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池玄的伤势更重。他本就受了风寒,高烧未退。如今更受外伤。其中痛楚,不言而喻。

她蹲□来,抬手替他把脉。片刻之后,她开口道:“你时日无多。”

池玄轻轻咳了几声,无力道:“我知道。”

“修道之人,看淡生死,并不奇怪。不过……”她顿了顿,道,“如此短暂,当真无悔?”

池玄淡然道:“不算短。”

她笑得温柔,手中拂尘一抖,金光如线,蔓延开来。片刻之后,金光缚着一只麻雀回返。

她手捏着那只麻雀,道:“取这只鸟儿的命魂加注你身,就可止你痛楚,增你阳寿。若施法得当,想要长命百岁,倒也不难。这与凡人杀生吃肉并无不同。只要你点头,我便为你施法。”

池玄看了她手中的雀鸟一眼,沉默不语。

“先前你不也曾受那‘徐秀白’的医治。他愈你伤口,用得是麟脂。不杀麒麟,何来麟脂?莫非,背着你杀就可,当着你的面就不可?”她摸了摸那麻雀的小脑袋,笑道,“池玄,你也是如此虚伪之人么?”

池玄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指松开,麻雀扑腾了一下翅膀,仓惶飞走。

“我并不戒荤腥,只是更喜欢吃素。我也不戒杀,只是没遇上想杀的人……”池玄开口,语气波澜不惊,“高功若愿意为我续命,我欣然从之。可如今,高功不过是试探我罢了。”

她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出来。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道:“以前只知道你说话刻薄,没想到这性子还挺讨人喜欢的嘛。嘻嘻,你放心,用这丫头的身子,我使不出那般高深的咒法。还是先去看普通的大夫,再看看要不要给你熬碗猪肝汤吧。”

她说完,轻轻将手中拂尘一抖。拂尘化作点点金光,飘然消失。她阖起双眸,待再睁开时,眸中全是忧虑。

两人对望良久,却是无语。

周遭昏睡的众人陆续醒转过来。受方才咒法的影响,众人皆感昏聩,全然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何事。待意识到眼前的事态,纷纷惊愕。客栈中的其他人也不明就里,惊呼妖邪作祟。一番忙乱后,才安定了下来,请来了大夫,替众人诊视。

……

却说,数十里之外,高山之顶上,煞气森森,骇得百鸟惊飞,兽群奔突。晴空朗郎,雷电交织,更勾勒出一副诡异天象,叫人不寒而栗。

张惟以血画符,正在做法。

商千华看着那血色云篆排布开来,引动封印,不禁开口道:“度化这万千精魂,的确是大功德。但‘血箓灵符’需耗费自身性命,你还是三思为好。”

 张惟颔首,笑道:“多谢仙子关心。不过,此事与功德无关,不过是‘当仁不让’罢了。”

商千华闻言,“这……”

“力所能及,总要一试。”张惟说罢,继续施法。

听到这句话,褚闰生却有些惊讶。他曾听一个人说过同样的话。不久之前,他曾劝过池玄,不要再管幻火的事。那时,池玄也是这样答他。

于是,他便又忆起张惟与他对弈时说过的话来:……争强好胜,难免作茧自缚。如今看来,果不其然。我一直想着要与池玄一较高下。却忘了,成为高功的那一日起,我就该以本派兴衰为念,师门荣辱为重……

池玄曾出手,破张惟的道坛,营救幻火。虽未成功,但此事对张惟来说,平时并非如他口中说得那般轻巧。所以,他如今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功德,更不是什么当仁不让。他自始至终,只想要证明些什么。

褚闰生苦笑。这般心绪,他本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然而,元神一开,他反倒明白了许多。不甘不服、既敬且畏,他知道,只要那人存在于世,他便不得安宁……胜过他,一次也好,说不定就能化解这些莫名的情绪。

他思索之时,张惟已写下无数云篆。那血红文字悬浮于空,环绕成圈,排布为阵,将睚眦与一众精魂围困起来。

睚眦见状,怒道:“区区一介凡人,凭这雕虫小技,也想困我?!”

张惟并不应他,闭目凝神,手掐起青灵诀。一瞬间,血字绽光,灵气满盈。精魂受那灵气所迫,无不挣扎。煞气与灵气交缠相斗,互不相让。

商千华见此情景,飞身落地。她一掌抵在张惟的后背,将真气渡给他,嘱道:“我替你护住心脉。小心煞气,切莫勉强。”

张惟并不应答,只是点了点头。

睚眦只觉周遭的压迫愈强,灵气炽盛,渐渐让他神识湮灭。心头,不甘和恨意纠缠,让他死命保有最后的几分清明。他抬起手来,掌心出现了一枚白净晶莹的砗磲珠子。

他将珠子捻在指间,对准了张惟和商千华,激射而出。

“血箓灵符”之阵尚未完成,这珠子竟破出了灵气的障壁。珠子搅动水气,凝聚成流,缠向了张惟和商千华。

商千华见状,掌中双珠飞旋而起,生出一道雷电,击碎了那珠子。

众人刚放下心来,却见数十精魂竟从阵中涌出。原来,那砗磲珠子将那“血箓灵符”之阵破了一个小口,为精魂开了通路,水流之击不过障眼之法。

商千华皱眉,对张惟道:“既然阵法已破,便是它们命数该亡。趁你性命未伤,收法吧。”

张惟此时已有了疲惫之色,额角也隐隐挂着汗水。他

 摇头,道:“还未到收法之时……”他言罢,提笔蘸血,凭空而画。瞬间,无数殷红长纂破土而出,红幡飞扬,于那“血箓灵符”之外,又布下了一层道坛。精魂又被第二重道坛所困,无处可逃。

只是,这一番布阵,张惟却困在了“血箓灵符”和道坛之间,置身于无数精魂之中。这般情状之下,商千华虽有行雷之力,却也难以出手。

张惟立在阵中,众妖精魂无处可逃,便皆盘踞在他身边。精魂虽无形,但那煞气却有如利刃,刺入肌骨,痛彻五内。他强忍那煞气之伤,专心做法。

阵外,褚闰生看着这般情形,心情愈发纠结。若是他还是先前的“褚闰生”,既无能力,便也不会有这般困恼。可如今,他知道如何唤回幻火,知道如何将精魂煞气压制化为己用,更知道如何破除“血箓灵符”……可是,照商千华方才的态度来看,她决不会任由他拘魂索魄。若不能引渡这万千精魂,她便会以雷电将金轮击毁,灭却因果。如果现在出手阻止张惟,便是将幻火推上了绝路。可若不阻止,照眼前的局势来看,张惟非死即伤。

他到底该如何是好?要怎么选才是正确的?

这时,他忽然忆起了什么。冰冷的霜华之中,有人曾笑着对他说:……那红毛小子是你师弟,你护着他理所当然。这世上,哪有放着亲友不管,反护着旁人的道理?……

只是想起这些话,他的心便安定了下来。是啊,哪有放着亲友不管,反护着旁人的道理……他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看下去。

张惟做法又过片刻,漫天血字聚合起来,灵力如网渐渐收紧。精魂无不被那股力量压迫,聚拢向了一处。

睚眦只觉所有精魂都冲他压来,厚重异常,最后一丝神识也无力支撑,破碎开来。他意识消失之时,望见了阵外被缚的徐秀白。他勉强挤出笑意,最后唤了一声:“弟弟……”

骤然之间,血字凝聚,光华耀目。待光芒褪尽,道坛之中,惟余了一环金轮。细看之时,轮身之上,烙上了殷红血箓。精魂的煞气,竟是半分也感觉不到了。

张惟这才放松下来,握住了手腕上的伤口,大口地喘息。他望着面前的金轮,略有些得意地笑笑,自语般道:“我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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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啊,广昭/池玄童鞋,你是多少人心中的执念……

闰生:……

张惟:……

绛云:……

于是,大家终于明白了吧。其实本文的男配是万人迷体质,且男女通杀,本文所有的恩怨纠葛都是此人造成的。当真是祸水啊!

池玄:……

[那只:你这文的中心究竟是什么啊?!混蛋!]

[狐狸:= =|||]

旧识 [五] ...

商千华见到煞气消止,金轮现形,眉目之间,也带上了温润笑意。她走到张惟身边,微微欠身,道:“不愧是上清高功。诛灭之法,终是下策。能以此法克制煞气,千华自愧不如。”

张惟转头望着她,含笑道:“仙子过誉。”张惟又看了不远处的金轮一眼,道,“我会将此金轮带回上清派,集同门之力做法超度。”

“如此甚好。”商千华点头。言罢,她腾身而起,浮于空中,朗声道:“诸事已毕,众仙家可退。”

话音落时,天空之中,雷消电止,一片和风煦日。方才收云止雨的蛟龙化回人形,行礼之后,消失无踪。

商千华又望向了一旁被缚的徐秀白,她手腕一翻,收回了网元天纲,道:“你走吧。”

徐秀白稳了身形,申请复杂莫辨。他的目光从商千华身上移开,落在了那环金轮之上。一时间,他的心底竟生了忧戚。他犹豫片刻,终是咬牙闭目,转身离开。

待他远去,商千华才又开口,对张惟和褚闰生道了别,飞身离开。

褚闰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幻火金轮,继而举步走到张惟身边,伸手扶着他,道:“张高功,你没事吧?”

张惟抬起手腕,提笔在腕上写下几个字。字符隐入肌肤之内,伤口缓缓开始愈合。他轻吐了一口气,才道:“暂无大碍。我们回镇上去吧。”张惟离开他的搀扶,道,“我自己能走。你带上那环金轮。”

褚闰生闻言,含笑称是。他走到金轮之前,抬手轻轻抚上了轮身。此时此刻,这种感觉竟是万分熟悉。他心中怀念,让血脉微微发热。他清楚地记得,那无数个就着血腥入睡的夜晚,天地之大,仿佛只剩下了他和这环金轮。眼前之物,是他的兵器,更是他的挚友。如他的手足一般,不可失去。

他的手指划过轮身上的朱红符文,所触之处竟微微闪光,让他的指尖刺痛起来。他皱了皱眉头。原以为这“血箓灵符”不过是普通的封印咒文,没想到以他之力,竟无法解开。

张惟见他迟迟不动,开口劝慰道:“上清道法定能超度所有魂魄。你可放心。”

褚闰生点了点头,转头笑道:“弟子谢过张高功。”他说完,正要取金轮,忽然,地面微震,马蹄声由远及近。听起来,应有十数骑人马。

张惟闻声,心知不祥,立刻戒备。

一旁的褚闰生慢条斯理地拿起金轮,握在了手中,嘴角噙着笑意,神色安然自若。

不过片刻,十数骑黑甲士兵就将他们包围。士兵并无而话,执着长刀突刺而来。

张惟险险避开,正要做法。脏腑之中,忽生一阵剧痛。煞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扰乱内息。

 他皱眉,呛出了鲜血来。没想到,方才遭与冤魂相争,煞气竟盘踞于他体内,无法排除。他正忧虑,煞气愈强,颠倒血脉。他眼前一黑,再无力支持,往下倒去。

褚闰生疾步上前,单手扶住了他。继而抬头,冲那一众黑甲的士兵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