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戏。夏宣道:“杜琼不是贪私人,本来就是,去了他那,他自然就给了。”

“有房契?”

他确有房契,但好像被他放在了京城…或者别地方,他也记不清楚了。当务之急是诓骗雨楼随他去南京,尽可能制造两人单独相处机会,于是他眼珠一转,开始扯谎:“…当然有,记得埋在湖边白玉兰树下了。”

雨楼皱眉反问:“为什么埋在那里?”

“怕路上丢了,就地埋了,随时取用方便。”

民间很多老人为了防止不孝儿孙偷拿地契出去抵押赌钱,偷偷把地契和家中银锭子装罐子掩埋,不在少数。雨楼想了想,倒也不觉得很奇怪:“真?”

“怎么会骗?不相信,随去南京验证一下。”夏宣道:“找到地契,物归原主。反正那是们卓家财产,不会用。”

有一大笔资财放在自己面前,任谁都会心动。

正在她犹豫不决时候,夏宣在旁边点了一把火,说她心活了:“不要,妹妹总不会不要吧。有钱傍身总没坏处,小家碧玉也需要嫁妆。”

她道:“怎么如此好心?正缺钱呢,却把倒手银两白白送给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慷慨了?”

“看,又往坏了揣测了。夏宣确不是好人,但对金钱银两什么时候计较过?!”

说不错,连他母亲首饰都能拿出来送她戴着,他对金钱这等身外之物确实没什么兴趣。雨楼沉着脸,将门打开,转身回屋。夏宣跨进门,将门掩好,跟在她身后。

蝴蝶似绕着她转悠。

雨楼拿糖果,他便帮着摆盘子:“雨楼,咱们正好去南京,再探探外祖家消息,说不定他老人家尚在人间…”

“有什么好见。”先不讲她是穿来,就算是土生土长人,她也不想见一个把自己抛弃所谓亲人:“当初扔了,们在彼此心中就已经死了。”

夏宣说认亲,不过是想增加她去南京可能,见雨楼确实不愿意提及外祖父家事,便专攻取回卓家园林事:“好吧,亲可以不认,钱总不能不认吧。嗯…们那个园子,当初开价是几万两银子来着?让想想。”

雨楼放下手里活,眯眼问他:“怎么这般积极?”

是有些心急了,他叹道:“不是舍不得看受苦,想叫过上好日子么?还能有什么理由?!怕假清高,不肯收回园子,背地里后悔偷偷抹眼泪。”

她笑了笑,拍着他胸口道:“不会跟钱过不去,但不想跟去南京,这样吧,叫泰生随去南京拿房契。一个妇道人家出什么门啊,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和泰生一个大男人去什么南京?!夏宣道:“以前在那儿,整年念叨重获自由身,现在自由了,却又变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闺秀了?想不通!”

她哼笑两声,笑眯眯望着夏宣道:“别以为不知道存什么心思,不就是想叫和一起出门么。可不敢,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事。”瞟他一眼,笑道:“万一把卖了,说不定都得帮数钱。”

夏宣被她戳破心事,脸上挂不住,哼道:“切,卖?那也得有人肯买呀,除了长得漂亮外,还有哪点值钱?稍微值点钱,哪个不是才色艺俱佳!最重要,得是处子…”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果然卓雨楼脸色一变,眼睛上起了一层水雾,吓他立即解释道:“雨楼,听说,就是想让明白,不可能卖掉…”

“因为不值钱,知道!”她将眼泪忍回去,扬了扬头对夏宣冷笑道:“可再差劲,也没沦落到众叛亲离,不像,人人都嫌弃!这种人,只配孤单一辈子,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以前嫌弃,现在更嫌弃!宁愿找个乞丐,也好过跟!”

恶语伤人六月寒。夏宣寒了个彻骨,低声道:“别这样…雨楼……”

谁叫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勾她伤心往事,雨楼气愤难平:“闭嘴!”剜了他一眼,举步向外走。

夏宣一边道歉一边追她:“是错了,别走啊,这就跟认错。”雨楼推开他:“去绣庄,不许跟过去!希望回来之前,已经滚蛋了。”说完,提着裙子跑出了门。

夏宣懊悔万分:“功败垂成…都怪这张嘴…”

她下了逐客令,他不能这么赖下去了,不,想赖下去,得想点别法子。夏宣自己在厢房熬到天快黑了,见她仍没回,便牵着那匹瘦马,到街口晃悠,希望能碰到她,然后做出一副就要离别凄凉模样,换得她心软,把他重新领回去。

他徘徊时候,就见赫珍和泰生打不远处走来,两人低头说话,并未看到他。夏宣等人是卓雨楼,若是此时叫她身边人发现自己,苦肉计便演不成了,赶紧打了马一鞭子,叫它沿着小巷子跑远了。自己则躲在暗处,等两人过去。

“唉,真是,小姐当初就不该留他,给自己找气受,下午去绣庄都气哭了。”赫珍道:“不过小姐说已经赶他走了,也不知他走没走。说回家见他走人了,她再回家来。”

泰生粗声粗气道:“那还用不用托人抄邸报了?”

“什么邸报?”

“小姐昨天跟说,让出了正月去衙门后托人抄邸报。问她要哪个月份,她说今天告诉。刚才瞧她样子,也没敢问,估计是关于那个姓夏!”

“她没说,就是不用喽。”

两人一句一句聊着走远了。偷听夏宣,心里直呼大事不好、大事不妙,顾不得等卓雨楼了,匆匆站起身,吹口哨唤回那匹瘦马,翻身上马便往夏岚府邸奔去。

而卓雨楼听赫珍告诉她说夏宣走了,心情不仅没轻松反倒沉重了,暗暗恨道,走了也好,最好永远别再回来。

还说什么看他表现,决定权在她,结果才说了他两句,他就受不了走人了。

就这点诚意?!

不过,她是不是也说过分了点…

他众叛亲离,他自己何尝不知道,自己又何必扒开他伤口,叫他难过。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最重要是,因为她不冷静叫夏宣走了,她为此可能失去了拿回园林可能。

那可是笔大钱。

雨楼很心痛,为此郁郁寡欢了好几天。这份苦恼又不能跟别人诉说,便越发显得整个人晦暗了。

雨堰还当姐姐舍不得夏宣,不解皱眉跟和赫珍嘀咕:“姐姐何必因为夏宣那东西,这么难过!他有什么好?!”

每当这时,赫珍只能苦笑了。女人总归对自己第一个男人印象特别深,大概小姐和夏宣之间并不像表现看起来那么简单吧。

已经初十了,夏宣还是没回来,雨楼绝望了。就在她已经放弃找回南京旧居时候,这天早晨,她才一开门,就看到一个人站在石阶上。

正是夏宣。

她一怔,遂即露出一个大大笑容,嗔怪道:“这么多天,去哪里了?”

夏宣受宠若惊,他已经做好被他冷待了,可迎接他却是满面笑容雨楼。看样子,她似乎蛮担心自己。他喜出望外,也跟着笑了起来:“雨楼…”

“快进来罢。吃早饭了吗?给熬点粥。”领了他进来,不停询问:“这几天到哪去了?”

当然是在侄子家好吃好喝,顺便吩咐下去处置邸报问题。他装模作样叹道:“卖了马,找了个客栈凑合了几天。”

“…”雨楼回头,果然不见那匹瘦马了:“原来这么穷?身上一点银子都没有,居然要卖马才行?”

“不瞒说…”夏宣道:“那天碰到,已是身无长物了。”

就算如此潦倒,他仍旧没动过霸占卓家园林心思,还是想把它还给她们姐妹。雨楼心里酸酸,她确对他过分了点。

把夏宣让到屋里,熬了碗热粥给他,看着他吃,眼中不觉流露出几分柔情。夏宣锦衣玉食惯了,面对白粥,难以下咽,硬着头皮喝着。

这时雨堰从外面进来,发现夏宣居然堂而皇之坐在这里吃饭,疑惑看了看姐姐,又看看了他,转身嘟囔道:“什么第一个男人,有那么难忘么。”

雨楼脸上一红,重重咳了一声,指着正屋道:“去写字!”雨堰嘟了嘟嘴,扭扭哒哒走了。

夏宣低头喝粥,看似面无表情,实则欢喜异常。从雨堰话中,多少可推断出在这几天,雨楼是担心过自己。

“肯回来,也不能再赶走,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罢。”等他吃完,她起身捡碗筷,端去洗。

“对不起…那天事,是不好…还生气吗?”

她背对着他,听到他道歉,不觉露出笑容。怒了努嘴,道:“算了,也有错。”

夏宣不禁大喜。

既然夏宣回来了,那么调查他是否说谎事,再次被提上议程。雨楼其实也很纠结,一方面他落魄到卖马果腹事实血淋淋摆在面前,可另一方面,不查个彻底,她心中总是隐隐不安。思来想去,秉着早调查早轻松理念,不等过了正月,她就让泰生临时托了人去衙门里抄邸报。

泰生拿了抄录邸报回家路上,被迎面一个货郎撞了个满怀,两人东西撒了一地,路过行人有好心帮忙,七手八脚拾掇了东西。等忙活完,泰生赶紧摸自己文书袋子,就怕将抄录邸报丢了。

好在没丢,他拿出来扫了几眼,又忙放了回去。

坏就坏在泰生是不识字,并没发现此时包袱里这一份和原本抄录那份在内容上已是天壤之别。

雨楼从邸报上看到西北兵败消息,当然也看到了夏宣削爵降职消息。

唉,这家伙都这么可怜了,自己还怀疑他,真有点不应该。

晚上破例给夏宣开了小灶,做了他爱吃,端到他屋里头给他用。

一切都在夏宣掌控中,见她对自己这么好,就知道她看到那份假邸报,对自己境遇深信不疑了。

聊了会别,他插入正题:“雨楼…咱们去南京吧,把地契找出来还给。”

她沉默不语。好一会才道:“哪能跟一起出门,孤男寡女。”

“咱俩又不是陌生人,知根知底,怕什么?”夏宣道:“怕路上对行不轨之事?唉,大可不必担心,一年多没女人,日子过也挺好,没说七窍流血死了。难道不想回南京,不想回家看看吗?”

“想是想。可为什么想带上路?”

“杜琼表哥看不上霸占,这一次,带去,他看见修好,说不定对改观,肯借银子给。”

她心里有点失望,挑起眉毛:“就是这样?”

冠冕堂皇话说服不了她,不如试试真话:“还有,就是想做上门女婿,讨好呗。路上照顾,再把家园还给,看看能不能赢得好感,招了上门。”

雨楼忍不住笑道:“真是,快别说了。”说着起身要走,夏宣伸手扯住她衣袖,渴望追问道:“给这一次机会吧,行不行?”

雨楼也不知自己是为了夏宣,还是为了那价值万两旧宅,总之乱七八糟感情掺和在一起,神使鬼差答应道:“…好吧。”

夏宣一怔,待确定不是幻听,而是她真真切切答应了,当即乐嘴巴都合不上了。

胜利在望,胜利在望!

60

“我…准备过完元宵节和夏宣一起去趟南京。”

当卓雨楼把自己的这个计划说出来后,立即遭到了大家的反对。

“十五?太早了,要出门的话,怎么着也得过了正月啊。”说这话的是张妈,做为不知道内部复杂关系的外围人士,她反对的理由十分简单。

赫珍和泰生夫妻面面相觑,想说又不敢说,在雨楼的示意下,赫珍才瞟了眼不远处坐着的夏宣:“和他?去南京?小姐若是有事,咱们可以托别人去办。”

夏宣背对着众人喝茶水,看似不掺和这边的讨论,实则竖着耳朵听的仔细。心中默默祈祷,千万不要让雨楼被他们说服了。

“就是,就是!跟谁去也不能跟他啊!”雨堰反对的最强烈,但比之前有了进步,没有大声嚷嚷,而是拉着姐姐的胳膊,低声埋怨道:“姐,你们要去南京做什么?他会不会在憋什么坏水?”

“去南京办件大事。”雨楼道:“办好了,下辈子衣食无忧。”

“到底是什么啊?”雨堰撅着嘴巴问:“那我能不能去啊?”

雨楼是想带雨堰的去的,可她怕在南京假如真的获知外祖父家的消息,没法和雨堰交代:“…是这样,他认识一个人,或许能帮咱们把南京的家要回来,姐姐这次和他一起,打探一下消息。大人间的事,小孩帮不上忙。”宅子没到手之前,别和妹妹做过多的承诺,免得她失望。

一年的奴仆生活使得雨堰的性格变了不少,若是以前,肯定要撒娇耍横,哭着喊着跟去的。现在,她更理解了姐姐的不易,她可以不去,却少不了为姐姐担心:“我不想给姐姐添麻烦…可我不放心他…”

夏宣听的真真切切,心里捏了一把汗。

“没事。他要是想做坏事,早就做了。”对夏宣,她还有几分了解的,他玩弄女性是不假,却对暴力用强不感兴趣,常用手段是威逼利诱,她现在没有把柄在他手里握着了,他又自身难保,他还真不能把她怎么样。

众人向夏宣投去怀疑的目光。

夏宣虽未回头,却感到了数道视线刺在他的后背上。僵持了一会,就听雨楼道:“就这么办了,我们尽量早去早回,绣庄就靠赫珍了,张妈您替我多照顾点雨堰。”

夏宣心中替自己叫好,开始盘算着这一路的该如何行事。

正月十五闹元宵,众人出门看花灯,夏宣十分贴心的表示他留下看家护院,叫大家放心的好好玩。

雨楼颇为奇怪,夏宣这家伙怎么不跟着自己了?在她的一再追问下,夏宣才道:“正月十五,登州的不大不小的,许多达官贵人也出来看灯,怕碰见熟人丢脸。”

怕碰见熟人不假,却不是怕丢人,而是怕对方瞧见他,上前作揖唤他一声国公爷,穿了帮。

他不去更好,雨楼挑挑眉,随他便了。

等人走了,夏宣为后天的行程仔细做准备,先回夏岚那里,叫派人捎他的书信回京城向都督大人告假,然后再捎一封信给锦衣卫的朋友,感谢他帮忙。

做好这一切后,雨楼她们还没回来。他便拿了纸笔,逐条列出后天动身该带的东西,确保没什么落的了,才收了纸笔。不一会,雨楼他们回来,他继续保持住淡定的态度,与她说了几句话就去睡了。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雇了马车,收拾好车厢,置办路上带的水和干粮,不用雨楼插手,做的井井有条。

他做的这一切,雨楼都看在了眼里,心中暗道,这家伙也不光是个吃白饭的,认真起来还是有些用处的。

到了出发的日子,夏宣不骄不躁,完全看不出一丁点两人单独上路的兴奋,大大方方的与其他人告了别,然后坐上了马车,等她告完别,就赶车走人。

趁她和妹妹告别的时候,他总结了下自己以前失败的经验,他以前太心急了,不能在她对自己毫无感情的情况下,就对她说要和自己生孩子,把人吓跑了。

所以,这一路上他一直规规矩矩,不敢越雷池一步。从不敢和她调笑,说过分的玩笑话。她这时身边没有帮手,一旦感到他对她有威胁,肯定会立即逃跑,并且再不会见他。

他如同柳下惠附体一般的斯文,照顾的体贴周到,又不过分,俨然是彻底改过自新了。

雨楼开始还警惕着,后来慢慢也适应了。人向好处发展,总是应该鼓励的。因为在路上和他的话,也说的多了起来。

夏宣走南闯北,见识颇多,给她讲点塞外秘闻之类的事,自然不在话下。雨楼也不甘示弱,把以前从书上看过的故事讲给他,也唬的他一愣一愣的。

两人又都读过书,聊起文豪大家来,亦能打发时间。

过了几个大小县城,眼看就要到南京。这一日,两人找了个客栈住下,各开一间房,互不打扰。虽然夏宣是很愿意她来打扰自己的,若是半夜就更好了。

为了表现的更体贴,雨楼整理东西的时候,他下楼去给她要可口的饭菜。客栈不大,只住了几个商旅。夏宣要了饭菜,挑了个空桌等着上菜。

“客官,客官,听您的口音,是京城人士?”

身后有人向他攀谈。这种县城小店,最好不要和陌生人搭话,夏宣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

“客官,您走这条路,是往南京去吗?”

这一次,对方说话已离他耳朵十分近了。夏宣不悦,正欲回头警告对方,那人却噌的一下,坐到了他对面,满面堆笑的道:“属下在这里等您许久了,国公爷。”

这人淡眉细眼,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穿了件粗布麻衣,一句话,是个掉进人堆里找不着的人。

这类长相,非常适合干秘密探查的行当。

“国公爷,属下是戴千户旗下番子白江,给请您安了。”白江保持着仅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客客气气的对夏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