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云听罢,道:“主人……呃,今日风和日丽,我想出去走走。您也别浪费时间,快去睡吧!”

她说完,拔腿就想跑。

普煞一旋身,还是挡在了她面前,他笑道:“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话说,这三百年来,你从未尽过坐骑的义务吧,不如今日载我去西海巡一圈如何?”

绛云跳脚,“主人!我以前天天在您座前待命,是您自己不骑的吧。您每日不过是下棋、看景、睡觉,要坐骑何用?我今天还有事,您要骑,明天再说!”

她说完,化出兽形,一跃而起,过了普煞头顶,踏云如梯,消失无踪。

普煞满脸无奈,低语道:“啧,道行不长,口齿渐利啊。”

他看着绛云离开的方向,向北万里,是聚窟洲,以天犬之速,片刻就到。怕是一会儿之后,广昭又要命童子来找他了吧。这般骚扰,亏得广昭有耐性,能忍到今日。他笑了起来,也往聚窟而去。

突然,他心中一荡,隐觉不祥。只在那一瞬之间,凤麟洲上,万物俱寂。原本朗朗晴空,刹那间变得暗如黑夜。狂躁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掩日月,扼流风,祛白烟,煞百物。他周身都被一股无形压力所制,一时之间,竟动弹不得。

他深吸一口气,凝神之后,解了那压迫。他皱眉,伸手,腕上的手镯化出金轮之姿,轮身云篆耀目,燃起火焰灼灼,照亮一方。

普煞一语不发,腾身而起,往岛外而去。

……

凤麟洲外,弱水三千。不浮鸿毛,不渡芦苇。周遭层层杀气,让海水凝如墨玉,静得诡异。

眼见这无边杀气吞天噬地,黑暗之中,忽现了一轮金光。金光紧贴水面,飞旋而来。止水如镜,映出那耀目金光,碎了沉寂。那金光回旋,转瞬之间,停在了一人身边,驯服无比。

普煞伸手,抚上身旁的金轮,指尖沾一点火焰,轻轻弹向了水面。刹那之间,水面碎裂,化了滔天巨浪。那点火焰飘零如萤,熄灭在了水中。

普煞微微皱眉,一抬眸,就见那巨浪如龙,直冲他而来。他身边金轮瞬间巨大数倍,似盾一般挡在他身前。巨浪被金轮挡下,分裂四散,化为疾雨。雨滴激起千重浪花,翻覆为排空浊浪。那势,翻江倒海;那声,震耳欲聋。海底的万年深寒一并被搅起,骇得人心惊。

普煞见状,微微一笑,抱拳行礼道:“小仙不知龙王大驾,多有得罪。”

他话音方落,就见海水稍稍平静了下来,几道水柱冲天而起,簇拥着一名少年,自水中现身。

那少年看来不过十五六岁,一头黑发过膝,身上不着丝缕,却覆鳞甲。项上砗磲璎珞,缀一颗明珠,流光溢彩。那少年生得唇红齿白,俊美非凡,明珠映亮他的眼底,于黑暗之中,灿若星辰。他带一抹邪肆,笑道:“哼,若是父王前来,你早已没命说话。”

普煞恭谨道:“不知阁下是?”

那少年双手环胸,一脸不屑,“小王排行第二,你不识得也不奇怪。”他打量了普煞一番,道,“幻火金轮……莫非你就是凤麟洲的普煞仙君?”

普煞笑答:“小仙正是。”

那少年大笑了起来,“小王方才就想,这西海之中,究竟有谁如此大胆,敢阻小王的去路。原来是杀妖得道的普煞仙君,这倒有趣!”

他说话之时,只听海中笑声起伏,如同回响。普煞低头,就见海面之下,早已聚集了千万水族,笑意狰狞,可怖至极。

“哥哥莫要与他多言!”海中突然传来了一声稚嫩呼唤。只见一条巨尾出水拍浪,激起水花千丈,飞溅四处。浪下鱼脊若隐若现,终不可辨。那声音继续道,“敢挡我们去路,管他什么仙,好好教训一番才是!”

少年扬眉一笑,伸手拨弄着项上明珠。珠光熠熠,映得他的面容阴晴不定。他开口,道:“普煞,识相的,就让开道来!别损了小王去中土兴风作浪的兴致!”

此话一出,水下千万水族笑得猖狂无比。

普煞静默片刻,道:“二位太子还是请回吧。”

少年闻言,生了不悦。“放肆!”

普煞笑道:“二太子息怒。二太子拥西海之广,又何必染指中土。”

少年笑意全消,双眼之中,浸着冰冷杀机。“世人好财逐利,为夺我龙族颌下骊珠,无所不用其极。小王今日不是寻衅,是报仇!要小王不去中土,哼,你怎不教那些凡人不往西海?!”

普煞平静回答:“凡人无知,惑于名利,羁于爱恨。二太子仙身贵体,又何必扰乱太平,造这无谓杀孽……”

他还未说完,海中那稚音又起,“我呸!凭什么人杀我是无知,我杀人就是造孽?上天为何独厚凡人?!我不从!我不从!我不从!”

海上那少年安抚道:“弟弟莫气,这仙人是凡身得道,本就沾满世俗浊气,说出这般论调也不奇怪。”他说完,海下渐渐平静下来。他抬眸,看着普煞,道:“你不过多久的道行,也敢在小王面前妄论天道?世间万物,弱肉强食,胜者为道!龙强百兽而为王,便是循此天道!”

那少年冷冷一笑,继续道:“普煞啊普煞,小王今日携千万水族往中土而去,这般声势撼天动地,所有仙家却都不作声,你可知为何?”他不等普煞询问,便带着骄狂,自答道,“因为小王就算杀凡人,造杀孽,也是人间当有此劫!”

普煞沉默。

鹰隼攫兔,虎豹扑羊,是杀,却不是孽。天性使之,皆为自然。顺其自然,就是道。恻隐,是凡人才有的私心,更是孽障,踏错一步,便万劫不复。这才是逆天,才是违背天道……

“看来,你是明白小王的意思了。”那少年见普煞迟迟没有动静,语带骄狂,道,“既然明白了,还不让开!”

普煞却轻轻一笑,对那少年道:“方才二太子爷说了,小仙乃凡身得道,终是染了俗浊,悟不得太子的天道。”他顿了顿,道,“二太子今日想取道凤麟洲,恕小仙难以从命……”

少年听罢,咬牙怒道:“好一个普煞仙君,小王今日偏偏就往凤麟洲过,看你如何?!”

普煞道:“既然胜者为道,太子若能赢我,我便信人间当有此劫,放道让行,更自毁元神,绝无二话!”

少年大笑出声,“区区小仙,口出狂言!小王便从了你的心意,让你元神俱灭!” 他说话之间,猛一挥手,水气凝聚成了冰锥,直击普煞。

普煞旋身避开,金轮飞旋,护在他的身侧。他稳住身形,喝道:“金轮,形解!”

身旁的金轮得令,一分为二,如双翼一般,分侍在普煞左右。轮身火焰愈盛,千万条火舌吞吐,似是觊觎水下猎物,那急不可耐,似要烧毁一切一般。几只水族愈抢先机,仓促出水攻击,刚一露头,就被那火舌缠住,瞬间化了灰烬。

海中,那稚嫩的嗓音喊道:“什么仙君,竟有如此深重的杀气,与妖魔何异?”

海上,那少年却笑,“小王现在明白你为何叫‘普煞’了。你今日之举,早已失了仙君的身分……我看,该称你为‘魔’才对!”

普煞笑了起来,不以为意。若恻隐是魔道,对他而言,难道不强过仙道万倍么?

少年见普煞毫不动摇,神色一沉,双手合握,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他项上的璎珞骤然发光,继而变长,绕上手臂,缠于腰际,长过脚踝,最后伸入了海水之中。

少年松开双手,双臂一展,刹那间,璎珞上的砗磲珠光辉愈盛,将整片海水照得透亮,水下之物,一览无遗。

普煞就见海下满是凶悍的水族,虾蟹鱼蛇,无所不有。更有一条身长百丈的鱼龙,正静静巡游在那少年脚下。

少年伸手一指,无数砗磲珠子破水而出,带出了百千水族,虾兵蟹将,鲨鱼蛟蛇,各持兵器,骠悍无比。

普煞执起右手边的半环金轮,纵身而上,猛力一挥。

火焰如鞭,挟一道金光,冲入了水族之中。刹那,哀嚎四起,鲜血飞溅。火屑飞舞,张狂妖冶。

海下那巨型鱼龙突然跃出水面,在空中翻了个身。鱼龙落入水中,激起一片巨浪,扑灭了那漫天的火屑。浪声中夹杂着一句高喊:“哥哥,把他拖下水!”

少年冷笑,数颗砗磲珠子穿出海面,每颗珠子都引着一柱海水,化作锁链,灵活如蛇,迅猛地向普煞缠去。

普煞急急退开,身旁的另外半环金轮飞旋,迎上攻击。轮身火焰触及海水,竟带着“嘶嘶”悲鸣,溢出了白烟。被斩断的水柱瞬间又重新聚合,继续攻向普煞。

“哼,用幻火金轮对抗这片西海弱水,真是螳臂当车!”少年的脸上泛着猖狂之色,语气骄傲无比,“想赢我,找雷神天君来吧!”

少年说话之间,一道水柱已缠上了普煞的左脚。水族纷纷拉住那水柱,奋力将普煞往下拖。普煞稳住身形,提劲往上,与那万千水族角力。

这时,海中那鱼龙再次跃起,冲向了普煞。鱼龙掀起滔天骇浪,遮了视线,待鱼龙入水,浪平之时,就见普煞的幻火金轮重新聚为一体,轮身的火焰微弱不堪。那金轮挡在普煞身前,发出了微微的鸣音。方才,鱼龙那一击凶猛非常,虽有金轮之阻,还是在普煞右臂落下了一道伤口。

鲜血缓缓流到指尖,半带依恋地停顿后,滴入了海水之中。鲜红的血液于水中化开的一瞬,海中突然出现了诡异的变化。

数只狰狞水族沾了那鲜血,竟开始化出人身。惊诧的叫喊声穿透海面,此起彼伏地回荡。

海上,那少年看到这番景象,也惊得目瞪口呆。但片刻之后,他便明白了过来。

“凡身得道,血肉之中皆藏道行……”少年笑了起来,朗声道,“孩儿们!想要人身的,就尽情吃吧!”

……

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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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煞看着水下那些渐渐化出人身的水族,右手拇指扣无名指,起了青灵诀。刹那之间,无数精光从那些水族体内迸出,水族的人身顿失,重化兽形。那些精光破水而出,归入了他的体内。

海面上,那少年见状,微微皱眉,“看来不杀了你,是吞不下你的道行了!”他的眸中渐露残忍,“得仙道者,皆闭五感、开天知,无论怎样的伤势,你也不痛不痒罢……既然开始玩了,就玩得别致点吧!”

少年一伸手,砗磲珠子引着海水,将普煞围起。少年合眼,轻念了几句。只见,砗磲绽出耀眼白光。只在那一瞬间,普煞忽觉肩膀一沉,那久违的痛楚明晰非常,彻入骨髓。

“哈哈哈,好玩吗?”少年猖狂大笑,引得水下一片骚动。

“哥哥,我也要玩!”鱼龙翻身出水,欢悦无比。

普煞却抬眸,笑着摇了摇头。他轻吐一口气,道:“金轮,咒解。”

刹那之间,幻火金轮上的云篆文字爆出火光,脱离了轮身,如活物一般飞舞,映亮天际。随那文字一并迸出的,是刚强战意,于漫天火光之下,伤人无形。云篆文字绕上那道缠住普煞左脚的水柱,丝丝水汽蒸腾而出,不消片刻,水柱便消失无踪。

普煞解了束缚,上腾数丈,他踏上金轮,脚下使力,竟将金轮踢了出去。飞舞的云篆簇着金光耀目的金轮,冲向了那少年。少年不屑,伸手一挥,硨磲珠子聚集为墙,阻挡在他身前。然而,当金轮迫近时,数个云篆文字突然前列为箓。

那少年看到这行箓文,神色大变,惊道:“行雷咒?!”

他话音未落,数道雷电自那行咒文中射出,硨磲珠子遇了雷电,纷纷碎裂,化为齑粉。雷电迅猛突入,少年不再阻挡,改为闪避。雷电却交织成网,将他团团包围。金轮飞旋,将雷网环起,囚住了那少年。

雷电,乃是天地间最至之力。上贯天庭,下彻地府,攻无不克,无坚不摧。方才,少年骄狂之间,无意中说了“想赢我,找雷部诸神来吧!”。没想到,这普煞仙君竟召了雷电,攻击他唯一的弱点。

“哥哥!”海中,那鱼龙跃起,欲救自己的兄长,但触及金轮雷网之时,却耐不住神威,被弹了开来。

少年又气又怒,却偏偏脱不了身。

普煞含笑,说道:“二太子方才说:胜者为道。如今小仙略胜一筹,二太子还是请回吧。”

“休想!”少年未等普煞说完,便怒吼了一句。

普煞闻言,依然笑道:“那小仙只好用这雷网困着您回去了……”他说话之间,肩上伤口突然又发作起来。他耐不住那痛楚,闷哼了一声。

少年笑了起来,“普煞,你若不想受这锥心痛楚,就乖乖放了我!”

普煞咬牙,不发一语。

少年指间捻着一颗硨磲,“我看你能忍多久!”

普煞肩上的痛楚愈发剧烈,他心思一动,咒法便有了些微动摇。

少年见状,脸上又有了骄狂,他手指微微施力,硨磲珠子上瞬间有了一道裂痕。

普煞叫出了声,他听得见,自己肩骨碎裂的声音。这番折磨,乱了他的气息,他只觉得全身无力,已稳不了自己的身形,更何况那行雷咒阵。他轻轻喘息,眉头紧锁,道:“二太子……何必如此执着……”

少年捏紧那珠子,冷声道:“龙生九子,睚眦必报。你难道没听过?”

普煞强忍着肩膀的痛楚,道:“睚眦……小仙最后再问一句,二太子当真是不肯罢手?”

“废话!”少年怒吼,“世人伤我水族之恨,还有你今日辱我之仇,我统统都要讨还!今日不成,还有明日,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休想我罢手!”

普煞低头,沉默片刻,待再开口时,声音里浸着无奈,“金轮……杀解。”

此话一出,原本环住雷电的金轮震动起来,那一刻,彻骨的憎怨、骇人的杀气喷薄而出。那轮身的火焰失了金红之色,化了碧蓝。蓝焰之中,千百条精魂悲鸣,凄厉无比。

“原来,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少年道,“你杀的千万妖魔,都锁在金轮之中,不得轮回,真正杀孽深重的是你!!!”

金轮听得少年这般说话,竟如活物一般,生了怒意。碧蓝的火焰,裹挟着雷电,带着无数妖魔的怨气,刺入了那少年的身体。这一击,足以灭形神,毁精魄。最后的一刻,那少年狂笑几声,狠狠捏碎了手中的硨磲珠子。细白的粉末纷飞,随着那少年的身形,消逝不见。

普煞突然觉得耳畔安静无比,一切仿佛都静止了一般。痛楚无以复加,缠进血脉,化为冰冷寒意,席卷五感。他全身轻颤,已无力支持。

“哥哥!!!”这时,海中那鱼龙巨尾拍水,激起重重巨浪,席卷而去。

金轮急急赶回,意欲护主,却还是晚了一步。普煞被那巨浪吞没,落入了弱水。只见漆黑的海水中,有着无数双妖异可怖的眼睛。水族蜂拥而上,夺食他的血肉,他却再也意识不到了。

金轮破入水中,却被湍急水流缠缚,动弹不得。一时之间,无数怨灵精魂悲鸣,加之水族激烈的抢夺,搅得海水如沸腾一般。

这时,阴霾满布的天空传来了一响鼓声,声动四野,振聋发聩。

……

万里之外,聚窟洲上。绛云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广昭仙君的宫邸前。她抬头,就见那台阶层层,高不可攀,似是宣告着宫邸主人的不可侵犯一般。她不屑,纵身而上。

宫门口,站着那抱荷仙童。仙童见她来,便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开口就是一句:“绛云姐姐,你又来玩啦。”

绛云不满,跺脚道:“我才不是来玩的!”

童子依然笑得愉悦,道:“姐姐稍待片刻,我去向主人通传一声。”

“不必了!哼!”绛云一把推开他,大步往宫邸内冲去。然而,下一刻,她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逼退。

广昭缓步走出宫邸,站在最高的一阶,静静俯视着她。

绛云仰视着他,握紧了双拳。无论多少次,他的神情永远如此:平和冷清,泰然安详。诸般恩怨,都不入眼。爱恨纠葛,皆为虚妄。若这就是仙道,她宁可不要。她深吸一口气,喊道:“广昭!我已修炼出百种变化,我们再来较量!”

广昭摇了摇头,依旧沉默。

绛云不再多说,正要攻击。突然,一响鼓声自九霄而下。随之,三十六声鼓声陆续响起,声声相和,绵绵不绝。一时间,天空中云翻如浪,风聚成障,雷声滚滚,电光隐隐。骁勇的战意弥漫而来,密不透风。西海之上的每一位仙家都感受到了久违的不安。战栗,在每一寸骨血中游弋,拖得天知麻痹,五感复苏。水汽森冷,染湿空气,化为了彻骨阴寒。

绛云被那鼓声骇得汗毛直竖,本能的怯意一下子困了她的行动。她神色惶然,伫立四顾,手足无措。

在她面前的广昭,却依然平静。他闭目,静静聆听片刻,继而开口问道:“天犬绛云,普煞仙君现在何处?”

绛云思绪凝滞,愣了片刻,才道:“西海……”

广昭抬眸远眺,就见西海之上一股黑气,凛冽逼人。那黑暗之中,隐隐有一道金光明灭。他一语不发,腾身而起。

绛云这才回过神来。“广昭!你还没跟我较量!不准逃!”她大喊大叫,追将上去。

广昭并不与她纠缠,只是挥了挥手。

他挥手之间,绛云只觉全身被一股力量压制,再无法前行半步。

广昭回眸,看了她一眼,而后,消失无踪。

绛云永远都记得那个眼神,一贯的冷清之下,藏着西海般的深沉,暗流汹涌,浊浪滔天。她被那一眼慑住,呆立在了原地。

抱荷的仙童极目远眺,带着惊惧开口道:“那道金光,莫不是普煞仙君的幻火金轮?怎会……”

绛云闻言,突然明白了什么。

“难道,主人他……”她大惊失色,立刻化出兽形,一跃而起,往西海赶去。

……

广昭赶到西海之时,由天而降的霹雳已密如垂帘,水下妖怪嘶吼,冤魂悲鸣,纠缠撕咬。但凡露出水面的,都被雷电瞬间击杀,形神俱灭。广昭定睛一看,那些鬼怪妖类,竟多少有了人形,其中几只更已有了人类面目,正用那凄惨悲恸的眼睛看着他。

广昭稍稍一想,便知了来龙去脉。他微微皱眉,伸出了右手,一盏明灯瞬间出现。他擎灯掌上,口中轻念几句,灯辉一亮,万千妖鬼为之退散,连那沸腾弱水都让出了道来。他稳了稳心神,冲入了弱水之中。

水下,更是可怖百倍。怨念杀气,和着腥臭,层层涌来。广昭擎着净灵灯,慢慢沉下,凡灯辉所过之处,妖鬼退却,戾气尽消。他纵身往前,终在一片血腥黑暗中,觅得了那一片金光。

只见一众妖鬼纠缠之中,幻火金轮环住了一具肉体,那肉体残缺不堪、血肉模糊,早已失了面目。周遭的妖鬼依旧扭打撕咬,奋力与金轮抗衡,夺食血肉。

广昭见状,静静吸了一口气,对着净灵灯,轻轻一吹。

那青荧骤然爆亮,光辉如链,于水中穿梭,是凡妖鬼,一触及那光辉,便化为点点精魄,被收入了灯中。

广昭看着手中的净灵灯,神情却凝重无比。这番施法下来,灯火摇曳,忽明忽暗,灯身上更是现了裂纹。那海中妖鬼虽已尽数消失,只是,这些精魂的怨念之强,远过于他的想象。怕是吞了普煞的血肉,得了道行,却因心中恶念,堕为了魔物。即便是净灵灯,一时间吸纳如此之多的魔,怕也是承受不得。

广昭定了心神,继续往前,待到了幻火金轮之前,他开口,道:“金轮,退下。”

金轮闻声,停止环绕,退到了一旁。

广昭轻托起那具尸身,正要出水。忽然,海水深处,一股杀气直逼而上。广昭一惊,正欲抗衡,手中的灯火却忽然陨灭。一时间,水下重归了黑暗。于那黑暗之中,一张血盆大口赫然眼前。广昭惊愕之间,普煞的尸身已被巨口吞下。一旁的金轮意欲夺尸,却被一股至强的力道击出水面,消失在了天际。

广昭修得罡气护身,未受伤害,他退开几丈,重新燃灯。灯火一晃,灯身又添了几道裂痕。他无暇顾及,只专注着眼前的情势。

那幽寂的海水中,传来了稚嫩的笑声。

“嘿嘿……终于吃到了……”

……

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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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昭静静看着声音传来之处,就见一条巨大的鱼龙悠游,幻彩的光焰不断从它身上溢出。光焰之中,那鱼龙化出了手脚,继而是身形、五官、头发……待那光焰消尽,水中再无鱼龙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姿容俊秀的少年。他看上去不过十三四,脸上稚气未消,双眸中却带着冷冽杀机,他手中,握着一颗明珠,那珠光黯淡,隐透妖邪。

他浅笑着,抬起手,仔细端详起来。“原来,这就是我的人身啊。早知道这么容易得到,我还修炼什么。”他带着不屑,如此说道。

广昭开口,道:“螭吻……您虽贵为龙王九太子,但功德未满,不过是仙兽罢了。如今,你吞普煞仙君血肉,犯了修炼大忌,已属魔道。”

“魔?”螭吻生怒,“我不是魔!普煞仙君杀了我哥哥,他才是魔!”

广昭道:“他元神已散,无从追究。”

“无从追究?”螭吻语音稚嫩,但语气却咄咄逼人,“好一句‘无从追究’!那你为何不在可以追究的时候现身?为何不在他杀我哥哥之前阻止他?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顺其自然’?就是所谓的‘道’?”

广昭默默听完,平静道:“这些问题,恕小仙无法作答。小仙只知,天地之大,可容万物,唯魔例外……”他说话之时,鼓声愈响,震动天地。“您也听到了吧……”广昭微顿,道,“神霄玉府的雷鼓声。”

螭吻闻言,神色中染了畏惧。

雷鼓乃是至尊神器,置于神霄玉府之外,由雷尊“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君”司掌。其下,更有三十六位雷神天君,神勇无比,乃世间雷电之统。举凡出战,皆由神霄玉府击雷鼓一声,是为号令。其下雷神,皆以鼓声雷电相和,彰神威,慑妖魔。然,天地不仁,万物之争,断不能惊动雷神。雷神出战,历来都只有一个原因:荡魔。

此时,无数霹雳击入西海。弱水耐不住那神威,激荡奔流。

螭吻看着霹雳破云,沉默了片刻,竟扬眉微笑,“原来,这就是天道。无情无义,是非不分。既然你们认定我是魔,我便成魔!”他轻吐一口气,神色竟变得轻松愉悦,“不过是吞了一具身体,就能得道行,化人身,这仙家血肉里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啊……”他语带邪佞,“要是我再吞一个,就算是雷神天君,怕也奈何不了我了!”

广昭摇头,“您吞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