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道:“那么,我们要去哪里呢?江南吗?”

我摇摇头道:“不能下江南,我曾经对十四提起过下江南的事儿,如果去那儿,很容易就会被他找到。我们…我们去蒙古吧,去大草原,好不好?我们去大草原和那些游牧民族的人住在一起,放放羊骑骑马,过些与世无争的日子,好吗?”

“草原?”婉儿有些发怔,好一会儿才道:“在那里,小姐真的会过得比较快乐吗?如果会,奴婢马上就去打点一切。”

我心里有些无奈,快乐?还会快乐吗?不想让婉儿担忧,我笑笑道:“会的,远离了这一切,我会慢慢变得快乐,相信我。”看婉儿点点头,我道:“不过先不急着雇马车,在京城里雇车容易泄露我们的行踪,等出了城再说吧。你先去换些盘缠,明天我们就出发,好吗?”

“不等十四爷回来了吗?”婉儿问完就自己苦笑了一下道:“奴婢问得真傻,自然是不能等。好吧,小姐您放心,奴婢会把一切都办得妥妥当当的。”

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对不起,十四,到最后我还是要离开你,但是你放心,我现在身体好好的,我也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并永远为你祈福。

天色微亮的时候,我就整理好了一切,准备和婉儿离开。婉儿看了眼桌子道:“小姐,那些风车…”

“留给十四吧,”我凝视着那些风车,心里苦涩而又不舍,“那十只风车,也代表了我和十四之间十年的回忆,我已经…我已经不需要了,把它们留给十四吧。”

婉儿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欠着身子让我先出门。我忍了又忍,才终于没有回头看,是该斩断一切重新开始了,痛苦是必经的过程,我不能再有任何的不舍。我的不舍,是伤害十四的利刃。

离开十四的府邸已经有五天,我们在北京郊外的一个小镇雇了马车和车夫,请他将我和婉儿送去蒙古草原。那车夫开始时有些不愿意,说现在蒙古和清廷连年争战,去那地方不安全,我给他多加了不少银子,他才答应冒险走一趟。不是没想过蒙古现在的形势,只是想来想去,觉得那里是十四决计想不到的地方,也是胤禛和胤禩想不到的地方。

因为我晕马车的缘故,马车行得并不快,虽然五天过去了,但还是离京城不远。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们找人也不会往这个方向找,我一路上慢慢地行并不要紧。

时值晌午,太阳照得人头晕,我们找了个阴凉的地儿休息,也让马儿接接力。婉儿靠在我身旁坐着,不时地用手绢给我擦汗。

我和婉儿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忽然耳边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声音先是很轻,像是在远处,几不可闻,慢慢的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婉儿疑惑道:“这么热的天,也有人马不停蹄地往蒙古那边儿去吗?奴婢看是商人吧,赶着去做生意的。”

我笑了笑:“现在生意恐怕也很难做,西北战事一触即发,谁还敢没事儿往那儿跑?”

婉儿揶揄道:“不就是咱们?咱们可是一个劲儿的在往那方向去呢。不过说实在的,这几天奴婢倒是越来越期待将来的生活了,您想啊,在草原上骑马牧羊的生活还真是惬意的很呢。”

我笑道:“惬意是自然的,远离喧嚣的地方,其实更适合咱们人类居住,就是不知道你喝不喝的惯羊奶呢。”

婉儿轻捶了我一拳道:“小姐也太看不起奴婢了,奴婢又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什么惯不惯的。只要小姐受得住,奴婢没有什么苦是不能吃的。”

我心里一阵温热,握住她的手道:“婉儿,从此以后别再喊我小姐自称奴婢了,我们以后就姐妹相称,好吗?”

婉儿有些惊讶,但随即说道:“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婉儿…”马蹄声骤停,她也忽然张大嘴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看向我身后,惊讶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我不解地回头,全身的血液却在一刹那冻结住。那是…十四!十四翻身下马,拧紧眉头,紧紧盯着我,满是怒气。他怎么可能在这里?不可能的啊,除了我、婉儿和车夫,没有第四个人知道我要往哪儿去,他是怎么知道的?

十四上前几步,紧紧抓住我的双臂,恶狠狠地道:“为什么不说一句就走!为什么这么狠心!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会害怕会难过吗!”他气得身子直发抖,脸色煞白,仿佛马上就会倒下。

我心里一波一波的疼痛,心痛不舍懊恼一股脑儿地涌上来,鼻子一酸,眼泪刷刷地掉了下来。我呜咽着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其它的话语都变得苍白无力,我唯一可以说的就只剩下这一句。

“我不需要对不起!”十四皱着眉,满脸心痛受伤的样子,“你还记得吗,你生病的时候,我说过,我的世界里只有你,如果你不在了,我就立刻随你而去,黄泉路上绝不叫你寂寞。我知道你现在不是要去死,可是如果没有了你,我的人生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不知道我还要为什么而活,我会立刻死在你面前。”

“不要说胡话!”我心里揪得紧紧的,冲他嚷道:“什么为我而死,什么失去了我人生就没有意义了,全都是胡话!我告诉过你,这个世界上,不是非要有谁在身边不可。你不是总说你了解我吗?那么你就该知道我有多想离开京城有多想离开!为什么非要把我绑在你身边,这是你了解我的表现吗?”不是的,十四,我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可是我不得不这样做,我不能再拖累你了,我不能再让你弥足深陷了。

“那么你又有没有了解过我?”十四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我从来不奢望你会爱上我,也不奢望你会像对待十三哥那样毫无保留,我只是想好好守在你身旁,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一丁点儿的委屈,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你懂不懂?离开京城,我知道你想离开京城,我会替你安排的啊,我会为你找到一个好地方让你可以安安心心地在那儿过下半辈子,你为什么非要瞒着我离开?为什么又要让我像从前一样,某一天突然发现你不见了,然后像发了疯一般的满世界不停地找你,为什么!”

我整个人怔在那儿,心里撕裂般地剧痛着,抱歉,我并不想这样的伤害你,可是这个时候我什么都不能做,否则就前功尽弃了啊。努力让自己平静得不露一点儿心疼的神色,我擦干眼泪,淡淡道:“不为什么,总之现在已经是这样了,我不可能再跟你回去,也不想接受你的安排,以后的路我自己会走。”

十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半晌才道:“以后的路你会自己走?这就是你对我所说的话的反映?”他冷笑着摇了摇头,对我蹙着眉道:“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总能打动你,我还以为人心总是肉做的,可是你…”他闭了闭眼,脸上尽是受伤的神色,“好,既然你这样说,既然你坚持要离开,我尊重你,成全你。齐优,从今往后,你的事情我再也不会过问,而我…希望你也可以做到事事不问。”

我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着,用力握紧拳头,我道:“好,以后你的事儿我也不会过问,不会去管。”

“就是我死了,你也不管吗?”十四忽然问道。

“什么?”我愣了一下,随即狠下心道:“既然我说了不会再过问你的事儿,那么…那么你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

十四凝神看了我一会儿,神色渐渐黯淡下去,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去。

我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近他骑来的马匹,眼泪又一次涌出了眼底。十四,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吧?也是最后一次伤害你了,请你一定要忘了我,从此以后好好过你的人生,好好的去做康熙宠爱的抚远大将军,好好的…好好的…

十四走到马前,却没有上马,而是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我。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或许,他是想要再看我一眼吧。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的脆弱,我侧过头不看他,只是默默地掉眼泪。“我不信…”他蓦地开口,“我不信你会真的不管我,我不信你真的会那样的残忍。”

我皱紧了眉,却仍是不敢抬头看他,刹那间,却听见婉儿的惊呼声:“十四爷不可以!”我忙抬头向十四看去,只见他双手紧紧握着那把从不离身的佩刀,而刀身,已经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腹中,霎时鲜血狂涌不止。灵魂似乎忽然被抽去了,我脑中一片空白,木讷地站了几秒钟才向十四飞奔而去。“你做什么!”我将倒在地上的十四抱入怀中,哭道:“你这是在惩罚我吗?你这是在向我示威吗?你做什么做什么!”

十四虚弱地抬起一只手触碰到我的脸颊,唇边却露出微笑,“我就知道你不会忍心不管我,我就知道…”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我紧紧地抱着他道:“你是想一死了之然后让我悔恨一辈子吗?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不会!”

十四道:“我没有想要让你悔恨,我只是…只是想证明自己的感觉没有错,我…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是在乎我的。”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频繁而剧烈。

我忙向不远处已经看傻了的车夫喊道:“快来帮忙!把他抬上马车,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他送到最近的医馆!”

十四抓住我的手道:“你…你还是…还是要送走我吗?”

我忍住泪道:“不会了,不会了…我会一直陪着你,但是你一定要撑着,一定要撑着…”

十四点点头,眼神却一点一点地散涣,像失了焦一般。

车夫已经跑到我们面前,打了个横抱将十四抱上了马车,我和婉儿忙跟上车,催促车夫快快起程。

十四躺在车厢里,脸色苍白,唇边却始终带着一抹笑,仿佛受伤死亡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惟有他希望得到的那个答案让他在意。

我抱着十四,一遍遍地说着:“撑着,你一定要撑着,一定要撑着…”慢慢的,十四终于失去了意识。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他是未来的抚远大将军,他会活到乾隆年间,他不会有事的。我用自己仅有的历史知识安慰自己,可是心也在随着十四的体温一点点地变凉。十四,如果你死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自己,也不会原谅你。

第六回

第六回很多时候,我们都在失去之后才知道要珍惜,就好像是此时,我看着病榻上的十四,脑中反复盘旋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十四,希望我这次的失去,不会是永远。三天了,自从送来这个医馆,十四已经整整昏迷了三天,本来想尽快回京替他治伤,可是大夫说,至少要等他醒了之后才可继续赶路,否则很可能…

“我一直以为,在我的心里只有他,也只能有他,所以很多很多的事情都被我刻意地去忽略了,比如说,你对我的心意。我不是不明白,很多很多年以前,我就已经明白了,只是那个时候,我没有办法离开他,也没有办法去接受另外一段感情。我曾经告诉过婉儿,如果我是先遇上你,那么我一定会喜欢上你的,只是天意弄人,我先遇到的,是他。可是你知道吗,每个人,都会有一个适合自己的归宿,而这一切,上苍早已安排好了,只需要人们慢慢地去寻觅。茫茫人海,朗朗乾坤,有些人寻觅到了,有些人却迷失了方向。胤祯,寻觅,从来都是一个艰难痛苦的过程,所以在面对它的时候,有些人矢志不渝,有些人却望而却步。而我,大概就是望而却步的那个吧,所以当一切都已经变化,当我不再是齐优,当我离开他以后,也还是不敢再一次的去爱,去寻觅属于自己的归宿。可是胤祯,现在我后悔了,我不会再止步不前了,我想要勇敢地去寻觅自己的归宿,如果,你就是我的归宿…醒过来好吗?不要让我抱着遗憾过一生,醒过来,好吗?”我坐在十四的床边,轻轻抚摸他的脸,柔柔地说着这些话,只希望他能听见,然后快快地醒来。

静待了半晌,十四依然毫无反应,只是闭着眼昏睡着,唇边仍倔强地带着那丝笑容。我没有办法再面对这个样子的他,巍巍颤颤地在他的额头印上一吻,离开了房间。

在门口看见了婉儿,她显然也是几天没睡的样子,疲惫不堪。看见我出去,她露出一丝惊喜道:“十四爷醒了么?”

我黯然地摇摇头道:“没有,还是那样。”

婉儿顿时有些失望,轻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安慰我道:“不用担心,他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一切只是时间问题,给他时间,相信他。”

我怔怔地看着远方,幽幽道:“婉儿,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交换十四的性命,真的。”

婉儿握住我的手,静默了会儿道:“其实…其实您心里是有十四爷的吧?既然这样,如果这次十四爷还能化险为夷,您不要再离开他了,好吗?奴婢觉得,如今只有十四爷能给您幸福了,奴婢希望您幸福。”

我听着这一切,心里却木木地没有任何感觉,只是静静看着夕阳不再说话。又是一天了,十四,如果七天之内你还是不能醒来,那么…那么你会像大夫说的那样永远都不会好了吗?不会的啊,你是未来的大将军王,你怎么可以永远不再醒来呢?我不相信历史会改变,我不相信,所以,你一定会醒来的,一定会。

第五天了,十四还是没有醒,我等得越来越害怕,越来越讨厌看见日升月落,每一次的日升月落,都代表新的一天的开始,也代表…十四存活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不能再这样的等下去了!我看着病榻上面无血色的十四,冲外头嚷道:“婉儿!婉儿!”

“怎么了?十四爷醒了吗?”婉儿兴冲冲地跑进来,看见躺在床上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十四,怔了一会儿才又问道:“怎么了?”

“立刻准备马车,咱们立刻回京!京城里有最好的大夫,他们一定可以救回十四!”我看了眼十四又道:“婉儿,如今咱们呆在这儿也是等,不如赌一把,越早回京,十四活下来的机会也就越大啊!”

婉儿有些犹豫,蹙了蹙眉道:“可是大夫不是说在十四爷醒来之前不能…”

“听他的话有用吗?”我打断她道:“我们听从他的,结果十四现在还是躺在这里,毫无起色。不能再等了,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了。立刻回京,只有回京才能救他。”

婉儿看了十四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心道:“好,奴婢立刻去准备,咱们马上出发。”

“不成啊!”医馆的大夫忽然从外面进来,连声道:“他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上路,只能躺着静养,否则就算是大罗神仙转世也救不了他。”

“可是把他留在这儿又能怎样?”我站起身道:“已经五天了,按着你的药方每天给他灌药,可是一点儿起色都没有,我还怎么敢再在这里等下去?”

大夫道:“这位爷失血过多,再加上内脏被刀损伤,真的不能赶路,要静养。”

“我不管那么多,”我拧紧眉头道:“医术我也略知一二,他要是再这样躺下去,就真的不会醒了!我不管,我今天一定要带他走。”

“不行!”那大夫语气也硬了起来,“这是我的医馆,一切由我说了算。到这里就是我的病人,我要对他们负责,绝不会任由你胡闹。”

我气不打一处来,嚷道:“什么叫你说了算?我们把病人带来自然也有权利把病人带走,你不要在这儿挡着,医药费我一分钱也不会少你,现在快让我们走。”

那大夫挡在了路中间,冷哼了一声道:“说了由我作主,我绝不会让你带他走。”

“你…”我看着他,直有上前去朝他挥拳的冲动。那大夫扬着头,也一副不怕我的模样,一时间两个人僵在那里,谁也不肯让步。

“好吵…”房里忽然传来熟悉而又虚弱的声音,我心头一动,回过头去,看见十四微微睁开了眼睛。一时狂喜涌上心头,我再顾不上去和那大夫争执什么,立马跑回了床边,蹲下看着十四道:“醒…醒了吗?”

十四看见我,强撑起笑容,低哑着嗓子道:“你们这样地吵,我自然醒了。”

眼泪簌簌地掉下来,我问道:“怎么样?现在感觉还好吗?”

十四微微点了点头道:“好得很,看见你,就什么伤啊痛的,都没有了。”

我轻轻捶了他胸口一拳道:“以后再不准这样吓我了…听见没有听见没有…你若是…若是再这样…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十四抬起一只手,轻柔地抚上我的脸颊,笑道:“只要你永远不再离开我,我就答应你。”

“这个时候还和我讲条件…”我看着他,幸福的感觉却慢慢地溢上心头,原来幸福是这样简单,只要十四好好活着,只要我在意的人都好好活着,那便是幸福。

“你看,应该听我的吧?”那大夫又开了口,“我说只要静养,他就一定会醒,现在相信我了?”

我回头斜睨他一眼,但终究什么都没说,这个时候,谁还有工夫和他瞎搅和呢?凝视了一会儿病床上的十四,我对那大夫道:“你来给他瞧瞧吧,看身子恢复的怎么样了,我们得立刻回京。”

大夫点点头,上前来细细地为十四把了脉,轻蹙着眉道:“醒是醒了,但身子还虚弱的很,赶回京城…似乎不太妥当。”

“怎么说?你不是说醒了之后就可以起程了吗?”我问道。

大夫答道:“这位爷平常一定习武,若是换了别人,这样一刀下去早就一命呜呼了,如今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是不好好调养而疲于赶路,还是很危险。”

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想了想问十四道:“你出来找我,那个…老爷知道吗?”

十四愣了下,笑道:“还没赶得及去见老爷,就发现你不见了,恐怕现在老爷只当我差还没有办完呢。”

我心里安定了些,对大夫道:“那么…那么要休养多久才能上路?”

大夫道:“最少半个月。”

才稍微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半个月?十四出去办差,晚个几天回去不打紧,晚半个月岂不是也太过夸张了?

正为难着,十四开口道:“我的身子没那么虚,现在感觉好着呢,小优,我们这就出发吧,没事的。”

那大夫要说什么,却见十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好摇摇头,不再讲话。

我大概也知道十四有些逞强,可是这世间有实在是耽搁不得,狠了狠心我问他道:“你真的撑得住?相信马跑得快些,一天半定能回到京城。”十四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坚定。我深吸了一口气对大夫道:“我知道您是为了他的身体好,只是这世间我们是再耽搁不得,烦劳您将这几天的药煎好灌入茶壶中,我们好随身带着。”

我说着看了婉儿一眼,婉儿立刻会意地推着大夫往外走,嘴里道:“快走吧,我陪您煎药去!”

看着他们走出门去,我坐到十四床边,柔声道:“你现在的身子真的很虚弱,你答应我,路上如果有任何的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十四握住我的手道:“你又不是大夫,告诉你也只会让你担心而已。”

我忙道:“医书我可是看过不少,急救也还是可以的。”

十四点点头道:“好,有什么不舒服我一定告诉你。”

“怎么这么听话?”我倒有些疑惑了,“平时说什么,你一定不会这样听话的。”

十四虚弱地笑着道:“以后我事事都听你的,只要你不再离开我。小优,可以答应我吗?随我一起回去,不要再离开我了。”

我心里温热,终于轻轻点了点头道:“好,我随你回去,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儿,我都和你一起受着,绝不再留下你一个人。”

十四动情地将我拉下贴在他身上,我唯恐弄疼他,挣扎着要起来,十四道:“别动,让我抱抱你。”我想了想,放弃了挣扎,只是尽量轻柔地靠着他。十四摩挲着我的头发道:“小优…谢谢你…”

我点点头,想起了一些事,轻声道:“以后别再叫我小优了,那个钮钴禄·齐优已经被皇上赐死,现在在你面前的人叫陈蝶夏,是海宁陈家陈士倌的妹妹。”

十四静默了一会儿,道:“叫什么名字又有何关系,只要你在我身边,叫什么都好。”

我没有说话,只是百般滋味在心头,也就什么味道都没有了。我最后会是陪在十四的身边吗?这么些年来,想过无数的可能,就是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样。也许上天真是自有安排,所以很多事…真的只能听天由命…

终于还是回来了,我跟着十四回到了他的府邸。是宿命吗?多少次想要逃离京城,可最后的结果却都是又回来了,而且还都是心甘情愿地回来了。

早我的坚持下,没有惊动任何人,我还是从侧门回到了那个已经住了一个多月的房间。我知道,若是决定了以后会陪在十四身边,那总是要面对他府里的人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不想就这样狼狈地出去面对一切。

十四本来就虚弱,经过了一天一夜的赶路,更是疲惫不堪。我扶他在床上躺下,然后默默地和婉儿一起收拾屋子。十四强撑着笑道:“你看你,总爱白忙活,前几日巴巴地收拾完东西,现在再重新摆放回来,很有趣么?”

我瞥了他一眼道:“是,很有趣,我就是闲着无聊,可以吗?”

十四笑了笑,指指一侧的柜子道:“把它打开来看看。”

我狐疑地走过去,又看了十四一眼才打开柜子——十只风车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里面。我怔了会儿,伸手一一地触摸它们,心头泛起层层涟漪。我颤抖着声音道:“这些…”话还是没有说完。

十四善解人意地接过话道:“这些是你扔了不要的,我却还把它当宝贝似的藏着。”

我忙瞪了他一眼道:“再胡说!”

十四像个孩子似的委屈地道:“本来就是你留下的嘛。”

我关上柜子,走到他床边,认真地看着他道:“这十只风车对于我来说,绝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扔下不要的东西,它们代表的,是我们一起走过的十年的岁月。所以我把它们留给你,把最美好的那十年时光,留给你。”

十四没有想到我会和他说这些,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嘴角才噙着一丝笑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我冲他一笑,继续去帮着婉儿一起收拾东西去了。

婉儿收拾了一会儿东西忽然问道:“十四爷,您是怎么知道奴婢和小姐往蒙古草原去的呢?”我听着也看向十四,这几日一直没有功夫问他这个问题,倒很想知道是为什么呢。

十四笑着摇摇头道:“你们一定是想,曾经对我提过想去江南的事儿,那么我一定会往南方找起。可是我太了解…了解蝶儿了…”

“蝶儿?”我打断他问道:“谁是蝶儿?”

十四道:“你呀,你不是说自己现在叫陈蝶夏么?蝶儿多好听。”

我哭笑不得,不想和他胡搅蛮缠,笑了笑道:“好好好,随你怎么叫,继续说吧。”

十四对我满含笑意地看了一会儿,接着道:“我想,蝶儿为了不让我们找到,一定会向我们猜不到的地方去,而那猜不着的地方,必是与她所向往的江南方向相反。蒙古这几年连年征战,百姓们都喊着没有好日子过,别人家好好的是不会往那儿跑的,所以她吃透了这一点,才敢毫无顾忌地慢慢悠悠地向蒙古去。”他顿了顿,笑道:“还好你有足够的自信,以为我们一定不会往那儿找,路上走得慢,否则你出了关外,我还真是难找了。”

我想了想,认输地道:“我想事情到底还是不及你缜密,早知道就往江南去了。”看见十四脸色忽然变了变,我忙复又道:“不过还好我是往蒙古去,要不就不能被你找着,随你回来了。”

十四神色松下来,静静地躺着不再说话。

东西不多,屋里很快就收拾好了,我坐在桌边,倒了杯水喝,并让婉儿也坐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婉儿闲聊着,十四突然开口道:“蝶儿,嫁给我做福晋吧。”

一时愕然,我像所有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做了个俗烂的动作,一口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咳咳咳…”我捂着胸口咳了老半天,不太能相信十四说的话。嫁给他?我是想过以后永远陪在他身边,可是…我没有想过要嫁给他。

婉儿识趣地道:“茶壶里该没水了,奴婢去添点儿水。”见我点头,她提着茶壶便出去了。

我捂着胸口穿了一会儿粗气,不确定地看向十四,他倒是很专注认真地盯着我。我心里猛地一紧,低下头道:“你…你开玩笑吧?”

十四沉默了会儿道:“没有。”我的心又是一紧,正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十四接着道:“我知道你总是想离开这个京城的,可是…我真的很怕看不见你,很怕有一天你又会突然消失不见,那样不确定不安全的感觉我真的怕了。你嫁给我吧,我只是给你一个留在府里的名分,其它的我什么也不会做的。这样,可以吗?”

我想了会儿道:“可是…可是你若要娶我,那么岂不是要被很多人知道?”

“你在害怕?你现在还能活着自是皇阿玛默许的,那么你以另外一个身份再出现,我相信皇阿玛不会为难你。”十四见我摇摇头又道:“那么…你是怕他知道了难过,对不对?”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是,我是怕被他知道。他可以不在意我的感受,做一些伤害我的事情,我却不能不在意他的感受。呵,人有的时候真是贱,越是被人伤害,还越是要像飞蛾扑火,不死,不瞑目。

良久没有听见十四的声音,抬起头,我看见十四紧紧拧着眉头,闭着眼不发一眼。我心虚地道:“对不起…”十四没有说话,依旧拧着眉头闭着眼,像是很难受的样子。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忙冲到床边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

十四睁开眼,喉头动了几下,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我吓得呆了好一会儿,才赶紧拿出帕子替他擦拭唇边的血迹,连声道:“我这就请太医,立刻请太医!”

十四皱着眉冷笑了一声道:“这会儿不怕被人知道你在我这儿了?一请太医,那就什么都公之于众了。”

我愣了愣道:“那…那怎么办?”

十四又是一声冷笑,摇着头道:“果然…果然还是他重要…”

我心里猛地一震,天哪,我刚才说了什么?公之于众那又怎么样?现在还有什么比十四的身体更重要吗?我忙道:“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你等着,我这就吩咐下人宣太医去。”

我说完就起身要走,十四拉住我道:“别急!”我回头看他,他自嘲地扯扯嘴角道:“罢了,现在你这儿养两天,等身体好些了,我会找大夫给我照料伤口。”

深深的自责涌上心头,十四为了我,还是什么都可以做,而我为了他,究竟做过什么呢?可是…可是如果要用对胤禛的伤害来换取对十四的关爱,我真的做不到。看向十四,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头侧向另一边,不再看我。我又看了看那装着十只风车的柜子,心底隐隐作痛。不行,我不能这样自私,不能啊…我咬咬唇,心一横,对十四道:“不行,你这样拖着只会伤得更重。现在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我们宣太医吧,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十四转过头来看我,眼里带着惊讶和欣喜,他微微笑道:“谢谢你让我知道你并不是不在乎我的。”他伸手理了理我额前的发道:“只是还是不能宣太医,你说,我要怎么向太医解释这伤的由来?”我为难地皱起眉,十四道:“不过…不过你真的愿意走出这个屋子,去接受我身边的人,那么…那么叫婉儿去找绮梦来吧,她是我的嫡福晋,很多事情我都没有瞒她,可以信得过。”

嫡福晋…可以信得过…我心里颤了一下,点点头,唤婉儿进来,吩咐她找人去了。我扶十四躺好,然后默默站到了一边。他的嫡福晋马上就会来,我总不能…

十四看出了我的意图,指指我道:“这是做样子给她看吗?没事的,她知道我心里一直有你。”

我心里一痛,蓦地想起了多年前的以轩,却没有立场去责怪十四,只好轻轻摇摇头道:“不好,就站在这儿等吧。”

十四撇撇嘴,也没过多坚持。

没过多久,房门就被推开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疾步走了进来,应该就是十四的嫡福晋完颜·绮梦。她轻蹙着眉头,打进门就紧紧看着十四,眼里满是痛心。“爷,”她柔声唤了十四一声,跪在十四床边道:“这是怎么了?那个叫婉儿的说你受了重伤,要我立刻来看你。宣太医吗?”

十四摇摇头道:“你去把胡大夫请来,但不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去吧。我的伤…日后再向你解释。”

绮梦点点头,转身的时候瞧见了我,整个人都颤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相信地颤着声音问十四道:“她…她是画里…画里的人吗?”

十四低低答道:“是,是她。”

绮梦紧拧着眉头看了我一会儿,眼神复杂,似乎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对十四福了福身,大步向屋外走去。

待她走出去了,我问十四道:“画里的人?什么画?”

十四看着我道:“除了打扫的下人,只有绮梦进过我的书房,所以她看过在我书房里挂着的一幅画。”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接着道:“那是四十六年的时候画的你,自己觉得还挺满意,就一直挂着。”

虽然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月,隔壁就是十四的书房,但我还真是一次都没有进去过。不是十四不让我进去,是我自己总想不到要去,何况又被他们强制要求卧床休息,便也去不得。

十四看我不说话,接着道:“不过你不用担心,绮梦只是见过你的画像,并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只当是我心里那个求而不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