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宣轻笑道:“你们还真是神出鬼没。废话不说了,我托戴千户的事,有消息了?”

“回您的话,是有消息了。桂教谕致仕后,不和亲戚们联系了,但和一个早年的门生还有联系,属下从他那里,知道了桂教谕的下落。”

“人还活着?”

“活着呢,身体康健。您可以亲自拜访,人就住在…”白江低声说了地址,便起身作揖告辞。

夏宣一般情况下,不愿意和锦衣卫打交道。

谁叫他派出去的人,没找到雨楼外祖家的情况,唯有托了锦衣卫的人帮自己打探。

他费尽周折给她找亲人,并非是想帮她和亲人们团聚。而是他觉得,如果能够证明卓雨楼和季清远没有血缘关系,那么他就可以把这个多事的大舅哥踢走了。

否则就算雨楼答应和他在一起了,那季清远也会跳出来,劝说雨楼离开自己。

但是假如说他们不是兄妹,这家伙就没理由从中作梗了。

现在有了雨楼外祖父的下落,他得好好想想,如何能撬开那老头的嘴巴。

他亲自端了饭菜上楼给她送去,等两人用饭时,他想着未来的计划,便更加沉默寡言了。

雨楼吃着饭,偶尔瞟他一眼,见他表情淡然,眼神清澈,再联想起最近的表现。她咬着筷子,心道,真的活像变了一个人,难不成也被人给穿了?

此念一出,自己也吓了一跳。因为这不是不可能的,她就是异世来客,夏宣在边疆打仗,垂死间被人给魂穿了,占据了他的身体,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她惊恐的上下打量他。难道自己眼前的夏宣并非是以前那个夏宣?

夏宣发现她盯着自己看,疑惑的道:“怎么了?”

“呃…你记不记得…老七为什么和你结怨了?”试探一下,看他是否记得以前的事。

夏宣哼道:“他调戏你,我气不过打了他,使得闹的他现在刁难我,我怎么会忘。”

对了,有一种魂穿,是可以继承原主记忆的。雨楼哦了一声,淡定的继续吃饭,过了一会,做若无其事的问道:“你这一年多,找过其他女人吗?”

他一惊,心中大喜过望。她是在关心自己和其他女人的关系,说明她很在意。她为什么在意,当然是因为她对自己…嘿嘿。

夏宣苦笑道:“你刚走那会,我哪有心思找其他女人,后来兵败了,更没心思了。这一年多,我一直是一个人。”后一句话,字字清晰。

难道真被穿了?依夏宣的性子,不睡女人也太奇怪了:“你忍得住?”

“不吃饭、不喝水能死人,没听说过不睡女人会死的。”

“…”雨楼惊诧的看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她朝他笑道:“那如果可以不忍呢?今夜…你留下怎么样?”

夏宣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强压欣喜的道:“你别逗我了,赶路怪累的,算了。”

雨楼不死心,继续试探,歪着头深情款款的看他,纤纤玉手摸到他腿上“你怎么会认为我是骗你呢…”

是个男人都坐不住,夏宣大脑一片空白怔了几怔,随即握住她的手,激动的道:“真的?”

触到他的眼神后,雨楼立即摒弃了夏宣被人穿越了的傻念头。这厮现在的眼神,跟当初他调戏自己时如出一辙。

是原装的夏宣,如假包换。

她抽出手,换了张脸冷冰冰的道:“假的,别想了,早点睡了,明天赶路罢。”

“你!”完全搞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戏耍自己,害得他白高兴一场。

“我怎么?”她眸底冰冷的看他:“我怎么了?”

“…你…”打落牙齿和血吞吧,谁叫他喜欢她呢,戏耍就戏耍吧。夏宣挤出笑容:“你…好好休息,我明早过来叫你。”说完,放下碗筷出去了。

她瞅着他的背影,送他离开后,摇摇头叹了一声,吃了几口饭,想到他苦兮兮的样子,却又忍俊不禁。

两人上路后,一切顺利,说话时谈的来,不说话又不尴尬。可惜这样的情况没有维持多久,出了岔子。

怪夏宣。

“迷路了?”雨楼撩开马车帘,看着前方瞧不见尽头的小路,道:“你确定?”

夏宣紧锁眉头,放眼四周,除了枯败的荒草外,没看到有人烟的迹象,回头对雨楼道:“…好像真的迷路了…”

“天啊!”她急了,跳下车,向前走了一段路,没发现人烟,无功而返,气的对夏宣道:“亏你还是个男人,方向感这么差,不,亏你还是个军人,居然也能迷路。”

“迷路跟是不是男人有什么关系?!”夏宣道:“再往前走走,找个人家住一晚,问清路况后,再上路时快马加鞭把耽误的路程追回来。”

“…”事情已经出了,大吵大闹解决不了问题,不如节省体力趁天黑前赶路,她忍下怒气,尽量心平气和的道:“好吧,只能这样了,沿着这条路走一段吧,看有没有人家。”

雨楼不上马车,跟在他身边走。

夏宣道:“你上车去坐着吧,不累么。”

“我不放心,怕你再迷路。”

“…”他道:“说不定这里有拦路抢劫的,看你这么漂亮,马上就亮刀子冲出来,抢了你上山。”

雨楼对他笑道:“你也不差啊,别以为你是男人就安全。”

夏宣不和她斗嘴了,她愿意走就走吧。

“有人家——”雨楼瞅见前面有一间土房,欢喜的跳起来,朝夏宣得意的笑道:“还是我眼睛好使吧。”

夏宣连连点头:“嗯,好使,好使。”

然后两人一齐翻看腰间的钱袋,从里面摸碎银子出来。雨楼道:“你先去敲门,问主人可不可以借宿,如果他不同意,我再凑上去,把我手里的银子给他,添价钱。”

夏宣同意后,先去敲门。雨楼在马车边站着,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农妇出来开门,与夏宣交谈了几句话后,便转身回院了。

“可以借宿,她不收钱。”

雨楼不得不感慨,乡下果然民风淳朴。

小院干净整齐,夏宣把马车牵进了院子后,接过老农妇递上来的水饮了一半,很自然的给雨楼:“喏,给你。”

雨楼笑着推辞了,然后随着老农妇进了屋。交谈了几句,她知道,这户人家姓桂,除她之外,还有她的丈夫,此时去溪边钓鱼了,要晚些时候回来。

“…你们是…”

夏宣道:“哦,她是我妹妹,我们的母亲病了,我从婆家接她回南京探病。”

雨楼暗暗佩服,撒谎真顺溜。

慢着…撒谎顺溜…

她看向夏宣。

“家里还有两间空房,我给你们收拾收拾,今晚你们就住那儿吧。”老农妇苦笑道:“我家老头子脾气古怪,不过人不坏,他说什么,你们别往心里去。”

白住人家的屋子,哪能嫌主人的态度恶劣,雨楼和夏宣正要说话,就听门外有响声。这时走进来一个白须老者,人干干瘦瘦的,活像人参成了精。衣裳浆洗的笔挺笔挺的,表情甚是严肃,举手投足不像是农夫,倒像是官老爷做派。

尤其一见雨楼,双眼一瞪,活像要吞了她。

不过老者倒并没说什么,只把他们当做空气,吃完饭后,板着脸进屋休息了。

雨楼和夏宣默默吃了饭,亦各自回屋了。她躺下后,越发心神不宁,老人家的眼神仿佛还盯在她身上一般。

熬到天黑,她实在躺不住了,翻身下地朝夏宣的房间走去,推开屋门后,就见床上的影子坐了起来。

“嘘——”她悄声道:“我觉得这里怪怪的——”各种关于夜宿在外,遇到变态杀人狂的恐怖电影情节一个接一个的往出冒。

夏宣赶紧展开怀抱迎接她:“别怕——别怕——有我呢——”

雨楼坐到床沿,担心的看了眼外面:“咱们就这样坐到天亮吧。”

“你睡下也行,我给你守夜。”

她轻声道:“…幸好有你在…”

夏宣受了莫大的夸奖,心里暖洋洋的。他想告诉雨楼,其实她不用害怕,因为这个严肃的老头不是别人,而是她的…

正想着,突然就见一个黑影冲了进来,大叫一声:“贱人!跟你娘一样,长了一身贱骨头,只会晚上爬男人的被窝,投怀送抱!”

雨楼一瞬间,吓的往床里缩去,待反应过来,她茫然的道:“什么?”

借着月光,就见桂老头凶神恶煞的往她这里冲,扬起手便要来抓她。这时夏宣挡在他面前,钳住他的手,威胁道:“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打死这个贱骨头!贱人生的还是贱人!”

这时老农妇端着烛台跑进来,抱住老头道:“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对客人发起火来了。”

“什么客人?她是素心生的那个贱种!”老头指着雨楼骂道:“你说,你是不是故意上门讨债,打我这张老脸的!”

雨楼懵了:“你在说什么啊,能不能别乱喊一通,而是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你以为我是谁?”

夏宣有点后悔了,雨楼的外祖父简直像个疯子。他狠狠捏住他的手腕,冷声道:“承诺好好说话,我就放开你,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老头吃痛,咬牙问雨楼:“你肩头是不是有块红色的胎记?”

雨楼道:“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有的话,你就是我女儿生的孽种!”

61

夏宣怕桂老头疯疯癫癫的伤害雨楼,钳住他的双手不放:“你凭什么认为他是你的外孙女?”

“长的跟她那贱|人亲娘一模一样,化成灰我都认得!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是不是她让你来找我的?告诉你,没门,我早就当她死了!”

“当她死了?她没死?!”夏宣欣喜的对雨楼道:“你娘还活着。”

可惜雨楼表情冷漠,没有半点高兴的意味。她对那个所谓的外祖父道:“我或许是你的外孙女…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不是上门讨债的,路过这里完全是意外,你不高兴我在这里,我现在就走。”说着下了床,淡然的对姓桂的老者道:“不用发火,我这就走。”

不得不说,桂老头对她的态度也吃了一惊,没有痛哭流涕的认亲,没有下跪求情的认错,自己的外孙女真的像个陌生人。

倒是夏宣急了:“雨楼,你娘亲还活着。”

谁知雨楼瞥了他一眼,无所谓的道:“我不关心。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天还没亮呢,咱们哪儿也不了,不如坐下来,你们好好谈谈。”

桂老头喊道:“滚——你们统统滚——”

雨楼吼夏宣也就算了,别人吼他,他可受不了,放开对方的手,恶狠狠的推搡他:“嘴巴放干净点,别把我惹恼了。”

那老农妇见夏宣凶神恶煞的,自知他们两个老人不是夏宣的对手,哭着求饶道:“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是亲人,可别动手啊。”

雨楼瞧着屋里有咒骂的,有哭泣的,有气恼的,根本乱成了一锅粥,她只觉得疲惫极了,想赶紧从这麻烦事里脱身,她拽着夏宣的衣袖往外走:“他不想认我,我也不想有这样的血亲,出了这个院子,再互不相干。”

他还是不能理解:“你外祖父就在你面前,你一点不好奇,不想问问他,你的身世之谜?”

“有什么好问的?问他当初是如何把我丢掉的吗?”雨楼道:“彼此憎恨,就当从没遇见过最好。”

出了屋门,还能听到老头骂骂咧咧的咒骂声,夏宣气不过,道:“那你怪不怪他抛弃了你?有怨抱怨有仇报仇,我替你打他一顿罢。”

雨楼叹了一声:“咱们别惹事了,谈不上恨,当然更没感情。”

夏宣牵了马车带她出了院子。夜路漆黑,视线所及,是望不见头的幽暗。

雨楼坐在车里,痛苦的扶额:“唉——咱们在车里坐着,等到天亮再赶路吧。”夜里赶路危险性太大了,地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极容易翻车。

夏宣小声问道:“咱们一起在车里坐着?”

她身心疲惫,没死心和他猜谜,重重颔首:“过来一起坐吧。”

他的待遇明显有了提高,她不再防着他了,甚至能在觉得不安和遇到危险的时候,主动投向他寻求帮助了。夏宣进了车厢,挨着她坐下,柔声安慰道:“雨楼…你别伤心…”

“我没伤心。”她道:“我只是觉得累和心烦。好好的赶路,偏碰到这么个岔子。”

“你不信他是你外公?”

“信不信,重要吗?”

“不重要吗?他说你母亲还活着,你不想见她吗?不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夏宣小心翼翼的道:“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你父亲一个人在场吗?”“嗯?”雨楼昂头看他。黑暗中夏宣感到两道灼人的视线,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说,或许这里面还有别的文章。”

她有些懊恼,说话的语气不似之前那么温和了,带着几分戾气质问他:“你的意思是说,我亲生母亲或许还跟过别的男人?你怎么会这么想?!就因为我外公骂她是贱人?”

“不、不、不——”他哪敢诋毁丈母娘:“我是说,既然有机会,不如问清楚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季清远一直觉得是你们的父亲做了坏事,内心十分愧疚,如果不是你们的父亲用强,而是两情相悦,季清远心里会好受许多罢。”

“…”的确,她能感觉到哥哥对自己的愧疚,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如果有可能卸下他心里的包袱,她愿意刨根问底,打探清楚。

见说动了雨楼,夏宣心中却泛酸,真是,为了季清远就动摇了。

“可是…要怎么问?老人家不会说的。”

“只要有嘴,就能开口说话。”夏宣自告奋勇:“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就交给我去办,我一定帮你问出你娘的住处!”

雨楼半信半疑的看着夏宣。眼下除了他之外,也没有能依靠的人了:“你想怎么问?”

“软的不行,来硬的,硬的不行,就软硬兼施。”

雨楼担心的道:“你别胡来,你没看他们都很大了么,老胳膊老腿经不住你折腾恐吓。”

夏宣笑道:“我知道,你发没发现,那个老农妇,不是你外婆?”

“当然看出来了。”那个老农妇不仅没认出自己,面对他们的冲突更像是个旁观者。如果是自己的亲外婆,早就有所触动了。

“突破口就在她身上。你是前妻的外孙女,她想必不愿意为了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摊上危险。”夏宣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问问就来。”

“慢…”她拽住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