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饭吃得各有心思,回去后姜澳栽在沙发上睡着了,姜戍年一言不发看着电视。姜博然洗完澡出来,在厅里踟蹰一阵,他便拍了拍沙发:“坐。”

他于是走过去,挨着他坐下:“这事儿你怎么想的?”

“什么事儿。”

“贾曦仪啊。”

他说:“没怎么想。”

姜博然见他态度平平,看上去并不反感,又说:“我找个时间请贾曦仪父母吃个饭?”

 

他的眼睛没离开电视,淡淡道:“再说吧。”

虽没答应,却好歹松口了,不像上回,他怎么说来,他说好姑娘跟他这儿糟蹋了。于是姜博然觉得这事儿大有希望,便也不多唠叨,站起来回房睡觉了。

又过了两天,公司要签一份合同,这合同很重要,仨月前就拟好,对方是一合作投资商,本来约好了地儿,但人事发突然,赶着去一趟外地,便和姜戍年联系,准备去机场路过公司时,跟他这儿拿。

吴亮挂了电话和他汇报,他还点头答应,说:“交给他也好,省得一拖再拖。”

 

却怎么也找不见那份资料,吴亮提醒:“前儿您说要看一看,我就把它装文件袋了,等您上了车

才递给您,是不是落车里了?”

他摇摇头:“落家里了,我回去一趟,他来了你先招呼。”

吴亮点头,送他出去。

因怕误了时间,这车开得倒挺快,不一会儿到了家门口。熄火之后便往楼里走,约莫不过三五

步,耳畔却萦绕若有似无的琴音,他愣住,那声音又断了。

他极淡地扬了扬眉,真他妈没出息,居然出现幻听。接着往里走,那琴音却再次响起,这回不再若有似无,一连串的音符跳动,似溪水涓涓流淌。那一刻他整个脑袋都是涨的,血气上涌,耳畔的音调已淌成一首乐,轻淡却灵动,堪是一曲荷塘月色。

他加快步伐,盯着那扇落地窗,视线却被葱郁的藤蔓遮住,只隐约瞧见坐在凳上的人影,接着便迈开步子往屋里冲,伴着自己轰隆的心跳声。

三两步跨至房前,他握着门把时,手心的汗滑腻不堪,紧接着他顿了顿,吸了口气,推开房门。

凳上的倩影随即转过脸,似吓了一跳,随即拍着胸脯:“是你啊,吓死我了。”

贾曦仪身前架着琴,手里握着弓,睁大眼睛瞪着他。那一刻犹如冷水兜头,沸腾的血液唰地冷却,凉意渐渐浸到心底。他到底在想什么,那人怎么可能回来。

却也迈开步子,走到贾曦仪跟前:“你会拉琴?”

“小时候学过一点儿,后来实在不喜欢就放弃了,这玩意儿不好看,还得岔开俩腿儿,多不雅观哪。”她说着笑起来,“想不到啊,你竟然喜欢这个。”又朝谱架努努下巴,“连乐谱都这么偏门,可你既然喜欢怎么不用啊,我看这都是全新的。”

姜戍年站着没吭气,只看着谱架上摊开的那首荷塘月色,心中不免隐隐作痛。冯殊阮专业出身,对此颇有专研,买的不是舒伯特就是贝多芬,拉的不是匈牙利舞曲就是墨西哥小夜曲,只为了他带回一本抒情流行歌曲乐谱大全,一水儿的民间通俗音乐,从爱情买卖到小苹果,应有尽有。

跟前儿贾曦仪还在叨叨:“怎么不说话,哑巴啦?你想听什么,我给你演奏好不好?”

他回了神,皱眉撵人:“出去。

她扬脖子不高兴:“干嘛呀,我还没玩够呢。”

却见他似不耐烦到极点,从她手里抽了琴弓,又取了琴,放回架子上:“我他妈叫你出去,听不懂么?”。

贾曦仪吓一跳,只觉他温厚有涵养,却不知沉着脸发起火来比以前更可怕。便低声抱怨一句:“姜伯伯叫我随便看看,我又不是故意的。”

说完倒也自觉出了去。

他将乐谱也收好,火速回房间拿了文件,走前路过花园,赶巧儿看见姜博然在园里晒太阳。

姜博然还来不及和他打招呼,倒叫他抢先一步,脸红脖子粗地指了指琴房:“以后不管谁来,你爱怎么招待怎么招待,就那屋谁也不让进,明白么?”

也不等回答,自顾自上了车,往公司开去。

姜博然一脸茫然,这好端端地又发什么脾气。

等这一趟折回公司,客人也到了,便压下怒火谈正事儿。那人是旧识,俩人之前虽无合作,却打过几次照面,双方印象都不错,再加上这事儿早谈好了,合同交接便十分顺利。

等人走了,他心中那团火也被憋得不旺了,便埋头工作,到下班的点儿也不走。Leif钻进他办公室,替他续了茶:“什么事儿这么赶哪?”

他头也不抬:“你有什么事儿直说。”

Leif慢悠悠翻着报纸:“我等人下班呢,您这儿不放话,人可不敢走。”

将说到这儿,敲门声响起。Leif从沙发上蹦起,跑去开门,果不其然看见吴亮,便拽了他手里的信封,赶他走:“回去等着去,他看不见你还好,看见你又一堆破事儿,这东西我替你交给他。”

接着,砰地关了门,一边拆了信封一边往姜戍年跟前走:“谁这么二百五,送一柬还塞信封里。”说着,已将那玩意儿掏出来,只见白色的封皮烫印一朵菊花。

Leif皱了皱眉,掀开封皮一看,愣是垮下一张脸,道了声:“我草!”。

姜戍年一手夹了烟,喝了口茶问:“什么玩意儿。”

他把那东西摊开往他跟前一放:“乔之富那女婿,何冰寒,竟被车给撞死了,你看,这是乔家发来的丧柬。”说着,又感叹,“这家人真是变着方儿敛财哪,人结婚发喜帖,他死人还放丧柬,真他妈丧心病狂。”

那丧柬放反了,姜戍年慌忙调过来,又伸手去点烟灰,却错了位,磕磕绊绊洒了大半儿在桌上。

 

Leif诧异:“你慌什么?”

他没回答,脑中只想起前儿看见俩人的画面,这何冰寒要是出车祸死了,那她呢,会不会和他在一辆车上。

第三十二章

往那贴上草草扫一眼,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摁着烟头在缸里掐灭,拿了衣服就往外走。

Leif出声:“哪儿去?”

他没回应,已行至门口,却听leif又说:“人刚散了消息,葬礼还没开始,你上哪儿去?”

他没理会,只听那扇门砰地合上,人已经不见了。

姜戍年出了公司,驱车去了冯殊阮住的地儿,却是敲门无人应,电话无人接,整个人像凭空消失。他在老旧的楼前等了许久,到暮□□临依旧无人问津,许是车内暖气开得大了,他手心浸出一层薄汗,后脊却阵阵发凉。

这冯殊阮不抵从前,没了身份,那性/子又寡淡,没什么朋友,万一有个好歹还真传不出消息来。再想想乔家,他俩要真死一块儿了,乔家人怕是会不惜代价买断消息,人死事小,丢了面子可就没法儿混了,要真如此,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可就真没人知道了。、

越想越糟糕,他开了车窗透气,烦躁地点了支烟,火将燃起来,却见一人拎着袋子钻进楼里。遂按了几声喇叭,冲着窗外叫人,嘴里的烟都没来得及取下。

冯殊阮回头,清丽的脸在车灯下光彩照人。她穿了长冬衣,毛领极细软,傲人的雪白在夜风中摇曳,整个人看上去,像脱俗的仙子。

看见姜戍年,她亦是一愣,随即犹豫着走过去。他目不转睛瞧她,确定无异样,才开口道:“找个地儿吃饭吧,有件事儿想跟你谈谈。”

她踟蹰一会儿,拉开门上车,袋里的东西磕得叮咚响。他扒拉袋子一看,是瓶红酒,遂扬了扬眉:“又失眠?”

她没应他,拍拍长衣上的寒气道:“不是说再也不来了吗。”

姜戍年明白她说的是几天前的事儿,那天何冰寒叫他不要再纠缠,他说那是最后一次。那会儿倒不是气话,是发自肺腑那么想,却料不到转眼变卦。

他一边将车开出去一边转移话题:“你忘了大夫怎么说?失眠不能老喝酒,睡前用热水泡泡脚,你泡了么?”

她搓着手取暖,眼睛看着前方:“泡了,没用。”顿了顿,又补充,“还是想喝点儿。”

他扯出个笑:“你这是上瘾了,可不好,回头顿顿不离酒怎么办?”。

“不离不离呗。”她说,“反正喝的也不多,全当强身健体了。”

他回头看她一眼,头发短了点儿,别在耳后,露出玲珑润白的耳郭。刹那一眼,心下百感交集,顿了顿,又开口问:“他对你好不好?”

冯殊阮也顿了顿,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么笃定,就像已经认可她和何冰寒,可事实上,离开姜家后,他们也就见过两面。但凭白解释这些,又觉得不妥,便轻飘飘一句:“没什么好不好。”

她思前想后,压根儿不似平常作风,却不自知。

吃饭时倒想起他说的事儿来,于是问了问。其实哪有什么事儿,邀她吃饭的借口罢了,也不好明说,便随口胡诌:“就那琴的事儿,我一朋友也喜欢,但总学不好,这不跟你讨经验来了。”

她心中渐渐如累积的云层,看似无重量,实则繁密的沉闷。前段儿许小乐跟她说过,说在一饭局上碰见他带了一姑娘,后来一打听,才知那姑娘是他发小,人美嘴甜性格辣,有一点和她相同,就是人也会拉大提琴。

这会儿提起琴的事儿,想必和那姑娘有关。

一口酒下肚,她半依着沙发,一手枕在桌上,仙气缭缭看着他:“既然喜欢,她怎么不自己来,派你讨什么经验,我教了你你也不懂。”顿了顿,放低嗓门,“你还挺有品位,就喜欢拉琴的。”

 

她着贴身黑色单衣,领上是抽褶亮丝,肩上有蕾丝钩花,半长的发尾将挨着肩,蓬松微卷,衬得一张面孔愈发灵动,几句话配一口酒,端的一副侠气风骨。

再看其微醺的眼色酡红的脸,纵使姜戍年历经人间□□,也觉得自己快醉了,哪会注意她话里有话,直觉她说的没错,他就是有品位,就是喜欢拉琴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喜欢她。

 

就那么看着她笑笑不说话,她当他默认,不可置否地扬了扬眉,人怎么说来,江山难改,本性难移,遂端了酒敬他,也不说话,豪气干了半杯。

“诶,叫你来吃饭,不是让你买醉,醉了可不管你啊。”

“没事儿。”她夹了口菜,“我酒量大着呢。”

就那么陪着,后来又送她回去。到了楼下,冯殊阮开门下车,一只脚将跨出去,又转头:“你跟我上去吧,有一东西要给你。”

他倒意外,跟着她上楼,见她在电视旁拿了一盒子,一边说:“今儿你来得正好,省得我再去找你。”

说着,把盒子递给他。

他伸手接过,也不打开来看,问:“怎么想起送我东西?”

“想送就送了呗。”她脱掉外衣,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毫不客气地赶人走,“不早了,你回吧,我也困了。”

姜戍年掂着手里的东西,下楼时觉得很颓败。一晚上试了好几回,怎么也开不了口,毕竟那是她深爱的人,先前遭冯沐川背叛,她面上什么也不说,苦痛都咽进心里,如今爱人逝世,又该怎么承受。

看她面若桃花,一派潇洒倜傥,那话到了嘴边,就更加说不出口。他其实别无所求,只愿她美好如初,不经受打击变故。

姜戍年上车后,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启动汽车,借着灯光又看见方才从她手里接的盒子。遂打开来看,是一胖头公仔,竖起两只大耳朵,笑开的嘴几乎咧到耳根,模样十分憨态可掬。

那树脂公仔穿了件翠绿马甲,白色的纽扣像颗按钮。他拇指朝下按了按,安静的车厢立时传来涓涓音乐,低沉的调子正串成一曲荷塘月色。

原是她自己录的大提琴乐。他看着那公仔,脸上浮出笑容,久久未散。

 

隔天乔家举行何冰寒葬礼,肃穆的礼堂,哀伤的乐,堂上的黑白照被鲜花簇拥。乔夏雪几度哭瘫了身子,不便被人扶着,便安排她坐在灵牌前。

来往的大多是乔之富生意场上的朋友,一枝鲜花三炷香,排着序儿替他续上。通明的烛火在像前照耀,衬得那张脸愈发年轻,一点儿不像进了天堂。

姜戍年看着遗像上的那张脸,一时说不来什么感受,虽对何冰寒这人没什么看法,但隐隐觉得遗

憾。再者,人就这么去了,待冯殊阮知道,迟早惦记一辈子。

罢了,人死不能复生,本是一桩伤心事,何况人活着那会儿,她心里也没他什么位置。

此后,又过去两天。

这两天他始终心神不宁,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担心冯殊阮万一知道何冰寒去世的消息会受不了,却不知,这姑娘大概和他命里犯冲,太会来事儿。

那晚他又一次驱车去她家楼下,没别的目的,就想亲口把何冰寒的事儿告诉她。有了上回冯沐川

那事儿的教训,他不敢再掉以轻心,毕竟这姑娘不像常人易把控。

在车里斟酌良久,他才下车准备上楼。将走了几步,却碰上从楼里出来的许小乐。

她手里抱了一箱子,看见他时很意外:“你怎么来了?”

他问:“她在楼上?”

许小乐愣了愣,面色尴尬,犹疑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儿,见他抬腿上楼,却又横过来挡住去路。

“那什么…她走了。”又迟疑着问,“您不知道吗?”

他皱起眉头:“去哪了?”

“…利比亚。”

姜戍年脑中有刹那空白,随即怔了怔,仿佛她在说笑话。

许小乐接着道:“这事儿早安排好了,仨月前台里就找过她,那会儿她还没决定要走,后来冯沐川不是摊牌了么,何冰寒又不清不楚老缠着她,亲人背叛,爱人也结了婚,大概没什么念想了

吧,她就同意了。”

他一时半会儿仍然无法接受,皱了眉问:“何冰寒的事儿她知道?”

许小乐于心不忍地点头:“走前在他坟前哭了一个下午。”

他的心瞬间空了,就像偌大的山忽然塌了一角,坚实的巨石和着泥土全数跌进不见底的深渊,亦像从高处猛然跌落的失重感,身无大碍,心却几经回落,像死了几百回。

 

许小乐方才透露的信息渐渐在他大脑扩散,直至终于吸收接受,无边的疼痛便四下散开。

 

这感受太猛然凄烈,他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冬夜的风像刀子般冰冷,路灯下的黄晕浸在冬雾里,他在灯下来回走,最后站在枯树下点了支烟。

许小乐将怀里的箱子搁在地上,他垂眼看过去,是寻常生活用品。

她说:“我劝过她,但不管用,太倔。”

何止倔,太不近人情,说走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是天生如此绝情,还是不知道她对他的重要

性,亦或明知却毫不在乎。他的心阵阵抽搐,怎么就爱上个没有心的人,这人就是块冥顽不灵的石头,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匕首。

蓦地就想起很久以前,许小乐在一开始就劝过他,说冯殊阮就是一钉子,他要是不嫌疼就去碰。

 

他觉得她说的不对,要真是一钉子就好了,拔/出来就不疼了,可冯殊阮不是钉子,更像是注入他体内的毒/药,一旦发作,每个细胞都被疼痛折磨。

这大概就是leif常说的报应,他曾经不把人的付出当真心,终于轮到别人不把他的情意放在眼里。

第三十三章

许小乐见他六神无主,便在树下陪他站着,后来实在看不下去,开口劝道:“天这么冷,要不您先回吧,这人已经走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您跟这儿等着也没用啊。”

他扔了烟头,用皮鞋去踩火星子。数九天特冷,那瘦长的手,裸/露的耳已在天寒地冻中发红,接着无意识地顺了顺大衣,看着许小乐:“送你回去?”。

嗓门暗哑,似充了血。

许小乐朝大院儿门口努努下巴:“开着车呢。”

他点点头,随后钻进车里,又坐了片刻,往楼上那扇窗户看了看,接着转了方向盘,将车开了出去。哀莫大于心死,那一刻愤怒烦恼统统消失,只剩绵长的痛。

再说远赴异国的冯殊阮,就像许小乐说的那样,何冰寒去世的前仨月台里就已经找过她,她几经考量办了手续,却在临走的前一晚得知何冰寒突然离世。

何冰寒送她回家的那天中午,提出解决他和乔夏雪的事儿,当时她心中畅快又哀伤,畅快的是,盼着他能回到身边的潜意识终于跳脱出来,堂堂正正地释放,哀伤的是,恍惚间又觉得盼这个没劲。

关于冯殊阮的心理变化,前面已提过,许是盼得太久,抑或那份感情已在暗流涌动中悄然变质,等他终于松口时,她却不在乎了。

当天她还未来得及消化复杂的心理感受,何冰寒便毅然决然开门离去,等到头脑清明再打电话想告诉他已决定要出国时,那头却始终无法接通。

接下来的几天,何冰寒一直失联,直到临走的当天上午,乔夏雪找上门来。

 

她双颊干瘪,蓬头垢面,爬纹的眼角始终有未干的泪痕,见到冯殊阮的第一眼便给了她一耳光,说:“你为什么不放过他?”接着那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只听她带着哭腔接着道,“要不然,他也不会跟我离婚…也就不会死。”

冯殊阮呆了,还未反应过来,乔夏雪却双腿发软瘫了下去,一边哭诉一边忏悔,说早知这样就不该阻拦他们相爱。

她整个人都懵了,看着乔夏雪臂上的孝牌,更加惊慌失措。等冷静下来接受事实已是半小时后,那会儿浑身发冷,不自主地颤栗,两分钟的留白什么也不能思考,只木然地看着乔夏雪伤心欲绝。

随后乔家司机上楼,将她搀走,临别前还对冯殊阮说抱歉:“大概是太难过了,也没个说话的人,家里都怕她再受什么刺激,这才由着她找到你,她说了什么难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其实哪说过什么难听话,流干眼泪,哭干嗓子都不够释放那满腔的悲痛,哪还有功夫埋怨他人。

之后,冯殊阮呆坐仨小时没任何动静,直到台领导来电嘱咐她在那边要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挂掉电话,她眨了眨干涸的眼,喉头有些发疼。

这能上战场的姑娘果真不是一般人,如此难过的关头,她的心已连着胃一块儿痛,崩溃的思绪竟夹缝求生一丝理智,那理智支撑她并未完全倒下,支撑她把决堤的泪咽进心里,直到走进墓园,看见何冰寒的遗像。

山上的风像魔鬼呼啸,她盘坐在墓前,拎了半瓶白酒往小瓷杯里倒,那眼泪便哗哗掉下来:“这几天我准备了好多话,没想到竟是坐在这儿和你说。”

满杯酒搁在墓前,她看着碑上的像,“我要走了,那天我要是早点儿开口,你是不是就没事儿了。”尾音已颤抖,她顿了顿,含泪接着道,“我们以前那么好,却谁也不挽留谁,你结你的婚,我出我的国。后来我后悔了,又不忍打扰你们的小家庭,不管你爱不爱她,好赖跟她是一家人,有些话我不能说出口,就一直盼啊盼,盼着你离开她。那天你终于开口说要解决,我却一点儿也不开心…你说,这人与人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儿,当初你离开我跟别人结婚过日子,心却一直没变,而我看似守在原地等着你,其实心已变了,就在你离开的那天,我才发现我好像没以前那么爱你了。”

她说到这儿又顿了顿,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也好,就当我们还互相深爱着,你走得也高兴些”。

那满脸的清泪就没断过,她一直絮絮叨叨地聊,就着刀子似的白酒,想到什么说什么,回忆从前,议论现在,最后说到乔夏雪:“她才是最可怜的人,明知你不爱她,还死心塌地跟你结婚,结果又失去了你。”

喝了口酒,叹了口气,又说,“你要是在天有灵,就别挂念我了,我好着呢,多保佑保佑她吧。”说罢,撑着麻痹的膝盖站起来,揭掉飘落在鲜花上的枯叶,“我要走了,去利比亚,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她把剩下的白酒全数洒在墓前,又整理了鲜花和蜡烛,最后看着碑上的青年,那清晰的轮廓渐渐被泪水模糊,只听她颤抖着道了句:“我们有缘再见。”

那之后,她又去给冯丁垣上了香,关于冯沐川的事儿却只字未提。许小乐一直陪着,平常聒噪惯了,那天也异常安静,就觉得她义气怆然,看似云淡风轻,痛楚不比谁轻,总想帮她,却不知该怎样帮她。

当天晚上,冯殊阮踏上飞往利比亚的航班,起飞的那一刻她闭上了双眼。离别前,她向何冰寒告别,向许小乐告别,向领导同事告别,却唯独不向姜戍年告别。

这一刻,脑中却想起他的脸。她这人喜欢复杂事情简单化,不喜纷争烦恼,做事顺畅流利,向来是个果敢之人,和人沟通也力求轻松决断,不拖泥带水。

而姜戍年的出现却叫她犹豫不决,她在要不要和他说自己要离开这事儿上犹豫颇久,也终于承认对何冰寒的感情多少受到他的影响。那天请他上楼,离别礼物都交出去,却仍然开不了口,是怕他极尽挽留,还是担心别的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能确定的是,经何冰寒这一遭,她已无心再爱。那逝去的悲痛存留于心,怕是再也不会好,又何须心力交瘁去滋长破土的萌芽,就让它停留在原处吧,不疯狂不萎靡,对谁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