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灵通的消息,一天都不到就知晓了。阿妩心中暗想,面上带着适宜的微笑道:“是,臣妾思念家人,所以回府去看了一眼,未能及时禀明皇后娘娘,请皇后恕罪!”

阮梅心摆手道:“哪来这么见外的话,本宫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对了,听说妹妹府中来了一位远房表亲?可有此事?”

一听这话,阿妩便知道是阮敬昭泄的密,亏得自己与曲定璇的谈话不曾让他听见,否则阮梅心一早便要发难,当下浅笑道:“回娘娘的话,确有此事,是已经失去联系十几年的远方表亲,这次她家道中落,父母均已去世,无依无靠,所以便来京城投奔臣妾一家。”

“是吗?表姐妹见面,想必很高兴吧,唉,不像本宫,不止爷爷去了,连唯一的一个姐姐都不在世上,只留本宫一人。”阮梅心黯然垂了眉眼切切地道。

阿妩听她说起阮梅落忙离席跪地:“皇后止哀,一切都是臣妾的不对,当初臣妾为保皇上名声,所以不得不走这一步,皇后若是心中难过,尽管责罚臣妾,臣妾绝无怨言!”

话音刚落,阮梅心便亲自扶了她起来,温和地道:“妹妹说哪里话,本宫只是一时感触罢了,什么责罚不责罚,让皇上见了只道本宫苛待妹妹,何况这么些年来,本宫也想明白,妹妹走这步棋,确是为了皇上好,这一点本宫明白,皇上也明白,否则不会亲去岐州迎回妹妹。”

“多谢皇后谅解。”掩在阿妩恭谨之下,却是无尽的嘲讽,死了阮梅落,最开心高兴的人,莫过于阮梅心,亏得她还好意思说什么思念姐姐。

絮絮着又说了会儿话,阿妩方从阮梅心处出来,走到半路她忽的心血来潮,想去看看阮敬昭是否已经去了兽馆,当即改道,往兽馆而去,到了那边,守馆的军士怕阿妩有危险,忙亲自带了人团团守卫在四周,远远地看阮敬昭提了一桶生肉走到筑起的高墙边,由于角度的关系,阿妩可以看到阮敬昭,但是阮敬昭却看不到阿妩,戏幕正在慢慢拉开…

一对两岁左右的老虎在高墙铁丝围就的场地之中徐徐地走着,不时发出一声令百兽皆为之低头的吼叫,看到站在墙上的阮敬昭及他提在桶中的生肉,皆是兴奋地不住大吼,它们的肚子皆已经很饿了。

墙头离地面大约一人高,一般情况下老虎是窜不上来的,所以喂食的人站在上面无须害怕。

阮敬昭提了桶走到墙边沿,正待取了生肉往下仍时,不知从何处响起一阵尖利的哨声,哨声一起,那两只老虎顿时万分的兴奋,大吼着往上扑,这一扑之势竟是够到了墙沿,把了阮敬昭吓了一下大跳,正待扔下肉桶往回逃回,另一只扑上来的老虎已经够上了他的脚,随着虎爪往横里一拖,阮敬昭顿时失了平衡,惊呼着摔下了虎圈之中。

当阮敬昭从疼痛中清醒时,看着两只虎视眈眈的老虎,当真是万分的绝望,因为四周不知什么原因,根本连一个人都没有,就算他拼命叫救命也没人理会。

这两只老虎被关了一年,依然凶性如炽,看到阮敬昭这么个大活人掉进来,当真是吼声不止,张着血盆大口就向阮敬昭扑来,阮敬昭虽然极力闪躲,但场地就这么大,而且人如何跑得过老虎,没几下阮敬昭的身上就添了好几道伤口,好好的一身太监服更是破烂无比,几成了碎条。

阿妩站在远处,冷眼旁观,再这样下去,丧命不过是朝夕间的事,旁边护着阿妩的众护卫也看到了,但是一来他们不认识阮敬昭,而且阿妩也没有发话,二来哪个大活人会愿意下去跟老虎这种凶狠要人命的畜生搏斗,所以皆是选择了沉默,阮敬昭已经注定要死于虎口之下。

“嘶啦!”又是一声衣物撕裂的声音,将上身仅余的遮避也扯烂了,阮敬昭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之感,连逃跑的速度也慢了许多,转眼间身上又添两道伤口。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阿妩看到了他祼露背后的一块红色胎记,刹那间神色大变,浑身剧颤不止,那个胎记…胎记…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画儿流意到阿妩的异常,忙切问询问,然阿妩对她的话全然不闻,只死死盯着阮敬昭不住摇头,嘴里用极低的声音呢喃道:“不可能,怎么会是他,不可能!不可能!”

不论她如何的不愿相信,那胎记确是实实在在长在阮敬昭身上,虽然大小因为年纪的关系有所改变,但是形状位置却是一模一样的,绝对不会有错。

“虎子,快看,这是爹爹做的波浪鼓,喜欢吗?”

“虎子别哭了,乖,姐姐抱你出去玩啊!”

尘封的记忆在这一刻,快如闪电的滑过脑海,一切都如昨日的清晰,可是心却堵得慌,为什么,为什么?她已经放弃寻找弟弟了,可眼下却在这种情况下相遇,而且这个弟弟还是仇人的亲信,是害死她儿子的仇人!

泪如滂沱的雨水不断滑落两颊,将画儿及其他军士都给吓了一大跳,不明白阿妩为何会突然哭起来。

弟弟…失踪近二十年的弟弟,原来一直在自己身边,可惜彼此相对却不相识,自己的亲弟弟活活掐死了自己的孩子,这样的残忍,这样的无情,是不能改变的现实。

“弟弟…”阿妩在心里无声的唤着,浑身如刀割一样的疼,为什么要让她发现这个秘密,如果没有发现,她就可以心安理得,没有丝毫怜悯地让阮敬昭葬身于虎口。

可是现在…尽管泪眼蒙胧,她依然能够看出,阮敬昭已经命垂一线,看到他拼死挣扎的模样,阿妩想起了早逝的爹还有屈死的娘,顿时浑身一激灵,心中的恨让追忆的亲情给取代,她神色慌张地冲那些军士喊道:“快,快下去救她,要是救不上来,本宫要你们偿命!”她已经顾不得自己是否应该说这样的话,唯一的心愿就是一定要救阮敬昭,他不能死!不能死!

在阿妩的命令下,阮敬昭被救了上来,虽然身上伤痕累累,但至少这命是保住了,被人抬着送去承乾宫。对于他能活着回来,陈小等人皆是诧异万分,不解其为何没有被老虎撕成碎片,问画儿,画儿也是莫名其妙,只说中途阿妩突然改变了主意。

阿妩徘徊于阮敬昭居住的耳房外,一脸的心事重重,待召来的太医从里面出来,表示已经上完药,没有大碍后,她方松了一口气,几番想入内看看,皆生生忍住。

尽管她已经知道阮敬昭是失踪的弟弟,但是却不能去相认,因为她如今的身份是曲定璇,而曲定璇是没有弟弟的,一旦她认下阮敬昭,就表示身份败露,而这…一旦被阮梅心知晓,她将会面临一生之中最艰难的关卡!

思量许多,阿妩终于离去,其后,得知这个秘密的陈小等人皆是长吁短叹,直道世道难料,谁能想到这个阮梅心安排在身边的棋子居然会是亲生弟弟,不过算算时间倒也对得上,虎子是三岁时失踪的,而阮敬昭被卖入阮府为奴时,恰好也是三岁。

第194章 滴血(2)

这件事一直横在阿妩的心头,令她难有笑颜,这样的异常连最近政事繁忙的无惜也留意到了,几番询问均是不得其解,无奈之下,他只得多抽了时间陪伴在阿妩身边,如此,既令阿妩感动又有所害怕,一旦身份揭穿,她如今拥有的一切都将失去,包括无惜的爱,他如何能忍受一个女子骗了他十几年,何况皇室血统最是不容混淆,如果让人发现原来生下三位皇子皇女的女人只不过是一名丫头,那么引来的非议不止会连累自己,便是则曌他们也逃不过!

如此想着,阿妩终于决定,将这当做一个秘密,永远的掩埋下来,除了少有的几个人外,再不让其他人知道,而阮敬昭…她不认他,但是她会好好待他,杀子之仇…她会忍!

可是有很多事,往往是注定了的,必然要有揭露的那一天。

就在阿妩烦忧该如何处置一门心思想入宫的曲定璇时,一个消息令她骇然失色,阮梅心居然先行一步派人去找了曲定璇,还将她带入宫中,一切,正在慢慢变得不受她控制。

这一日,坤宁宫派人传话,让阿妩过去,阿妩心知此去必无好事,当下细细思量了一番,将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想了一遍,方前往坤宁宫,到了那边,竟是意外的发现无惜以及宫中诸妃都也在,不必问,必然是阮梅心寻来的,看样子,阮梅心已经从曲定璇嘴里得知了一切,想要借此机会扳倒自己,只是,她如何能如其意!

“臣妾见过皇上,见过皇后。”阿妩盈盈拜倒请安:“不知皇后召臣妾前来,所为何事?”

阮梅心沉静地笑道:“不急,贵妃先坐下再说。”随着阿妩的坐下,余下不及阿妩位高的妃子均起身行礼。

无惜左右瞥了一眼道:“是啊,皇后,你这么突然地把人都叫来,还请了朕来,到底是为何事?”

阮梅心一按头上的绢花道:“回皇上,臣妾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听说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她冷了神色扫过众人的面容,最后定格在阿妩的脸上,一字一句道:“有人冒名入宫,祸乱皇城!”

阿妩骤地攥紧了手里的绢帕,没有人再比她更明白阮梅心这话中的意思,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曲定璇…这个女人当真想入宫想的疯魔了吗,居然将这种杀头大事告之阮梅心。

底下诸人皆惊,无惜亦不例外,讶道:“冒名入宫?朕却有些不信,能入宫者不是钦点便是选秀,皆要经过好几关的验查,怎有人冒的了名?”

阮梅心敛了广袖道:“皇上若是不信,尽可见一个人。”不待无惜再问,阮梅心已经令人将曲定璇带了出来,今日的曲定璇可见是好好打扮过一番,罗纱锦衣,珠环翠绕,再加上脂粉的涂抹,倒让她看着年轻动人了许多,可是脸上苍老的痕迹并不是脂粉可以全然盖住的,特别是与座上养尊处养的嫔妃相比。

“此人是谁?”无惜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将目光转向了阮梅心,令得一心想引起无惜注意的曲定璇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她又燃起了信心,没关系,只要待会儿真相一皆开,自己便能得到皇后许诺的一切了,她示威般地冲阿妩所在之处看去,却被阿妩眼中的狠意吓了一大跳,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十余年的岁月,一个在外面安然度日,一个在府中宫中挣扎求生,截然相反的生活令得这两人已经相差的太远太远。

“这个问题,不妨让她自己来回答。”随着阮梅心的话,曲定璇上前几步跪地回道:“民女曲定璇见过皇上皇后及诸位娘娘!”

“曲定璇”这三个字可把所有人都吓住了,目光全集中在阿妩的身上,这个还算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居然与娴贵妃同名同姓?

“你是曲定璇?”无惜先是一愣,复又笑道:“可倒是巧,竟然与娴贵妃同一名儿,可是这又怎样?天底下同名同姓的多了,皇后就为此事请朕来?”后面那句已经隐约有些不开心。

阮梅心沉稳地一笑:“皇上稍安勿燥,臣妾当然不可能仅为此事就请皇上来,适才臣妾也说了,有人冒名顶替入宫,而这个人就是此刻坐着的娴贵妃,她根本不是曲定璇,而是从前服侍曲定璇的一个小丫头,顶替了自家小姐入宫选秀,一步一步成为如今的贵妃娘娘,而眼下跪在地上的女人,才是真正的曲定璇!”

石破天惊的话令所有人都变成了哑巴,只能愣愣地在阿妩和曲定璇之间移动着目光,在潜邸时就陪伴在皇上身边的娴贵妃居然是冒名顶替之人。

“这怎么可能,当初父皇在福州时可是亲眼见过贵妃的,父皇不可能会认错。”无惜第一个反应过来,想也不想便否决了皇后的话,随即兰宜夫人及赵淑仪也先后出声问疑。

在阮梅心的示意下,曲定璇将当年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当年建德帝看到的根本就是假扮成曲定璇的阿妩,从当年那一眼起,一切便都是错误。

待她把当年的事都说完后,无惜依然感觉难以置信,他看着阿妩那双明亮的眼眸轻问道:“定璇,你为什么不说话?”

阿妩尽是心中紧张万分,表面上却沉稳如常,她冲无惜浅浅一笑,从容起身道:“皇上,臣妾在您身边伴了十余年,臣妾是什么样的人皇上应该最清楚不过,眼下皇后随意从外面找了个人来,便指责臣妾说的假的,您觉得臣妾该说什么!”她缓缓上前,衣裙在金砖地面拂过带起轻轻地响声:“臣妾是曲定璇,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这个事实谁都不能改变,只问皇上肯不肯相信臣妾?”

她的声音似带有魔力,抹消着无惜心中的几丝怀疑,他突然绽出一抹温柔的笑容,起身执了阿妩的手:“朕可以不相信任何人,却绝对不会不相信爱妃,这一点朕在岐州的时候就已经说过。”

无人可以比拟的情意在他们中间流淌,令在场诸人或是眼红或是冒酸,曲定璇更是恨不得冲上去分开他们两个,只有少有的几个略松了口气。

阮梅心猛地一攥手下的攒花长裙,脸有几分不自然,但是很快便又恢复原样,不着痕迹地抚平裙上的皱折,温婉地道:“皇上,曲大人也来了,就在外面候着,何不让他进来认认到底哪个才是他亲生女儿,他的话想必不会错。”

无惜正要说话,阿妩抢先一步道:“这个不急,臣妾有几句话想先问问这个自称是曲定璇的女子,不知是否可以?”

阮梅心纵是不愿,但无惜已经先行点头,只得站过一旁,阿妩拂袖转身走至曲定璇面前,似笑非笑地道:“你说当年是本宫代替你入宫选秀,那么本宫倒想问你一句,这十年来,你都在何处做些什么,为何直到现在才站出来指证本宫?这一点本宫却是很好奇呢?”

曲定璇吱唔着不敢做答,与人私奔这种丑事她岂敢说出口,而阿妩的追问还在一句接一句地抛过来:“还有,你说本宫是你的丫头,代你入宫,那么父亲断无不知之理,他为何不将此事抖露出来,还与本宫亲如父女?”

“我…你…”阿妩的问题,其实曲定璇都能回答的出,但眼下当着无惜的面却不敢实说,被逼问的急了逐胡乱嚷道:“这些事我哪记得清楚,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假的,将父亲召进来一问便知。”

“是吗?那就请皇后将本宫的父亲曲大人召入殿中吧!”阿妩好整以瑕的说道,面上落落大方看不出半丝慌乱。

这样的态度令阮梅心产生了微弱的动摇,她实在是太急着铲除这个令自己有名无实的娴贵妃了,所以当初才会轻易相信了曲定璇的话,没有派人到福建去核实,不似自己平日稳健的作风,万一其中有什么不为所知的事,那就不妙了,可是事已至此,她决无再后退之理,当下振了精神派人去传曲继风。

阿妩冷冷地扫了阮梅心一眼,借着刚才那些功夫,她已经想了许多,曲定璇将自己代她入宫的事告诉阮梅心,决不可能出自曲继风之意,曲继风为人精细,重权重名,虽然他对自己也不是全然的信任,但自己与他是一根绳上的蚱蚂,荣辱与共,他没道理会跟自己过不去的理!

曲继风一踏入殿,看到失踪数日的曲定璇跪在地上,帝后及周围诸人皆是一脸肃然,便情知不好,难道他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不待其行礼,无惜便追问道:“曲大人,你是娴贵妃的父亲,那么眼下就请你好好认一认,到底娴贵妃是你的亲女曲定璇,还是跪在地上的这个民妇?此事关系重大,你必须如实回答!”

“是,臣…”曲继风低着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汗在皱纹丛生的脸上滑出一道道的痕沟,滴落在光滑的金砖之上。

“爹,你还犹豫什么,快告诉皇上,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您的女儿,而是丫环阿妩。”曲定璇见父亲迟疑不决逐催促道。

曲继风恨不得上去堵了女儿的嘴,这个丫头,都是自小宠坏了,二十几岁的人还一些脑子也没,没错,他确是想让她入宫为妃,可也不能这么明着来,将所有的秘密都抖露给别人知道,若阿妩真是他女儿就好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曲继风此刻真是左右为难,若指阿妩为女,那么曲定璇祸乱后宫,陷害贵妃之名就断无可恕,唯有死罪一条;可若是指曲定璇为女,那么自己当年授意阿妩代替入宫选秀的事就会被揭穿,到那时所有人都要被牵连,自己这个官位绝对不可能再保住。

阿妩…曲继风不敢抬头去看阿妩,可以想像她此刻的心情必然是又愤又怨,当日离开曲府时她说过的话自己并没有忘记,这个冒名女儿的心性在十余年的后宫生涯中已经被磨练的如铁似冰。

第195章 滴血(3)

在不断地催促中,曲继风终于做出了艰难的决择:“回皇上皇后,娴贵妃她…是…是微臣的亲女!”他熬着这么久,又靠身为贵妃的阿妩提拔才有今日的功名利禄,他如何甘心放弃,至于女儿,权当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罢!

曲继风的回答令阿妩暗自舒了口气,看来自己对他的了解还是没错的,这个人,表面看似一个老好人,为官又清正廉明,但实际上却功名之心极重。

“父亲你在胡说些什么嘛,难道你已经老眼昏花的连亲生女儿都不认识了吗?”曲定璇简直觉得一切都奇怪的很,她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不认自己,而要去认一个小丫头,难道就因为她今天站在了高位上?可拉下了她自己做上去不也一样吗?

这次连阮梅心都坐不住了:“曲大人,你确定没有认错吗,娴贵妃当真是你的女儿?若真是这样,那这名从你府中出来的女子又是何人?”

“回皇后的话,是微臣的远房表亲,刚刚来到京城,也许是她在微臣府上见到娴贵妃,一时想岔了,所以才做出这种事来。”

不待众人再说,无惜朗声道:“皇后,既然曲大人已经进来辩认过了,那么应再无疑问,娴贵妃确为曲定璇,而这女子中伤娴贵妃,理当处刑!”既然胆敢中伤他的女人,必然要为之付出。

曲定璇顿时傻了眼,连话也说不全,反倒是阮梅心冷静一些,想了一会儿道:“皇上,臣妾听娴贵妃身边的人说,娴贵妃曾很匆忙的出宫回府,为的就是见跪在地上这名女人,若她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远房表亲,那娴贵妃又为何要专程去一趟?”

“定璇身边的人?皇后是指谁?”无惜尚在那里不解之时,阿妩已经揪紧了心,不必猜,能够为阮梅心通风报信的人必是阮敬昭无疑,而今阮梅心终于要将这个安了数年的暗棋明化了吗?

她终于也忍不住了…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忍的不耐烦,她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该是时候讨回来了…

阮敬昭来了,此时他身上为猛虎所抓的伤还未愈,精神亦萎靡不振,他慢慢地走进来,扫过阿妩的目光是一片麻木,从进来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所有的伪装都将在此卸下。

“阮敬昭,本宫问你,你可是亲眼看到娴贵妃与跪在地上的这名女子见面?”阮梅心肃然问话。

“是,是奴才陪着贵妃主子一并去的,到了曲府后,便在院中与曲大人以及这名女子密谈,不许奴才等人在内伺候,所以并不知晓主子都说些什么。”他的神色是木然无神的。

“皇后,就算当真如此,那也不能证明定璇是假冒的,也许表姐妹见面有一些私房话要说,所以不便让人在旁边伺候,你岂能因此就怀疑定璇。”

阮梅心见无惜一直站在阿妩这边,当真是气得肺都要炸了,然她多年隐忍,这口气最终还是生生咽下去,半低了头道:“皇上说的是,但是娴贵妃乃是后宫除臣妾之外的第一人,身份贵重,又育有三名皇子皇女,皇室血统最是重要,不容得有一些混淆,生母是何身份自然也相当重要,皇上您说对吗?”

“话是没错,但是朕相信定璇,她绝不会骗朕,所以皇后的担心实在是多余了。”无惜与皇后本就无甚情意,仅余的那一点也不过是瞧在阮梅落的面上,而今无惜已经从对阮梅落的痴迷中醒来,对阮梅心自然也不及从前。

“皇上,你相信民女,民女绝对没有说谎,她是假的,是民女府中的丫环阿妩,她的父亲是民女父亲以前手下的捕头。”曲定璇的大声嚷嚷换来的是无惜的漠视。

“若无他事,朕与定璇便先回去了,地上这名不知来历的女子就交由皇后处置,相信你不会让朕失望!”无惜冰冷的语调让阮梅心眉头微皱,抬眼的瞬间,她看到了阿妩带着几分笑意的目光,突然的闪过一丝错觉,如果这一次不能斗倒她,那么以后就再没有机会,只能任由她一步步踩到自己的头顶上来!

十余年,从入府的那一日起,从大婚之夜无惜歇在她房里的那一日起,她就将这个女人摆在了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位置,十余年的明争暗斗,从不曾停歇过,而其中最大的胜利莫过于将阮敬昭安排在她的身边,利用他除掉了阿妩的第一个孩子,并且一箭双雕,让含妃做了这件事的替死鬼。

这个女人一直是很好利用的,在无惜继位后,她还替自己除去了姐姐这个眼中钉,原以为她害死了姐姐,会一世被囚禁于岐州,可没想到仅过了一年,无惜便又将她接了回来。

也就从她回来的那一天起,她发现,这个女人变得难以应付,难以琢磨,而且她似乎发现了自己暗中对付她的事,虽然表面依然恭谨谦虚,可实际上却正在不断的疏远,两年来,她再没有占过上风,反而眼见她一步步走到威胁自己后位的位置上。

这一次,是少有的机会,只要能证明她不是曲定璇,那么她就算再有本事也逃不过冒名选秀的罪名,宫里最大的一个威胁便会任由她踩在脚底。

可是她到底是不是假冒的,阮梅心委实不敢确定,不论从曲定璇的话里,还是曲继风艰难的决择里,或是阮敬昭的指证里,都若明若暗的指出她不是真正的曲定璇,可万一…

这是一个赌局,生死对半天的赌局,赢了宫中便是她一人独大,输了…不,她不会输的,这个娴贵妃一定是假的,只要能够…

如此想着,阮梅心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叫住携了阿妩准备离去的无惜:“皇上,虽然娴贵妃说自己确是曲大人的女儿,可是今日之事必然还是有人放在心上,这样于娴贵妃也不利,不若趁着今日将此事做个了结,也好教众人心服口服!”

“哦?那皇后准备怎么了结?”无惜停了脚步,回望阮梅心。

阮梅心含笑扫过阿妩不解的脸庞,淡淡地说出了四个字:“滴血验亲!”这可是实打实的检验方法,唯有亲人的血才会相融。

阿妩心下一沉,若真按阮梅心的话去做,那么自己的身份必然会被拆穿,可自己若是现在拒绝,那么就显的心虚了,如何是好?

无惜拧了眉道:“滴血验亲倒真是个办法,可是朕不明白,皇后为何如此坚持以为定璇是假冒的?”

一直未怎么说过话的兰宜夫人此刻亦启声道:“臣妾与娴贵妃十来年的姐妹,对她的心性再了解不过,有情有义,待人一片赤诚,她又怎么会假冒他人呢,何况滴血验亲固然可以验出亲生与否来,可是这样做对娴贵妃的名声难免有些影响,臣妾以为不妥。”

“此话说的不差,皇后,朕相信定璇,相信她不会骗朕,所以这血不必验了,你若要有兴趣,自己去验就是了。”后面那话说的有些驳皇后的脸面,令得阮梅心脸色发白,被自己心爱之人如此对待,纵使她城府极深也不禁忍奈不住,脱口道:“如果臣妾原意赌上皇后之名呢?”随着此话她跪倒在无惜的面前,叩首道:“皇上,臣妾这么做亦是为皇上,为皇室血统着想,绝无半点私心,若娴贵妃当真无愧于心,验一验血,又有何不可!”

无惜思虑良久,终是答应了阮梅心赌上皇后之名的要求――滴血验亲!

阿妩纵使心里恐慌也不敢反对,只得忐忑看下人准备,在此刻,陈小于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主子,奴才听说明矾可以令任何人的血都相融,如果主子不反对的话,奴才现在就去找明砚,然后伺机放在验血的水中!”

阿妩心头一喜,微微点头,目送陈小离去。水很快就端来了,而陈小却一直未见踪影,阿妩急得手心皆是汗,那边的曲继风也好不了多少,忽而鼻尖闻以一阵香气,抬眼看去,却是阮梅心,她徐徐的笑着,像一只计谋得逞的狐狸,嫣红的唇在阿妩耳边轻轻地说着:“妹妹是在等陈小还是…他去找的明矾?明矾可以融血,这个秘密并不是只有你们知晓,本宫也很清楚!”

阿妩悚然变色,双手紧紧蜷起,咬唇不语,难道这一次她真要败在阮梅心手里?

在这样的猜想下,在无惜与后宫诸位大小主子的目光下,水端了上来,更可恶的是阮梅心还将太医请了来,让他验证过这碗水没有问题后,方示意曲继风与阿妩在碗中先后滴血。

曲继风别无他法,只得刺针滴血,看着那滴鲜血沉淀,阿妩只觉这手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任是再不情愿,针还是从指中刺了进去,那丝疼从指间一直蔓延到胸口,她的一切当真要在此处结束?

第196章 滴血(4)

可是结下来的结果,却令阿妩还有阮梅心及曲定璇吃惊莫名,两滴血居然融在了一起,阿妩与曲继风竟然有血缘关系?

三人皆是目瞪口呆,看着那融合的血难以置信,唯有曲继风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看阿妩的目光带着难言的复杂。

尽管全然相信阿妩,但在看到结果之前,无惜还是提着心,此刻终是舒展双眉:“皇后,这次你无话可说了吧,朕的娴贵妃确确实实就是曲定璇。”说到这儿,话音转凉,厌恶地扫过软倒在地上的曲定璇:“此人无端造谣,不断中伤贵妃,罪行难恕,着赐鞭刑!”

当侍卫进来拉着哭嚷的曲定璇问无惜鞭笞多少时,无惜说了一个令曲定璇绝望的词:“至死方休!”

也许,在这一刻,曲定璇终于明白了后宫的残酷与无常,但是已经为时太晚了,她没有后悔或重新来过的机会了,如果她没有起贪心,如果她不回来,如果邵郁之没有染上赌博…一切皆只是如果而已…

阿妩最大的一块心病已经去除,可是事情远还没结束,阮梅心赌输了,她以皇后之名压注的赌局输了,不过所幸的事,无惜念在她陪自己十数年的份上,没有真的褥夺她的皇后之位,只是命她好生在坤宁宫中反省!

是夜,当阿妩来到曲府时,曲继风没有任何的意外,反而平静地道:“我知道,娘娘你一定会来,也知道你来此做什么!”

“既然知道,你就如实告诉本宫!”阿妩冷冷盯着这个从小就认识的长者,这一刻,陌生至极。

曲继风慢慢走到靠墙的椅中坐了下来,叹然道:“只有亲人的血才会相融,这就证明你是我的女儿,这件事连我自己都不知晓,没想到为因为滴血之事揭露出来,我知道瞒不过…”

“快说!”阿妩从齿缝中挤出这两个字来,哪怕她已经猜到后面的话不堪入耳,但不论怎么难堪,那都是真相,属于她的真相。

曲继风艰难地吐露了埋在心中二十几年的往事:“当年…你父亲是我手下最得力的捕头,我们关系很好,而你父母成亲不久,有一次我路过你家,被你父亲撞到便拉了去家中饮酒,我们喝了很多,你父亲喝的人事不醒,而我也犯了迷糊,不知怎的就摸去了后屋,然后…就…做出了不应该之事!”

如此,便解释了为什么阿妩自始至终都不得张氏喜欢的原因,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张氏和所嫁丈夫所生的孩子,而是被人强暴后留下的孽种,是一个不应来到世上的孽种!

“你压根儿没想到那一夜会弄出一个孩子来,只当我是爹和娘生的?”阿妩缓缓说出这句话,战栗难静,她的身世原来如此不堪:“当年娘不同意我替曲定璇入宫,为什么你去找过她后她就同意了?还有…”幽暗的眸子在或明或暗的烛光下闪着妖异的流光:“你为什么要杀娘?!”这一刻,已经没有任何隐瞒的意义,一切都到了寻找真相的时候。

“你居然连这事也知道了…”曲继风喃喃说着,头怎么也抬不起来:“你娘会同意,是因为我告诉她,只要你肯替定璇入宫,我就替她找失踪的儿子。”

“可是结果你却压根没替她找,或者你觉得失踪这么久,根本不可能再找到对吗?”阿妩满脸嘲讽地说出这话。

“没错,后来你入京后,你娘来追问我,我无以为答,让她再宽限一些,可是她坚决不同意,还威胁我要入京找你,我怕她坏了我的大事,不肯让她走,然后在扭打中错手杀了她!”

“是错手还是有意?”阿妩迫视着他半晌,忽而仰头大笑,笑声凄厉而苍凉:“曲继风,时至今日,本宫是不是该叫你一声爹?”

“我不敢有此奢望,只求你别恨我就好!”曲继风话音刚落,阿妩便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不恨你?我如何能不恨你,从小到大的十五年我会过成这样子,全拜你所赐,我替你女儿入宫,保全你们一家,而你却杀了我的娘,你女儿今日更害的我差点性命不保,你还要我不恨你?曲继风,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那你要我怎么做?璇儿她已经死了!”曲继风听出了阿妩话中的狠意,满面绝望。

“她死是罪有应得,而你犯下的罪行有过之而不及!”阿妩狠狠地甩出这句话,只见曲继风哆嗦着泛白的双唇道:“你…你要我死?你可是我女儿,哪有女儿要爹死的道理?”

阿妩乍然转过身,恨恨地道:“我爹是乔捕头,死了快二十年的乔捕头,而你只是我的杀母仇人罢了!”她喘了口气又道:“曲继风,本宫让你自己选择曲氏一族的未来,是按现在的状况生存下去,还是全族皆灭,曲继风,你当知道,本宫言出必行,而本宫也有这个能力!”

“生存的代价就是我死对吗?”曲继风颤抖着问。

“不,不论是继续生存还是灭亡,你的命途都只是一条:死!”阿妩不带任何感情的说出这句话,这一刻,磨练十余年的心智坚狠到了极处。

“天亮之后,本宫不要再看到你!”扔下这句话,阿妩走出曲府的大门,留下失魂落魄的曲继风。

站在来接自己的轿舆前,阿妩无声地看着头顶突然雷鸣电闪的夜空,老天爷是在指责她的大逆不道,逼父自弑!

可是她从不认为强暴张氏继而杀了她的曲继风有资格做她爹…

她的手上已经沾了许多的鲜血,洗也洗不干净,就是再沾一回又有何妨!

轿舆在滂沱大雨的夜色中慢慢远去…

乔阿妩,曲阿妩,这一切都没有关系了,她就是她,一个活在寂寂深宫中已经无法回头的女人!

第197章 终有尽(大结局)

永平四年九月十八,工部尚书曲继风被发现服毒自尽于尚书府中,结束了他并不算长的生命,在外人看来,远不能理解正值盛年又在官场上一帆风顺的他为何要自杀,何况还有女儿贵为宫中宠妃,论权论势,都是顶尖的。

可是他还是死了,抱着一个无法让人知晓的秘密死了,所幸的事,他的身后还是极尽哀荣的,永平皇帝御笔亲书,追赠为“忠国公”!

在承乾宫中,阿妩遥遥为葬在福建的母亲张氏上了一柱香,不论张氏是否认她这个女儿,至少,她为张氏做了为人子女应做之事,可是她依然是不孝的,因为…她逼死了血缘上的那位父亲!

曲定璇…曲继风…可笑自己恨死了这些姓曲的人,偏是到最后,自己竟也一头栽到这姓曲的堆里来。

阿妩苦笑一声,转身走至宫门口,遥望沐浴在金秋阳光中的宫宇,繁华如梦,她此生都跳不出这个红墙围成的圈子里。

陈小走了进来,见阿妩想的出神不敢打扰,只在一旁静立,直到阿妩侧目而望,方走近道:“主子,阮敬昭已经在偏殿中关了好几日了,主子想怎么处置他?”

“敬昭…”阿妩目光一滞,低了头道:“他…本宫实不知该如何处置,论理,他死一百次都不足为惜;可论情,他是本宫的亲弟弟,纵使这层关系永远不能被捅破,也不能改变本宫与他是一母同胞的事实;本宫…”

她的话令陈小亦无言以对,诚然,要阿妩做出决定,实在是太为难了,可事情已到这份上…想及此,陈小咬一咬牙道:“主子,留着阮敬昭始终是个祸害,他可是皇后娘娘的人!”

“本宫知道。”阿妩抬脚跨过门槛,看到她出来,守在外面的流意与画儿都迎了上来,阿妩环视着这三个最贴心的心腹之人,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若换了以前,本宫早就恨不得置阮敬昭于死地了,可是而今,本宫却想放他一条生路,只要他肯当着皇上的面供出皇后这个背后主使者。”

流意扶了阿妩迟疑地道:“阮敬昭是皇后娘娘的死忠者,他肯出卖皇后吗?”

阿妩仰首眯眼看那轮红艳艳的秋阳,声如飘乎不定地云朵:“不试过又怎么知道。”

如此,阿妩来到了关押阮敬昭的偏殿,嘱了陈小三人在外守候,自己则推门而入,尽是外面秋阳高照,可里面却阴森黯淡,而阮敬昭就被关在这里,他看到阿妩进来一点也不知惊,因为他料定她迟早会来…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贵妃主子现在才来吗?奴才还以为早几天您就该来了。”几天的关押使得他的声音听着有些虚弱。

阿妩定定地望着他,纱绢在手中被捏成一团:“你知道本宫为什么来?”

“自然知道,来取奴才这条狗命!其实贵妃主子能忍到今日,奴才已经觉得很意外了。”从刚才到现在,他都称阿妩为“贵妃主子”,而不像以前那样直呼主子。

对他的话阿妩恍若未闻,只慢慢走到他身边,那张脸…真的还留有虎子以前的轮廓,可惜,二十年物是人非,最亲的人却已经变成了最恨的人。

“你不怕吗?也许当本宫从这里出去的时候,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好一会儿,阿妩才慢慢吐出这句话,不知从哪里吹进了一阵冷风,拂过两鬓的青丝紧贴在脸上。

阮敬昭报之一笑:“既然有当初,那么奴才就已经想到了今日的结局,一切都是因果报应。”他抬了头迎上阿妩垂视的目光:“那一日贵妃主子让奴才去喂虎食,继而哨响老虎将奴才拖下去的时候,奴才已经明白,这并不是意外,而是贵妃主子有意除掉奴才,只是奴才不知,贵妃主子何以在最后又改变了心意,让奴才得以再偷生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