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妩见其一片好意,不忍拒绝,便依从了,将千樱和阮敬昭二人都带了来,自然,她去探望张氏的时候,绝不会让阮敬昭知晓,每个人都有不愿让人知晓的秘密,何况这个秘密泄及到她目前拥有的一切,自然不敢大意。

第156章 福建(4)

在初九离去没多久,辜无悠便换车乘马赶了上来,与无惜的车并驾齐驱,矮了身轻声道:“六哥,这样做好吗?没有大队随行,中途要是出点事,可就麻烦了!”

“有冷夜他们在,会有什么事,如果你不放心,再把那十几个军士也带去得了,不过这样太过明显,恐怕会让人看出来我们两个都不在这钦差仪仗中。”

无惜此言一出,阿妩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她大概猜出了无惜的意思,只是他会不会太胆大了些。

辜无悠低头想了一阵,有些无奈地道:“罢了,既然六哥你心意已决,那我也无话可说,反正你说什么我听什么就是了,所谓兵贵精不贵多,挑合适的去几个就行了,别有的没的全带了,只是这么多人都盯着,咱们要怎么…”他用嘴形说出那个字。

无惜暗自一笑道:“总会有机会的,特别是晚上!”

辜无悠做了解状,不过在看到坐在无惜身边的阿妩时,两条浓眉又拧成了疙瘩:“六哥,我是没意见了,可是曲妃呢?”

不等无惜作答,阿妩飞快地说道:“我随殿下一起。”

“可是,这样太危险了。”阿妩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像他们做皇子的,好歹还练过几天功夫,又有人护着,不会有大问题,无惜实在不愿阿妩跟着去冒这个险。

“不,妾身会照顾好自己,绝不会给殿下和八殿下带来麻烦。”阿妩误以为无惜是怕她拖累他们。

无惜摇摇头,带着几分怜意道:“我是怕你跟着我们会有危险,算了,既然你执意要去,咱们就一起去罢。”挑眉冲辜无悠道:“老八,你安排一下人手,尽量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将能调派的人手都调派出来。”

“好,我会安排。”辜无悠利落地应了声后,调转马头回到他自己的车驾上。

当天深夜,在钦差仪驾歇下的驿馆内,十来个人分乘了马匹鱼贯而出,悄无声息的越过驿站跑去,这一行人,不用说,就是白天时分计划开溜的无惜等人。

除了无惜两兄弟,阿妩及千樱以外,带了包括冷夜在内的约摸八个人,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

无惜之所以这么做,固然是想可以快点到福建,但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这是他在上一次出京办差中体会出来的。

钦差,做在仪驾里的钦差能看到的东西永远是底下官员所要呈给你看的那一面,只能停留在表相处,根本看不到事情的本质与真相。而微服,化成普通人混入百姓当中,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如此,一队钦差便分成了两边,一边是正主儿,带着钦差印信与王命旗牌微服快行,另一边则是庞大的钦差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福建进发。

在快马加鞭赶了十余天的路后,终于到了福建的边缘,这一路下来,从来没骑过马的阿妩尽管与无惜同乘一匹,也颠得浑身都快散了架,但她怕影响无惜赶路,一直咬着牙硬撑,直到入了福建,无惜才命人放缓速度,阿妩这才得以喘口气,至于千樱,比她好不了多少。

虽然早有听说福建很乱,但真到了那边,亲眼看到了,才知道到底有多乱,人烟稀少的地方也就算了,但是本来人烟稠密的小镇村子,此时此刻,个个都是关门闭户,热闹的集市到处已经成为昔日黄花,而路途经过的农田庄稼,尽皆枯死败黄,不见一点生机,连土地都已经开裂了,可见长久无人打理。

而最为可怕的是,在路上行走时,要处处注意四周,因为说不定哪里就跳出一个人来抢劫财物,也不见有捕快衙役过来管治,当真是败坏无疑。

福建本是一个富庶之地,眼下却落得这样,看来福建巡抚章铭真的很有问题,随着不断深入福建,无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这一日更是阴沉着脸,连话都少有说的时候。

那厢阿妩也是提心吊胆,张氏一直是一人独居,眼下福建四处起乱,张氏会否受到牵连,虽说有柳叔柳婶照顾,但到底还是让人放心不下,阿妩真恨不得插上一对翅膀飞过去。

尽管他们已经刻意低调换了服饰,但看在普通人眼里,他们的穿着依然是华衣锦服,辜无悠已经不记得今天是第几次打跑来犯的流氓了,闲着没事,只能靠揍这些流氓来打发时间。

看那个来犯的流氓放完狠话屁滚尿流的离开后,辜无悠转着手腕子懒懒地道:“六哥,你说这些人是不是脑子不好使,靠着一点体力就不管不顾的来抢钱,想钱也不是这么个想法!”

“不要和这些人纠缠,不是说有成群集队的百姓暴动,落草为寇吗,咱们就去找那些人!”无惜心里已经有所打算,小鱼小虾就算打上一百条也没用,最主要的是能摸到一条大鱼。

“殿下,您不先去巡抚府见一下章大人吗?”这一路上,阿妩有时也会就这个事说上几句。

“见他?”无惜几要笑出来,只是那张脸却是冷比秋霜:“见他有什么用,我不相信福建乱成这样,他会一无所知,福建总督前两年被父皇撤了后一直没再派人过来,整个福建可说是他最大,福建会搞成今天的局面,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我怀疑,在他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些我们不了解的东西,而这也是我为什么要离队微服的原因之一,我们要趁章铭知道我们已经到福建之前,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毕竟福建的位置太特殊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啊!”

辜无悠深以为然地道:“六哥说的是,我也觉得这个章铭有可疑,风雨不调,他不上奏;百姓暴乱,他还是不上奏,难不成他还想在福建这块地方当土皇帝啊!”

无惜冷笑道:“是与不是,咱们查下去就知道了。”说到这儿他突然想到件事:“定璇,你父亲是福州的知府,官声向来清廉,百姓之中口碑极好,我想就算福建官场中真有什么,他也不会是同流合污之辈,不如咱们就先去他那里,也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阿妩虽不是曲继风的亲女,却对这个自幼照顾自己及母亲的曲老爷甚为尊敬,当下道:“殿下说的正是,那咱们现在就赶往福州。”

正说着话时,一队普通农夫打扮的人经过他们的身侧,一直静站在无惜身后,哪怕流氓过来寻事时,也没有什么动作的冷夜,在这群农夫经过时,却是警觉地站到了无惜与无悠的身前,而且手慢慢搭在刀柄之上,刀虽未出鞘,却已让人感觉到森森寒意。

无惜兄弟看出了冷夜的异状,彼此对视了一眼,待那群人走远之后,方问冷夜:“刚才是怎么一回事?那群农夫有什么不对吗?”

“虽然极力收敛,但还是有杀气!”在王府中待了数年,冷夜的汉语比刚来时可流利多了,不再像以前一样,一个词一个词的冒。

“你是说他们根本就不是农夫,而是武功高手?可他们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面对辜无悠的疑问,冷夜只能摇头做答,他是武者,不是智者。

那厢无惜与阿妩均望着那群农夫渐渐不见的身影发呆,无惜环胸低声道:“你有没有发现那群人与我们有所不同?”

“不同?当然不同啦,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辜无悠随口回答,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不,不是的,他们的腿还有走起路来的样子和我们不一样,仿佛是长期跪坐形成的。”阿妩这句话让无惜脑中灵光闪现,急急道:“长期跪坐,据我所知,东瀛与高丽两国的国民便是这样,那么说来,这些人就是东瀛人!”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十之八九。”阿妩显然同意了无惜的话,但是却让无悠有所不解:“为什么不可能是高丽?”

无惜凝声道:“也有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这里是福建,与高丽极远,他们那边的武功好手来这里做什么,何况高丽刚刚战败,元气大伤,不可能再有兴风作浪的本事,所以一直蛰伏不动的东瀛嫌疑最大!”

“老八,看来福建这趟水很深啊!”上下官员的不做为以及隐隐显出与东瀛有关的势头,令无惜深觉此事不简单,看来这次来福建还真是来对了。

“深也好浅也好,总之已经来了,六哥,你该不会是想现在退缩吧?”辜无悠挑眉而言,神色间带着几分玩味。

无惜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什么退缩不退缩,我若是怕当初就不会请旨来了,这么说只是好让你多些警惕心,别什么都不在意,毕竟咱们眼下就只有这么些人。”

辜无惜左右瞧了一眼道:“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尽量在天黑前找个能安歇的地方,好好休息一晚,然后明日赶到福州去见曲知府。”

话音刚落,尚未来得及动身,便听得左侧那座山头上有嘈杂的人声与脚步声,听起来似乎有很大一群人,正在奇怪之际,人已经来到了近前,让无惜等人很清楚的看到来者的情况。

第157章 安晴明(1)

那群人大约有二三十个,个个都是头发蓬乱,胡须满面的家伙,衣服破烂不堪,不过是刚好遮体罢了,看着就跟难民一般,偏是这么一群人,却手持利器,说是利器,其实也不过是几把缺了口的大刀罢了,有些人手里拿的甚至是种地用的锄头,厨房里用的菜刀。

劫匪!阿妩心里快速闪过这个词,虽说眼前这些人与穷凶极恶的劫匪大为不同,但是性质却无两样,这么一群人面带煞气地挡住他们去路,除了抢劫以外,她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很快,阿妩的怀疑便得到了印证,只听那群人的领头一个大声道:“呔!前面的那些人,想要平安过路,就留下买路财,俺们只是图个财,不图命!”

辜无惜尚在那里皱眉的当口,向来不怕事的辜无悠已经开口啊:“哟!刚才还在想会不会遇到打劫的,没想成还真遇上了,行啊,够胆啊,还穿着开档裤就学人家打劫了!”

那群人连件好的衣衫都没有,个个都破破烂烂,难怪辜无悠会这么调侃了,这些人被气得不清,从来没见过哪个被打劫的有这么大的胆子,扬着手头上的武器骂骂咧咧起来,辜无悠自持武艺不错,又有这么多一等一的侍卫军士护着,哪将这些人放在眼里,活动了几下手腕跃跃欲试地挑衅道:“来啊,上来让爷陪你们玩玩,爷这里有的是金银珠宝,只要你们有本事打赢爷,就尽管取了去!”

劫匪们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气,听到这话哪还忍得住,操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冲了上来,就算不杀死这群狂妄的人,也要给他们一点教训。

这下可是热闹了,辜无悠被二三十个人围在中间,拳头兵器像下雨似的不断往他身上招呼,辜无悠可是天黄贵胄,不容有半点闪失,叶风等人正准备冲上去帮忙,却被无惜给拦住了:“不忙,老八他现在还应付的来,先看看再说。”

他冷眼观察场中的形势,瞧那些人的架式都是些没学过武的农夫,只凭一股蛮力在打斗而已,除非再多一倍,凭老八的身手绝对不会受伤。

那些劫匪看打了半天也伤不到辜无悠,反而被他像猴子一样耍的团团转,那叫一个郁闷,领头的看久攻不下,旁边还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他暗一咬牙道:“兄弟们,准备合击!”

此话一出,原先的那些围攻的人一齐退了开来,虽说还是那身可笑的打扮的兵器,但气势却截然不同,个个肃然神色,分成三队,每队有一个领头者,互相交叉着进攻。

同样的人,同样的武器,却因为这看似不起眼的分队进攻而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变化,辜无悠逐渐感到不再如刚才的应付自如,反而有点难以应对,攻击的力度与角度似乎在成倍增长。

“殿下,这些人眼下的攻击方式和方才截然不同,似乎还带了某种阵式在里面,再这样下去,我怕八皇子会有危险。”阿妩站在无惜身后小声地说着,双眼始终不离战圈。

“你也有这个感觉吗?”无惜紧紧盯着那些人或进或退的攻击,虽然还很生疏,但能发挥出来的威力已经不浅了,他牵了牵嘴角道:“我倒是很好奇,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把这些只有蛮力的农夫给调教成此等模样,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这里的事情给解决掉!”随着他的挥手,早已憋了一股子劲的叶风等人冲了出去,有这些百里挑一的侍卫军士插手,那些乌合之众自然不堪一击,三两下就被打的不成队形,跌倒在地唉哟唉哟的乱叫。

辜无悠抚着略微肿胀的左脸回到无惜的身边生气地道:“六哥,这些人是不是会邪术啊,怎么他们一会儿进一会儿退,我反而打不过了!”

“不是邪术,而是阵法!”无惜带着几分神往之色:“这群山贼的后面怕是藏着一个了不得的人,看来福建之地真是藏龙卧虎,我们没有来错。”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经无惜这么一点拨,辜无悠也品出来了,刚才山贼的攻击方式,还真有些像他以前带兵时的进攻阵法,只是他们要简化实用得多。

无惜稍一思索,走到那些还在叫唤的山贼跟前:“刚才你们用的合击术是谁教你们的?”

山贼均知自己这次是碰上硬钉子,对方就算把他们全灭在这里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他们也算有几分骨气,不肯做出卖同伴的事,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后,便咬紧了牙关摆出一副老子无可奉告的嘴脸,气得辜无悠上去就是一脚,踩住那个领头地道:“干什么?装硬汉吗?信不信八爷我把你们的贼筋都给抽出来,然后晒干了当裤腰带系?!”

“呸!要杀就杀,那么多废话干嘛,不就是一个死字嘛,十八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不像你们这些贼人,披着好看的人皮,却十足十是一条饿狼,看见什么都要咬一口,把我们这些人逼得走投无路了还不肯松口!”领头的山贼义愤填胸,双目射出仇视的目光。

“哟,贼喊抓贼,也亏得你好意思说!”辜无悠阴阳怪气地说着,脚下加重了力道,把山贼的脸都快踩扁了:“六哥,你说怎么处置?送官还是…”他比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式,再加上那表情,骇的那群山贼慌然失措,虽说义气重要,但并不是个个都将义气视的比生命更贵重。

无惜暗自一笑,他自然知道无悠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为了吓吓那些山贼,他们虽说是钦差也有皇命旗牌在手,但还是要按律办事,岂能随意杀人,当初催缴欠银时杀了一个恶霸便已经被无数官员弹骇,更不用说杀这么多人了。

不过既然老八这么说,他当然要配合一下,当下点头道:“送官太麻烦了,还是就地处置的好,反正福建现在这么乱,就算死了也没人会知道,更不会牵扯到我们身上。”他瞥了众山贼一眼,最后定格在被踩在地上的领头:“你们想清楚,只要肯说出来,我们就饶过你们,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你以为我们会相信你们的话吗?要杀就杀,给老子一个痛快,兄弟们,咱们可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千万不能出卖安先生!”他前面的话听得那些动摇的山贼一阵激动,可后面那句话却是令众人一阵汗颜,一不小心他自己便说漏了嘴,这下不泄也得泄了。

山贼头领也意识自己一时嘴快,忙闭紧了嘴巴,但为时已晚,“安先生”三个字可是清清楚楚的被无惜等人听在耳中。

“安先生…”无惜低低地重复了几遍,茫然的目光突然一亮,暴射出慑人的精光,难道…山贼口中的安先生就是严先生曾经提过的那个安晴明,以不世才学连中三元,父皇钦点为金科状元,后又因妻子之言挂冠而去的安晴明?

看山贼的合击之术,确非凡夫俗子所能教出,只是一个如此风流的名士会沦落到与山贼为伍的地步吗?

“六哥,你认识这个安先生?”辜无悠注意到无惜的异常,逐随口问道。

无惜已从最初的震惊与茫然中回过神来,平静的面容下蕴着一丝向往,淡然道:“不认识,不过这位安先生,我却是非见不可!”若这位安先生便是安晴明的话,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安先生,对阿妩来说这是一个陌生至极的词,然不知为何,乍听之下,却有一种心悸的感觉在里面,仿佛…将会有什么重要的事在不久的将来发生!

无惜定了定神后道:“老八,问问他们,看他们的窝在哪里,想必那位安先生就在那里。”

“好咧,六哥,你就瞧好吧!”辜无悠带着几分阴笑应声,他以军营里可见多了问讯逼供的手段,眼下正好可以拿来试试,他正准备拿那个山贼头领开刀,山贼头领却突然一声大叫:“慢着!你们两个是不是兄弟,一个排行第六,一个排行第八?”

辜无悠一翻白眼道:“废话,难道你有什么意见吗?”

不曾想这山贼头领的态度却突然转变,不再如刚才那样要死要活,反而一脸平静:“要是这样就没错了,最近几日我们得了安先生吩咐,要是遇到两兄弟,并且一个排行第六一个排行第八,就不要抵抗,他们要求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呃?”这下轮到无惜兄弟吃惊了,怎么会有这么怪的命令,除非…无惜心中一凛,除非这个安先生早料到他们可能会经过此地,只是他哪来这么大的信心?虽说自己此次出京至福建并非什么密事,但脱离仪驾微服前进,却是除身边几人外再无人知晓。

如此想着,他对这位安先生又添了几分好奇,若不是凑巧,而真是他料事先机的话,那可真是绝顶的智慧了,难怪严先生会对他如此推崇!

“六哥,你说他们会不会在耍手段,老窝里正布着陷阱等着抓我们?”辜无悠悄悄地说着,暗含警惕。

“不排除这个可能,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说什么也要见见这位安先生。”无惜说完后回首对阿妩道:“山上会否有危险我也说不准,你不懂防身之术,万一混斗起来,怕会伤到你,不若留在此地,我叫两个人原地保护你?”

阿妩微微一笑,跨前一步从容道:“我既是随六爷来的,自然要与六爷在一道,留在此处反而徒增担忧,何况我也很想见见那位安先生!”因着在山贼面前,不能泄了彼此的身份,所以阿妩以六爷呼之。

无惜暗暗握了一下阿妩的手,轻笑道:“好,那我们一起上去罢!”当下由山贼领路,无惜等人延着蜿蜒的山路一路往上爬,大约走了半个多时辰后,终于看到一桩伫立在山顶的寨子,其实说寨子实在有些勉强,不过是用黄土茅草还有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瓦搭起来的屋子罢了,除了大一些以外,其实简陋的可以。

又走了一刻钟,终于是到了近前,无惜兄弟纵是练过武,但平日里养尊处优也不禁有些气喘,阿妩和扶着她的千樱就更不用说了,全靠叶风等人的拉携。

第158章 安晴明(2)

寨前有不少女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做事一边闲话,看到一群陌生而衣着不凡的人进来,立时噤了声,只拿眼好奇地盯着他们,待进了寨门,一个五大三粗,腰肥膀圆的人迎了上来,冲着带路的山贼头领就是一巴掌:“他娘的,让你下山去打劫,你倒好,给我打几个人上来,二柱你犯糊涂了你?”

二柱不敢闪躲,等他话说完后方委屈地道:“寨主,他们就是安先生先前交待过的人,我不敢不带来啊!”

原来他就是此地的寨主!诸人心中不约而同的闪过这个念头,此人看起来倒是一脸凶相,不像善与之辈。

寨主推开二柱横着三角眼上下好一阵打量:“他们就是安先生说的那个可以帮到我们的人?不是吧,我瞧这些人身无四两肉,自身都难保。”

看他的样子说话摆明就是个粗人,竟然也称那人为先生,看来姓安的在这些人当中有很高的声望,无惜心中转过这个念头,迎上前依江湖规矩抱拳道:“我等冒昧前来还忘寨主见谅,不知寨主高姓大名?”

寨主不耐烦地挥手道:“什么高姓不高姓的,我可没那么穷讲究,本人姓吴,外号吴屠夫,以前就是个杀猪的,后来没活路了,就跑到这里落草为寇。”这人倒也老实,随口就将自己的来历说的个一清二楚,看来不像是个心思狡诈之辈。

几句话的功夫,无惜已经将吴屠夫的性格给摸了个十之七八,只听吴屠夫又道:“既然你们是安先生要见的人,那么就进去吧,他此刻正在后院教娃娃们习字!”

“娃娃?你们这里还有小孩子吗?”辜无悠随口的一句话,引来吴屠夫等人的鄙视,粗声粗气地道:“你这不废话吗?除了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谁没有家人,我们这些人既然上山当了贼,那老婆孩子当然也要跟着来了,不然谁养活他们,谁给他们饭吃?!真是不知饱饿的公子哥!”不论是吴屠夫还是其他人,似乎都对有钱人极为痛恨。

辜无悠哪被人这样鄙夷过,当即就要冲上去理论,被无惜一把拉住:“八弟,想论理有的是机会,咱们还是先去见见安先生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能被这些粗人如此崇敬,又能教会他们阵法,此人绝对不简单。

且说几人准备去后院之际又教人给拦住了,理由是安先生只要见他们两兄弟,其余人不得跟去,这可是让冷夜等人不放心了,没他们跟着,万一出点状况可怎生得了,在僵持之后,无惜同意了吴屠夫的话,让冷夜他们守着阿妩等在院外,他与无悠两人入内。

适才在院外之时已听得数个孩童朗朗的读书声,稚嫩而认真,一瞬间,无惜有些失神,如果,当初那孩子没有死的话,现在也差不多该到读书的年纪了,这些年阿妩虽没说,但偶尔露出的悲伤,便可知她始终未能释怀,唉…

无惜摇摇头将这些都放在脑后,只徇着读书声望去,在一间明亮的小屋中几个大小不一的孩童正随着课文而读书,至于那位先生因背对着他们,所以瞧不清容貌。

很快,课便上完了,孩子们高兴的跑出去玩,无惜与无悠这才步入屋内,也终于看清了这位先生的模样,大约三十几岁的年纪,清癯的面容收拾的很干净,当无惜与他的目光对视时,几乎立刻确定了他便是自己要找的那位安晴明,在他的目光里,似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智慧,让人无端的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无惜脱口道:“你便是安晴明安先生?”

最吃惊的不是那位先生,而是辜无悠,他也听无惜讲过安晴明的事,却没联想到眼前这位安先生便是曾经名满天下的状元郎!

先生淡淡一笑,微垂了眼睑弹一弹袍角道:“不错,我就是安晴明,六殿下好利害的眼力!”

无惜没有吃惊他对自己身份的了然,在上山的途中他已经想到了,否则也不至于当真孤身直入。

“慢着慢着!”辜无悠可没无惜想的那么多,不明所以地问:“你们俩明明就是第一次见面,怎么开口第一句话就把对方的身份摸了个一清二楚,半点不差?”

无惜默然一笑:“你我的身份瞒得了别人又如何瞒得了曾被称为天下第一人的安晴明,只怕在我们刚出京的时候,他就已经将今日的局面给料到了,真是让我不佩服也不行。”

“什么天下第一人,我如何不过是一个站不起来的残废人罢了。”直到安晴明推着轮椅缓缓滑过来,无惜兄弟才发现他竟已经双腿残废,不是不愿站起来,而是站不起来。

如此一个无双名士,竟然沦落到残废的地步,除了那双眼,再也找不到当年意气纷发的模样。

“是谁弄残了先生的双腿?”无惜既惊且怒,安晴明没做了多久的官,怎的有人与他有这样大的仇恨。

安晴明凝视了一眼外面枯草上的秋霜,淡淡道:“我的腿已是陈年旧事,不说也罢,有这时间倒不如说说二位殿下来福建的目的与用意!”清绵深远的目光仿佛能看穿所有事情的本质:“福建的弊端由来已久,所谓风雨失调不过是暴发弊端的一根点火线罢了,其主要问题还是在官与民上,敢问二位殿下一句,在做之前,你们是否已经有了得罪福建所有官员的觉悟,是否已经做好了荣华不保的觉悟,否则就请打道回京吧,莫要在此浪费时间了!”这话说的半点也不客气,便是一般人听了也要气愤,但是无惜二人却是出奇的平静,良久无惜才喃喃道:“置之此地而后生吗?先生,无惜若无这个觉悟就不会来到福建!”

“我不会说救万民于水火之类的大话,我只想让每一个大昭国的子民都能有饭吃有衣穿,不被压迫,不被欺辱,还他们一个平静的生活!”话总是能轻易地说出口,但是当话转话为肩上担负的责任时,便重若千钧!

“无论遭遇什么,我都会与六哥站在一起!”这是辜无悠的答案,而这对无惜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答案,所谓兄弟,指的就是并肩做战!

“好!”安晴明点一点头:“那么就请六殿下和八殿下记得,在你们离开福建前,将这些人的家都一一还给他们!”

安晴明口中的他们是指山上的那些山贼:“这些人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为了生计与活路,他们不得不做了山贼,但从未枉伤无辜,只求能养着一家老小而已。”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再出声时,已带上几分凉意:“民其实不想反,只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无惜听罢,做了一个长揖:“我若安定福建,必然记着先生的话,在此之前还请先生不吝赐教如今福建的局势,以及我们该如何去做?”

安晴明确实当得起无惜礼贤下士之举,当他分析完福建整个的局势以及他们该采取的行动后,莫说是无惜便是辜无悠也对他钦佩不已,几乎是句句点在要害上,半个字的废话都没有,经过他一番抽茧剥丝的分析后,无惜兄弟已经对福建的局势有了深刻的了解,而且确实感觉到了官与民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再者就是东瀛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

真的让人很难相信,一个身居山贼窝里,并且双腿残废的人,竟然能如此精准,丝丝入扣的了解分析局势,只凭着一丁点的情况便能推断出这么多的事情。

身残心未残,安晴明,他依旧是曾经的无双名士!

“先生,你如此才学,屈在此地与山贼为伍,教授几个学生,实在是太屈才了,不若来我这里做个幕僚,待福建事了后,随我一道回京去,如此才不屈了先生的大才!”无惜被安晴明的才学所折服,说什么也要收他在帐下,此人一个足抵平常谋士十人。

安晴明似早料到会这样,当下想也不想便推辞道:“多谢六殿下厚爱,只是安某在此地过的很是惬意自在,并不想再重入京师之地,更不愿踏入官场是非圈。”

“我以师礼待你!”无惜一眨不眨地盯着安晴明,可等来的依然是他坚决的摇头还有一句看似莫名其妙的话:“安某已经断了一双腿,如今还想留着这残躯做点事,所以担不起六殿下的师礼!”

“你要做什么事说出来我们替你做不就行了,我看你分明就是推脱之词!”辜无悠可不惯他那毛病,冲口而出,而安晴明回答他的只有浮在脸上,浅息即止的笑意,那里到底藏着什么,无人能懂。

无惜眼中闪过黯淡,叹道:“八弟,罢了,既然安先生不愿意就由他去吧,强人所难的事不要做,只当我与安先生没这个缘份罢!走了咱们出去。”

在他携辜无悠经过安晴明身侧时,似不经意地低头扫过,可惜安晴明并无其他异样,只是转动轮椅准备跟着他们出去。

无惜心里失望之余却是折回了身走到安晴明身后,推动了轮椅道:“适才安先生的一席话,无惜受益良多,此刻就让无惜推安先生出去吧!”

他的谦让并未让安晴明有所动容,只是受之泰然,由着无惜将他推出去,而外面阿妩等人早已等心急不已,看到他们安然出来,均是松了一口气。

阿妩的目光在扫过安晴明时不由为之一滞,这人…好眼熟,似乎在哪里遇见过…

第159章 安晴明(3)

而另一边,安晴明亦是怔在了那里,与阿妩不同,他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认出了那个给予他关心,让他有重新站起来的力量的人,只是她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是与那两位皇子有关?这样的疑惑很快便得以解开。

无惜牵过阿妩的手道:“定璇,这里的事已经了了,咱们下山去吧。”

阿妩还在想自己到底哪里见过这个人,半晌才回过神来,正欲点头忽听安晴明叫住了几人:“六殿下,不知这位是你的什么人?”

“六殿下?”吴屠夫还有底下几人,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他们虽然不识几个字,但还知道殿下代表什么,那可是皇帝的儿子才能享有的称呼,敢情他们劫了个殿下来?

“这位是我的庶妃,曲定璇,有什么问题吗?”

安晴明微一摇头道:“没什么,我觉得曲庶妃很像以前认识的一个故人,所以想与曲庶妃单独说几句话,不知殿下可否应允?”

无惜眉宇轻挑,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当然可以,我们先出去,先生请便!”在经过阿妩身侧时,他使了一个眼色。

待所有人都退出去后,安晴明冲阿妩微微一笑,神色说不出的柔和,如拂风的细柳:“故人,真的已经忘记了吗?”

“你…”阿妩极力在脑海里搜索,真的很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她拧了眉道:“我们…到底在哪里见过?”

安晴明环顾了四周一眼,推动轮椅来到墙边,在他弯下身去的时候,垂在两侧的头发散了开来,让阿妩看到了藏在发中的那抹沧桑而无奈的白色。

三十几岁的人已经有这么多的白发了吗?是少白头,还是…有什么太过伤心的打击,以致一夜白了头发?

那厢安晴明已经取了倚在墙角的一把纸伞,一手执伞柄,一手徐徐打开,阿妩蒙尘的记忆随着这柄伞的打开而慢慢清晰,是他!真的是他!

是的,安晴明就是阿妩小时候随曲定璇私自出府时遇到的那个男子,那时的他带着纷发的意气,与妻子相依间,仿佛全天下都不放在眼中,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找不到了,只剩下一双似如往昔的眼眸。

事隔十年,人海茫茫,居然还能在此相逢,当真是缘份,往昔至今,他们夫妻的身姿阿妩一直记在心中,即使容颜模糊,但那顶伞的记忆与他们无意中流露的幸福却未有一刻遗忘!

“是你!十年前我遇到的人就是你?!你的妻子呢?”这话刚一出口阿妩便后悔了,他的沉静与温和都被打破,唯剩下无边无际的孤独,似如浮萍的声音淡淡地传来:“她已经不在了,五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曾几何时,伞下的两人相依相偎,不羡鸳鸯不羡仙,而今,只剩下他一个,形只影单,人生寂寞如斯,再回不到从前…

阿妩嘴唇刚一动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已经被他瞧出了心思:“不用说对不起,去了就是去了,便是我再不愿也只得接受,她的死与你无关。”眼中无泪,因为泪已在妻子逝去的那一刻流尽,如今的他是为另一个目的而活着!

如此说着,阿妩也不便再问她的死因,只默默不语,倒是安晴明隐忍了悲伤后,又道:“你只记得我们那一次的相遇吗?”

“呃?”阿妩讶然抬头,满脸不解,她与他还有另一次交集吗?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也难怪你没有印象,那时的我只怕连自己都不认得。”言罢,安晴明静静地说出了一个日子:“建德四十六年三月二十八。”

阿妩的记忆慢慢倒回到五年前,那一天…似乎是她代小姐在粥铺施粥,当时有很多人,实在是想不到什么时候见过他。

看到她茫然的摇头,安晴明也不着急,淡淡一笑道:“那一天,你是不是救了一个乞丐,给他粥喝,还请大夫给他医腿?”

阿妩倏地睁大了眼睛,指着安晴明颤声道:“莫非…你就是那个乞丐?你…”当阿妩的目光落在安晴明残废的双腿上时,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真的是那个乞丐,这双腿就是最好的证据:“当时…没能医好吗?”

安晴明笑摇头道:“没有,脚筋已被挑断,便是神医再世也医不好了,不过这条命总算是保下来了,说起来我真是该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怕早已不在这个世上。”说到这里,神色肃然一变:“‘好好睁大眼睛看清楚你所恨之人的结局!’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是它支撑我拖着残废的身躯一直活到现在!”

“心中只有放不下的恨吗?”阿妩喃喃地说着这句话,当初她不明白他口中所谓的恨,眼下将所有的事串连起来,却是明白了,静静地问:“安先生心中所谓的恨,是与夫人有关吗?”

安晴明没有否认,他一直都是沉稳冷静的,唯有在说起夫人时才会有所失态:“是!当年的仇,我无时无刻不记在心中,而等着看他的结局,也是我活在世间的目的。”

阿妩心思一转,想到刚才无惜使给自己的眼色,不禁有了计较,只见她不动声色地道:“先生为什么只是等,难道没有想过自己去报仇吗?”

“若是能报,我早就报了,只是…”

“只是对方的身份或者说权势让你顾忌吗?”阿妩一言切中重点,继而道:“那么先生有没有想过择良主而栖,既可一展才学,又可达到与仇人对抗的目的!”从刚才山下那些山贼处所听到见到的,已经足以让阿妩知晓眼前这位安先生的利害,更知道无惜向自己使眼色的意思,安晴明――一个不世出的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