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一分不赏我也要救啊,躺在那儿的可是我二哥,我比谁都着急!我不待装成药师的端木偁过来,已然先行一步走近二哥,探查了一下他的脉象。

诃弩伦公主这才注意到我,闪过一丝惊奇。我连忙放开二哥的手,点了点头,对端木偁做了个请的姿势。端木偁坐下来,凝神静气地再探了一遍二哥的脉象,说道:“此人受过重创,体内有淤血充塞胸中,导致血流不畅,所昏迷不醒,需要我给他推拿活血,之后要热汤淋浴!”

可吉将此话讲给诃弩伦公主听,她马上吩咐了下人去烧水。

“我还要下针,治病之时不得有人打扰,怕闪了准头,此外病人需要裸露身体,还请公主回避!”见诃弩伦公主站在一旁看着,没有离去的意思,端木偁居然想出了这么一句。

诃弩伦公主扫了扫我和银笙,疑惑地问道:“她二人不需回避么?”

端木偁有板有眼地说道:“她们是我的捣药丫头,一会儿需要她们帮着制药,医者父母心,顾不得那么多规矩!”

第一次发现他撒谎撒得那么有水准,我嘴角轻抽,背过身忍不住笑了起来。

诃弩伦公主带着侍女们都出去了,我们让可吉留了下来,说是需要什么好让他通传。等人一走出去,我转过身来,看见无颜对端木偁竖起了大拇指。这两人什么时候变得友善了起来?

我招了招手叫过可吉,小声说道:“下面我们要用内力打通我二哥被阻的经脉,你可以看看是怎么运功的,过后我会教你一套内功心法,照着练习,你的功夫会更加精进!”

“谢谢师傅!”可吉开心地笑了,把那个“小”字也去掉了。

“主子,我来!”无颜见我去扶起二哥,抢先了一步。

“还是我来吧,我的内力可能比你要强些,”端木偁说道,“你在一边护法就好。”

帮二哥疗伤是很费内力的,我不希望再欠端木偁的情,说道:“你们别争了,他是我哥哥,还是我来吧!”

“你行么?”端木偁问道,“内力不济的话会适得其反,何况确实要裸着身子才好找准经脉。”

无颜拉住了我,挤了挤眼睛说道:“主子,那就让端木公子和我一起来吧,你认穴准,一边看着指点我们就成!”

既然无颜都这样说了,我不再推辞。想想也是,如果让端木偁发现我输了大量内力为二哥疗伤,之后却还能若无其事,那不是让他疑心么,毕竟我才十六岁,哪来的那么高深的内力!

于是,在无颜和端木偁的通力合作下,二哥身上的经脉很快被打通。他虽还在昏迷之中,但眉尖轻皱,哼了一声,我掏出一颗雪参玉露丸给他服下,让可吉叫人抬水进来。

我和银笙背过身去,等他们将二哥脱光了放入热气腾腾的大木桶之中,这才转过身来。我倒无所谓,此等场景又不是没看过,银笙却是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今天想把这章一次写完,不过临时被领导叫出去办事了,耽搁了好久才回来,时间不够,只好分上下两篇传上来,我不是关键时刻故意卡文,大家不要拍我!沐浴过后,二哥的呼吸逐渐平稳,脉博的跳动也在慢慢恢复,只是比正常人稍慢了一些,看来伤势已然控制得差不多了,只要好好休养,会醒过来的。

端木偁为救二哥耗损了不少内力,满头大汗,一脸倦容。在端木偁的坚持下,无颜最终只是从旁协助,相对来说要轻松许多。

我感激地递了一张锦帕过去,轻声说道:“端木大哥,谢谢你!”他伸手来接,指尖不小心与我的轻轻碰了一下,随即唇角微扬,绽放的笑容动人心弦。那一瞬间我的心跳骤然加快,不自禁地别过了头,转过去看二哥。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淡淡地,细细地,轻如飞烟,几不可察:“不用谢,但凡能为你做到的事,我一定会尽力!”

我看向无颜和银笙,一个在吩咐可吉该注意的事项,一个在为二哥整理着被角,让他睡得更舒服些,显然都没有注意我们。空气中流淌着丝丝暧昧,端木偁在身后的呼吸变得有些浑浊,我顿觉尴尬。

沉闷的气氛终于被诃弩伦公主的到来打破,她走过来,看向二哥的眼中,很奇怪地带着一丝暖暖的笑意。

当天晚上,可吉依从诃弩伦公主的吩咐,为我们另搭了两顶帐篷,无颜和端木偁住一顶,我和银笙住一顶。公主让我们留在这里为二哥“治病”,直到他醒过来。两天过后,二哥终于醒了。

我拿了一颗雪参玉露丸研碎了,给二哥服下,见他嘴角仍旧干裂,便起身找水,准备喂点给他喝。刚一站起,才要转身,我的衣角便被扯住。

“我这是…在哪里?”二哥睁着眼睛四处打量,“四妹妹,你怎么来了?”

“二哥,你醒了!”我压低了声音,惊喜地叫道。端木偁、无颜和银笙一听,全都围了上来。

二哥惊讶地看着我们,他想不到我们这几个人怎么会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张口还要说话,我将食指放在唇上,轻声嘘了一声,二哥会意,立马住了口。

“不是我们,是铁勒国的诃弩伦公主救了你,我们只是治好了你的伤。一会儿她会过来,你要装着不认识我们。”我附在他耳边悄声说道。

“诃弩伦…公主?”二哥瞠目结舌,“你是说那个敌国的公主,她怎么会救我?”

我摊了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还以为你醒来,能够告诉我们你和她是如何认识的!她若不认识你,怎么会这么好心让你住在她的帐内?”

“我根本就不认识她!”二哥烦燥地说道。

可是我看那公主的样子,好似她认识二哥一样,这倒奇怪了!“别急,二哥,反正她不会咱们的话,如果她问你什么,你只管装头痛不记得就是了,你的身子还未完全恢复,等过一阵子咱们再想办法离开!”

“嗯!”二哥应了一声。

帐帘掀开,诃弩伦公主和可吉走了进来。“你醒了!”她用伽勒话说道,神情竟有些激动。二哥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脸茫然。我对二哥挤了挤眼睛,与其他人一起告退出去,帐中只剩下公主、可吉和他。

回到帐中,我躺倒在羊绒毡毯上,闭上眼睛一边休息,一边静静思量着,不知诃弩伦公主会对二哥说些什么呢?那公主的年岁看起来比二哥要大几岁,如果她不是先前认识二哥,除非是见二哥长得英俊,看上他了,要不然何以对他那么紧张!想想又觉得不对,对一个素未相识的人一见钟情的话,怎么着也是外貌上的吸引,当时二哥被困沙漠,几天水米未进,估计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而且说起来,端木偁的样貌比二哥出色得多,如果她是个贪恋男色之人,应该要看上端木偁才对啊!真是不解!迷团只有等来日再解了,知道了诃弩伦公主问了二哥些什么事,大概就猜得到她有什么目的了。我思索了半晌,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去。

等我醒过来时夜已深沉,也不知是什么时间了。我摸着黑走出了营帐,想要出去小解。外面有值守的卫兵,我蹑手蹑脚,找了个背人的地方解决了问题,一时竟没了睡意。不如去看看二哥,之前他是昏迷的,诃弩伦公主整日对着个昏迷之人也不可能会有什么,如今他醒了,不知公主与他共处一帐,会做些什么?

想到做到,我瞄准了目标,向诃弩伦公主的大帐而去。行了一半路,听到两个值守的卫兵在闲聊,其中一个说道:“那几个南朝人最近日日出入公主的营帐,不知是什么来头?”

“谁知道呢!主子们的事,咱们最好不要管!”另一个卫兵说道。

“我总觉得似乎公主的帐内藏了个什么人,兴许是个大人物!”

“总不会是个男人吧!哈哈!”

“嘘!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一个卫兵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下,说道,“你还别说,还真有可能!说不定就是那个南朝人,一个大男人长得比娘儿们还俊,连我都忍不住想去抱抱,咱们公主守了这么些年活寡,见了这样的男人怎会不动心!”

我听得一愣,诃弩伦公主不是右将军的妻子么,还与他一同出征,应是鸾凤齐鸣的一对儿啊,怎么会说她这些年来都是守活寡?

“你小子哪儿听来的?难道说传言是真的?”

“我姐姐就是右将军府的厨娘,这话是右将军最得宠的第五阏氏休兰提亲口所说,还会有假?别看公主是大阏氏,要不是因为她父亲是咱们铁勒的国王,她自己也有军权在手,右将军不敢得罪,早就将她逐回娘家,扶休兰提做大阏氏了!”

“诃弩伦公主不是给右将军生了长子复乌株么,怎么右将军会不喜欢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别卖关子,快说来听听!”

知道底细的那个卫兵低声说道:“你不知道,诃弩伦公主怀孕六个月就产子,本来这种事在我们铁勒并不稀奇,但据说大婚前她与右将军并未产生过私情,就是说,那个孩子不知道是谁的种!”

另一个人激动地说道:“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咱们公主可是草原上的第一美人,除了战功赫赫的右将军,又有谁能配得上她?不知道那人为何没有娶公主,难道是家境贫寒,国主看不上才棒打鸳鸯?还是那人是某个军士,牺牲在战场上了?”

“嘿嘿,你绝对想不到!听说公主的男人,是个南朝人。复乌株虽是长子,右将军却从来就不喜欢他,一个四岁的孩童,稍有不对就不打则骂,外人只道他是望子成龙,所以管得严些,休兰提阏氏说了,那是因为复乌株是个杂种!如今她怀了身孕,更是得右将军的宠爱,另外三个阏氏生的都是女儿,听说右将军盼着她生个儿子,许诺她只要生的是儿子,将来就废了复乌株,让她的儿子承袭爵位,当罗真部的下任首领!”

我听得心头一凉,诃弩伦公主和一个南朝人生了个儿子?如果不是内宅争宠引出的谣言,而是事实的话,我直觉地以为这事和凌云涯脱不了干系!凌云涯与诃弩伦公主那十天十夜的独处,本来我就怀疑不可能没有故事发生,还有那个四岁的孩子,事情又刚好发生在四年前,一切都是那么巧合!

我忽然明白了诃弩伦公主为什么会救二哥,为什么会对他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因为二哥与凌云涯是两兄弟,本来就长得有几分相像,她几年未见凌云涯,记忆还停留在四年前,那时凌云涯就是二哥这个年纪,她定是将二哥当成了他!

由此看来,诃弩伦公主对凌云涯未必无情,毕竟一面是儿女私情,一面是家国大义,她是铁勒的公主,不能背弃自己的国家和人民,所以选择了后者,这样的背叛,说不清是对是错,何况照目前的情形看来,选择了这样一个结果,最痛苦的人是她!

我的妈呀!事情不好了!要是我猜得没错,以诃弩伦公主的美貌,她与二哥共处一室,对于她来说眼前之人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情郎,定然是百般温存,尽情挑逗,二哥万一要是把持不住,岂不是要演出一幕叔嫂乱伦的悲剧!

我心惊胆颤,也顾不得继续听那哥儿俩闲话后事如何,飞一般地向诃弩伦公主的大帐掠去。两个大帐外的守卫见有人影晃过,喝道:“什么人?”我右掌横过,在当先一人胸口一戳,身不停歇,斜冲过去,左手跟上,一指封了另一人的哑穴,再上前敲了他的头一下,顿时两人都晕倒在地。

急急忙忙揭帐而入,与向外走的诃弩伦公主迎面撞上,厚重的帐帘挡住了我的目光,我竟未发现帐内的灯光!见我冲进大帐,她从靴帮中拔出一把短剑,向我左边肋下袭来,我猛一旋身,刀势落空。她的步伐也跟着向右转,继续攻击,刀势连绵。不过这在我眼里只是小儿科,我轻灵地飞舞着,忽然间一个飞腿,踢中了她的右腕,短剑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落在二哥的卧榻之旁。

“四妹妹!”二哥从榻上支起身子,紧张地叫道。

作者有话要说:想要潇然出来的朋友们,我郑重宣布,他明天就出来了,哈哈!我挟持了诃弩伦公主,右手捏住了她的喉咙,低声说道:“不想死就别出声!二哥,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别伤害她!她没有对我做什么!”二哥惊叫道。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们,对诃弩伦公主的紧张盖过了对我会武功这一事实的惊异。

“那就好!”我转向诃弩伦公主,用伽勒话说道,“只要好好听我的话,我不会伤害你,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取你的性命是易如反掌。接下来,你坐下,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见她点了点头,我这才将她拉到二哥榻前的毡毯上,放开了她。她席地而坐,很听话地没有乱出声叫救命,而是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带着研判,带着好奇看着我。我不由得暗赞一声:果然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人,颇有几分胆气,这个时候还能如此镇定!

二哥微张着嘴,脸上写着四个大字:不—可—思—议!他说话都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了:“四妹妹,你怎么会这个,还有那个?”他打着手势比划着,表情甚是滑稽,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诃弩伦公主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噙了一丝笑意,柔柔地看着他。

接下来我在两种语言之间变换着,跟二哥说两句,又问诃弩伦公主几句。

“他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很感谢你救了他,还请你救人救到底,放他跟我们走。”我对诃弩伦公主说道。

她扬着一对英挺的眉看向我,眉间掠过一丝惊异:“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奇怪,你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下人,没有早作防备,是我疏忽了!你怎么会以为我在找人?你又如何断定他不是我要找的人?难道说,他才是你的情郎,而不是那个长得像天仙一般的男人?”

我将右手放在心口上,左手举起,说道:“我以月神的名义起誓,我不会与你为敌,前提是你不为难我们。如果你能发誓不伤害我们,并且对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我便也对你实话实说,将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伽勒人,还是南朝人?”诃弩伦公主喃喃说道,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我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我是南朝人,姓凌,你的事我知道一些,但是听来的,不知道是否真实,你是当事人,实情你最清楚,所以我想听你亲口说。”我紧盯着她缓缓说道,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如我预料的那样,听到我姓凌,她脸色大变:“你也姓凌?那个人…那个人…你是他什么人?”

“你说谁?”我静静地看着她,“你不说名字我怎么知道你在说谁?”

“凌—云—涯!”她一字一顿地念出来,目光中蓦然盛满了忧伤,却又带着一丝恨意,令人难解。

“他是我大哥,”我指了指在一旁木头木脑地看着我俩,如同听天书一样的凌云封,“而这个被你所救的人,是我二哥凌云封!”

“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那么像!”诃弩伦公主轻轻摇了摇头,“起初我真以为是他!还道他一直恨着我,故意装不认识我,后来见他一句伽勒话也听不懂,我也当他是病糊涂了,失去了记忆。直到…刚才,我才发现,原来,他与他,根本就是两个人!”

“你和我大哥…你们四年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我最关心的,是那个叫复乌株的孩子,如果他真的是凌云涯之子,他的身世就太可怜了!

“他告诉过你?”诃弩伦公主问道。

我摇了摇头,她惨笑一下,轻飘飘地说道:“也对,我是敌国之人,又曾经背叛过他,他又怎会提起我!但是当时我无法选择,如果我不那么做,我的将士们就会饿死!早知道会如此,当时我们还不如一起葬身在绝谷之中!”

或许诃弩伦公主独自守着这份感情那么多年,需要找一个人倾诉,或许我对月神发下的誓言打动了她,在我的循循善诱下,她终于详详细细地将当年与凌云涯如何掉下悬崖,如何互相爱慕,以及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告诉了我。

当年的凌云涯与诃弩伦,一个青春年少,一个仙姿非凡,十天十夜的相对,求生的希望又很渺茫,在困境中产生感情也是正常,只是我没想到,诃弩伦的这份感情来得那么真,那么纯。她为了拯救她的将士,背叛了爱人;却又为了坚守她的爱情,孤苦至今。

当年她与凌云涯在绝谷之中,互生爱慕,他们找不到出路,又都受了伤,以为必死无异,遂对天地盟誓,结为了夫妻。没想到绝谷之中其实有路可寻,给双方的救兵找到了,随后不得不各自分离。靠着凌云涯告诉她的军事秘密,诃弩伦公主劫了容国大军的粮草,凌云涯知道了,当然以为她的一切,只是虚情假意。后来她想求得他的谅解,去寻凌云涯,劝他一起放下俗事,远走高飞,凌云涯却不再信她,对她兵戎相见。论马下功夫,她无论如何不是凌云涯的敌手,几招过后剑尖指向了她的心脏,只要轻轻一刺,从此两人再无纠缠。但是凌云涯这一剑最终没有刺下,关键时刻还是放过了她,想来他的心中,必然也真爱着诃弩伦!

爱人的不谅解,令诃弩伦伤心至极,回到铁勒都城塔木,诃弩伦的父王忽骨牙将她许配给了罗真部族的首领吐仆提,她虽得不到凌云涯的谅解,却仍旧爱着他,听到婚讯时,她哭闹着拒绝,绝食、逃跑,什么招式都使过,却被她精明的父王一一化解,忽骨牙说,她就是成了一具死尸,也要抬到吐仆提的家中去埋葬。

就在诃弩伦真的想一死了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怀孕了,腹中的小生命救了她。时间紧迫,她假装答应了忽骨牙,获得了一点自由,暗地里写了一封信遣心腹之人送去给凌云涯,将一切经过情形告诉了他,请求他务必在十天之内,也就是大婚之前来带她走,从此后她愿意为他放弃铁勒国公主的身份,放弃一切,跟着他走。她怕他来不及,甚至将送嫁的人有哪些,那些人功夫如何,走什么路线等等,全部写在了信中,她知道,有了这份详尽的解说,以凌云涯的本事,就是出嫁当天劫走她也是易如反掌。但是从她信送出去,到她上了新嫁娘坐的马车,一直到进入洞房,凌云涯都没有出现。

为了孩子能平安生下,诃弩伦不得不与吐仆提成了真正的夫妻,后来她买通了药师和产婆,婚后六个月就生下了与凌云涯的儿子。幸好当时吐仆提在战场上,一个月后才回来,诃弩伦把事情捂得严严实实,谎称孩子是早产,无人发现有异,所以起初吐仆提真以为复乌株是他的亲生儿子,很是喜爱,也很宠诃弩伦,连国主忽骨牙送给他的女子他也拒绝了,再没娶别的女人。

直到一年后,不知怎么的就有风言风语传开了,诃弩伦虽打死也不承认,但是吐仆提对她已经起了疑心,她与凌云涯独处十天十夜的事不是秘密,当时去救她的将士都看到了,抹杀不掉。一年前,当时负责给她看病的药师和产婆被吐仆提给找到了,在他的严刑拷打之下,说出了孩子不足月就生出来的事实,从此诃弩伦和复乌株就坠入了无底深渊。

诃弩伦是公主,吐仆提不敢拿她怎么样,却把女人一个一个地带回家,从三年前怀疑她开始,他接着娶了四个阏氏,纳了十一个妾室,更是当着她的面与女侍露骨地调情。她并不爱吐仆提,所以这些事她并不在乎,这更加激怒了他,确定了复乌株不是他的亲生子,他终于找到了诃弩伦的弱点,复乌株成了他折磨她的玩具。

说到最后,两行清泪顺着诃弩伦公主微微低下的脸庞淌落,滴在彩色的毡毯之上,渗透得那朵手绣的雪莲花,仿如雨水浇过。二哥搞不懂我们在谈些什么,急得在一旁直问我到底怎么了。

“等我先听她说完,一会儿再给你解释,谁叫你要到莫朔来,却不好好学学伽勒话!”我对他说道。

“四妹妹,你越来越让我看不透!离开凌府的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学会了弹琴、绘画,居然还会武功,连伽勒话也说得有模有样?”二哥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轻轻拍了拍诃弩伦的肩膀:“嫂嫂,真难为你了!你那么坚强,一定很少哭,现在哭吧,把委屈全哭出来就好多了!”

听到那一声嫂嫂,诃弩伦惊谔地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我,然后再也忍不住,扑到我怀中压抑着声音,泣不成声。我继续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被她的眼泪给弄得一阵心酸。束潇然还不知下落,万一他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不敢想下去,忍不住也是泪盈眼眶。

终于诃弩伦停止了哭泣,擦了擦脸上的泪对我说道:“好妹妹,虽然你大哥不肯原谅我,但有你这一声,我也知足了。我有一事相求,万望妹妹成全!”

她说着起身便跪了下来,我赶紧拉住她的手:“嫂嫂请起,有事你尽管说,为何行如此大礼,这不是折杀我吗?”

诃弩伦说道:“你既认了我这个嫂嫂,复乌株也算是你的亲外甥,求你无论如何救我那苦命的孩儿一命!”

“嫂嫂起来说话,只要我能做到,我答应你便是!”我一边说,一边将她拉了起来。

“复乌株,我可怜的孩儿!当初生下他时,为了让他看起来像是不足月生的孩子,我忍着泪,在月子里头就不给他吃饱,每天饿得哇哇大哭,没想到事情还是没有瞒住,”诃弩伦说道,“我知道吐仆提爱我,所以才会那么恨我,这一年来总是找借口打他罚他,拿他来折磨我。可是最近不同了,吐仆提对新娶的五阏氏休兰提很是宠爱,如今她怀了身孕,倘若她生下儿子,凭这个女人的手段,为了争位必不会放过身为长子的复乌株。这个孩子跟着我已经受够了苦,四岁年纪,说话行事却全然不似这个年纪的小孩,请你与我一同回塔木城,带他离开铁勒,交给他的父亲。倘若…倘若你的新嫂嫂容不下他,就请妹妹帮我照顾他,凭妹妹的身手和那份镇定,我知道妹妹是能人,你一定能做到,对不对?”

看着诃弩伦殷切望着我的目光,想到那个小小的、可怜的孩子,我说不出拒绝的话,可是我要去找潇然,与别人相比,我更加不能不顾他的生死!

“嫂嫂,与我二哥一起的,还有一个人,他对我很重要,我急着找他,这几天要不是为了救二哥,并且想从他口中打听他们是不是曾在一起过,我们已经进到那木乌拉干沙漠去了!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我做不到,他的生命对我来说,和我自己的命一样重要!”我带着歉意对诃弩伦说道。

“你们对沙漠也没有我们伽勒人熟悉对不对?何况草原那么大,说不定他根本就没进入那木乌拉干沙漠,”诃弩伦眼睛一亮,说道:“妹妹,咱们兵分两路,我留下我的亲信帮你进入沙漠找人,你与我同去塔木城,既可以沿路寻找他,又可以去到那里帮我救出复乌株。而且你二哥身子还没好全,你们带着他走也不方便,这样一来岂不是一举两得,行吗?”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比我们几个人无头苍蝇一样的乱转好多了!我先问了一下二哥,知道事情的经过。原来束潇然冲入敌军包围圈救了二哥后,为二哥寻了个藏身之处,他自己却将追兵引走,到了约定的时间他没有出现,二哥放心不下,又去寻他,这才误入了沙漠。从二哥口中我听说束潇然的武功非常之高,似乎比端木偁还厉害,而且他还会一口流利的伽勒话!

听二哥如此说,我放心了许多,如果会伽勒话,也许束潇然扮成了当地人躲在哪里也说不定。不过说到他的武功强于端木偁,我不禁有些奇怪,心头浮上了一丝疑虑。因为我看过他出手,那一次还是端木偁救了我们,如果二哥说的是真话,他为何要掩藏武功?

甩了甩头,我暂且将那些疑问放在一边,找到他一问不就知道了吗,说起来,似乎只要是我问,他就会回答,而且从来没有骗过我。我不也有事瞒着他吗,这样一来,其实我们俩真的是同类人!

我们全部换了伽勒人的装束,端木偁、无颜和二哥扮作诃弩伦公主的侍卫,我和银笙则扮成了她的侍女。公主派了一队人马留下,那些人都是跟随她征战沙场几年的老兵,值得相信。她将我对束潇然的描述讲给了那群人听,让他们向那木乌拉干沙漠以北寻去。

沙漠以东的地方,就是我们所处的这块地,这段日子以来我们并没放弃过打探消息,但是一直以来,并没有听到过有生人出现。塔木城在那木乌拉干沙漠的西部,要去那里,从那木乌拉干沙漠穿过比从狼山绕过去要近得多,但是沙漠毕竟比绿地危险,很少有人走哪里。在我的坚持下,诃弩伦公主让步了,决定从沙漠穿出,走捷径回塔木城,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在行进途中继续寻找束潇然的下落。

沙漠是令人难以捉摸的世界,在风沙面前,人类的力量显得极为渺小,哪怕你有再高的功夫也无力和大自然抗衡。为了防止沙漠中会出现的危险,诃弩伦公主带上了一只庞大的驼队,装载了丰富的物资,足够我们全体在沙漠中呆上几个月。

自进入沙漠起,队伍就缓缓而行,一直往西而去,一眼望去,无边无际,仿佛这世界上除了我们这队人,就只剩了漫漫黄沙,显得冷清而又寂寞。还好为了不引人注意,诃弩伦公主安排我们这几个人分坐在了两辆马车上,我、银笙和二哥自然是坐一辆,端木偁、无颜和可吉坐另一辆。诃弩伦公主则碍于身份,不能和我们一起,独自带了另外两个侍女坐上了最华丽的那辆。

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许多以前不明白的事终于找到了解释。康王手中的那封信,应该就是诃弩伦公主写给大哥的!我估计这封信当初根本就没送入大哥手中,而是落入了康王手中。当时与凌莫天一同在莫朔的是平王束连成,康王并没来这里,他的手倒伸得真长!而且他很沉得住气,没有在当时找大哥,而是在大哥结婚生子后才找上了他。

我猜想大哥起初确实是想忘了诃弩伦公主,和沈晴宛好好过一辈子,只是康王拿出的那封信,既让他因怕连累家人而被迫选择和康王合作,也让他知道了诃弩伦与他有了孩子,曾经冷却的情感又死灰复燃了。怪不得后来沈晴宛会变得像个怨妇,大哥对他那个小妾容江也看不出来有多么喜欢!我还只道他是一心钻进了名利场,顾不得家人了!

他竟也那么沉得住气,知道自己有了儿子也不来将他带走,任自己儿子喊别人爹,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康王用什么手段瞒过了他这一节?

上马车的第一天,我就将大哥与诃弩伦公主的故事细细讲给了二哥和银笙听。听完之后二哥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怪不得!原来她是将我当成了大哥,别说,我自己倒不觉得,但是见过我们兄弟的人都说我和大哥长得极像!”

“那天公主和你…”我指了指二哥,“真的没做什么?”

二哥的脸红了红,眼睛别扭地向马车两边乱扫,就是不看我的脸,说道:“当然没什么了!不是都告诉过你了么,还问!”

我这个二哥一向大大咧咧,喜欢游戏江湖,到现在都还没近过女色,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当然不会相信他和诃弩伦公主什么都没做,否则用得着脸红么!我与银笙互相挤眉弄眼,嬉笑出声。我暗自感叹,银笙这丫头越来越是个人才,对这样的事竟不加以反对批驳,还笑得出来。

见我们笑得蹊跷,二哥的脸更加红了,摆出一幅恶狠狠的表情对我说道:“四妹妹,你那脑袋瓜子整天到底在想些什么?诃弩伦公主也算我们的大嫂,我…我怎么会做对不起大哥的事!你不是都喊过她嫂嫂了?说话还这么不知轻重!”

“二哥,我不过随便问问,你看你脸都红了!”我指着他,更加忍不住哈哈大笑。

知道二哥脸皮薄,也不逼他了,改天等诃弩伦公主心情好些,再去探探她的口风,要说没事发生,打死我也不相信!大事没有,小事肯定有。自那日后,二哥见到诃弩伦公主总是不经意地脸红,如果没事,他为何脸红?如果没事,诃弩伦公主又怎会在忽然间就认出了二哥不是凌云涯?

就这样每天与二哥和银笙插科打诨,互相斗嘴,打发着漫长的时间。连续走了七天,除了经过沙漠中的小绿洲时遇到过几个牧民,别说是人,就连影子也没见到一只,那木乌拉干沙漠还真不是一般地荒凉!

每一个见到的人我都问了问,谁也没见过像束潇然的人出入过沙漠,一方面我担心着他,怕他真进入沙漠,被黄沙掩盖,那么这辈子我也别想找到他了!另一方面却又暗自庆幸,没有人发现过他,或许是他根本就没进入沙漠!

第十一天,我们遇到了一次强大的沙尘暴袭击,不比前几次的小打小闹,这一次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黄沙铺天盖地地袭来时,一向胆大的我也不禁吓坏了,那一刻,我以为自己的第三次死亡终于要来临了,趴在跪卧的骆驼身旁,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等候着死亡的降临。

多亏了有驼队,也要庆幸老天保佑,最终我们还是避过了此劫,人员倒没有伤亡,受惊乱奔的马匹却死了不少,这一次我终于体会到了沙漠的可怕。等沙尘暴过去后,眼前的一切换了一个景象,原来的小沙丘全部变成了平地,原来的平地上却又出现了新的小沙丘。幸好向导阿其善大叔颇有经验,盘算了半天后,带着我们继续前行。

走了不多久,一座废弃的古城出现在我们面前,矗立在沙漠之中。

“有座古城啊!”我惊喜地叫道,“咱们过去看看!”

“不要去,姑娘!”阿其善大叔一把拉住我的手,惊慌地说道,“在沙尘暴过后出现有城市,就是传说中的魔鬼之城,去那里的话会给你带来灾难,如果动了那里的东西,你一定走不出这个沙漠。”

听他说得那么恐怖,银笙在一旁激凌凌地打了个寒颤。我问他道:“为什么?”

“魔鬼之城的出现就是为了诱惑贪心的人,那里的东西全都受到了魔鬼的诅咒,只要拿了,就会被魔鬼附身,离奇死亡!”阿其善大叔说得有板有眼的。我当然不会信,古城的出现,肯定是因为很多很多年以前,这里是一个城市,因为地质结构的变化,比如地陷什么的,或是水源枯竭、战争等问题,导致了一个城市的覆灭。

“我不拿任何东西就是了,阿其善大叔,我就过去看一眼!”我忍不住好奇心,想想这是多么难得的机遇啊,古城哎!在现代我想去楼兰古城看看,这计划还没实施就死到这里来了,如今放着个现成的,不去看看实在是可惜了!

阿其善大叔也很执拗,就是不准我去,我也不输于他,还就是一定要去,两人在那儿僵持不下,惊动了诃弩伦公主。她走过来,阿其善大叔将事情经过说给她听。

她想了想,说道:“那就让她去看一眼吧,咱们不动任何东西就是!”

“公主,你也要去?”阿其善大叔苍白着脸,吃惊地问道。

“是啊,我也从没见过魔鬼之城,也想去看看呢!”诃弩伦公主微微一笑,美丽的面容与背后的千里黄沙、古城残壁相映衬,美得令人窒息。真希望手中有架数码相机,把这一幕给拍下来,让这份次美丽的画面定格成永远!

他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你们非要进去,一定要听我的话,千万别动那里的任何东西!我就不陪你们了,我是怎么也不会再去的,还想多活几年呢!”

听他这话的意思是他也曾经进过魔鬼之城?“阿其善大叔,难道你去过?”我问道。

“是啊!所以你们不要笑我胆小,也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他的神色透着悲凉,“十多年前我和另外几个人也遇到过这样的一个魔鬼之城,那里面有好多好东西,宝物,都是宝物啊!我从来胆子就小,怕受到魔鬼的诅咒,不敢拿里面的东西,另外五个人却忍不住拿了。在回去的路上,那五个曾经是好朋友的人忽然像中了魔,互相砍杀,要不是我身手灵活,也差点被人杀死。他们一个把一个杀了,最后只剩了我一个,回到家,我也大病了一场,幸好最终活了下来。后来我很庆幸,要不是我没拿魔鬼之城的东西,估计我也逃脱不了魔鬼的诅咒!”

“还是不要去了吧!”银笙拉了拉我的手,轻声说道。

这种事情真的说不清楚,我本来也不信鬼神,不过要不是遇到了鬼神,我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所以弄得现在我也不敢不信了!鬼神与科学在我头脑中大战了一场,终于还是鬼神赢了。我不敢再坚持,打算对诃弩伦公主说不去了。

恋恋不舍地再仔细看了看古城,我正要说话,忽然发现了坍塌的墙垣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慢慢露出了个黑黑的东西。大白天的,不会是鬼吧!刚听了阿其善大叔的恐怖故事,我不由得吓了一跳,紧紧地捏住了银笙的手,指向那儿,惶急地说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像是被什么钉住了脚,一动不动,呆呆地看向前方破败的古城墙垣。

慢慢地,那个黑乎乎的东西露了出来,紧接着露出了一只手,向前伸着。

“天啊,难道是死亡之灵?”阿其善大叔颤抖着声音说道,“我们…我们逃不掉了!”

我终于看清楚了,头、肩,还有后面的腿,都在动,他在慢慢地向前爬。转头对阿其善大叔说道:“阿其善大叔,别害怕,不是什么死亡之灵,那是个人,可能是被沙尘暴卷到古城中去的!”

我没有看错,果然是个人,他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估计是受了伤,支撑不住,又倒了下去,在地上扑腾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他还活着,我过去看看!”阿其善大叔也看出了那真的是个人,不再坚持不让我们过去,只是嘱咐了又嘱咐,交待了我们好多注意事项,简直够得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了!

他们几个人还都挺义气的,谁都不让我单独行动,全要跟了我过去。

“二哥身子刚恢复没多久,那种阴气太重的地方还是不要去了,端木大哥和银笙也不要去了,在这里陪着二哥,无颜同我去就行。如果有什么事,我会叫你们的!”我说道。

二哥和银笙听我如此说,只得点了点头,端木偁却不依,硬要跟着我们过去。既然他要去就随他吧,再拖下去那人说不定就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