愕然抬眸,入眼的是一大一小两张笑得贼兮兮的脸,不由愣在当场。连暮什么时候站起了身搂上我的腰都不知道。

墨衣和心儿!

“情难自恃,见笑了。”脸不红心不跳,镇定得有些犯贱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出自身后的暮,才说着手便环紧我的腰,“奴家英雄救美主,夜自然为报答以身相许,若不是你们打扰…”

墨衣一脸玩味地等着看戏。我看他神色动作正常得很,早没了刚才虚弱得要死的模样,实在忍不住一记手刀劈了过去打断他的话。

这人…有没有羞耻心!

一记手刀下去,我突然发现体力似乎恢复了不少,与刚才的疲惫程度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再看看暮的状况缓解得如此神速,难道真是那所谓伤药的功用?真的是我多虑的么?

“夜,听心儿讲,你病了?”

看完戏,墨衣正经道,走上前想抓起我的手腕把脉,却被我一手挥开。

“没时间磨蹭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青月痕只给了我们五个时辰,天知道我们可以走到什么地方。当务之急是尽快找个躲避眼线的地方,能避多久避多久。而且,我的身体…我知道。

不要忘了你的身体。

这就是临行前青月痕留给我的话,虽然只是无声的哑语,却字字句句刻进了我的脑里。他在警告,不要忘了你的身体。还有谁会不我更清楚他这句话的含义?

那是,死刑。

所有人的死刑。

整个祭风教,有两个地方是闲人免进的。一个是圣殿,一个是教主宅邸。圣殿已经暴露,商量之后我们把目标定在了弦清的旧宅。一来教众不敢轻易进入,二来弦清是流絮的一块心病,她的府邸不仅是他的伤心地,怕也是青月痕不敢怠慢的。想必能等一阵子。

已经很久没见着墨衣,询问之下不得不承认,她的运气可谓相当得了不得。

自从被抓押送离开之后就和弦清被分开遣送,弦清似乎是送入了圣殿,而墨衣则是关进了另一处地牢。听心儿讲,竟是距离关押我和莫冥非的地方同属一处。索性当时流絮和青月痕都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倒并没有折磨墨衣。然后被心儿找到,救出地牢,听说我要被祭天急急赶来相救的路上碰巧撞上。

于是,最早被抓的墨衣最后成了我们之间唯一一个毫发无伤的人。

一路上,墨衣一反常态的沉默,除了开口向我要了心儿让我保管的祭风教“圣石”,边走边研究了很久,反反复复掂量在手里,末了还想用匕首砸了那石头,被心儿拼命拦下也没有例行斗嘴,一脸的若有所思。

最终那石头还是回到了我手里。

虽然放在我这里已经有段时间,却没拿出来细看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心儿把它再次交到我手上时突然觉得它绿了几分,黑中泛着墨青色。

受伤最重的是暮,一路上最闹腾的也是他。我尴尬于方才的失态选择直接忽略,阴霾的心情却真的轻松不少,相顾许久不尽想笑。今朝有酒今朝醉,时近黄昏,我们这大概算是今夕有乐今夕享。

无意中想起很久以前听说的故事。传说中有那么一种花儿,朝开夕谢,第二天开放的新花从前一天残败的尸骸中心冒出。花无蕊,中心抽芽时刻便是它的死期,如此反复,没有人知道它可以绽放到什么时候,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双花无现,前花永远擦肩。一朝璀璨换得一夕败亡,长盛不衰。

不知哪里来的兴致,我把这其他的花描绘了一遍给他们听,换得心儿瞪大了眼。舞姐姐,摇着我的衣摆,她道,你说的是不是圣殿里的圣花?

未及回答,人已到了弦清府邸。入目的满园降紫和记忆里圣殿绽放的瑰丽合并到了一处,华美得触目惊心。本是无意中听人提起的奇花异草,竟是这几日随处可见的荆棘花儿么?

果真是,天意弄人么?

“我在祭风教的藏书中见过这花,”墨衣轻道,不着痕迹地退到我身边,才幽幽开口,“花无蕊,心已空,此花名无心,别号…归去。”

花无蕊,心已空,此花名无心,别号…归去。

“夜,那块破石头,其实你见过的。”

归去二字一出口,像是平空而来的一泼凉水,彻头彻脑的清醒。如果不是有了七成的把握,墨衣是不会轻易说出这些话的,她说我见过这石头,那就绝对是有理有据。难道…真的会再一次任天意玩弄?

我不知道暮听懂了多少,又猜到了几分,只知道那以后,聒噪不已的暮突然安静了下来,抓着我的手紧了许多。无意中看到他眼底闪过的一抹莫测的光芒,我心一刺,伸手挽住他的胳膊,纠紧。

暮回眸一笑。

墨衣见我这女气得不得了的动作,眼里的阴郁马上换上了玩味。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若不是我拦着,暮早下了杀手。

名曰归去1

更新时间2008-12-2112:27:56字数:2984

不是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东西么?每个人问对方三个问题,对方只需答肯定或否定。

答案不真或不肯答的人,输。我输,就送你…祭风教主和祭祀的脑袋,你输,就把摘星楼送给我!

平手,就各自欠对方一条命怎么样?除了自己,为对方无条件解决一条命。是杀是救,不定。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就在祭风教的地牢里的那场赌约,一眨眼,物逝人非,该死的不该死的已然分不清界限。那时候的我如果碰上今天的事儿,怕是会首先杀了同行的伤患,再用心儿当人质脱险吧。待的时间久了,竟连个性都变得扭捏拉塔起来。明知犹豫下去只会让越来越多的人陪着我死,却还是没开口赶人。

明知暮已经经不起打斗,跟着我要防备的可不止是青月痕他们。只为贪恋些许温暖,我便置他的生死于不顾。我难道,想让他成为第二个冥么?

暮色沉了,屋里没敢点灯,月光却足以让五丈以内的视野无碍。及目望去,隐隐花枝蔓绕。

月央,寒露已浓,风正凌。剪不断花摇藤颤。

钟声荡漾,已是午夜。未及三响,所有的花瓣竟纷纷摇落,漫天飞花!

这…就是双花不现,交替时分么?新花只短短一簇立于中央,含苞未开,逝者却已无迹。名曰归去,归去何方却无人知晓。

我本孤魂,又该何去?

忽的全身泛寒,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一地落花即便披了月光也不该有色,我却觉得它们除了血红还是血红…冷,透骨的凉自脚底蔓延上来,到膝,及腰,漫胸,锁喉像是要冰彻我的身躯。

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却连自己的余温都没感受到。

稍稍运气,胸口一闷,一阵腥甜翻涌。心下顿生凉意。毒发么?

时间,无多?

突然后背一暖,延伸至臂膀侧,却是有人从身后环抱住我。肩上沉了几分,被那人的下巴抵得有些疼。耳际纷乱的的气息吹动散落的发,微痒。我想挣脱,却在闻到熟悉的淡淡的青草味儿时放弃了动作,放松身体。

暮。

喉里的腥甜不断加重,想着说不定马上就会天人永隔再也见不着面,有些心慌,索性往身后怀中缩了缩,闭了眼。

“柔荑之躯,原来夜也可以温婉如水。”暮轻笑,看不见表情,却可以想象他此时弯翘的睫。

“暮,我…”

“可是,我不喜欢!”话未完,环着我的手一紧,耳边的声音带了几分突来的咬牙切齿,“你想走对不对?这算是施舍么,夜!那个丫鬟到底要你干什么?你想回去,是不是!”

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等到回过神,他已经扳过我的肩膀面对着我,晶莹的眸不似以往的清澈或是狡黠,而是赤裸裸的怒火,直射我的眼。整个人没了倦懒,锐利毕现。

这是暮么?

“你怎么了?”竟会——失控?

“你想走是不是?”

一句话,问得我哑口无言。聪明如他,如果不是墨衣天外飞来一笔,大概早猜到了我反常的原因,只是一味纠缠于“归去”二字,才偏了方向吧。他不曾料想,比起生离,死别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只是不管生离还是死别,总之要离开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对于他的问题,我确实无言以对。

暮也不管我有没有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低沉不似以往清亮,不知是伤重还是情绪难控,似是被盖着的水缸里晃荡的水般,沉闷得很。

“我只想也可以陪着过完剩下的日子,离殇阁摘星楼祭风教,什么都可以,我通通不管。本来还想着可以压下伤势去摘星楼找你,哪知你居然闯了祭风教…”絮絮叨叨的话语,眼色却逐渐沉寂了下来,显然是努力平复着情绪,“闯了便闯了,我可以陪的,可夜也不该…一走了之!”

一走了之,由得我么?我倒是想一走了之不管死活只要离开这让我透不过气的地方,可由得我么?

“有时候,人算不如天。”再不信命,这一年多的教训也足够让我屈服。许是夜瞳的杀戮太多,一死不足以报应,才让我回到了前世的躯壳里,被逼着学会和人相处,沾了七情六欲后一个个返还报应到我身上。

眼灼热得很,我能感受到体内乱涌的内力和与之相反的透骨的寒意渗进骨里。视线逐渐有些模糊,眼里的暮隐去了表情,只留单薄的身影触手可及,越发的不真切。

这个人,什么时候刻到了我骨子里我无从知晓,只知道这羁绊如果继续,我也许会做出让自己后悔得杀了自己的事。

冷。

朦胧里望去,但见月华如霜,人影寂寥。竟像是被湮没般。

顿时心慌。上前一步靠近他。才发现暮原来比我高了一大截,从没注意过自己只到他的胸口。这一步的结果便成了一头撞进了他怀里,伴随着他惊讶的吸气声,我只觉得温暖霎时包裹,满足地哼了声。

冷风吹过,才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凉意又袭来,不由皱了皱眉,咬了咬唇抱住暮的腰,搂紧。

暮身子一颤,手原本是搭在我的肩上,此刻竟像是不知道该放哪里,滑落肩头,沿着手臂及腰,最后犹豫着抚上后背。“夜你…”

“谁让你救。”谁让你来?好好的做你的离殇阁君上,就不会出那么多事!本来满肚的抱怨,因为现在奇怪的状态倒像是在娇嗔。又有些舍不得温暖,只得尴尬地将头埋得更深。“我的去留,与你何干。”

“我不管你来这儿是不是天意,会不会去可不由老天说了算!”叹了口气,暮轻轻推开我,望进我的眼,语气依旧是恶狠狠的,神情却已经柔和了下来。

不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凝视暮的眼,却是一次比一次紧张,窘迫得我几乎忘了手该放哪里。想起说不定是最后一次这样看他,我抬起头望了回去。

许是惊奇我难得的窘态,暮忽的眯起眼粲然一笑,低头轻吻我的眼睑。

特有的草香清新入鼻。

“最后一个问题,我爱你,你也爱我,是,还是否?”

最后一个问题,我爱你,你也爱我,是,还是否?

温热的气息掠过眼睫,有些痒。眨眨眼,眼眶一热,湿湿的触感滑落脸颊。

“夜…”他惊得呼吸顿了顿,伸手抚上我脸上的濡湿。抹了几次都不见干,索性拉近我又吻了上来,辗转轻吮。

青暮,暮,你可知道,你这句话可以将我打入地狱。

“是,还是否?”

待到泪干,暮又重复了遍方才的问题,唇顺着脸颊滑至嘴角,唇上。

手穿过我的发际,抵上后颈,舌轻挑,渐入,将最后一句话化成了呢喃,封锁在口里。“我爱夜,夜呢?”

脑海里即使馄饨一片,分不清是喜还是悲,又或许是狂喜夹带愤懑混合而成的纠结。

他说,爱夜。

“我…选否。”吃力地推开他的纠缠,出口的话连自己都为之一震,紧接着是无尽的苦涩。当年的约定是只能答是与否,我的答案却是不能爱,没资格爱,你叫我怎么回答?中毒已深,我…拿什么爱你?

“否…是不爱的意思么?”

暮的神情一暗,顺从地任由我推开,眼色如琉璃。

“是不是,夜?”

月华依旧,暮唇上的嫣红刺目。

后退几步,嘴角竟泛开一丝笑容,苦涩地蔓延开来。

“是在怪我一开始就利用你对么?其实,很久以前下令追杀你时我就后悔了…把命令改成拘捕了呢…曾经杀了楚昕舞,我也可以把命还给你…我放弃索要摘星楼,只要告诉我你撒了慌就可以,赌约作废好不好…”

名曰归去2

更新时间2008-12-2118:44:32字数:2995

“够了!”

心痛之余,见到那抹嫣红,体内的血奔腾起来。

好吵…不知是什么声音,像尖刀一样一遍一遍划过脑海,或是耳膜。即使伸手拼命捂住了耳朵也无济于事!

浑身发寒,血液像是结了冰。如果…如果拿刀刺到对面的人身体里…就会有温暖的血了…就不会难受了…这刺耳的声音是他发出的么?杀了他…就安静了,杀了他!

铮——

墨魂出鞘的声音让我一凛——我竟拿着剑,对着暮!

“夜…”

“不爱,你滚!”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怎么了?!”

发狠似的拥抱,平添了我激涌的嗜血欲望。趁着还留几分清醒,我猛地推开暮。暮毫无防备地被我推得跌倒,后背撞上了院中护栏,顿时脸色惨白一片,汗如雨下,双眼痛苦地紧闭,支在地上的手不可遏止地颤抖。

背上的伤!

流血了吧,温暖的血…再多些就好了…胸口的血是血液循环的起点,最鲜红的,就从那里下手好了…

如果暮睁眼,他看到的首先便是直对着他胸口的墨魂剑,只是永远不会知道,那个赌约其实本来就是我输了,我撒谎。

杀了他!

“夜…你究竟…”

“青暮,你从头到尾什么都不是,有什么资格来干预我?”思绪还有些许清明,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是不打算放弃,我扔了墨魂剑上前揪住他的衣襟,“让你滚你就滚!”不要,逼着我做让我会后悔得自杀的事!

被我揪着衣襟,暮一阵战栗,似乎是花了好些力气睁开眼,伸过手想触探我的脸。

我会…杀了他!

啪——

一掌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顿时红晕曼布,瞪大了眼。

“不要那么贱!”

暮愣愣地盯着我的手,显然是从没想过有一天那手会落在自己脸上。重重地喘息了一会儿,沉默不语。

“贱…”半晌,才听到他喃喃低语,“我是贱,贱得倒贴着对手砸自己,贱得连惹人厌了都不自知还死皮赖脸地缠着,贱得爱上你…拼了命只想让你陪完我最后半年…”猛一抬头,竟是怒目而视,“楚昕舞,你究竟还要我怎么样!”

原本翻涌的气息因他的话一滞。“你什么意思!”什么最后半年不半年!

“续一分命,伤七分神,是为续命。”暮一直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冷笑道,“不然,这身子怎么可能撑得到现在,楚昕舞?”

寒风顿时凛冽了起来。

续命,续一分命,伤七分神,是为续命。

暮说这话的时候没有表情,念到楚昕舞三字时却是苦楚无比。这是他第一次唤这个名字,我竟然一时反应不过来。

向来对自控能力能力自豪的我,不知是情绪不稳还是流絮的毒的关系,神智渐被杀戮湮没。只剩满脑的红,满目的艳。鬼使神差地捡起方才扔掉的墨魂剑,对着暮的胸口刺了下去。

深不深,歪没歪我不知道,只任由体内奔腾的嗜血欲望牵引着,杀戮。

只记得暮像人偶一般丝毫未挣扎,眼里已是死寂。

血溅,归去花开,血色蜕成了紫。

我记得,那是我爱的人。

依稀是一场梦,梦中我醒了成了摘星楼的傀儡楼主,水云,莫冥非,弦清,暮,究竟有多少人要因为我付出代价,我确实无能为力,就像是,永远融不进这世界一样。

暮!

猛然惊醒,已是青天白日,而我居然被移到了——床上?支撑着坐起,才发现手上缠着层层布条,布料之下,隐隐透出些许血丝。衣服也已换上祭风教的一身白袍。试着稍稍活动手脚,发现伤势好了很多。

怎么回事?

“你中了蛊毒,怎么不说声!”

床边人影一闪,墨衣一屁股坐上床栏,拉过我缠着布条的手细细看了一遍,恶狠狠瞪眼,“人毕竟是人,哪有光凭意志就压下蛊毒发作的能力,你该早告诉我,就不会发生昨晚的事了!”

昨晚的事…

“暮怎么样!”

一时心急,我拽过墨衣衣襟,手上顿时一阵剧痛,被迫松开。

“不要乱动!”墨衣皱眉喉道,“他没死!昨天你的剑没有刺中要害,只伤了皮外,而且…”瞥了眼我的手,他缓道,“你神智不清,却不知怎的用另一个手抓主了剑身,那一剑根本没有刺下去。”

那一剑根本没有刺下去…也就是说,没事…不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