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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看到的任何人,都让她感到不安全。所以这一路,她不敢随便吃东西,只靠那瓶水撑到这里。已是饥肠辘辘。“到了那里,你就安全了。”这是程牧云告诉她的。

所以,此时此刻,她莫名就觉得重新回到了正常的人间。

温寒抬手,叩门。

里边有人用英文对话,笑着问,谁有手去开门?有个女孩说,她来开门。仍旧是笑声,门也随后被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很和谐的聚会画面。

几个穿着灰色或是白色棉布长裤的男人,凑在一起,看上去是在闲聊,都是年轻的印度人,而给她开门的是个年轻女孩子是西方面孔。还有个女孩靠在厨房门口……

温寒很意外地看着她,这是第三次见面了。加德满都的小旅店,营地的医生,还有现在,是什么?温寒刚才落下来的心,竟有些微微发酸,理智上她能猜到这个女孩一定和周克、那个少年和假喇嘛一样,是程牧云的那群“朋友”,可情感上……这个女孩太特殊了,特殊到让她很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很难说清。她只想能立刻见到他,彻底问清楚,这个女孩是谁?是不是真的和他没有那种关系。

女孩倒是笑了,对小厨房里说:“你妹妹来了。”

妹妹?温寒微微一怔。

那个高瘦的,昨夜就在火车上消失的身影端着一个不锈钢大托盘走出厨房,上边有一叠烙饼,还有几个不锈钢碗装着的糊糊状的印度菜。他将东西放在矮桌上:“来得正好,可以吃饭了。”

众人笑着,将温寒迎进去。

彼此热情地席地而坐,围着矮桌子,那个女孩挨着程牧云坐下来,从眼神到肢体动作都像是他的女朋友。而温寒,从进门起就被介绍为他的妹妹。“我的朋友,请告诉我,你这位美丽的妹妹需不需要一个印度的男朋友?”有人半开玩笑问。

程牧云手臂搭在身后的垫子上,用最舒服的姿势在休息:“我们华人并不像你们的国家,兄长都可以决定妹妹们的命运,她的交友我无权过问。”他知道她一路来饿坏了,已经将这里能用得上的最好的食材做了最有当地特色的晚饭给她。可惜,她看起来似乎脸色不太好,而为什么这么不好的原因——

他一清二楚。

晚饭很愉快,所有人都很热情。

温寒甚至以为,回到了高校里的大学同学的那种家中小聚会。只是她始终思绪游离,从神庙那夜给他剃度后,她就越发觉得,两个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说不清楚的距离感,而为什么会有这种距离感的原因——

她并不清楚。

饭后闲聊时,温寒才通过对话知道,这屋子里的人印度人都是婆罗门种姓的年轻人。因为典籍里会大量提到印度的种姓名称,她自然有所了解,这个种姓在印度地位最高。“当然,现在的法律认为种姓制度不合理,”那个对温寒很殷勤的男孩子笑着说,“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受到应有的尊重。”

他们有祭司的工作,在傍晚暂时离去。

两个女孩子也悄无声地离开了这间房,剩下了她和他。程牧云撑着地板起身,示意她跟着自己上楼,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两个人到了三楼的房间。

很小,推开门,只有个铺着橘红色床单的大床,还有露台,用玻璃全都封上的小露台。

明明一路上,最期盼见到的就是他。

可从迈入这小巧而只靠一张床布置的满满当当的房间,除了浴室,就是露台。她就有些……

“不敢进来?”程牧云背对着她,穿过拱形的露台门,站在了那小小的玻璃空间里,看着窗外并不算美景的月下尼罗河。

“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比你早了一小时三十四分钟。”他回答。

她在迈入房门的一刻,还在想,这么平静是不是真实的。

自从遇见他,每一天都过得很波折,甚至,她会有种不切实际的想象,是不是下一刻又要有什么危险发生在这里?比如那些婆罗门种姓的年轻人忽然翻了脸,比如……

可他说过,一旦她到了这里,就安全了。

信任,不知道何时在她灵魂中扎了根,她对他的话竟不再怀疑。

露台的窗户半开着。

有夜的味道。

那里,窗下小巷的尽头是尼罗河旁的小焚烧聚集地。

她听见他说:“印度教里,生命不以生为始,以死而终,这只是无休无止的无数生命旅程中的一段,所以,你看,那些人等着亲人尸体焚烧完成的印度人并不悲伤。”

“嗯。”从昨夜在火车上,她就很喜欢听他说这些。

“他们也不避讳人的两面性,”程牧云转过身,“善恶,悲喜,爱恨,低贱与高贵,自私与利他的矛盾混合体,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他抬起手的一瞬,温寒脸有些热。

可他只是轻揉了揉她的长发:“去洗个澡?”

她眼底的波动,被他轻易捕捉。面前这个身体美好的女孩的第一次是他的,所以,他熟悉她一切性感的小动作,包括她努力试着平静而矜持的呼吸频率,他都了解,也从不避讳自己时刻都在被她吸引。

他甚至记得,初夜后,她背后磨破的那些伤口。

不知道,那些伤痕会不会留下终身印记?被她日后的情人看到,会不会问一问来历?

“我们会一直在印度吗?”她被他的视线灼烧着,有些恍惚。

“会,”他低声说,“在我划定的范围里,你可以看书,交友,在咖啡种植园里散心,这是亚洲最早种植咖啡的国度,那段殖民历史很有趣,”他的声音越发低,手却离开她的长发,“亲爱的,我很抱歉在尼泊尔让你度过那段奔波流离的日子。这里,很安全。”

他俯身靠近她,望到她的眼睛里:“快去,洗个澡。”

这种催促,太直白。

她再留不下去,匆匆在床上捡了干净的衣服,去冲了个凉。再走出来,房间空荡荡的,他不见了。

26|第二十五章 相思赋予谁(2)

阳台的窗没关,有些冷,她走过去,伸出手臂想要关窗,看到他在二楼的平台上坐着。

下去,还是不下去?

温寒在这个问题上徘徊了足足三分钟,最后想,既然走了这么多路,经过这么多危险来到这个印度的小巷子里,干什么还要纠结在这种问题上?她提起长裙,从三楼下去,推开门。

他原本在看月色的河面,听到声响,眼睛略眯着斜了她一眼。

这个女孩,她一定不懂。程牧云在和她认识后,给过她多少次远离他、和他保持距离的机会。包括刚才,她完全可以洗完澡,裹着被子睡一觉,明天跟着那些祭司年轻人回到咖啡种植园。

温寒在月光下,走到他面前的一刻,他想到的是:

无知者无畏。

她根本不懂,爱情和生命,当然要选择后者。

程牧云对她伸出手。

她递过去,他稍一用力,把她拽上了他坐着的水泥砌起来的小高台上。有一只黄毛小狗蹭上来,温寒伸手,摸了摸小狗的头。

“这里的狗,不少吃尸体长大的。”他轻轻说。

她手尴尬停住,这太让人毛骨悚然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想,要不要去洗个手?程牧云在她这个念头闪过时,捉住她的那只手,凑在自己的唇下,吻了吻。而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嘴唇碰到她指尖的一刻。

就好像,从寺庙那夜开始的不安都轰然瓦解了,温寒甚至有种委屈,说不出的那种,从踏入这个陌生人家就不舒服,到现在那种情绪还在,可她不知道如何开口问。你把我当什么?那个女孩又是谁?

他一言不发,手从她的领口撑开,灵活的手指抚上她后背细腻的皮肤,头低下去,凝视她暴露在外的前胸……

这是两个人都熟悉的交流方式。

直到,有脚步声,他才拢好她的衬衫,环抱着她。她坐在他的大腿上,半靠着,仍旧陷在这意乱情迷当中。两个人像是坐在小高台上在看夜景,管他小巷子是谁走过。

“还想要吗?”他的手指托起她的脸孔,让那张迷人而倔强的脸对着自己,“在尼泊尔你经历过了,用你冷静的头脑想一想,我对你感兴趣,我喜欢你,这都没错。可亲爱的,你要知道,我不是穿着昂贵衬衫,在莫斯科街头某个酒吧对你大献殷勤的普通男人。”

她看着他的眼睛,没想到他会首先挑起这个话题。

“我是个很好的上床对象,但要我对你负责,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你好不容易活到二十岁,就为了一个身体和你契合的男人,没有戒指,没有婚礼,别说房子和固定工作,可能连你丈夫的名字都不会知道。你可能,前一分钟还在不知名的私人住宅里暂住,烤着面包想我何时会回来,下一刻就被人绑住手脚,丢入森林高烧而死,或者,难得在异乡坐次火车就要被人带去警察局,等着被一群陌生人带走,不知生死下落。”

而且,他很善于总结:“要你为了一个男人死,你会愿意吗?”

他没有开玩笑。

程牧云在夜风里,继续温柔地抱着她,视线落在远处,落在巷子口的尽头,那些有着肮脏杂物的河岸边。好像刚才说得话都不存在一样,她心乱如麻,他说得都不是假话,如果现在还是在尼泊尔那个小旅店的洗衣房里,她一定以为他是危言耸听,可他亲自带着她经历过这些。

温寒觉得冷,低头,系上了两粒纽扣,看到他脖颈间的一道暗红的伤口,一看就是新伤。她摸了摸。

他收回视线,低头看她。

“你在神庙说,三个月后会让我回莫斯科?”她轻声问。

“当然。你看,我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妄语。”

“那我们还会见面吗?”

“不会。”他很肯定。

在洗衣房的那个早晨,他没骗她。他告诉她只能是露水情缘,这是个事实,而不是什么登徒子蒙骗未知少女的幌子。温寒摸着他伤口的手指,滑上去,身子也坐直了,看着他,用嘴唇挨上他的上唇。

程牧云没有动。

直到听见她用俄语低声说的:“我不管以后……这三个月,你必须和我在一起。”

漫长的安静。

程牧云略低头,开始让她亲近。这让他想起那个男人从车站回来后所说的话,能扛得住未知的恐惧已经不是寻常人,那个兄弟笑着问他是不是真得破了色戒。

破了,又如何呢?

程牧云在有些潮热的夜晚和她在这平台互相亲吻。起初是很慢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咬着彼此的嘴唇,就这么简单的小缠绵,她都能发昏,感觉到他的体温也在浮躁中升高。想在一起的,不止她一个人。

他当然不需要她回答,我愿意为你死。这种不切实际的回答,如果她说了,他会觉得可笑。

他更喜欢现在得到的答案。

此时此刻,逃离尼泊尔后,她仍渴望他,在表达着喜欢他。

必须。

她既然敢提这种要求,他要是个男人就不会再拒绝。

程牧云打横抱起她,从水泥台上跳下来,进门,上了三楼。

那个小房间,他刚才进去看到那张床的时候就想把她丢上去,现在,既然她都这么要求了,他怎么可能不去做?

印度的这种棉布,在他手里根本就和纸一样,稍用力就撕裂开。温寒吃不住他的力气,咬上他的肩,把他整整两日让自己低落的情绪全部都狠狠还给他。

他低声笑,用俄语低声耳语了句:再用力点,宝贝儿。

……

有人出生几个小时肉体就冰冷了,有人活了上百年最后的心愿也不过想要无疾病痛苦的善终,有人结婚前夜怀揣百年好合的梦遭遇意外,有人千帆过尽爱人都成灰了自己却还在——

人之出世,如优昙钵花,时一现耳。

分得清、辨得明,

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最渴望的是什么就够了。

深夜,那几个祭司回来。

温寒脸色红润地捧着个水杯,坐在电视机前看英语节目。程牧云切了一盘子水果端出来,丢在矮桌上。

两个跟着程牧云的女孩子们都比较避讳,去了旅馆住,倒是这个妹妹跟着他今晚暂时住在这里。对着三个印度年轻男人献殷勤,温寒起初不太习惯。“在印度,是有不能喝酒的Dry day的,”年轻人热情地告诉她,“无酒日,还有不能喝酒的邦区。”

“是吗?这种法令在莫斯科一定行不通,那是个无酒不欢的城市。”她回答。

年轻人立刻笑:“但你要相信,我思想没那么死板。”

温寒被这个年轻男人的热情搞得很尴尬:“我相信……”她看了看身边的程牧云。想到他告诉自己要配合扮演兄妹,因为如果她是程牧云的家人,将会得到更多的、更有利的保护。毕竟印度这个国度,对女朋友或是妻子的在意程度实在不敢恭维。

幸好,这只是一种很热情而又礼貌的表达好感的方式。这些男人是婆罗门的,连别的种姓都很少通婚,更别说和个外籍人。他们察觉到温寒实在没什么兴趣,而又,碍于她“哥哥”在身边,也不好太过大献殷勤,话题很快转了开。

然而他们完全听不懂,程牧云时不时冒出的一句俄语,却比他们更要露骨得多。

比如,现在,就出现了如下对话。

“恭喜你,”程牧云手搭在靠垫上,低声说,“你又开始让男人为你神魂颠倒了,我甚至要开始怀疑是不是一直中了你的迷魂计。”温寒就坐在他身边,但保持着成年兄妹该有的“安全”距离,也用俄语轻声回:“明明第一次是你认错了人……”

“你真这么以为?”他喝了口矿泉水。

“不是吗?”

“不是。”

“……”

“我在雪域高原就为你神魂颠倒,在尼泊尔再见到你,只觉得是佛祖显灵,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下半身,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拉你进房间,非礼你,”他低声笑,“你看,亲爱的,这个回答还满意吗?”

她咬着自己的下唇角,开始学会和他你来我往:“嗯,还不错。”

明知道是假话,可又何必计较真假。好像过了刚才在房间里的那独处的两个多小时,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被打破了。

“看来,我不止撕掉你的衣服,还撕掉了你不太可爱的一面。”他举了举手中的玻璃杯,小动作是,隔着衬衫摸了摸自己被咬得那块地方。她脸热,忍不住踢他。

“你和你妹妹感情真好。”身边人用英语表达羡慕。

“一贯如此。她喜欢偶尔和我斗嘴,试图挑战我作为兄长的权威。但我更喜欢谦让她,随便她胡闹。”他也用英语回答,表现的就是个合格的哥哥,丝毫不介意这些男人对她的追求。

而就在十五分钟前,在房间里,他还将满是汗水的脸低下来,去亲吻她的肩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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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

从尼泊尔的那个小神庙开始,她就没好好睡过,火车上也是轻易就熬了一个通宵,再到这里。

温寒这一夜睡得格外沉,甚至在梦中,屡次推开自己的莫斯科家中的小木门,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对着自己,她低声用俄语叫他的名字,然而他一动不动,就是不回头。

耳后有湿漉漉的触感,把她从梦魇中拽出来。

她在半梦半醒中,仍沉浸在他不肯理会自己的伤情里,身上就已经有男人的重量压上:“早。”

“嗯……”她迷糊着。

她又“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