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连城向来与这个六哥要好,更知其对阮梅落的一往情深,眼下见其痛苦心中不忍,帮着劝道:“皇帝伯伯,您就答应六哥吧,六哥他很可怜的,四哥没了阮梅落还有其他,可六哥就什么都没有了。”

“哼,什么一个有一个没有,都是朕的儿子能有什么天差地别吗?连城,这事你不要管!”听着建德帝的口气,辜连城便知六哥这事恐怕是悬了,她只能投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可是,父皇…”这一次建德帝没有再容他说完,径直以不容分辩的语气道:“朕既允了无伤,断无再反悔之理,无惜,你若喜欢,朕记得阮相有两个孙女,除阮梅落外还有一个阮梅心。这样罢,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朕便将阮梅心指于你,让你与无伤一并完婚!”

建德帝的每一句话都像把刀子一样不停地割着辜无惜的心:“父皇,儿臣喜欢的是阮梅落,不是阮梅心,儿臣求您…”

“够了!”建德帝突然暴喝一声:“你口口声声阮梅落,为了一个女人你连兄弟都不顾了是吗,还是你非要和你四哥抢女人不可?朕给你们兄弟请的老师平日里就是这样教导你们的?堂堂一个皇子,天黄贵胄,为一个女人而和兄弟争风吃醋,成何体统?!说出去天家颜面又何存?”他愈说愈激烈,站直了身居高临下的盯着辜无惜:“你素来心无大志,朕是知道的,所以朕也不勉强你,由着你领一个闲差安生做你的皇子,可你倒好,哈,别的没学会,却学会了抢女人,这么多年的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是进了狗肚子还是被夜猫子给啄去了?”

辜无惜一声不响地跪在地上,任由建德帝责骂,十指紧扣着光滑冰凉的金砖,身子微微地颤抖着,泪若有似无的落在金砖上也落在阿妩的心间,她万分不忍地别过头,不敢再看下去。

建德帝连续说了这么多话不禁有些气喘,李德林见状忙扶了建德帝的手请其安坐,却被建德帝一把推开,依旧紧盯着辜无惜:“你!起来!”

辜无惜既未抬头也未起身,反而再度叩下了头,声音是强行压抑后依然止不住的哽咽:“求父皇成全!”

建德帝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儿子居然有这等胆子,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气极反笑,咬牙说道:“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忽而刁狠地一笑:“朕瞅着你心里这把邪火旺的很嘛,用雨水浇浇兴许能烧小些,给朕去外面跪着,好好想想平日里朕和你的那些师傅们是怎么教导你的,也想想你四哥是怎么待你的!”

外头绵绵细雨不知从何时开始下大,化为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无数水流顺着殿檐上的琉璃瓦飞落直下,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

人站在雨中,片刻便能从头到脚浇个透心凉,何况是长时间跪着,辜连城顾不得是否会被建德帝责斥,急急劝道:“皇帝伯伯千万不要,雨下得这么大,万一要是淋病了可怎么好。”说及此,她又转头对辜无惜说:“六哥,你快跟皇帝伯伯认错,别再犯倔了!”

建德帝直勾勾地盯着辜无惜,发作一通后,他的气也消了不少,有心借辜连城的话下台,可偏偏辜无惜却领会不了他的心思,僵跪在地重复着那句话:“求父皇成全!”

建德帝刚刚消下去些的火立刻被这句话悉数撩拨起来,而且烧得更猛更烈,恶狠狠地冲李德林道:“去!把他带到外面去跪着,没朕的命令不许起来!”

听建德帝叫到自己的名字,李德林虽是侍候多年的老人,也禁不住心头一跳,低声应命之后走至辜无惜的身前,为难地道:“六殿下,您…”

辜无惜不声不言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建德帝,眼见着他眼中的怒火愈烧愈炽,阿妩心知不好,顾不得是否应该,劝道:“皇上…”

“谁都不许求情,否则跟着他去外面跪!”建德帝突如其来的咆哮吓得阿妩和辜连城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而辜无惜也终于抬起了头,无言地迎向建德帝的怒火,声音竟是出奇的平静:“父皇,在您的心中,儿臣永远都是错的,是没用的,永远比不上其他兄弟,从小到大,儿臣只求过您两次,七岁那年一次,这次是第二次,这两次您都没有允过,父皇,您可有正眼看儿臣的时候?”他用最平静的声音说着最痛苦的事情,教人听了心中堵得慌。

辜无惜在说完这句后,再不看建德帝,径自退出了殿外,步入重重雨帘之中屈膝跪下,任由那冷凛冰凉的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身躯。

建德帝一言不发的看着跪在雨中的辜无惜,深幽的眼底涌动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情绪,良久方返身回来,向榻上一坐,哆嗦着握了一把棋子在手,叫过尚在朝外看的阿妩:“来,继续陪朕下棋,不要管那逆子!”虽口中说着不在意,但他的声音却是有些发颤。

皇帝既发了话,阿妩只得遵从,一边应付着棋盘,一边思索着要说些什么,好让建德帝免了辜无惜雨中罚跪的责罚,如此一心二用,阿妩自然下不出好棋来,连连错子,惹得本来就心浮气燥的建德帝更加不悦,将手中的棋子用力掷向棋盘怒道:“不下了!”

建德帝这大力一扔,竟将白玉制成的棋盘左上角给磕出一道明显的印子来,阿妩低头看了看还夹在指间的棋子,微叹了一口气,自小杌子上起身跪地请罪:“奴婢有罪,请皇上责罚!”

建德帝睨了阿妩一眼,无言地接过李德林递来的茶呷了一口,长吁一口气,将胸口的烦闷给压了下来:“不关你的事,你起来,朕今日将你叫来,除了让你陪朕下棋之外,还有一桩事,朕…”他又饮了一口茶,目光扫过孤零零跪在滂沱大雨中的身影,停留在阿妩的身上:“朕在福州是亲眼见过你的,你性柔且善,不以贫富看人,很是好,朕想将你指给太子为侧妃!”

此言一出,莫说是阿妩,便是辜连城和在旁侍候的李德林也张大了眼,太子啊,那是一国储君,若无意外,他朝一日,建德帝龙归大海之后,便是太子登基为帝,太子正妃自是当朝皇后,而侧妃,再怎么着也是正二品的妃位,若有幸得太子宠爱,便是正一品四妃也是唾手可得。

建德帝对太子一向爱惜也深寄厚望,不论是给太子选妃还是选师傅甚至于选奴才,都是千挑万选,一丝都不马虎,如今太子的正妃和几位侧庶妃皆是朝中重臣之女,且家世清白,品性贤良。

而今皇帝竟要将一个小小的代知府之女赐予太子为侧妃,难道皇帝对她真的有这么看得?

“你可愿意?”建德帝看到阿妩张口结舌的样子,心情似乎稍好了些,神色缓和地问。

能嫁与太子为侧妃,这对于所有女子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换了一个人听到,早欣喜若狂的谢恩了,偏阿妩却是低着头不说话,好像还在犹豫什么,直到建德帝再三催问,她才下了决心道:“皇上,奴婢能说实话吗?”

建德帝讶然道:“这个自然,若是不说实话,那便是欺君之罪。”

“奴婢不愿!”清清彻彻的四个字,惊了所有听到的人,从未见过一个秀女会如她这般拒绝这千载难逢的恩遇,而且还拒绝的这么干脆,没有一丝迟疑,莫不是犯了失心疯吧?可看阿妩的眼神清澈明亮,并无半点混沌。

“为什么?难道你嫌这太子侧妃的身份够不上你?”建德帝一脸的吃惊。

“不!”既是下定了主意,阿妩便不再瞻前顾后,她虽看起来性子柔弱,实际上却是外柔内刚:“奴婢身份卑微原本并不敢做奢想,但既皇上问起,那么奴婢就斗胆求皇上您一件事,请您将奴婢赐婚于六皇子!”

“无惜?”

“是,奴婢想嫁与六皇子!”建德帝是不解,辜连城却是不屑,别人不知六哥的好,她岂会不知,不论是模样还是才学六哥都远较于太子出色,太子能有今日,一切都只因他是嘉诚皇后的独子罢了,真要比较起来怕只有一个四哥能比得过。

“为什么,无惜不过是个皇子,太子身为国之储君,以后必将登龙问鼎,荣华富贵一生都享用不尽,嫁与太子远远好过跟一个没出息的皇子。”

“皇上,奴婢从来不是追求荣华富贵之人,奴婢是小女子没有什么大志向,若非要说有什么,那便是能像所有普通的人一样过完平淡却有滋在味的一生。”说及此,阿妩眼前再度浮现出那对惊鸿一瞥的男女,他们的恩爱一直深刻在她的脑海里。

“平淡却有嗞有味?说出来让朕听听?”

阿妩微微一笑,娓娓说道:“平常人家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件都得操心,夫妻二人为了生计而劳作,以此来养活自己和孩子,他们会为了一点小事吵架,会彼此埋怨,但吵过埋怨过,他们依然和好如初,过着清贫但有滋有味的日子,当他们的孩子成家立室之后,就可以放下一生的辛劳,含饴弄孙,安享天年。”其实这话却是扯远了,即使如她所愿不嫁于太子改嫁六皇子,也终归是皇室中人,不可能像普通百姓一样。

阿妩的声音又细又柔,随着那缓慢的语调仿佛有一副画轴在慢慢展开,建德帝不由得听出了神,好一会儿才不冷不热地道:“这与你想嫁无惜有什么关系吗?别忘了他也是朕的儿子,一样的龙子凤孙,你若想要常人的生活,应该直接向朕请旨撂牌子出宫!”谁都听不出他这话里真正的意思,也不知阿妩下一句答话之后,等待她的是恩旨还是怒火…

“皇上说得不错,只是如今奴婢心有牵挂,再回不到从前!”阿妩虽说的晦涩,但建德帝岂有不懂之理,他也未说破,只起了身橐橐地走到殿门前,雨还是下得那么大,千丝万缕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雨中,辜无惜依旧紧抿着唇跪在外面,任由雨水流过他早已湿透的墨发与青衣。

“心有牵挂吗?”建德帝定定地望着那个刚刚因为一个女人而杵逆过他的儿子,有难言的波光在眼底流动…

翌日,建德四十六年六月初六,由总管内务府奉旨抄出,三十九名入选秀女入宫为嫔妃者二十七名,这二十七名秀女的位份最高只到正六品贵人,最低则为从七品选侍。

除章敏之前一日便已被册为慧贵人之外,齐媛被册封为从六品美人,常笑被册封为从七品选侍,也即是本届秀女中位份最低的一级。

除此二十七名秀女外,其余十二名秀女被皇帝分别指给了皇子或王公大臣,其中:

册封太子太傅、领侍卫内大臣、上书房大臣,一等公阮正风嫡长孙女阮梅落为四皇子辜无伤正妃!

册封太子太傅、领侍卫内大臣、上书房大臣,一等公阮正风嫡次孙女阮梅心为六皇子辜无惜正妃!

册封福州府代知府曲继风之女曲定璇为六皇子辜无惜庶妃!

当接到这份旨意时,阿妩欣然而笑,皇上真的将她指给了六皇子,虽然只是一个比侧妃还要低的庶妃之位,但于她来说已经足矣,辜无惜所喜所爱的是阮梅落,她不求能与辜无惜倾心相爱,只求一生相守!

第52章 空逝水(1)

四皇子府坐落于朝华门,与六皇子府比邻而居,雕甍插天,飞檐突兀煞是壮观,五进的院子,皆用了三尺见方的青砖铺地,平如镜硬似铁。

辜无惜的六皇子府就在旁侧,再加上与辜无伤自小要好,所以常有往来,每次他过来皆是径直入内,连通报都免了,只是这一日他来的却是有些怪异,浑身衣衫皱折,半湿不干,衣摆处不时有水滴下,辜无惜的头发更是蓬松凌乱,哪有平日里半点云淡风轻,潇洒自如的模样。

门房乍一开门,还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混汉来四皇子府胡闹呢,正要喝斥赶人,忽觉得此人瞧着有点眼熟,再仔细一瞧,可算是认出来了,暗自庆幸自己嘴慢,不然可不得了了。

“奴才见过六殿下,六殿下吉祥!”门房带着几分谄笑边请安边将辜无惜让进了大门。

“我找四哥!”辜无惜冷着一张脸吐出这四个字,这间府第他来过无数次,可没有一次是像现在一样怀着满肚子的不解与怨气。

“回六殿下的话,可是不巧了,我家主子去了刑部还没回来呢,要不您在府里等会儿?”门房瞅出辜无惜心情不好,是以赔笑小心地问着。

“那我去刑部找他!”辜无惜扔下这句话后就准备折身返回,不等他跨出朱红色的门槛,就听得半开的门外传来辜无惜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不必了,我就在这里!”

门房是何时退下的,辜无惜不知,他的眼睛自辜无伤回来后就一直没离开过,失了温和,失了依赖,失了信任,所有的只是伤痛与悲哀,那声“四哥”在喉咙里不停滚动,却是怎么也叫不出口了,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四哥吗?是他最信赖的四哥吗?

“无惜,你还好吗?”一身黑绿绸袍的辜无伤亦回望着辜无惜,半晌才从嘴里吐出干涩的声音来。

“好?呵呵!”辜无惜似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失声而笑,只是那模样瞧着却是万分凄惨:“四哥,我要如何才能好,你明明答应过,答应过我啊,你说会帮我向父皇请旨,让梅落做我的正妃,为什么现在一切都变了,是,你是请了旨,可你却是为自己请旨,四哥,到底是为什么?”说到后面他神情激动,自小到大,他失去的东西多到自己都数不清,所以能拥有的东西对他来说弥足珍贵,除了母妃,他最珍视的便是阮梅落与四哥,如今这两个只怕都…

辜无伤的眼里弥漫起浓浓的忧伤:“无惜…”他的脸色又青又暗,修长的手苍白而透明,他想要去搭辜无惜的肩膀,就像往常那样,可是这一次辜无惜退开了,在那一步滑开的同时,两人都知道,彼此再回不到从前!

辜无伤尽管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局,但真到这一刻,依然心痛无比,连呼吸都觉得像有刀在割一样,努力想要勾起一丝笑来缓和,可脸上的肌肉却怎么也做不出这个表情,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嘴角:“无惜,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喜欢梅落,我以为我可以大方地成全你们,可是事实证明我做不到,无惜,你四哥我终归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做不到圣人那一步!”

“那天你跟我说过后,我就一直在挣扎,想要从对梅落的眷恋中超脱出去,是的,我也是喜欢梅落的,这个事我一直没有跟包括你在内的任何人提过。你以为我一直到现在都未迎娶正妃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等梅落长大,早在她十一岁那年,我便沉沦在她的笑颜里!”辜无伤说得恓惶无比,泪从那垂下的眼角滚落,那样的伤心是辜无惜从不曾见的,在他印象中,四哥一直是意气纷发,少年得志的模样,哪有如现在这般软弱过,刹那间,怨怒好像消了不少,只是痛却依然刻骨铭心:“你…你竟也是喜欢梅落的吗?”若不是辜无伤亲口所说,辜无惜根本不敢相信,因为以往并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迹像。

“是!”尽自有痛惜与不舍,但辜无伤在说这个字的时候,半分犹豫也没有,斩钉截铁般的坚定。

“啊!!”辜无惜突然发出一声痛彻心菲的嘶叫,随便一记饱含愤怒的拳头挟着破风之声结结实实挥在辜无伤的左脸上,将那张英挺的面容打的有些变形。

“还手啊!你为什么不还手?!”辜无惜像一只负伤的野兽那般,双眼通红的几欲滴血,一拳接着一拳不停打在辜无伤的脸上,很快他的嘴角便红肿破裂,更有血不停地渗出,这样的情景把闻声赶来的皇子府下人吓得魂飞魄散,这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六皇子跟自家主子打起来了,还打的出血了?这还了得?!

总管王保领着十来个有头脸的下人连跑带颠地来到辜无伤兄弟俩跟前,顾不得尊卑有别,七八个或是拉住辜无惜或是挡在他面前,也不敢回手,只当作肉盾般护住辜无伤。

“主子!主子这究竟是怎么了?您您这伤…”王保从未见主子被人打的这么惨的,吓得脸都白了,短肥的两条腿不停哆嗦:“奴才这就去宫里请御医!”

“不必了,你们都退开!”

“可是主子您…”王保为难地觑着辜无伤,瞧六皇子那模样,好像发疯一样,自己这干人退开后,万一要是再伤害主子那该怎么办,自己可担不起这责任。

见王保没有动作,辜无伤的眼睨了过来,阴寒似水:“你们都耳背了没听到我的话吗?”

辜无伤对什么人都温温和和,连待下人也是诸皇子里较客气的一位,但这并不表示他没有脾气,一旦谁真惹他发了怒,那就真是吃不完兜着走了,王保看着不对,哪还敢多言,领着那些个长随下人退到一边,不敢走远,万一要是真闹出什么事来,他们就算拼着被责罚也得阻止啊!

见下人退下,辜无伤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只稍碰了一下,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无惜,这次的事是四哥对不起你,今日你便是将我打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回一下手!”

“你!”辜无惜再度挥了拳过去,拳风已经刮到了辜无伤的脸,但那拳头却迟迟未能落下,辜无惜的眼前不停闪过幼年时四哥维护自己的画面,以及往日里他待自己的那份好。

这拳终是挥不下去了,四哥,那是他的亲四哥,是他所有兄弟里最亲近的一个啊,除了母妃之外,便是四哥待他最好!

辜无惜挣扎着放下了手,慢慢往后退去,当愤怒从他脸上、眼中退去之后,所剩下的便只有深沉的哀伤…

在离开四皇子府后,辜无惜一路狂奔,尽是春光宜人,他的心却如数九寒冬,割骨的寒冷几乎要将整个人冻住,梅落,他要见梅落!

梅落――这个名字就像冬天中唯一的一点温暖一样,指引着他来到储秀宫,在那里,他见到了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面容,可为什么心依然这么痛?

是了,因为这张面容的主人即将属于别人了吗?

走的近了,发现彼此都憔悴了许多,阮梅落颤抖着抬手抚上辜无惜的脸,下颔新长出的青色胡渣刺得手心微痛,千言万语只化做一声:“无惜…”

辜无惜听到这熟悉却又飘渺的呼唤,只觉眼眶一热,忍了许久的泪终凝成一滴,落入阮梅落张开的手心…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第53章 空逝水(2)

“无惜,我真的要嫁给四皇子吗?没有回旋的余地?”良久,阮梅落才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她与辜无伤虽也相识,但并不熟悉,更谈不上什么情爱。

辜无惜痛苦地闭上了眼:“父皇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更改,我刚刚去见过四…哥,我看得出,他不会肯,不会肯将你还给我,梅落…”说及此双目豁的睁开来,黑沉沉照见阮梅落的身姿,他似下了什么决心,一把握住她的柔荑:“梅落,我们一起离开京城可好,我不要这皇子的身份,你也离开阮府,从此携手天下,再无人可以分开我们!”

惊天的言论将阮梅落吓得当即便抽手出来,张口结舌地盯着辜无惜,好似第一次认识他一般,离开京城…言下之意便是私奔出逃?从此过着四处被追捕的流亡生涯?

“不!”想到那样的情况阮梅落下意识拒绝了辜无惜不思后果的提议。

“为什么?梅落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辜无惜乍听到阮梅落的回答甚是意外,迭声相询:“难道…难道你舍不得皇妃的位置?”问到这句时,他的声音有些严厉。

“无惜,做不做皇妃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我只是…”阮梅落为难地看着辜无惜,眼中波光流转,她也很想和无惜在一起,但是私奔…这样大胆的事对于自小长在丞相府里的她来说是不可思议的,而且从此不能再过一天的安生日子,这样的生活她连想都不敢想,更何况自己这一走,定会令祖父伤心蒙羞,成为阮家的罪人,说不定阮家就会因为自己而不再受皇帝的信任。

想到这里,阮梅落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我不能跟你走,无惜,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而且我们一走,家人又该如何,我的祖父,你的母妃,他们不止是难过,还会受我们的牵连,无惜,我们不能这么自私的!”斜插在鬓边的绢花不知何时松垮的从发间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就如一朵被风吹落的残花…

她真是这样想的吗?还是她在借此掩盖自己的软弱?

辜无惜的冲动被阮梅落这番话给浇熄了些许,特别是“母妃”那个词,若说他最心疼的人是谁,那便是自己那温婉却不得宠的母妃,印象中母妃总是一个人待在冷清的宫殿里,遥望乾清宫,日复一日地等着父皇的召见,只是宫中妃嫔似云,美貌之人亦数不胜数,父皇老早忘了还有母妃这么个人在。

自己若一旦携阮梅落逃离京城,那便再不能回来,也不能再见母妃,而且因为自己的出逃,母妃在宫中的日子必定更加难过,说不定会被震怒之中的父皇打入冷宫甚至是…辛者库!

愈想心愈是惊愈是凉,不得不承认,梅落说得没错,自己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真要这么做了,京师里必然天翻地覆,自己与梅落两人逃亡之路只能东躲西藏,难以安身,自己太异想天开,现实如此,也难怪梅落会拒绝了…

他弯身捡起了阮梅落掉在地上的绢花,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用了很久,仔细看了,甚至能发现他的指尖在颤抖,好不容易直起了身,那双眼里是无尽的不舍与凄然。

“下一次再见,我便该叫你四嫂了…”绢花再度别在鬓发上,冰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阮梅落精致却湿濡的脸庞,几番想撤手却始终不舍,彼此都知道,这一别虽不是死别,却是生离!

“梅心会代我好好照顾你的,无惜,你自己要珍重!”说完这一句,她狠心退开,任由辜无惜伸出的手指冷在空中,然后无力地垂下、握紧!

阮梅落背转了身,含着泪水不再去看辜无惜,哭泣被她紧紧压抑在嘴里,不让声音漏出一丝一毫…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转身时,那袭青衫已逐渐远去,一步一步,重似千钧!

似血的残阳在他身后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建德四十六年六月初七,遵奉圣命,礼部拟定七月初七为二位皇子大婚之日。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间,礼部和内务府为了两位皇子的婚事忙得不可开交,皇子纳妃本就是极其繁锁,更何况还是两位皇子同时纳娶正妃,二位新娘的又都是当朝宰相的孙女,不论是仪驾还是皇妃的凤冠吉服等等东西都得备双份的,一应礼制规格半点马虎不得,二皇子辜无平是主管礼部的,往日里最是清闲不过,最近却是忙得脚不沾地,有几天忙得连回府过夜的功夫都没有,直接让长随下人把洗漱用品及衣物带到礼部来。

在如此忙碌了一个月后,终于一切准备妥当,不管是四皇子迎娶正妃阮梅落,还是六皇子迎娶正妃阮梅心及庶妃曲定璇的规格礼制都调停妥当,只待七月初七一到,便可成婚。阮氏姐妹自是从阮府出嫁,至于阿妩,则由宫中出嫁。

初七这日,两顶金漆朱顶的八抬花轿轻轻落在阮府门前,伴随花轿一起来的还有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辜无伤与辜无惜兄弟二人,虽是一样的新郎服色,二人神色却截然不同,一个面带喜色,眼中欣喜无限;另一个面色呆滞,双目无神,只有在看到新娘子的时候,脸明显抽动了一下,握着缰绳的手攥的紧紧的,以此来控制自己。

两位千娇百媚的新娘身着皇妃服饰,头顶凤冠喜帕,手执苹果与如意在数位喜娘的搀扶下分别上了花轿。

新娘的脚刚一跨入花轿之中,烟火爆竹顿时大振,响得满城都能听见,京城的百姓早早听说了两位皇子同时纳妃的事,皇家之事对平民百姓来说自是好奇,早早便挤来看热闹,花轿一路抬来,到处都是人山人海。

两乘花轿前后往朝阳门抬去,在走到一半时,另有一乘从紫禁城中抬出的规格稍小一些的花轿跟在了后面,这里面坐的自是阿妩无疑。

在震耳欲聋的钟鼓炮竹声中,花轿与迎亲的队伍来到了朝华门外两间皇子府,一到这里花轿便分成了两边,一顶随辜无伤落地,另两顶随辜无惜落在六皇子府门前。

踢了轿门,新娘在铺着波斯进贡的红毯上落了地,搀扶着往皇子府行去,辜无惜的目光一直追随在阮梅落的身上,哀恸无比,不知红帕之下的阮梅落又会是什么样?

繁复的仪式过后,阮梅心与阿妩分别进了洞房,而辜无惜则在前面陪着来贺的官员喝酒,两位皇子府里的喜筵都开了三十席,四皇子府那边是坐得满满当当,来贺的官员委实太多,后来不得不再加五席。

反观六皇子府坐满的连十桌都不到,其余的喜筵就这么尴尬的空在那里,有不少官员在这里匆匆喝了几杯水酒后就告辞赶着去了旁边的四皇子府,连菜都没挟一口。

辜无惜倒是浑不在意,看起来兴致甚高,抓着酒壶不放,挨桌敬了个遍,后来还抓着来贺的几个皇子不放,非要喝个不醉不归,神态是前所未有的放浪,辜连城原先还好心劝慰着,后来见他压根儿听不进去,气得扭头就走。

闹到最后还是太子看不过去了,夺下他的酒壶,将喝的醉薰薰神智不清的他给扔进了洞房,也是太子疏忽加之对六皇子府不熟悉,所以将辜无惜给错抬到了阿妩所在的风华阁,而不是正妃阮梅心所在的明心院。

门关起之后,阿妩一直不闻有动静,便轻掀了喜帕往外看,只见得辜无惜醉的满脸通红,衣衫不整的瘫在贵妃椅上,嘴里不知在嘟哝些什么。

第54章 空逝水(3)

转目间已是瞧见了端端正正摆在桌上系有红流苏的金挑秤及交杯酒,不过看辜无惜醉的那样,怕是不能亲自挑起她的喜帕了,轻声一叹,阿妩自己掀起了在头上闷了一天的喜帕,起了身走至贵妃椅前轻声唤道:“殿下?殿下您醒醒。”走的近了,便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酒气。

辜无惜紧着眉含糊不清地应了声,也不知有没有听到阿妩的话,等了半晌不见有动静,阿妩又蹲下身摇了他几下,还是没反应,看来确是醉得不省人事了,想及此,阿妩起身欲叫人进来将辜无惜抬到明心院去。

皇子大婚同时迎娶正妃与庶妃,这新婚之夜自然得歇在正妃的房里,庶妃这里最多就是挑了帕子喝个交杯酒而已,若是新婚之夜皇子歇在庶妃的房里,不仅于礼不合,更会令新入门的正妃颜面扫地。

阿妩尚未站直身,便觉有人紧紧扯住了她的衣摆,回身望去,只见辜无惜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双手紧抓着她的衣服,好似生怕只要一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殿下,你醒了?”阿妩惊喜地说道,随即挽袖替辜无惜拭去额头上热出的汗:“你渴不渴,我去替你倒杯水?”

辜无惜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只一昧地盯着她不放,朦胧的醉眼浮上一层深深地喜色:“梅落!梅落!是你吗,你没有嫁给四哥?!”

“殿下,我…”阿妩刚说到一半,便猛然被辜无惜抱住了腰,他就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小船终于找到了停泊的地方般,紧紧抱住:“梅落,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要,梅落…!”他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阮梅落的名字。

“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阿妩喃喃地说着这句,泪已如珠般的落在他头顶金冠的黑色丝绒处,转瞬间那泪水便被吸了去,犹如根本没有过一般。

抬手拭去眼里的泪,阿妩出声唤了下人进屋,让他们将辜无惜抬去明心院,哪想醉眼朦胧的辜无惜此刻认定了阿妩是阮梅落哪还肯离开,连喝带骂将那些人赶了出去,还告诉他们谁敢再进来,就统统赶出府去,这下可好,任阿妩怎么叫都没人敢进屋了。

“殿下,您不能在这里睡,你得去皇妃那里才行。”阿妩努力地想将辜无惜从椅上拉起来,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里拖的动,反而被辜无惜拉得踉跄跌倒,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的趴在了地上,阿妩的腰被辜无惜抱住,宽大繁复的裙子又被他压在身下,挣扎了半天也没能起来。

待得阿妩挣扎的没了力气静下来后,才发现两人相隔仅咫尺之距,呼出的气都吹到了彼此的脸上,直到此刻阿妩才总算意识到自己现在正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即使这男人是她的夫君,从未经过男女之事的她依然燥的面红耳热,可辜无惜并不准备就这么放过她,自那一日离别之后,他日日都被蚀骨的相思折磨着,眼下好不容易见到“阮梅落”哪还会放手,他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才好。

躺在地上的辜无惜突然抬高了头,将那抹娇艳欲滴的红色吃进嘴里,唇齿相依的感觉真的很好,甚至还能尝到其中丝丝的甜味,柔软的感觉令辜无惜沉醉其中,再也不愿放开。

阿妩先是被吓住了,心里想着不能这样,可身子哪有一点力气,软绵绵的只能任人取索,辜无惜的手在她身上游移着,每一寸被抚过的地方都好像烧起了火一样,热的不得了。阿妩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除了那张无限放大的俊朗容颜外,她再看不到其他,也再想不到其他。

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抱到床上的,也不记得身上的衣物是何时除去的,浑浑噩噩、昏昏沉沉,唯一记得的就是整个人被撕裂一般的疼痛,以及耳边挥之不去的呼唤声:梅落…梅落…

早已知道辜无惜心有所属,可自己还是什么都不顾得来到了他身边,这样的决定真的好吗?辜无惜一次又一次的激情令她不堪重负的昏睡过去,那一晚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死去的父亲满身是血;梦见对自己恨之入骨的母亲;梦见与邵郁之私奔的小姐,梦见一张又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最终停留在一张拥有秋日般温暖明澈笑容的脸庞上,在那双同样明澈的眼中她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彷徨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值得罢,为了那个珍藏在心底的笑容,为了那个秋日般温暖明澈的笑容,一切都值得了…她会好好地守在他身边,直到两个人都垂垂老矣,待到那时,他的心中应该已经有自己了吧?

风华阁的灯早已熄了,而明心院的灯却长亮不灭,透过糊窗的纸,能看到里面一个人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吉服凤冠霞帔一直整齐的穿带在身上,纹丝不乱!

次日一早,阿妩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见床前人影憧憧,原以为是自己眼花看岔了,但再一次睁眼过后,那些人影不仅还在,而且更清楚,除了带头的两个嬷嬷外,其余清一色的少女妙龄,瞧那衣着打扮应是下人,只是她们来自己屋中做甚?

领头的两个嬷嬷见阿妩醒了,上前几步福了一福道:“曲庶妃您醒了,请让奴婢服侍您起床,六殿下和皇妃还有其他几位娘娘都已经在永福堂了,就等您过去敬茶了。”新入门的妾室必须向正室敬茶,这在民间也是有的,何况是最重规矩的皇室人家。

嬷嬷这话如一盆凉水一样将因刚醒过来而不太清醒的阿妩给浇醒了,记起自己已经嫁入六皇子府,是有名有份的妃子了,刚想完这个又记起嬷嬷刚才的话,顿时失了颜色,急急道:“殿下和皇妃已经起身了吗?你们怎不早些叫我?”说话间她已经撑起了身子,原先不觉得怎么样,如今一动可觉得浑身都酸的很,锦被滑下,露出浑圆雪白的肩颈,上面还有点点红斑,显然是昨夜激情留下的,阿妩一看到这个脸顿时就红起来,赶紧扯了被子裹住裸露在外的肌肤。

“回曲庶妃的话,奴婢们也是遵照殿下的意思,殿下让奴婢们不要吵了您休息。”两位嬷嬷说话虽然客气,但神色却冷冰冰的一点都不可亲,甚至于…还有那么一丝的轻蔑?

这却是为何?阿妩正奇怪间,几个侍女已经上来掀开锦被换上了新赶制的衣裙,也不管她的光洁的身子这样裸露在外是否恰当,阿妩只觉说不出的尴尬,虽说屋里的都是女的,但她从来没有这样过。

在阿妩换衣裳的时候,其中一个嬷嬷走上来从床上抽走了垫着的白绸,上面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这是不论宫里宫外,每一位嫁入皇室的女子都需用的一样东西,检验其是否清白之躯。

阿妩燥红着脸不敢看嬷嬷手中的白绸一眼,直到其收起来后,才算稍微好一点,又过了一会儿,身上的衣裳经由侍女之手穿戴整齐,一袭天青色绣五色簟文花式的上衣,长袖较一般衣裳做的宽大些,配着浅绿色的水泻串珠曳地长裙,瞧着迎风飘飘,婀娜多姿,腰间除系了一块坠着同色丝绦的汉白玉坠外还另外系了一个累丝香囊,步动裙曳之间能闻到幽幽的兰花香。

衣裳刚一换,便另有几个侍女捧了黄铜盆、绢巾、青盐等等,瞧得阿妩眼花缭乱,自小到大,她哪曾弄过这么复杂的事,哪怕以前伺候小姐的时候,也没眼下这样繁杂。幸而嬷嬷见其不知所措的样,便在旁边指点着,虽口气不善,但好歹让阿妩松了一口气,一一做完之后,便坐在铜镜前,由一个巧手的侍女惊鹄髻,这发髻早在汉末三国时期就有,乃是将发拢住,往后拢结于顶,绾成惊鸟欲飞。梳完发髻之后在发间一一插上钗、簪、铀、花等等,左侧的一枝金镶珠宝松鼠簪瞧着甚为别致,两端皆嵌饰红宝石,一端錾雕出松鼠和树枝的形状,嵌有碧玺及珍珠,至于饰物之中最为华贵的步摇,阿妩如今尚没有资格带,在宫中只有贵嫔以上方可配带,而皇子嫔妾之中,只有皇子正妃才可以配带。

当一切都打扮妥当之后,阿妩几乎不认得镜中的自己,秀丽清雅的面容在珠翠与华服的映照下,隐隐透着几分雍容的气息,一切都是如此完美,好似她天生就该被珠翠与绫罗所围绕。

可是,仅仅就在几个月前,她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丫环,侍候着曲家的小姐!

命运,也许就是这么无常…

第55章 初萌意(1)

阿妩随嬷嬷来到永福堂,果然发现辜无惜与阮梅心都已坐在了上首,而在阮梅心的旁侧还排了好几张椅子,除最后一张空着外,其余皆端坐着一位或艳或丽的女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衣饰稍显简单的女子站在椅后。

嬷嬷引了阿妩至辜无惜与阮梅心面前参拜,辜无惜略显不自在的别过脸,倒是阮梅心笑容可掬地搀起阿妩:“不必多礼,我与你同一天进这六皇子府的门,实在是有缘,以后要彼此相互扶持才好。”言罢接过阿妩敬奉的茶饮了一口。

自己的新婚丈夫洞房之夜歇在一个新入门的妾室屋中,做为元配夫人就算不发火,态度也必定好不到哪里去,阮梅心却似浑不在意,可见其心胸甚广,宽怀大度,这样的她不仅令阿妩心生感激,就是辜无惜也对她另眼相看。

“多谢皇妃,奴婢不敢!”阿妩欠身拜谢,尚未直身,便听得旁边有人娇声说了句:“果然是从小门小户中出来的,都身为庶妃了还自称奴婢,一点儿都摆不上台面!”

阿妩飞快地朝声音所传的方向扫了一眼,说话的女子乃是坐在阮梅心左侧第一张椅子上的那位,长得明眸皓齿,杏脸桃腮,算得上一位标准的美人儿,一袭紫罗兰色的长衫穿在她身上贵气十足,只是神态有些踞傲,令人瞧着不甚喜欢。

正自疑惑她的身份间,嬷嬷已经将阿妩引至其身前的位置:“曲庶妃见过含妃娘娘!”

“含”字应当是封号,既然是有封号的妃子,那应是侧妃无疑,皇子嫔妾当中,正妃之下为侧妃,侧妃拥有皇帝或礼部拟予的封号,侧妃之下的庶妃则没有。

“奴…呃,定璇见过含妃姐姐!”阿妩习惯性的想自称奴婢,忽思及含妃刚才的话,赶忙改口。

含妃也不看阿妩奉在手中的茶,反而似笑非笑地凝视着阿妩:“可不敢当你这个大礼,我也不过比你痴长几岁,又早进府了几年罢了,论起来算不得什么,妹妹虽昨日才进门,但远胜于我等,就连这第一日请安也能迟到许久,不过也难怪,妹妹你辛劳一夜,起得晚是难免的。”

这话看着是在指责阿妩,其实根本就是在暗扫阮梅心的颜面,正妃的洞房之夜竟被一个小小的庶妃抢了去,这是本朝从未有过的,虽说是因醉酒之故,但是做为庶妃的阿妩理应让人抬了辜无惜去阮梅心处才对,可惜她没有,反而还成就鱼水之欢,对于阮梅心来说,这是一个莫大的耻辱!含妃她不仅仅是要借故训阿妩,更是要给新入门的正妃阮梅心一个下马威,好使阮梅心在这个六皇子府里永远抬不起头来!

含妃的一袭话不止是将阿妩说得脸上火辣辣的,就连辜无惜也有些尴尬,咳了一声略显不悦地道:“含妃,好端端得说这些做什么,是我命嬷嬷不要叫醒定璇的,不怪她。”

含妃眼中波光一闪,带着几分凌厉的神色忽而化为娇憨似的天真,笑嗔道:“表哥,瞧把你给急的,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看来…”眼眸轻转,在阮梅心静怡的脸上打了个来回,又回到辜无惜的脸上:“看来表哥你对这位曲庶妃很是在意吗?你就不怕阮妃不高兴吗?”

原来含妃是辜无惜的表妹,怪不得说话这么随意无忌,由于含妃一直没叫起,所以阿妩只能捧着茶跪在地上,时间久了膝盖处觉得有些酸疼。

辜无惜听得这话不由得朝阮梅心望去,那人是他倾心所爱的人妹妹,也是他相识已久的人,却令其入府的第一日便受了委屈,确是他的不是。

正当辜无惜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说是好之时,阮梅落抬起了晶亮的眼眸,噙着一丝善解人意的笑:“含妃当真是说笑了,我们既入了这门,便都是殿下的人,情同姐妹无分彼此,谁先侍了寝又有何关系呢?”言及此她瞥了一眼尚跪在地的阿妩:“含妃妹妹,曲庶妃尚拘着礼呢,是不是先让她起来?饮了她手中的茶,在你后面可还有姐妹等着她见礼呢!另外…天色不早,我与殿下及曲庶妃尚要进宫叩拜父皇与母妃,迟了不好!”

这番不愠不火的话听着虽不甚利害,却让含妃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嫣然一笑,让阿妩起身,同时接过那杯有些凉的茶放在嘴边轻轻一抿,随即便递给了后侧的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