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无惜也猜到了几分,虽心动却也知前路艰难,带起一丝如浮光般浅淡却又深远的笑,悠悠道:“也许吧!”

且再回过头来看阿妩这边,为怕时间来不及,一路上她不停催促那些抬轿的人走得快些,尽管早已想好了过会儿要应对的话,可心还是呯呯跳个不停,不停猜测皇帝听到她请求时的反应。

第99章 相争(6)

至顺贞门前下轿,由侍卫转告太监去禀报,足等了有半个时辰,那名太监才再度出现,建德帝允许阿妩进去,命其前往养心殿见驾。

听到这话,阿妩的心顿时安下了一半,她瞥了千樱一眼,示意她带着琵琶随自己一起进去,由顺贞门入内,要过御花园、隆福门、永寿宫,然后才能到养心殿,阿妩来过好几趟,倒也熟悉,就没让那个太监引路。

原本走得及快的阿妩在经过一座石桥时,突然停了下来,抚着冰凉的栏杆探头去瞧底下清澈的湖水,寄清湖吗?上次建德帝就是在这里让她弹琵琶,借由她去怀念另一个已经逝去的人,是因为她长的像那个人还是另有原因?

他唤她娘,却说她不是太后,这样的话令人费解!

不过这一切并不是眼下的阿妩该想的,她如今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尽量去接近建德帝所缅怀的人,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激起建德帝对自己的怜惜!

她理一理裙裾,就着栏杆坐下,然后自千樱手中接过琵琶,试了试弦后,弹起了曾经弹过的那种曲子,缠绵哀切却又动人心扉,明知会悲会伤,却又忍不住生出要靠近的欲望。

琵琶声飘荡在寄清湖与养心殿的上空,铮铮不绝于耳,明黄色的袍角一如阿妩想象中的出现,建德帝慢慢从养心殿里走至寄清湖上,阿妩曾经见过的神色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中,特别是那份赤子纯真至极的眷恋!

建德帝直到阿妩把曲子弹完,才收起那份眷恋,恢复了惯有的神态,笑道:“你的琵琶弹的不算顶好,却最入得朕耳,定璇,今日怎么想起进宫见朕了?”

阿妩抱着琵琶跪了下去,弯却的腿牵动了原先的淤伤,疼得她暗自皱眉:“求皇上恕罪,定璇此来是有事相求!”

“事?什么事?”皇帝的笑如浮光一般浅淡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眼里的审视与犀利,阿妩垂着头将狗剩屈打成招,即将被问斩的事说了出来,至于无惜在里面的牵连与动作则统统省了去,临了仰头无丝毫闪避地迎向建德帝锐利的目光:“求皇上救救他,他当真是被冤枉的,定璇不愿看他枉死,所以才斗胆进宫求皇上开恩!”

“枉死吗?”建德帝仰头望着天色,沉沉的声音令天似乎黯了几分:“那按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说刑部断案不公?”

“定璇不敢!”阿妩垂首轻语。

“不敢?”建德帝的脸上滑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笑:“你不是不敢,而是已经敢了,后宫不得干政――这句话你应该听说过吧?虽然你不属于朕的后宫,却也算是后妃,岂能干涉政事!”说到后面,语气渐渐严厉起来,并且挥手示意后边跟随的人退后至远处,千樱亦是一样。

“定璇,你老实告诉朕,你今日到这里来,是不是无惜授意你的?”待附近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建德帝冷不防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任是阿妩再怎么镇定也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惊慌,想再掩饰已是来不及。

建德帝一弹袍角与阿妩适才一样,倚坐在栏杆上,花白的头发经由金龙冠束缚披在背后,偶尔被风吹起了几丝,旋即又归于平静:“朕已经从你的眼里读出了答案,尽管那不是朕想要的答案!”话语中带着几分叹息的意味:“你去告诉无惜,让他自己想办法,朕不会帮他!”

阿妩垂首盯着自己绣着鸢尾花图案的袖口,枝叶明明缠绕无解,却又显得条理分明:“回皇上的话,六殿下确也知晓了此事,但入宫求皇上却是定璇自己的意愿,定璇是家中独女,自小到大都没什么能说话的人,唯有他一个,他此番来京也是为了看看定璇过得是否好。而今他遭人陷害入了大牢顷刻就要处决,定璇明明知道他是冤枉的,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遇害。”直到这里她方抬起了一直低垂的头,神色除了有几分激动外,看不出任何惧意:“定璇与殿下是昨日刚刚得知此事的,虽明知有冤情,但想要查明岂是这一夜功夫能做到的?皇上要殿下自己想办法,那您总要给他一些时间不是吗?”

她重重地叩了个头,再抬起时已是泪光盈盈:“皇上,定璇求您,救救狗剩好吗?他虽不是我的亲人却胜似亲人,我不想看他枉死,真的不想!”

建德帝的脸带着几分阴沉:“照你的意思来看,这还是朕的不对了?可是你又凭什么认定那个谁是被冤枉的?只凭他一面之词?还是因为他是你认识的人?”他挥手阻止了阿妩的话:“朕是欣赏你,喜欢你,但是今日之事不是你能干预的,定璇,时刻记住你自己的身份!”最后一句隐含警告之意!

阿妩怆然无语,良久才低低道:“皇上,是不是身为后妃就不应该有友人有至亲?是不是身为后妃就只能孑然一身孤独终老?是不是身为后妃就算明知亲友受冤,也只能装作不知?”破碎的泪染湿了袖间的鸢尾花,并慢慢扩散:“定璇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多求,只求皇上能给含冤的犯人一个生的机会!”头再次叩下,迟迟未抬起,等着头顶那位至尊的允肯,然…一直都没有…反而是原先近在咫尺的那份明黄逐渐远去…

皇上他不允!这个认知令阿妩瞬间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在赶过来扶她的千樱身上,琵琶自臂间滑落,摔在地上断了弦,一如她的心情,狗剩的命当真无可挽回吗?无惜的愿望终是不能达成吗?

千樱纵然对此事不清楚,多少也了解些许,瞧着阿妩那样,难过的直流眼泪,而阿妩却发现这一刻,她竟是连流泪的力气也没有,抬头望天,午时已近在眼前…

正当千樱准备扶了阿妩回去的时候,李德林突然从养心殿出来,在他的手上还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彼时刑场之上已是闹得不可开交,此次监斩的依然是魏中方魏侍郎,想必他事先得过姚折提前行刑以避开六皇子的知会,所以在他看到辜无惜时,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至于辜无惜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他不用想都知道,如果只是其一个人的话,那他还不是很在乎,毕竟自己背后可是四皇子,也即如今的贤郡王,可偏偏他不是一个人来,而是三个人,除了刚刚受赏双皇子俸禄的八皇子外,还有一个人,也是这三人中最令他头疼的一个,长乐郡主辜连城。

尽管辜连城是女子,也不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却最受皇上宠爱,就是几位皇子见了也要让她三分,也正因为如此,才造就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刁蛮性子。

其实辜连城会出现在这里,无惜也是始料未及,他与辜无悠在来刑场的路上,恰被连城碰了个正着,无惜对这个堂妹的性子再了解不过,要让她知道是去刑场阻止行刑,她肯定要跟过来凑热闹,所以只一昧打岔,没曾想连城听出了蹊跷非要跟过来,没办法只好由着她了。

“微臣见过六皇子,见过八皇子,见过长乐郡主!”魏中方纵使心中叫苦不迭,也不得不起身疾步至三人跟前行礼。

辜无悠扫了无惜一眼,背着双手状似不经意地扫着四周道:“魏侍郎,我回来这么久还没见过你呢,也没见你去我府里走动走动,怎么,我走了一年多,你就连八皇子府门朝哪儿开都不记得了?”

这番带着几分调侃的话把魏中方说得有些不自在,赔笑道:“八皇子真爱说笑,哪能呢,下官只是见八皇子刚回来正忙着,所以不敢打扰,等过几天八皇子空了,下官一定登门造访。”

辜无悠嘴角一勾笑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也就别过几天了,你八爷我今天就空得很,不如现在就去我府里坐坐,咱们可以好好聊聊!”说着便扯手去拉魏中方,魏中方怎肯跟他走,赶紧退了几步尴尬道:“眼下怕是不行了,下官还得在这里行刑呢,走不开,还请八皇子见谅,要不等行刑完了再说?”

“那就是说不给我面子了?!”刚刚还笑呵呵的一张脸马上就板下来了,魏中方不曾想这位八皇子说变脸就变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辜连城还是第一次见辜无悠这么戏耍一个朝廷命官,站在一边看得直发笑,无惜虽心底也是暗自发笑,脸上却不得不装的一本正经,上前阻止道:“八弟你做什么为难魏大人,他有公务在身当然不能随意离开!”

见有人帮自己解围,魏中方赶紧擦了擦头上的汗,冲无惜道:“多谢六皇子谅解下官。”虽然他不大看得起这个六皇子,但既然人家肯帮他解围,这面上的事还得应付一下。

魏中方不知自己此举正好中了无惜的下怀,接下来他被无惜拉着东聊西谈,尽说一些有的没的的话,眼见着行刑时间渐近,这位惹人厌的六皇子偏还说个没完没了,而且旁边还有一个八皇子和长乐郡主虎视眈眈。

见实在不能再拖,魏中方不得不出声打断了无惜的话:“启禀六皇子,犯人行刑的时间到了,请恕下官失陪,若是二位皇子和郡主有兴趣的话,尽可随下官一起在旁边监斩!”

他话音刚落,那边被押在刑场上一直没吭声的狗剩认出了辜无惜,开始大声喊冤,魏中方听得不悦冲左右喝道:“去,把他的嘴堵上,莫让他惊扰了几位千岁,这些刁民,一个个都是这副德性,明明杀了人却还枉想脱罪,着实可恶!”

“慢着!”这次说话的人是存着看热闹心思而来的辜连城,从刚才犯人喊冤开始,她就猛然回头一直盯着犯人瞧。

第100章 相争(7)

她说完也不管魏中方答不答应径直走到刑场正中,用马鞭抬高了狗剩的脸细瞧,继而两人皆发出同样的惊呼:“是你!”

“好你个臭小子,怪不得我到处找你不到,原来是杀了人被抓到刑部坐大牢去了,还弄得要被砍头的地步,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天的事她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回想要去找狗剩算帐,没想到怎么也找不到,气得她几天没吃好饭。

狗剩被她这般辱骂,哪忍得住,破口大骂:“你个臭婆娘,别胡说八道,我是被冤枉的,你们这些人全不是好东西,一个个仗着有点权势就仗势欺人,除了欺压穷人百姓以外,你还会做什么?”

辜连城气得说不出话来,狗剩是第一个敢这么骂她的人,正自这时无惜走过来奇道:“怎么?连城你认得他?”

辜连城气呼呼地转过脸道:“六哥,这小子就是我在路上和你说的那个人,讨厌死了!”

无惜挑眉道:“哦,是这样,那你就更不能让他死了。”面对连城略带不解的目光,他道:“他要是死了,你这口气可找不到人出了,岂不是要在心里憋一辈子!”

连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六哥说得没错,眼下可不能死,要死也得等我把他折磨个遍后再说。”

无惜微微一笑,走到监斩台上,魏中方已经趁着他们没注意的时候,坐回了这里,只是辜无悠一直盯着他,所以他没机会扔令牌。

“魏大人,今日我与八皇子来此,是想请你暂缓行刑,此案犯人狗剩经我探监询问,觉得尚有诸多疑点未明,有可能他并不是犯人,何况他自己刚才也叫冤了不是吗?”

魏中方脸微微抽筋,强挤了一丝深嵌在皱纹里的笑:“六殿下,这已经是您第二次闯法场了,下官还是原先的话,您若无皇上手谕,请恕下官不能遵命,若您还是要阻碍下官行刑的话,那下官唯有具实上奏了!”

无惜脸上的笑渐渐冷了下来,尚未来得及说话,辜无悠已是抢过话头闲闲地道:“哟,魏大人好大的官威啊,要上奏是吗?那别忘了把我也捎上!”

“还有我!这个犯人是我的,我没同意谁都不能斩!”辜连城也凑上来,她说得更霸道。

两个皇子一个郡主,可真是把魏中方难住了,不过想起上头的吩咐,他咬咬牙硬气道:“二位殿下和郡主,若对下官有所不满尽可向皇上具本表奏陈述,到时候就算要将下官扒皮拆骨也悉听遵便,但如今下官是这里的监斩官,还请殿下和郡主不要阻碍下官行刑!”

扔下这句后,他一撩官袍,坐在阔椅之中,探手从筒中取了一枝令牌大喝一声:“行刑!”

“慢着,我已经派人入宫向皇上请旨重新彻查此案,圣旨即刻就下,请魏大人稍等片刻!”无惜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快,一字一句地说着,心里不断祈祷阿妩可以顺利求得建德帝的旨意。

其实真要动起手来,他身后的冷夜一个人便能抵住这里所有的衙役,但这种不思后果的行动无惜却是万万不敢的,哪怕狗剩对他的事再重要。

魏中方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么一茬,心里被无惜说得一阵动摇,但很快就恢复了原先的神色,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大声道:“六殿下口说无凭,请恕下官不能尽信,午时将过,行刑!”那厢刽子手已经取下了狗剩项后的木牌,旁边的衙役递过一大碗酒,乃是过会儿要喷在刀上的。

魏中方正要丢下令牌的手被人猛然握住,辜无悠一改适才闲散随意的模样,冷声道:“魏大人,难道我和六皇子两个人的话都算不得数?”

这边话音刚落,另一边又响起:“魏大人,你要真敢动手,我现在就去告诉皇帝伯伯让他砍了你的头!”虽是女子娇声脆语,却充满了威胁与强横的意味。

魏中方先是一哆嗦,随即又强逼着自己不要去想这些,反正自己的主子四皇子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想及此他紧咬牙关,用力挣脱了辜无悠的控制,一把将令牌扔在地上:“行刑!”

“老匹夫你敢!”辜无悠是在军营中历练出来的,气恼之下不由得骂了一句粗口,无惜则心乱如麻,圣旨到现在还没来,难道定璇没能求到?

刽子手大口将那碗酒喝进口中,化做一蓬酒雨悉数喷在大刀上,粗大的膀子抡圆了大刀带着虎虎风声就往狗剩脖子上招呼,一刀落下一命休矣,从不知,人命竟是如此脆弱与渺小…

无惜铁青着一张脸,纵是已经气得额头青筋暴突,到底也不敢让冷夜过去,闯法场劫犯人这等事,乃是重罪!

“冤枉啊!冤枉!”喊冤之声不断从狗剩的嘴里喊出,不断扭动着身子试图从这亡命的刀下逃出去,随着阳光下闪着耀眼光芒的刀锋不断接近,他留在人间的时间也在急剧缩短。

“刀下留人!”

正在这时,远处马蹄疾响,由远及近飞奔而来,随之相伴的还有一声声的“刀下留人”。

不管是底下围观之人,还有台上监斩行刑的人,全部将目光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马背上乘的赫然是建德帝的贴身太监李德林,他左手还高举着一卷明黄的圣旨,一看到这个,无惜几人脸上立时透出喜色来,定璇果然求得了皇上的旨意,不然李德林绝不会出现在这里,还喊“刀下留人”。幸好及时赶到,若再晚一些,可就真的要枉送一条人命了。

相较于他们的喜色,魏中方脸上更多的是惊惶之色,眼看李德林越来越近,再要犹豫可就来不及了,他当下狠狠一咬牙,扭过头故做没听到,冲刽子手大声喝道:“快行刑!”本已放下刀的刽子手听得监斩官的话,再度抡刀砍下。

“魏大人你!”无惜既惊又怒,没想到魏中方竟胆大至此,明知圣旨已到,还敢行刑,当下他急使冷夜前去拦下大刀,然他们身处监斩台上,至行刑之地还有一段距离,刀起刀落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冷夜纵使功夫了得到底也来不及了,也许狗剩的命注意要留在这里吧,哪怕救命的圣旨已经近在眼前,但终究是还没到!

然而恰就在刀离狗剩的脖子只剩下一寸之距时,斜里突然伸出一支马鞭,挡在中间,同时狗剩的肋下被人用力一踹,整个身子斜倒在地,恰恰避过砍断马鞭后迟缓的刀势,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不知何时走到行刑台上的辜连城,成了狗剩的救命稻草。

无惜见状总算是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这次可真是亏了连城,否则等冷夜到的时候,狗剩早已身首分家。

刽子手一刀抡空,想再补刀时,李德林已经带着圣旨下马走到监斩台上,肃然道:“皇上有旨,魏大人和二位皇子接旨!”

无惜与辜无悠交换了个眼前,两人当先跪倒,魏中方虽是万分不情愿,也只得恭敬地跪接旨意。

李德林展开圣旨,扯着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本案犯人狗剩尚有疑点未明,暂缓行刑,本案交由六皇子辜无惜审理,限时三日,若不能在限时内查清疑点,则重新行刑!”

听到这里,无惜顿时喜出望外,与辜无悠交换了个眼神,叩首道:“儿臣领旨谢恩!”父皇这份旨意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不仅暂停了行刑,还将本案交给他审理,等于是给了他便宜行事的权力,不再是只能暗查。

“微臣领旨!”面对代表至高无上权力的圣旨,魏中方尽管满肚子的苦水和不愿,也不得不领旨谢恩。

辜连城在行刑台上也听到了旨意,冲正努力从地上爬起来的狗剩得意地道:“喂,臭小子,这次要不是我,你可就等不到圣旨了,这么说起来,你这条小命是不是该算我了啊?”

“呸!”狗剩一听她这话,本来又累又痛的他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冲辜连城恨恨地吐了口唾沫:“谁求你救了,别在那里自以为是了,我的命才不会属于你这种野蛮不讲道理的人!”

每次狗剩总是能成功挑起辜连城的怒意,更何况这次还好心没好报,她当即抡起鞭子就要给狗剩一点教训,手挥下,鞭子却不见踪影,这才想起在救狗剩的时候马鞭已经被刀斩断,只剩下手里那半截。

她恨恨地扔下鞭子,用穿着泥金镶红宝石的靴子重重地跺了两脚:“哼,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早知道这样,刚才就不救你了,让你做个冤死鬼得了,气死我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了,折回身鼓着一张气呼呼的粉面,一脚踹在好不容易站起来的狗剩身上,把他再度踹倒在地,看他在地上挣扎不起的样子,连城顿觉心里舒服多了,冷哼一声高扬了头离去,再不管从后面传来的骂声。

接下来,狗剩被重新收押回牢房,辜无悠与辜连城先行回去,无惜则跟着魏中方去刑部取阅所有关于狗剩之案的卷宗,诸人皆没有注意到隐在人群当中的双阴冷的眼睛!

第101章 郡王(1)

当无惜在皇子府门口下马时,天边已是流霞漫漫,恍如一幅世间最美唯有天可织就的锦缎,尽情向世人展示着自己的美好!

无惜下了马并未马上入内,反而站在门口怔望着府门上书有“六皇子府”四个大字的匾额。

“六皇子府吗?”无惜喃喃低语,回手轻抚着垂在颊边石青色长穗,唇角逐渐扬起,逸出一丝温润的笑,随着笑容的加深,温润中掺进了几许冷凛,便如一块正在被雕琢成形的玉石!

这块匾额用了这么久,差不多是该换的时候了,他要将这里变成郡王府,甚至是亲王府,令满朝文武无人再敢轻视于他,同样也令母妃在后宫中可以扬眉吐气。

无惜将缰绳交给在府外等候的下人,抬步跨入门槛后转头问初九:“曲妃回来了吗?”

“回殿下的话,曲妃先殿下一步回来了,此刻正在风华阁。”他停了一下又道:“今儿个皇妃来请过几次安,可惜殿下均不在。”

“是吗?”无惜不置可否的扬了扬眉,稍想了一下道:“我还是去风华阁吧,皇妃那里你派人去知会一声,就说我已经回来了,让她不必挂念。”

初九略显无奈地应了声,招手唤过一个下人,让他按着刚才殿下的话去明心院一趟,至于自己则跟着无惜去了风华阁。

一入庭院,无惜便看到阿妩站在廊沿中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眉眼间带着无尽的柔情,不掺任何一丝杂质,纯粹的令人心动与心疼,看到无惜走近,阿妩敛袖盈盈下拜:“见过殿下,妾身幸不辱命!”

无惜亲自扶起阿妩,颇为感动地道:“是,亏得了你,今日才能化险为夷,给我也给狗剩都赢取了一丝机会!”说话间他突然看到阿妩额头正中央的红肿,心疼地揉道:“只是让你受苦了,这都是我的不是!”

“能够帮到殿下,是定璇的心愿,何况皇上并没有为难我。”阿妩拉下无惜的手软声问道:“对了,狗剩怎么样了?还在刑部大牢里吗?”

无惜微一点头,回身牵了阿妩的手在庭院里徐徐走着:“是,在罪未洗脱之前,他仍要待在牢中,不过我已经交待了狱卒好生照看,料想应不会再为难,接下来就是要在三天之内替他洗脱罪名,虽知新郎嫌疑最大,可偏又拿不出证据指证,要是冒然动刑,只怕会被人揪到把柄,说我屈打成招!”

无惜的话令阿妩深以为然,低头拨弄着裙上系的杏红如意吉祥丝绦,心头思绪疾转,莫说,倒还真被她想到一个办法,虽说不大光明,但眼下也唯有一试,当下她附着无惜的耳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无惜。

他稍想一番后,便抚掌笑道:“好,但凡做贼者必定心虚,何况还是杀人之事,定璇,若你的计策当真能令犯人伏法认罪,我必当好好谢你!”

阿妩掩嘴轻笑:“殿下这话可说偏差了,要谢也应该是谢皇妃才是,这办法还是她最先想出来的呢,妾身只是照搬过来而已。”

“就你总想着别人,我两个都谢,这总可以了吧?!”无惜笑刮了一下阿妩的脸,又说了几句后,便疾步离去,盘算着如何将阿妩所献的计策付诸行动,待快要走出门时,才省觉这样走似乎不好,赶忙又折了回来,歉疚地握着阿妩的手:“本想多陪你一会儿,眼下看来是不行了,待我把这堆事都忙完,能得空闲的时候再好好陪你!”

“殿下心里有妾身,妾身就已经很高兴了,正经事要紧,殿下尽自去忙罢,希望可以早日替狗剩洗脱冤名!”

“好!我一定会办到!”无惜说完这句后,再不犹豫,大步离开风华阁,前往书房。

阿妩转了身正要回屋,忽听得身后有人叫自己,扬眸望去却是兰妃,带着侍女盈盈站于院外,阿妩忙迎上去道:“姐姐什么时候来的?”

兰妃低眉一笑:“早就来了,只是见殿下与妹妹说悄悄话,不便打搅。”

阿妩被她说的不好意思,知道自己适才附在无惜耳边说话的样子肯定被兰妃瞧在眼里“姐姐胡说什么,哪有悄悄话,我只是…只是…”

兰妃见她这般害臊,不由得“扑哧”一笑:“想不到妹妹脸皮这般薄,好了,我不取笑你就是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哪里的话,姐姐快请进!”阿妩携了兰妃入内,早有流意泡了茶进来,兰妃端起一杯掀了茶盖,立时有菊香扑鼻而来,只见几色的菊瓣伴着乌龙茶一并泡在透沏的茶水里,说不出的可爱,她抿了一口笑道:“妹妹近些日子似乎很忙,总不见人影,连皇妃那里的请安都不见你去。”

阿妩赦然一笑:“是,碰到了一些事儿,所以礼数上有些疏忽,还望姐姐见谅!”

兰妃放下茶盏摇首道:“我倒是没什么,就是皇妃那里…”她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话。

阿妩有些诧异地问:“皇妃?皇妃那里怎么了,今儿个早上我不是刚让流意带了话去皇妃那里吗?”

“可不就是那些话吗?看来妹妹你是还没听说,你让流意代传的那些话,不知哪个缺德的人故意给扭曲了意思,四处宣扬说妹妹你恃宠生骄,仗着殿下宠你,连皇妃也不放在眼中!”

“啊!”兰妃的话令阿妩眉心猛地一跳,怵然站了起来,满脸的不敢置信:“谁?是谁在造谣?”

兰妃无奈地道:“这谁又知道呢,总之整个府里都在说,别人倒是罢了,他们爱嚼舌根子就随他们去,唯独皇妃那边…”

阿妩扶了一下桌沿稳住有些站不住的身子,闭眼沉声道:“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多谢姐姐专程来此提点我,否则我还蒙在鼓里,皇妃那边我会亲自去解释。”

兰妃欣然道:“如此便好,皇妃虽说大度,但有些事还是讲清楚的好,否则便给了小人可趁之机!”其后,兰妃又与她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了,从进门一直到出去,她始终没主动问阿妩今日无惜寻其是为何事。

皇子府虽比不得宫里忌讳那么多,但有些话同样属于不可问不可说,兰妃在府中数年,自是知晓其中规矩。

兰妃虽已离去,但她的话却一直在阿妩脑海中回响,眼见着用晚饭的时间到了,她却一些胃口也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现在就去一趟明心院,当下叫千樱取了灯来随她一道去。

天上明月高悬,在黑暗的夜空中显得如此耀眼,阿妩赶到明心院的时候,阮梅心正在用晚饭,见阿妩到来,喜出望外,待得知其还没用过饭时,忙叫人取一套碗箸摆上:“我一个人用饭正觉得无聊呢,可巧你就来了。”

阿妩见阮梅心只是一昧欢喜,并无半点异色,不禁稍稍安了心,趁着下人尚在准备的时候,她朝阮梅心欠身道:“妾身近日未能来向皇妃请安,请皇妃恕罪,妾身绝对没有怠慢之意,只因…”

“只因殿下有事寻你是吗?”她的声音如棉絮一般轻薄,似只要风一吹便会四散开来。

“是!”阿妩低低地应了一声:“只因事出突然,所以不及向皇妃细禀,但请皇妃相信妾身绝不是故意的!”

“你也知道了?!”随着这声音,一只形状优美的手伸到了阿妩低垂的眼前,搭着她的肩膀慢慢扶起:“傻妹妹,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这些小人的闲言碎语我见得多了,若一一放在心上,我便是有十个心也记不过来!”

“那您是不怪我了?”

“怪你?你有什么事需要我怪的吗?”阮梅心弯眼一笑,驱散了阿妩心里的不安。

她这样的宽容理解,倒令阿妩不好意思起来,正要将无惜托她的事捡能说的说了,阮梅心一早已看透了她的心思,抬手阻止道:“殿下找你是谓何事,你不必说,既然殿下没来告诉我,就表示这事儿并不想让我知道。”说到这里她微微黯然,鸦青色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看来在殿下心中,妹妹更值得信任呢!”虽是尽力压制,依然是忍不住泄了一丝失落在声音里。

“不是这样的,殿下只是…”阿妩见阮梅心这般模样,心有不安,没等她安慰,阮梅心已是克制了自己的情绪,背过身拭去盈在眼中的泪,回过头笑道:“我也只是随意说说,妹妹无须在意,其实殿下在意谁多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咱们是一家人,是好姐妹,难道姐妹之间还要争风吃醋吗?别人怎样我不知道,但是妹妹你!”说及此,她紧紧握住阿妩的手,这一次不像原先那样轻薄如棉絮,而是韧如草丝:“我相信妹妹你绝不会害我!”

“是!我绝不会害姐姐!”阿妩动容地回应着阮梅心的话,绝无半点虚假,随着这话,阮梅心脸上缓缓绽开如春水般柔和的笑容,在月色与灯火的双重辉映下,似有无限欢喜蕴藏其中。

在阿妩没看到的地方,一朵攀爬至窗棂的不知名紫色花朵,正在慢慢枯萎,而这一刻距离它先前的盛放不过一夕的功夫而已…

第102章 郡王(2)

十月清秋,虽是凉意漫漫,却也是硕果累累挂满枝头之时,端看得哪个有能力摘了这果子去,从此更上一层楼。

更深露重的夜随着枝梢上露水的消失而悄悄逝去,两日后的清晨,无惜快步来至风华阁,不让人通报,直接推开了阿妩所在的房门。

刚刚起床尚未梳洗的阿妩讶然转头,尚不及言语,便已被挟风而来的无惜紧紧拥在怀中,如拥珍宝,耳边更是传来他带着不可自抑的兴奋的声音:“定璇,你知道吗?那个新郎他招了,在看到我找人假扮的那个新娘鬼魂时,他吓得什么都说了,一个劲地磕头讨饶,求新娘的鬼魂不要杀他!”

听到这儿,阿妩亦笑了起来,抬手环住他的腰:“难怪六郎这么高兴,当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呢,不止六郎可以对皇上交差,便是狗剩也可以一并洗刷冤情。”

“嗯!”无惜兴奋之中又带着几分解恨:“定璇,你可是没看到姚尚书和魏侍郎他们在暗房中听到新郎认罪时那万分不自在的表情,也亏得他们脸皮够厚,不然早就挖个地洞钻进去了!”

阿妩“扑哧”一笑:“原来六郎也会挖苦人。”见无惜不解,她含笑解释道:“人怎么会挖洞,会的那个是老鼠才对。”

无惜含笑放开了阿妩,在她鼻梁上轻轻一刮,笑骂道:“胡说什么呢,我可没这么说过,不过说真的,定璇,你要我怎么谢你才好,这次的事若不是你,我也不能这么快办成!”他的眉眼间带着脉脉的温情与感激。

“为六郎分忧是份内之事,哪用得着说谢字,除非…六郎不将我当成自己人看待!”说罢她故作生气的扭过头去。

无惜低低一笑,扳过阿妩的头道:“好好好,不谢总成了吧,不过也亏得你想出将原先梅心治含妃的招数搬过来,让我找个与新郎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扮成新娘冤死的鬼魂来找新郎索命!”

阿妩替无惜扶正因刚才走得太快而有些歪斜的紫金冠:“鬼神之事一直为人所敬仰害怕,新郎不止杀人还将罪名嫁祸他人,心中必定难安,恐怕他夜早做梦就经常梦到冤魂索命,而今遭此一吓,又哪分得出真假,当然是一味求饶了!”

无惜亦是感叹道:“是啊,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而做了亏心事者,别说是鬼敲门,便是些许风吹草动也足以胆战心惊。”顿了一下续道:“新郎已经被打下大牢,狗剩不日内便可出狱,他身上还带着伤,我已经吩咐下人将他接来府中暂养,待身子好后再遣送回家,你说可好?”

“多谢六郎费心,只是…”说到这儿,阿妩原本缓和的神色又担忧了起来:“只是昨夜在暗室中听得新郎认罪的只有姚魏二位大人,万一他们在朝堂上联手抵赖怎么办?”

无惜抚着阿妩的脸颊似笑非笑地道:“你未免也把你的夫君想的太笨了些,好不容易寻到这么一个好时机,我又明知他们二人有问题,怎会只叫上他们两个呢,放心吧,除此之外,还有阮相与新入上书房为相的李庭方,而且新郎也画押认罪,姚魏二人就算想否认也由不得他们。”

他的话令阿妩隐忧的心为之一松,低头之时瞥见身上的寝衣猛然记起自己如今还是未梳妆换衣的模样,当即慌忙起身:“妾身尚未梳洗,有失仪态,殿下不如去前厅坐一会儿,容妾身梳洗过后再…”后面的话被无惜所打断,他握住她的手静静道:“梳洗吗?我为你画眉可好?”沉静的声音里突然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哀切。

阿妩心中一颤,她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却只做不知,带着最柔顺的笑点头。

随着阿妩的话,流意与画儿端着铜盆软帕进来给阿妩梳洗,在净过面后,阿妩端坐在铜镜前,而无惜的手上已经执了一枝眉笔。

一笔描下,由眉头至眉尾,流畅的如同在画水墨画,无半点犹豫与停滞,抬眼望去,只见无惜的神色专注无比,便是那脸上的神色也比适才更温柔几分似要滴出水来。

那抹陌生的温柔迫使阿妩闭了眼,只稍一眼她便明白,那别样的温柔不是对自己,而是对另一个已嫁做他人妇的女人…

“你的眉远比一般人细长,很是秀气呢!”她的沉思被无惜的声音所打断,睁开眼,无惜已经画完了双眉,站在面前冲自己微笑,眉宇间那丝别样的温柔已经消失不见。

他看了一下天色,放下眉笔道:“好了,我差不多该进宫去向父皇禀奏此事了。”看阿妩似有话要说,他淡淡一笑,扶住阿妩的双肩郑重无比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吧,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我怎么会让它从掌中溜走,只是最近怕是没什么时间陪你了。”

阿妩将他垂在胸前的墨发尽皆拨到背后去:“六郎有这片心,定璇就很满足了,六郎无须挂怀,时辰不早了,六郎快些去吧!”

彼时外面入宫的车驾已经备妥,无惜便不再多耽搁,略略说了几句后便起身离去,待他走远之后,阿妩方收回了目光,睇视着铜镜中的自己,随着纤长如玉的手指自眉间划过,一声叹息由心底逸至唇边,唉,自己如今似乎越来越介意阮梅落在无惜心中的位置了,曾以为自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能待在无惜身边便心满意足,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正在悄然改变,逐渐想拥有的更多。

“主子,发髻梳好了,奴婢扶您起来更衣!”流意低声说着,阿妩点头扶着她的手起来,刚一站起,便觉得眼前发黑,一阵阵晕眩感不断朝自己袭来,与之相随的还有恶心感,一时间竟有些站不住。

流意看着不对,忙扶住摇摇欲坠的阿妩,急切地问:“主子?主子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晕眩恶心感来的快去的也快,只一会会功夫便恢复了正常,阿妩摸了一下微凉的额头:“没事,可能是最近比较累,所以坐久了起来有些难受。”说及此,她又想到最近无惜常常忙的深夜才睡或干脆通宵不眠,长此以往,身体如何吃得消,当即道:“你去厨房叫人炖些参汤,等殿下回来后端去给他喝,严先生那里记得也要一份。”

流意替她换上一袭墨绿绣银菊纹的长衣后依言去了厨房,画儿则折了几枝新开的桂花进来插在双耳蓝底寿纹花瓶中,屋内立时盈满了桂花的香气:“主子,古总管派人送来几盆新的花儿,有红有紫的,开得正艳呢。”

“是吗?”阿妩淡淡地应了一句,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觉,揽衣起身走至外面,与衣色相配的墨绿流苏迎风轻拂,花吗?她最想瞧得却不是这些,红枫之叶,才是秋天里最美的那抹颜色,而王府里唯有一个地方栽满了枫树。

阿妩轻轻扬起唇畔,带着一丝向往地笑道:“走,我们去晚枫居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