候拎了两大塑料袋,身后跟了一个衣冠楚楚、手里同样拎袋子的男人。

千叶眼角余光无意间扫过去,筷子刚夹的一块鸡肉无声地落了地。

凌向韬将五瓶张裕干红、两瓶洋河大曲搁在桌上,大声喊:“老板再加副碗筷!”喊完,指向身后的人说,“总公司的CFO——Ivan!想必大家都不陌生吧?来!来!Ivan,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分公司的同事……”

一阵凳脚拖动的刺耳声响,在座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随着凌向韬的介绍,不是点头微笑,就是握手问好。Ivan气度不凡,彬彬有礼的样子既不显得他高高在上、难以巴结,也没让人觉得他这个财务总监很容易就能和人亲近到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这一位其实就不用我介绍了——财务部的Nicole!”

千叶尽量装作不在意的站起身,眼光瞟向远处,脑袋冲Ivan所站的方向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没想到一直没怎么动的Ivan忽然走了过来,微笑着说:“大家随意吧,可别叫我坏了大家兴致!”转向千叶,放低了声问,“Nicole,最近公司账目怎么样?”

大家马上很默契地挪出千叶旁边的一个空位出来,Ivan拉过一张空凳子说了声:“谢谢!”随后顺理成章地挨着千叶坐下了。

千叶尽量往边上缩,无奈座位都卡得死死的,她只好低着头把心思放在吃喝上,可那颗心却七上八下的早没了章法。Ivan虽说不上谈笑风生,却也有问有答,甚至比起那些年轻浮躁的小伙子,他身上独有的沉稳更引人注目。坐在Ivan对面的Elaine一直矜持寡语的,这会儿居然附和着众人的热络,话匣子也渐渐多了起来,不过话题的中心点更多的是针对Ivan。

“听说你是英籍华裔?那为什么要……”

Ivan不着痕迹地截下她的话说:“我觉得国内很有发展前景。”

其实Elaine长得挺漂亮的,瓜子脸,皮肤白,化上淡淡的裸妆,大眼睛看人的时候水汪汪的,说不上妩媚勾人,却也有种眼神会说话的美丽。

千叶以前听多了她的传闻,所以主观上将她归入花瓶类,可现在看她一手端着啤酒罐,一手托着下巴,眼神迷蒙蒙的飘过来,别说是在座的男人,就是她这个女人,也禁不住一瞧再瞧地多看上几眼。

美女养眼,这话果然没说错。

再看坐在她边上的凌向韬,英姿勃勃,眉正鼻挺,帅哥一枚,同样赏心悦目。

千叶瞅瞅这个,再瞄瞄那个,不自觉地抓过手边的水杯凑近唇边喝了一口。澄净的白水入口,刺鼻的味道呛入鼻腔她才意识到自己喝的居然是白酒。

“咳……”她侧过头,辣得眼泪差点儿流下来。

凌向韬大乐,笑得前仰后合,“原来你一开始跟老板要白的,不是指白开水啊!”

Elaine瞪大了眼:“那是Ivan的杯子!”

千叶憋着气不停地咳嗽,坐在她边上的Ivan一手拍她的背,一手递过来一盒已经插好了吸管的伊利牛奶。千叶正咳得难受,想都没想,抓过牛奶猛吸。

“慢点儿,喝太急,会呛到。”

热闹的大排档忽然安静下来,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Ivan和千叶,千叶正浑然不知,Ivan却是知道的,只是他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叫人琢磨不透他的用意。

凌向韬首先打破沉寂,笑道:“Ivan你喝什么,红的还是白的?可不能光坐不喝啊!”

Ivan直接拒绝道:“不了,一会儿还要开车。”口气虽然温婉,回答却是很明确的。

千叶勉强稳住气息,用纸巾擦眼角溢出的泪水,这时Ivan刚接过凌向韬散发的香烟,Elaine隔着桌子俯身伸长手,将点着的打火机递过来。Ivan将烟叼在嘴里,但没凑上去接火,反而掏出一只zippo:“谢谢,我有火。”

Elaine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下,欲嗔还羞的归座。这一幕恰好一丝不落地看在了千叶眼里,只觉得这男人真是表里如一的冷血死板,做事太不近人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居然也不照顾一下人家小姑娘的面子。

虽然吃的是大排档,但吃喝到尽兴处,每个人都不免借着酒劲儿兴奋起来,有人提议去K歌,居然半数人表示赞成。千叶是个好静不好动的人,加上今天心情低落,所以兴致不高,凌向韬邀她同去时,她摇头婉拒:“我还有事,就不去了,你们玩的尽兴吧!”

清点一下人数,有四男五女约好去K歌,千叶提前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就拎着包离开了大排档。月色皎洁,地面上的积雪反光,脚下踩着的是同样明晃晃的颜色,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刚想拐弯去公交车站,身后灯光大炽,汽车喇叭响了两下,她下意识地让到路边,可身后的车却缓慢地开到了她身边。

走了十多米,那车也不紧不慢地跟了十多米,千叶猛然惊醒,扭头看去,昏暗的光线让她无法看清车内的情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小心翼翼的问:“是谁?”

车子停了下来,右侧的门被人推开。“上车!”Ivan的声音低低的,口吻却是强硬得不容拒绝。

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声音却听得一清二楚,千叶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跟着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