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送过茶就回去睡了。”沈玉茗低声打断了她:

“其他的事,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可霍公子…”

“冰儿!”沈玉茗神色一寒,拿起一枝兼毫湖笔蘸了墨,仍是平日里淡然熨贴的声气:

“你今天累了,客人一走就去睡了,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懂么?”

冰儿攥紧了衣角,一径点着头转过身去,一颗眼泪“啪哒”一声跌在手背上。

她还记得那日姆妈带她来南园,阿姊看她合眼缘,还多给了姆妈两块大洋,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低了头只是害羞,姆妈替她答:“叫贵宝。”

阿姊还没答话,忽然就听见一个春风含笑的声音:“灵灵秀秀的女孩子,怎么起这么个名字?”

她偷眼去瞧,却是个十七八岁的英秀少年,一身的倜傥明艳叫她只觉得自己诸事不宜,愈发羞惭起来。

“既然霍公子嫌这名字不好,那就劳您的驾给起个有学问的?”

那少年笑道:“沈姐姐,你说起‘学问’这两个字,可就是在骂我了。”说着,又打量了她一眼:

“太机巧的也没意思。小丫头这么净扮,又穿白衫子,日后陪着你文君当垆…

吴梅村有一句‘锦江新酿玉壶冰’,沈姐姐你占了个‘玉’字,这丫头就叫‘冰儿’吧!”

阿姊说,“冰儿你记住,小霍这样的男人,不是你能想的。”

她知道,他那样的贵胄公子,她自是不敢奢望,可是——

连想都不能吗?

她是没有好出身好家世,可那些到南园赏花的太太小姐们也未必都是天生的凤凰蛋,就今天来喝喜酒的那个军械处刘处长的太太,也不过是文廟?街的清唱姑娘,碰巧前两年那处长的元配夫人故世,才把她扶了正;还有在春亦归摆过生日酒的司家四太太,听说还是华亭的长三堂子里出来的。

就是…就是…她死死咬着下唇,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不过比旁人生得好些罢了,她又凭什么?

他那样的贵胄公子,她不敢奢望,她只想着送他一送,多跟他说上两句话罢了。

可等了许久都不见他下楼,她心里莫名地惴惴,三步一停地踩在台阶上,离得越近就越觉得惶恐,暖红的灯光透到廊下,隐隐约约送出一点 的吟哦。她的心越悬越高,颤抖着手指碰开一条门缝,那软软的声线清晰起来,像难耐又像是满足,甚至依稀带着一点呜咽,偏叫人觉得有言之不尽的缠绵妩媚。

冰儿的两颊腾的一下烧了起来,本能地想要躲开,却又觉得那声音有逃不开的诱惑。她揪着领口的衣襟顺着一线光亮朝内室张望,珠帘掩映间,莲紫错金的锦帐涟漪荡漾,一件扣着皮带枪套的戎装落在地上,纠缠着一抹叫人惊心的桃红!她咬住自己的手指才没叫出来,也不知道呆了多久,跌跌撞撞从楼上下来,梦游一般走到庭院里,教雨水淋在脸上,才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她回头看了看阿姊习字的侧影,又呆呆望了望对面暖阁里的灯光。“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阿姊怎么能这么无谓?“小霍这样的男人,不是你能想的”,那她就理所当然吗?

原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真的会不一样。

她静静贴在他胸口,他满心密密匝匝的温柔却都裹上了霜,他再不敢碰一碰她。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他以为他什么都知道,却从没想过会这样美,又这样伤。

她是醉了,那他呢?

他所有的思绪都滞住了,过往的苦乐悲欣在他脑海中如雪片般纷至沓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最初的心动怦然,隐忍的无能为力,还有——那些不能回首的裂肺撕心。在她心里,有没有过…哪怕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个瞬间,是…是念着他的?

他一心想着要她无忧无虑,平安顺遂的,可这一次…

他怎么会?他怎么能?

他心里连一个“悔”字也写不成!于她,他失悔的事已经太多太多,那这一次…

他蓦然惊觉他不是在后悔,而是在怕。

他不敢去想若她醒过来,会用怎样的眼神看他,他不能去想,他宁愿去死!

她和四哥…他就应该去死!

四哥…

他想起那晚,他追着虞浩霆一路疾驰出了淳溪别墅,车灯的强光打在漆黑的空谷中,他颤巍巍地拉开他的车门,幽暗的灯光下,他颊上竟然有两道闪亮的泪痕。

他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从没想过四哥会哭。

他这样的人,四哥这样的人, ,从来都是只要开始就知道会怎么结局,什么是消遣,什么是家事,他们这样的人,从来都一清二楚,四哥是要娶姐姐的,他呢?致娆也好,谭昕薇也好,大概就是这些人吧。一样的相敬如宾,时间久了,或许也能生出举案齐眉的幻觉。

他想不到她会这样撞进来。他以为四哥不过是一时消遣,他以为他也不过是一时动心,却没想到这一次,他和他,谁都看不到结局。

她和四哥…他就应该去死!

手指颤抖着抚过她的发丝,他强迫自己一点一点冷静下来,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不能叫她陷到那样的境地里。

窗棂上还有雨声,夜色终究是淡了。

他把婉凝轻轻从自己身上移开,她的手指无从他胸前沉沉划过,仿佛电流轻激,叫他分辨不出颤栗的是身体还是他的心。然而他刚一离开,她忽然喃喃了一句什么,他连忙停了动作:“婉凝?”

漆黑的发遮住了她半边脸孔,气息轻匀,并没有醒,停了片刻,才听她娇娇哑哑地嘟哝:

“你回来…不告诉我,你…我去接你。”

霍仲祺一愣,猛然省起先前她问他的那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她问的不是他,她问的是…

他如逢雷击一般呆呆看着她依稀含笑的睡颜。

她问的,不是他。

他不知道怎么去叫醒她。如果她的伤心流泪是因为他,一滴就会叫他发疯!

他不能在这儿,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不能叫她陷到那样的境地里。

他只有走。

天光微薄,簌簌的雨水渐渐沁透了他的衣裳,着了雨水的花枝从他肩头擦过,渐起细碎的水珠,愈显柔艳,愈见孤清。霍仲祺身形一僵——他这样走了,那她?他转身想要回去,他不能。

风起,湿艳的 自他面前飘过,乱红如雨,满目灼灼,叫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知觉,他这一生的桃花,都在这一刻,开尽了。

日光照透了罗帷,一定很晚了,昏沉的痛感从脑海里退去,思绪渐渐清晰起来,这床什么时候有了帐子?婉凝眯着眼睛呆了呆,面上一烧,“嘤咛”一声把脸埋进了枕头,她怎么能在别人家里?

她一点一点回想昨晚的事:半途中断的喜宴,沈玉茗摔了电话,浓香馥烈的“琼花露”,后来…她是醉了么?那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不记得了。她好像知道他抱了她出来,她以为他们要回家,难道没有么?他怎么能在别人家里…

她羞愤地咬牙,这人太 了,她想起那一次被他哄到参谋部陪他“上班”,他…她恨恨地咬他,他还笑,嘻皮笑脸地跟她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宝贝,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没有什么 的。你不在的时候我经常都住在这儿,跟家里是一样的。”一转脸出了门,立刻就换了端正肃然的神气。这人太 了。可这是别人家里,他们怎么能?

但愿沈姐姐昨晚醉了也还没有醒。她蹭在枕头里摇了摇头,转眼间见自己的衣裳连袜带都叠在床边,忍不住 了一声,脸上又烧了起来。

好容易整理妥当,深呼吸了两下,还是觉得颊边发烫,却是不能再耽搁了,刚一推门出来,就听见一声招呼:“你醒了?”正是沈玉茗上得楼来,手里端着一盆清水,里头还浸着轻红艳粉的 。

顾婉凝本来就有心事,乍一见人,越发不好意思,笑意里便带了赧然:“沈姐姐,麻烦你了,昨天真是不好意思。”说着,便去接她手里的水盆。

沈玉茗甜笑着一让,端了进去:“是我不好意思才对,我也不知道这回的酒后劲儿这么大。”一边拿了东西给婉凝洗漱,一边问:“我看你脸这么红,还难受么?”

顾婉凝正撩了水拍在脸上,听她这样问,忙道:“没有没有,我没事了。”

沈玉茗上下端详了她一遍,不由暗暗诧异。昨晚她一夜未眠,西暖阁的一举一动她都知道,小霍走的时候她隔窗看见了,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自然不敢叫人撞破,顾婉凝不提在她意料之中,只是这女孩子未免也太镇定了些,约略一点娇羞之外再无其他,难道她跟小霍原本就…一念至此,又觉得不像,这些日子她事事留心,觉得这两人相处地确实要好,小霍待她格外地殷勤体贴,婉凝对霍仲祺似乎也比对旁人更熟络亲切些,但男女之间的情思暧昧却说不上来。正思量间,便见顾婉凝梳洗已毕,抿了抿头发,转过头来,对她赧然一笑:

“沈姐姐,四少呢?”

沈玉茗一怔,电光火石间几个念头凑到一处,约略明白了什么,犹疑的神情却是不用装的:

“你说虞总长?”

顾婉凝原想着沈玉茗亲自过来照料她洗漱,必然是虞浩霆走的时候有话给她,此时见她这个神态,也有些疑惑:“他是去参谋部了吗?”

却见沈玉茗秀眉微蹙:“呃,这我也不知道了。你稍等一下,我去打个电话问问石卿,好像没听他说四少要回来。”她话一出口,顾婉凝脸色已有些变了:

“他…没有回来吗?”

“你等等,我去问问石卿,昨天晚上他们那边确实事情不小,或许四少要赶回来也说不准。”沈玉茗说罢,转身要走,不防顾婉凝蓦地拉住了她:

“沈姐姐!”

仓促间声音亦微微有些 :“昨天…昨天我醉了,是你带我过来的吗?”

她骤然一问,沈玉茗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出霍仲祺来,只好含糊其辞:

“我昨晚喝得也有点多了,大概是我和冰儿送你过来的。”

不是的,她记得不是这样的,可她也不知道,她究竟记得什么,她记得的是真的吗?婉凝忽然觉得浑身发凉,他身边从来都有侍从官,卫朔更是寸步不离…这么多人到南园来,沈玉茗不会不知道,那么她记得的是什么?不会的,一定是她弄错了。可她就算是醉了,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那极致的欢愉是不会错的,甚至他走的时候她仿佛也有知觉,他一向起得都早,她没有在意也没有力气在意。

不会的,不会是她弄错了,不可能。

沈玉茗见婉凝变了脸色,关切道:“你怎么了?还觉得不舒服?我特意用风姜熬了粥,温胃解救的,你先吃一点。”说着,就过来拉她,不防顾婉凝迳自脱开了她的手,“不用了。沈姐姐,我要回去了。”口中说着,便神思恍惚地往外走。

沈玉茗心中忐忑,一边跟着她出来,一边笑道:“官邸的人倒是一早就过来了。”

周鸣珂和另外一个侍从已经在楼下等了一个早上,听沈玉茗说她和顾婉凝昨晚把酒薄醉,此时见她慢慢走下楼来,神情不属,面色灰黯,连忙上前招呼:“顾小姐。您…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顾婉凝一看见他,眸中掠过一抹惊乱,垂了眼睛只是摇头:“我要回去了。”

周鸣珂直觉她是有什么不妥,却也只能点头:“是。”等车子开出南园又走了一阵,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顾婉凝,觉得她脸色愈发难看了,思量了片刻,回头问道:“我看小姐脸色不太好——前面就是中央医院,要不要顺便让大夫看一下?”

顾婉凝却连看都不看他,仍是摇头:“我要回去了。”

一夜细雨,满径落红,此刻雨后的晴光格外耀艳,落在涟漪不断的莲池里,刺的人目痛。沈玉茗揉了揉太阳穴,忽听身后有人低声问话:

“事情怎么样?”

沈玉茗微微苦笑,她方才心思飘忽之际竟没有听见来人的脚步:

“如你所愿。不过——”

转过身来便看见一双测不出喜怒的眸子。

“怎么了?”汪石卿面上的神色仍是波澜不惊。

沈玉茗轻轻一叹:“我看顾小姐恐怕不知道…是小霍。”

汪石卿一怔,蹙眉道:“怎么会?”

“你打过电话我就拿了酒,小霍来的时候,她已经…醉了”,沈玉茗斟酌着说:“早上她问我,虞四少没有回来吗?”

汪石卿沉吟了片刻,声气格外冷淡:“你看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

“我看不像。”沈玉茗心里有些发寒,犹犹豫豫地说:“小霍怕也不愿意惊动人,很早就走了。”

汪石卿在房间里默然踱了几步,眼中透出一点嘲色:

“以仲祺的性子,再加上这份痴心,迟早…她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说罢,对沈玉茗温言道:“这几天的事辛苦你了。”

“石卿,”沈玉茗摇了摇头,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撇开顾小姐不说,出了这样的事,你让小霍以后…”

“有些事你不懂。”汪石卿很快打断了她:

“这世上有两样东西,越是压制禁锢就反噬得越厉害,一是欲望,一是感情。仲祺既然有了这个心思,将来难免要跟四少有嫌隙,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越是问心有愧,就越是对四少死心塌地。霍万林只有这一个儿子,他亏欠四少,就是霍家亏欠四少。”

汪石卿声调平缓,不加杂一丝感情,沈玉茗望着他,越来越觉得陌生,她知道汪石卿对顾婉凝十分厌弃,但跟霍仲祺却一直都亲厚有加,小霍又是最没机心的一个人…

汪石卿打量沈玉茗的神色,亦知她是心有不忍,遂道:“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多想了。这件事对四少也好,对小霍也好,都不是坏事——总比将来为了这么个女人,兄弟阋墙的好。”

沈玉茗沉默了一阵,忽然道:“就算这样,四少也未必就会跟霍小姐在一起。”

汪石卿淡淡一笑:“四少和霍小姐是天作之合。”

说着,牵起沈玉茗的手,抚了抚那枚素金指环:“我先回参谋部去了,回头再过来陪你吃晚饭。”

他刚转身要走,忽听沈玉茗幽幽飘出一句:

“你这么用心良苦,就是为了让虞四少去娶你的心上人吗?”

汪石卿身形一顿,霍然回头,目光犀冷地盯住沈玉茗:“你说什么?”

沈玉茗却恍如不觉一般倦然含笑:

“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我看见你看她的眼神就明白了。前些日子,霍小姐陪霍夫人到南园来赏花,你突然就回来了,你跟霍小姐说不知道她要来,可我明明告诉过你。”她笑容凄怆,从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卷字纸展在桌上,手指一捻:

“我以前总以为这是你写来记念你母亲的,可是却想不通为什么你总是只写一半,写过之后又总要撕掉。”她的指尖沿着一条条缝隙从纸上滑过,这一叠字纸竟都是撕碎之后重又被人拼贴起来的,反反复复不过一句——

今朝风日好,堂前萱草花。

浴缸里的水渐渐冷了,婉凝颤巍巍的手指抚在褪浅了颜色的伤处,已经忘记的锐痛又发作起来,几痕深红的印记让她只能明白昨天的事不是一场虚幻的迷梦。

她怎么会那么蠢?她拼命去想那人的领徽标记,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没有看到,她根本就没有看到!她除了触到过他胸前的略章之外,她什么也不记得了——她怎么会那么蠢?略章这种东西,那天到春亦归赴宴的人,个个军装上都有…她怎么会那么蠢?可那天到春亦归的人,多是汪石卿的僚属,亦是虞家的亲信,她明明记得别人都已经走了,怎么会?她想不出这件事是意外,还是有人存心…她根本不能再想下去,噙在唇边的食指已经咬出了血痕,她怎么会那么蠢?

099、可她还想再贪心一点

仲春的傍晚,斜阳依依,风很轻,花香很软,他的心却直堕渊涂,无处攀援。

霍仲祺推开车门,迟疑了一下,踏进栖霞宏阔的暗影。

厅前的丫头上前行礼,他点点头,声音很轻:“顾小姐在么?”仿佛怕惊动了旁人,抑或是怕惊动了自己。

那丫头低眉回话:“在。”停了停,又道:“顾小姐病了。”

霍仲祺一愣:“病了?”

“是,大夫刚走。”

霍仲祺心里一片茫然,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怎么会病了呢?”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说昨天喝多了酒,又着了凉。”那丫头说罢,见他未置可否,只是蹙眉沉思,便试探着问道:

“您要是找小姐有事,我去叫芳蕙下来。”

顾婉凝从南园回来,只说昨晚酒喝过了要休息,没有吩咐不要人打扰。一直到了开晚饭的时候,身边的丫头过来叫了几次也没有人应,心里觉得不妥,去跟总管拿了钥匙开门,才发觉人已经烧得烫手,慌忙叫了大夫过来,连魏南芸都惊动了,又叫了今天接顾婉凝回来的侍从官,一班人都吃不准要不要立刻告诉虞浩霆,后来还是魏南芸拿了主意,等晚上虞浩霆打电话回来再说。

霍仲祺到的时候,这边才刚安置妥当。芳蕙一五一十跟霍仲祺回了话,末了补了一句:

“小姐吃了药,刚睡下了。”

“那我明天再来。”

霍仲祺低声应了,还想叮嘱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她病了。病了?是因为昨天的事么?他慢慢走下台阶,余晖微薄,他心上骤然剧痛,旋即死一样的空,他用手按住胸口,那跳动都不像是真的。

下一刻——是不是下一刻就能有人把他叫醒?让他知道前尘种种只是一枕幽梦,他才能重新呼吸,如劫后余生。

但没有。

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四周的空气沉滞如铅,被禁锢的心不见了天日,是他自己亲手扣死的锁。

婉凝朦胧中忽然觉得身畔有人,她悚然一惊,霍然起身,手已经握住了枕下的枪柄。就在这时,却有人按开了床头的台灯:“宝贝,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她呆呆看着面前的人,眉峰轩傲,眸光温存,近在咫尺,又恍如一梦。

虞浩霆晚上打电话过来,听丫头说顾婉凝病了,便没有再惊动她。放下电话却总觉得心里有些忐忑,索性赶了回来。此时看她神色惊惶,撑在身边的手臂不住发抖,只以为她是生病的缘故,伸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仍然觉得热,怕她再受凉,连忙落下的被子拉到她身上:

“还有点烧。难受吗?”却见顾婉凝不言不语,仍旧定定地看着他,遂温言笑道:

“怎么?病傻了,不认得我了?”说着,去拉她掩在枕下的手,不想之处却有一角冷硬。

虞浩霆微一皱眉,翻开那鹅绒枕头,下面赫然放着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枪身刻了流线花纹,握把护板将胶木换成了象牙——去年他们在龙黔的时候,他教了她用枪,特意定了这么一支给她,他们回到江宁才送过来,她一共也没玩儿过几次。

他拿过那枪搁进了床边的抽屉:“这种东西怎么能放在这儿呢?”

顾婉凝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嘴唇翕动了几下,喃喃道:“我没有开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