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总裁室的第二助理费威走了进来。虽然同为助理,但两人的工作内容有区分,办公室也不在一起。

费威还是那样的西装革履,脸上神情一本正经,简直万年不变。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微微点头:“陈助理。”声音严谨单调。

其实陈敏之从心底里排斥这类人,这种腔调的男人是被严格地剔除出她的择偶榜单的。她也知道他不服气,自认为屈居于女性之下,某种程度上损害了他作为男性的尊严。

有点可笑,她一贯这么想。

但她脸上露出的笑容却很温和也很公式化,她问:“有文件要签?”

“对,有份文件需要周总过目签字。”费威说。

“周总在里面。”她朝旁边那扇紧闭的门扉看了一眼,“你快去吧,否则一会儿他又要出去了。”说这句话的时候,陈敏之承认自己不怎么善良,心中甚至庆幸有人可以代替她去撞枪口了。她想,周子衡这几天的脾气确实不怎么样,喜怒无常,也许让费威先去试探一下也好。=

果不其然,五六分钟之后,她的这位同僚从总裁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虽然身板依然挺得笔直,但神情明显微微沉郁,甚至忘了和她招呼一声便径直离开了。

看来是挨骂了呢。陈敏之有点幸灾乐祸,她又在座位上等了等,这才收拾东西站起来,轻巧而有节奏地敲开了周子衡办公室的门。

这一间名气很大的餐厅,昂贵的消费水平和它别出心裁的菜式一样,都是这里的特色。

作为常客,白欣薇正坐在自己最常用的包厢里喝着餐后果茶。

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她说:“今天周总约我出来,真的只是吃一餐饭这么简单?”

周子衡坐在她的对面,一手执着玻璃茶壶,亲自为她续杯。

“确实就是这么简单。”他说,“感谢你在百忙之中抽空出来赏光。”

这句场面上常见的客套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绅士味十足,但却没有任何谦卑的感觉。白欣薇再度笑了笑,想起最初打交道时这个男人给她留下的傲慢的印象。

她说:“不用这么客气。我和周子扬是多年的同学,更何况上回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的经历很愉快。能和周总这样的人物单独相处,是我的荣幸。”

“这么说来,我已经令你有所改观了?”周子衡淡淡地问。

白欣薇的目光不着痕迹地震动了一下,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似乎有种特殊的、锐利的能力,可以轻易看穿别人的思想。

但是她并没有表露出来,语气温和而真诚:“我对你从来就没有恶感,改观从何谈起?”

周子衡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无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只是由衷地说:“比起原本约好的那个饭局,现在这个选择明显让人舒服多了。都说秀色可餐,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在情场上的丰富多彩就与G&N的业绩一样出名,白欣薇对此早有耳闻,只是直到今天才真正领教到,仿佛任何称赞的词句到了他的嘴里,都能表现得自然而又妥贴。

幸好她的心并不在他的身上。而她也看得出来,他只是礼貌性的赞美一下,根本没有其他的意图。

她钟情的是另一类男人,一类似乎是和周子衡完全相反的男人。

想到裴成云,白欣薇不禁开始走神。

印象中他很少称赞她,哪怕是在那段关系最亲密的日子里,不管她打扮得多么光艳照人,抑或是□地呈现出年轻娇美的体态,他都很少说她美。

那些属于情侣之间的爱语,那些能令女性心花怒放的形容词,到了裴成云那里便统统化成无声的沉默。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吸引力。可是,明明那是她最好的年华,走到哪里都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可是似乎只有他,不懂得欣赏她,或者说,他一直都在忽视她。

晚餐的时候周子衡开了一瓶红酒,白欣薇分掉了三分之一。其实她的酒量并不差,可是今晚,她借着这一点酒意,突然有放任自己的冲动。

从餐厅出来之后,她开着车直接到了一个自己不怎么熟悉的地方。那是裴成云的住处,之前她一次都没来过,所以当她按响门铃,着实上屋里的人吃了一惊。

吟吟笑意浮现在她微微泛红的脸上,她歪着脑袋说:“欢迎我进去坐一下吗?”

这是纯男性的公寓,一点女人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白欣薇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最终落回到那张英俊淡漠的脸上。迎着对方的目光,她觉得心口有一点灼烧的疼痛感,像是身体里的酒精都凝聚在那一处,浸泡着从没痊愈过的伤口。

她在心里狠狠地鄙视自己,开口却说:“……我想你。”

裴成云说:“你喝酒了。”

她点点头,眼眸亮晶晶的:“我知道你不喜欢。”

裴成云没接话,只是指了指沙发,说:“我倒杯水给你。”

他转身走向厨房。

又是这个背影。

他从来都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哪怕是在当年半夜醒来的时候。

白欣薇想着,突然急速跟上去,一句话不说,只是从后面拖住了他的脚步。

她从后面紧紧抱住裴成云的腰,这个动作做出来十分熟练,就和过去无数次一样。

“欣薇。”伫立在客厅的中央,修长的身影轻轻一滞。

“再叫一声。”

“……”

“再叫一声,”白欣薇将脸贴在那道微微消瘦的背脊上,阖上眼睛,声音低得仿佛自言自语:“再叫一声,好不好?”

她想自己一定是喝醉了,才会有这样的举动、这样的要求。当年他们分手,她那样骄傲,骄傲得连悲伤的表情都不肯显露在脸上,她只是笑着点头赞同他:可能我们做朋友会更适合。

她说得很平静也很坚定,但她知道,那样坚定只是为了说服自己。

朋友……只有朋友的关系才能将她与他长久地维系住。

她不想永远失去他,于是只能接受那样的结果。

可是今晚,欲望终于再一次战胜了理智。她想自己一定是醉了,才会让这种戏码上演。

但她控制不住,哪怕心中早已将自己看低到尘泥里。

她收紧了手指,指尖狠狠地掐进他的皮肉里。似乎酒意真的涌了上来,很快便找到唯一的出口,她的眼睛仍旧紧紧闭着,沁出湿意而不自知。

近乎低喃的声音从唇边逸了出来,这是在心尖流转过千百回的念头:“我真的想你……”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静默无声。

白欣薇侧着脸颊一动不动,她像是在等待,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在等。

这是早已预知的结果。

这就是裴成云。

最后,她觉得心尖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一点,才慢慢抬起头。手指松开,她从后面看着他,然后,她看见裴成云的身体轻轻晃动了一下。

他依旧没有转身,墨黑的短发伏在颈后,将那一截□在外的皮肤衬出一丝异常的白。

“你怎么了?”像是突然清醒过来,白欣薇的声音微微一紧。

这一回她彻底放开了他,很快地绕到前面。果然,那张脸上的血色也几乎已经失掉,映在灯光下显得异样苍白。

裴成云紧抿着薄唇,目光低垂,右手覆在心脏的位置狠狠攒紧……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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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情形白欣薇曾经亲眼见过一次,那时他们还在国外。

她下意识地低呼一声,而眼前修长瘦削的身体仿佛正承受着某种痛楚,如今终于到了极限,便在她的低呼声中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下去……

舒昀做了个噩梦。

梦里的她回到中学时代,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教室里听课。教室的墙壁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数道黄黑不分的痕迹自天花板蜿蜒而下,桌椅老旧,傍晚的狂风将木头窗棂吹得摇摇欲坠。

教室里没有开灯,黑板上隐约有白色的粉笔字迹,大片错落,似乎是数学公式,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睁大眼睛,却依旧看不清楚。

她很焦急,手里捏着笔,本子上一片空白。她知道时间快到了,下课铃声就要响起来,她急得满头大汗,转身寻求帮助。可是偌大的教室,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莫莫和郭林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那些熟悉的位置上空空如也。

她只好又竭力朝前看去,感觉脖子抻得僵硬,眼睛瞪得又酸又疼,可还是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她陡然松了口气,仿佛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用回头,焦躁的情绪便一下子退去了。她欣喜地说:借你的笔记看看!

那人无声地将笔记本递给她,她背过手去接。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很自然地就握住了对方的手。

只在刹那间,冰冷的、彻骨的寒意便从那人的手指传递到她的身上。

她仿佛吓了一跳,诧异地回过头去……窗外雷雨将至,突来的闪电划亮了阴沉的天空,恰好照在一张双目紧闭面如色灰的脸上,在她眼前一闪而逝,形如鬼魅。而那只冰冷的手不知何时竟已变成森森白骨,紧紧扣住她的手腕,挣脱不得,令她忍不住惊叫失声。

惊醒的时候,舒昀发现自己的半条手臂从被子里滑出来搭在床沿,因为血脉不通又没开暖气的缘故,早已冻得麻木僵硬。

她重重地喘了口气,努力将梦境中的可怕影子挥出脑海,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三分,这原本就不是睡觉的最佳时段。

可是她太累了。连日来工作缠身,早出晚归,今天傍晚好不容易提早回家,唯一能想到的事就是爬上床好好睡上一觉。

只可惜睡得并不安稳,被噩梦惊醒。

舒昀抿着嘴唇平躺在床上,太阳穴还在突突的跳着,仿佛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魂来。

她是无神论者,从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稀奇古怪的说法。可是现在却莫名的心神不宁,明明努力想要忘记,然而梦里的情景根植在大脑里挥之不去。其实她已经有好久没有梦见过裴成云了,即使偶尔出现在梦里,他的形象也趋近于一个十分模糊的影像,面孔不甚清晰。不像今晚,他的每一个五官、他脸上的每一道线条,分明历历在目,近得触手可及。

她呆在床上半晌,才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来。拨出那个电话的时候,舒昀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房间内很安静,只有灯光倾泄而下,照在那人苍白沉静的面孔上。

白欣薇坐在沙发边的地板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直勾勾地看过去。有一瞬间,她认为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个男人。在外国留学的日子里,她和他作伴的时间既不算长也不算短,但她始终没能毫无阻碍地真正接近过他的内心。

像今天这样的突发状况她曾经经历过一次,也就仅仅一次而已。那时候她惊慌失措,连求救电话都不晓得打,最后还是裴成云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指给她药丸的位置。她手忙脚乱地算是救了他一命,可是等他恢复之后,却闭口只字不肯提。

就为这个,她和他大吵一架。那也是她的第一次爆发,在那之前,她一直将温顺的小女人角色扮演得很好,差一点连自己都骗过了。

“我是你的女朋友,为什么你的身体有问题,却不肯跟我说?”当时她大声控诉,因为实在是被吓到了,事后仍旧心有余悸。

可是裴成云的性格就是那样执拗,沉默起来谁也无法叫他开口说话。

她简直气得半死,后来足足冷战了一个星期。利用那一周的时间,她默默地去查阅资料,基本确定他有心脏方面的疾病。

而裴成云的生活一如既往,仿佛那次猝然发病对他没有造成丝毫影响。

最后还是她妥协,主动同他说话,更加细心地照顾他的起居,并且发现自己心里竟然又多了一份近似于怜惜的情感,仿佛更是离不开他。

大概这就是母性情怀吧,她自嘲地想。有时候面对着深潭古井般平静的他,她甚至变态地希望类似的情况能够重演一次,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会露出极度脆弱的一面,而她才会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的。

然而今天,当状况真正发生时,白欣薇却只是再度感到了深切的恐惧。当他脸色青白地倒在她的怀里,她吓得手脚发抖,几乎连药瓶都拿不住。

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宁愿他冷漠疏离,宁愿继续跟在他的后面委屈讨好,也不愿再经历一次这样恐怖的情况。

他的样子像是随便都会死掉,而她害怕极了。在他的痛楚褪去之前,她的心几乎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没有片刻安宁。

“……你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白欣薇的神游。

裴成云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尽管脸色依旧十分难看,但幽深漆黑的眼睛已经睁开,目光似乎又恢复了一贯的平稳宁静。只是身体似乎还有些脱力,所以声音微微低哑。

“感觉怎么样?”她环抱着膝盖轻声问,似乎不敢碰他。

他闭了闭眼睛,淡淡地说:“没事。”

白欣薇动了动嘴唇,仿佛有话要问,结果搁在茶几上的手机无声地震动起来。

她拿起来只看了一眼,神色就变了,指尖下意识地收紧。只听见裴成云问:“是谁?”

她看了看他,将手机递到他眼前。恰好在这个时候,震动停止了,很显然是对方很快便挂掉了电话。

裴成云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既不说话,也没伸手去接。她索性把手机放在他的手边,然后站起来说:“我倒杯水给你喝。”

她是有意避开的。厨房与客厅之间有一道推拉门,她进去的时候还特意将门关了起来。

舒昀……她想,究竟只是一次巧合,还是他们经常会通电话?

其实饮水机就在旁边,但白欣薇还是找到了开水壶,通上电,慢慢等待着。

手机屏幕亮了一阵之后终于渐渐暗下去。

近在咫尺,裴成云动了动手指,终究还是没有去拿。他只是将目光投向那道紧闭着的磨砂玻璃门,门后是一道淡而模糊的身影,仿佛凝成一幅静默的剪影,站立在那儿好一会儿了,一动不动。

其实是那样的熟悉,因为她曾经伴在他身边好长一段时间。

裴成云皱了皱眉,下一刻便撑起身体。毕竟这个时候起身对他来讲还是有点勉强,坐起来的刹那,意料之中的眩晕向他袭来,紧跟着心口微微一紧。

呵,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坐着歇息了片刻才扶着扶手站起身。呼吸吃力,所以他走得有些慢,最后终于挪到厨房外头,他停了停,一手撑住门框,一手轻轻打开门。

白欣薇闻声回过头,灯下的男人神情疲倦,薄唇不见一丝血色。

“起来干嘛?”她下意识地快步迎上去,握住他微凉的手。

修长的手指痉挛了一下,似乎想要抽开,但最终还是没有动。裴成云只是垂下眼睛,深晦的目光仿佛没有星月的无垠夜空,他看着她,唇边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自嘲般的微笑:“你这样值得吗?”

水壶里的水已经开了,伴随着滚滚沸腾的声音,开关自动断掉。“咔”地一声,那么轻微,却又似乎恰巧击在白欣薇的心上,沉重地的一下,引来莫名的一阵疼痛。

她垂敛着神情,将目光移开去,嘴唇微微颤动正想说话。

结果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郭林进屋后连鞋都没顾上换,只是打量了一下裴成云,问:“你小子没事吧?”

“是我通知他的。”白欣薇跟裴成云解释道。其实她是没办法。在他昏睡的时候,她没办法独自面对那种巨大的恐慌,于是只好寻求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