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在意她的思维跳跃,乐得陪她闲话:“对,鸳鸯瓦。”

“我喜欢江南。”美人靠,鸳鸯瓦,每一处都妙。

“你喜欢哪,我们就住哪。”他答。

她高兴了,对他努努嘴,他把杯递到她唇边。她闻闻,忽然改变主意不愿喝,推开。沈策兀自一笑,仰头饮尽,双眼灼着她,只有她。

昭昭手指在桌面上划着,似乎有委屈。

“有什么想和哥哥说的?”他柔声问,诱导她,“忽然觉得委屈了?”

她眼神溜着,溜到地板上,轻声抱怨:“你都没说过爱我。”

他笑了。

不是不想说,这话过于单薄、苍白,完全撑不起对她的感情。

见他只笑不说,她眼底暗了暗。

“把脸抬起来。”

她抬起脸,和他对视。暗红灯笼的光在他眼里,如荒野坠天火,烈焰落湖面。

“我爱你,”他说,“昭昭,我没爱过任何人,只爱过你。我做的任何事,不管好的,不好的,擅长的,不擅长的,都只对你一个。”

她乍喜,眼睛弯弯,轻咬下唇,笑得脸都红了。没来由的高兴,她迫不及待挪坐到他身前,手指在他衬衫上摸索着,把剩下的纽扣都解开。

酒撞碎了前世今生的一条线,他像回到了千山脚下的深宅,任她褪尽衣衫。两人厮磨了一会儿,雨渐大,他怕她受凉,用衬衫盖她的身子:“抱你进去。”

“屋里热。”她不依。

他作罢,以衬衫裹她,抱到怀里,给她倒茶。

深夜的雨雾里,她窝在他怀里,仰头想看清面前的他,可又迷糊困顿,睁不开眼。这一刻竟像幼时的夜盲,不见人面,只有轮廓。

她用脸挨着他:“亲我。”

嘴唇上的濡热,如她所愿。

吻到深时,她把他压到地板上,唯一做的就是脱掉那些束缚他的衣物。柔软的唇在他的鼻梁,眼,还有唇上游走。沈策见她亲的惬意,不想打扰她的兴致。

两人的影子在原木地板上拖得极长,滑入水面,起伏绵延,比雨还急。

☆、第三十五章 烟雨落江南(3)

隔日,昭昭将宅子逛了一圈。

再古朴的宅子,厨房里都是最现代化的。沈策知道她爱吃蛋糕,特地在墙角摆了个冷藏柜,里边是一排排小蛋糕。宅子里的工作人员都可以随便拿来吃,每日吃空,永远能保证隔日有最新鲜的补上。

昭昭捧着盘子,在挖栗子蛋糕,正好碰到沈策带团队的人来吃茶点。

这是她初次见他和团队一起,今日的沈策和昨日不同。虽不见外客,没穿西装,以休闲长裤和短袖应付属下,却给人以万军压境、按兵不发的震慑感。他在工作场历来是不苟言笑,偏这群属下不怕他。难怪沈策说过,他的团队都是一堆激进派,和他一样。

永远穿着最不商务、最随便的衣服,吵着最凶的专业架。大家来自不同地方,争执多了,互相都把同事的母语学了个七七八八,只为吵得尽兴。“我很多语言都只会听说,甚至有的只会听、不会说,全是听他们吵架吵出来的。”沈策如此介绍自己的属下们。

而此刻,这些工作狂们全静了、不吵了,盯着她看。

沈策对于这几年的“消失”,以最简单的“为情所困”一笔带过,所以昭昭在还没露面前,就成为了一个内部传说……以情困住一个这么凶悍的男人,让他放下全部事业人间蒸发的女孩,该是怎样的?这个谜团,笼罩在团队上空五年——

“我女朋友,沈昭昭。”他说。

昭昭抿着奶白和巧克力色混杂的蛋糕,被十几双眼睛注视着……她握着勺子的右手,慢慢地、缓缓地对大家摆动着。

大家静默。

她静止在那,以目光问询沈策:我是不是一嘴巴巧克力?

沈策不动声色瞄了一眼门外:当然。

昭昭心领神会,当即抽出纸巾,挡住自己的嘴,对大家笑着说:“抱歉,知道有客人,我就不吃带巧克力酱的蛋糕了。你们继续。”

她前脚离开,身后一群人就放肆起来,当即追问老板婚讯。

“难说,”他在她身后说,“和她求婚几次,都没成功。”

……胡说。她边走,边默默回。

马上有人说,看得出来,老板一直戴着戒指,女朋友两手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是谁被拴住了,谁还没没定心思。

又有人说,大家别上当,老板坏得很,连自己女朋友都算计,明知道人家没走远,能听得到,显然是借大家的口在逼婚。

……眼看众人在沈策的误导下,离真相越来越远,她经不住停步,回头悄悄瞪了他一眼。

沈策猜到她终究会回头,一直在餐厅门边,隔着长长的走廊,望着她笑。昭昭的埋怨都散了,还有点窘,是因为想到他身边还有一群人在旁观。

她到水榭看了两三小时的资料,那一笑都还挥之不去。

“这位,是昭昭?”

她一回头,看到沈策身旁站着一位中年男人,年纪四十出头,却满头白发。发色极均匀,看上去像有了白发后,索性染得全白。

昭昭手撑桌起身:“你好。”她征询看沈策。

“这位,就是邵小绾的毫无缺点先生。”沈策语气轻松,介绍着这个中年人。

她醒悟:“叔叔你好。”

沈策讲到过,他妈妈再婚的男人贺正霆,年纪要小。少年时对邵小绾一见倾心,他刚毕业回国,不敢追求,只是尽可能出现在邵小绾喜欢去的任何场所,慈善宴会、赛马场等等。邵小绾几次拒绝,他锲而不舍,两年后终于过渡到男女朋友阶段。邵小绾不想再婚,也不再要孩子,想把全部东西留给沈策,一直言明两人关系最多到这里。男人当即答应,为表命态度做了结扎,引起家内震怒,他坚持己见,自立门户。这场恋爱一谈十几年,直到金融危机,男人多年积累资产成了负值,提出分手。绍小绾知此时结婚更像施舍,不认分手,只说等他。两年后东山再起,他再露面已是青年白发,一提求婚,绍小绾立刻答应,还让绍家主动提亲,重修了男人和家里的关系。

结婚时,他找律师拟了婚前协议,邵家再势大也都是沈策的,和他无关。单这一点,守信一生。

沈策当时说:“这个人,你有机会见的话,就会知道他比我父亲还严肃老成,可我妈妈就觉得他哪里都好。过去不喜欢我爸的地方,到了他身上,都成了优点。”

所以哪里有人没缺点,都是各花入各眼,

对比两家父母,她暗自庆幸过,自己和沈策相遇得早,虽有分合,也算老天照顾了。

……

“叔叔你坐。”只要有人对沈策好,昭昭就恨不得十倍得好还给人家,尤其这个人在沈策生病那几年,出了大力气。她把被自己的文件堆满的矮桌清理出来,堆到地板上,“叔叔你想喝什么?还是吃什么?你们坐,我去拿。”

“你妈妈不是说,你宠妹妹,不肯让她做事情吗?”贺正霆问沈策。

“她是装的,”沈策按昭昭的肩,让她老实坐着,“我们过来前喝过东西。”

三人都盘膝坐下。

“我太太说你漂亮得不像真人,沈策配不上,”男人认真说,“她说这话不好直接说给你,像未来婆婆的故意讨好。让我第一次见你,必须转述。”

她脸热:“谢谢叔叔。”

“她还说,你眼光了不得,大学帮沈衍太太买楼,两年赚出一套尖沙咀的公寓。”说完,他对沈策说,“你知道我多少朋友都是炒楼到破产。楼市一跌下去,就是那个地区经济崩盘的时候,想升回高点太难了。当初东京经济好,炒楼到高点的那些人,一崩盘再没涨回去。眼光很重要。”

她被夸得脸红。

“她还说……” 贺正霆笑着问她,“你还想听吗?”

“叔叔您再夸,我会被夸坏的。”她玩笑着,摆手拒绝。

“那好,最后一句,”男人点头,“我太太说,谢谢你。”

她知道谢的是什么,笑着摇摇头。

想了想,她也诚恳说:“也谢谢你,照顾我哥。”

中年男人笑了,对沈策说:“她把自己当你最亲的人了,还要来谢谢我。”

男人这次来,是送邵家和贺家的古物。

沈策要陪他送古物去私人博物馆,嘱昭昭到晚饭时间再去。她见沈策不在,想先回沈宅,陪表外公说说话。

快五点时,她步行回沈宅,刚一进大门,就被人招呼说:“有香港的媒体来。你去看看。”

沈策不像表外公,他这次的祭祖没有邀请媒体跟访,只有慈善捐赠当天有一批,也都安排在了临近镇上的酒店,不在这里。不过表外公和几个表哥历来不拒绝采访,沈家常招待此类客人,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直接安排在第一进吃茶。

昭昭走入,和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握手招呼。对方递出名片,自我介绍,听话音确实来自港澳。“我们这次来得仓促,沈小姐见谅,”对方客气着问,“不知博物馆那边,今天还方便去看吗?”

“对媒体一直开放,十点后要锁馆,”她说,“正好我要过去,安排多一辆车一起去。”

“那太好了。”对方深表感谢。

因为是从沈策出生地来的人,自带亲切感。她在安排车间隙,从沈宅找了第一批古物的文字资料,给对方晚上到酒店看。“从这里到博物馆要多久?”对方问。

“大概一小时不到。”

“那路上可以聊聊吗?”戴眼镜的记者掏出录音笔,“能和沈家后人取材,比看文字资料更有挖掘度。”

“好,你坐我的车。”她欣然同意。

出沈宅,正是夕阳西下,水畔华灯初上。

她带着文字记者上自己的车,余下那两个助理和摄影记者在后一辆车。驶出镇子时,记者看了眼后视镜,说:“这里真热闹。”

有吗?她也看后视镜,后边堵着十几辆车,有要开出来的,有要进去的。

可能又是表外公的什么贵客来了。

她还在回忆客人名单,车突然刹住,身子惯性撞上了前排座椅。脖子旁,冰凉的金属压到皮肤上,这一秒被无限拉长,她能感觉到自己颈动脉跳撞上去,撞到金属片上……没人说话,她和司机都不敢动,在凝固的空气里,一块白色的软布擦过她的脸,压住口鼻。

“下车。”这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

……

感官慢慢复苏。

没有光,雨声,还有风扇鼓鼓在吹。木门被打开,甚至还有水浪声。

她呼出的气息全打在面前的黑布上,心跳得极重,每一下都砸得自己耳鸣。她不敢妄动,看不到外界,感受到的是手脚全被绑住了。她微动了动嘴唇,闭上眼,试图让自己能抗拒恐惧,尽快冷静。这是绑架,她只知道这一点。

不停有人走动,说着泰语。她听得懂一部分,这半年学过。

全是男人,在讨论这里的雨,讨论这个水上木屋。

“你们……要什么?”她声音干涩,克制不住声音的抖动,“想要什么?”

人声静了一霎。

作者有话要说:……

……

……

……

其实我也不懂今天好不好更新,传上来试试= =

还有各位麻烦,不要截图我已经改掉的东西,之前截图的也请都删掉吧(重点是改掉的那些)。谢谢:)

☆、第三十六章 烟雨落江南(4)

沈策坐在私人博物馆的办公室沙发上。

从被拳师提醒,他就怕祸及昭昭和家人。他做了无数种预设,对方是直接来找自己?父亲?母亲?昭昭妈妈?还是昭昭?十几个小外甥、外甥女?会是哪一个?还是喜欢到处旅游的沈衍和太太?还是家里的老人?……沈家全部的人,从昭昭开始,他都做了保护措施,连昭昭远在英国的姐姐和爸爸,他都小心安排保护。

事实证明,防不胜防。

一个人藏在暗处,假想目标是你和你身边全部人,你就不可能防得住。

他没法安排人进台州沈宅。暗中保护昭昭的人都在门外,眼看着陌生人上了她的车……如果是过去,百米之内,能接近昭昭的人早被乱箭穿心。在今天,在全面禁枪的国内,保护她的人没有办法做任何事。

他甚至不敢让他们跟车,怕惹恼绑匪,虐打她,或是直接撕票。

他们不是一般绑匪,而是沈策的仇人。

他封锁了全部消息,让沈衍留下来主持大局,安排接待长辈和贵宾。

全程表现的极其冷静,不像一个妹妹被绑架的人。

等沈衍走后,沈策脱掉深色西装、衬衫,换上最方便的衣裤。他光着脚,穿上运动鞋:“这一群人,绑架、虐打了一个六岁的孩子。拿了钱后,贪得无厌,想重来一次要更多的钱,不惜打死保护孩子的司机,”他像在复述着一桩和自己无关的事,“多年后,那个孩子长大,为惨死的司机讨回公道。害人的自裁偿命,余下帮凶都收集证据,送入牢房,以现代文明的方式来惩罚他们。有的死刑,有的无期,有的判了十年。”

他想找一点能防身的东西,想想,作罢,不能带伤人的凶器在身上,这不被法律所允许:“判了十年的那个人,在监狱表现良好,为了减刑,出来找那个孩子报仇。”

“最可怕的是,出狱后,他在法律上成了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哪怕他每天在心中演练千百遍复仇方式,算准了时间、地点,如何复仇。只要他不动手,就是无罪。”

面对这样一个报复心极强的人,该如何保护自己和家人?再次把他抓起来,送入监狱?等他出狱,等待他更疯狂的报复?

在现代社会,这是一个艰难的命题。

他也需要适应,如何文明的时代,保护所爱的人。

***

深夜,雨停了。

昭昭被摘掉套在脸上的布袋,被他们带上了一艘快艇。这里有山,有水,深夜里,湖面一眼望不到边界。而这边有几个小木屋,像刚修好,尚未使用的度假庄园。

湖到晚上,被风雨掀起大浪。

快艇行驶到四周都不见岸湖当中,停下来。船中积着雨水,浸透了她的长裙,潮湿冰冷的布在她腿上、脚腕上随着她不安的挪动双腿,轻轻摩擦而过。白日里轻薄的裙子,此时像一条阴冷的蛇,缠着她。

她借船头的灯,看这身边的几个说泰语的人,全是陌生脸,那几个假冒记者的人不在其中。他们偶尔也打量她,尤其其中一个瘦到几乎脱形的老男人。

他们没有交流,更不会对她说话。

无休止的静默,让她窒息。尤其是在水面上,畏水的生理恐惧,让窒息感更深了。

他们究竟想要什么?要钱?单纯要钱,把她关在屋子里就够了,不该把她扔到快艇上,在湖中心淋着雨。

撕破这安静的是另一艘快艇。

她迎着光,看不清对面快艇上的情况。对面快艇上的人也看不清这里,到近前,绕着他们兜了足足三圈,直到看清被扔到船当中的她,才熄了火。

对面船上是沈策和沈正。

“我看不清她。”沈策在远处说。

老男人揪住昭昭的头发,打开手电,对着昭昭的脖子和脸照上去。让沈策看清楚那把刀的位置。“见个血。”老男人对同伙说。

刀锋从她脖子侧面划过,痛感没到大脑,热的水流感已经沿着脖子流下去。刺目的红,被手电光照出来,倘到她的锁骨下。

沈策面无表情看着,辨不出情绪。

“人还活着,第一笔钱可以付了。”那个奇瘦的老男人和他说,用的是中文。

他掏出手机,简短两句对在泰国的人交待。不到一分钟,第一笔赎金完成交易。

“托你的福,”老男人说,“我几个兄弟死的死,无期的无期。这笔账,今天清掉。”

“怎么清?”

“当初我大哥怎么死的,今天你怎么死。”

“好。”他直接说。

“你过来,换你妹妹。”

沈正终于听懂了,他心惊肉跳看堂弟。

“听他们的。”沈策平静说。

老男人的同伴扔过去一捆绳子,两边的船,开始靠近彼此。两艘快艇轻撞到彼此,在船体震荡中,昭昭突然大喊:“你不要过来!”她完全不顾脖子上刀,“不要管我!”

对方当着沈策的面,一脚踩到她蜷缩的腿上,昭昭闷哼一声。

他看在眼里,像不认识她一样。

“沈策……”昭昭余光里看到他走近,要上这艘船,眼泪不停掉下来,“你不要过来……”

她从听出这些人的身份,心就被撕开了,他身上的伤,她每一处都见过,他和这些人的恩怨,司机的死,还有表哥讲得泰国报仇的往事,全都涌出来。他们说让他偿命,绝不是假的,她不敢往下想,他们会如何折磨他。

她被揪着头发,后仰着,看不到他的脸,见一个黑色影子走到两艘船当中,紧咬着牙齿,浑身开始控不住颤抖。突然,她发了疯似的,用尽浑身力气撞身边人,完全不顾脖子旁的刀。直到被击中小腹,痛得蜷起身子,又被击中后心,眼前一黑,栽到了船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