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百里瑾宸其实想说自己根本没什么兴致教孩子们这些,但是他太明白面前的女人,要是触动了她说话的神经,她便一定会鸡婆到令人无法容忍,便也索性不说话,只嗯了一声。但望她说完之后会离开这里。

澹台凰倒是不晓得百里瑾宸是这样想的,反而十分惊奇于这货今日怎么如此好说话,她一说他就答应了!于是,想想自己前几日的困惑,看这丫今天这么好说话,说不定也会回复她,于是问道:“百里瑾宸,我发现给王兄治好了腿之后,你就一直有点怪怪的,你是不是失恋了?”

百里瑾宸嘴角一抽,有点无语的看向她,但也懒得问她觉得他失恋了的原因,径直便道:“想太多了。”

“还是喜欢上谁家姑娘?或者是公子了,正在苦恼如何表白?”她从来就有一双是善于发现奸情的眼睛,所以不会看错的。

百里瑾宸起身,准备拿剑走人,将这个聒噪程度令人无法容忍的女人,隔绝在自己的三丈之外。

澹台凰才终于叹气:“好吧,我其实是心里有点烦躁,所以捉着你调解一下心情!看雪山脸破裂,其实很有成就感,嘿嘿。君惊澜他……”

百里瑾宸脚步顿住,如今他和澹台凰的关系,还算是不错的嫂子和弟弟的关系,加上也希望君惊澜幸福,于是便也淡淡问:“你相信那些传闻?”

传闻,是的,最近很多传闻。

因为北冥的皇帝陛下,从来是到哪里都不离开皇后的,唯独这一次南巡,仪仗早就出了皇城几日,却没带上皇后。一次异样,令宫中流言四起。

版本之一,是最简单的皇后失宠。

版本之二,是皇上此次名为南巡,实则为了选妃。

还有版本三、四……

澹台凰笑着摇头,眼神看向遥远的南方,轻声道:“没真正往那方面想,我只是在想,他是不是去楚国了!”

时间如此凑巧的南巡,想不怀疑都难。只是为何瞒着她?

百里瑾宸顿了顿,淡薄道:“也许不想让你见楚玉璃,便……”

“是!”澹台凰笑着点头打断,“你说的很有可能,也的确像他寻常会做的事,便是楚玉璃邀请我们,他刻意不让我知道,自己一个人去,不想让我和楚玉璃见面。但也有可能……”

“是楚玉璃只单单不想见我,只邀请了他,他怕我多心了心情恶劣,便干脆不说。”如果是前者,那并没什么,但如果是后者,她的确想不明白。

楚玉璃不肯娶亲,就证明他还在爱。既然爱,为什么不想见她?倒不是她觉得人家喜欢她,就一定要缠着见面,只是她担心有什么不知道的误会,所以楚玉璃才会如此!

“多想无益。”百里瑾宸留下四个字,大步离开。

澹台凰怔了怔,随后笑笑,的确是多想无益,事情已经这样了,她就算知道原因,就算烦闷再多,又有什么用处?

伸了一个懒腰,得了,不想了。不见也好,希望楚玉璃能早日放开。

扭头看去,却发现那边有点异样……

楚国,高高宫殿台阶之上,并排站着两人。

一人如灿灿烈日下的夺目天光,令人不敢逼视。一人如高山流水晕出的水墨画卷,叫人不忍亵渎。

两人一同看向远天,白云之下翻覆的飞鸟,却也不约而同的回忆起当初在漠北,他们比箭术,最终却激怒了澹台凰的事情,也便引发了随后一起演戏,混入尉迟风的军营之事。

想起往昔,加上如今楚玉璃对他们只是祝福,也再没了什么情敌间的争夺,两人便都是淡淡一笑。沉寂半晌之后,是君惊澜先开口,打破了这寂静:“册立太子,却偏偏不请她,玉璃兄此番为何?”

楚玉璃听了这一问,也并不觉得奇怪,微微一笑,温声道:“这原因,惊澜兄不是知道么,何须再问?”

君惊澜听了,剑眉微蹙,偏头看向他:“那么,一生都不再见?”

他的确能猜到原因,但如果是这样的原因,楚玉璃恐怕一生都不会再见她。

风拂过,吹起楚玉璃的发丝,撩动前鬓那一缕白发,那是当年听闻她染毒,一夕之间白的发,三年来虽然有黑发长出来,但那一缕白,还是隐在发间,清晰可见。

如同那隐忍而刻骨的爱情,尽管他们已经三年不见,那斩不断的情丝,却还是那般……清晰可见。

他浅笑,温声道:“对,一生不再见!”

君惊澜看他一眼,似是想说什么,最终笑道,“罢了,你不见她也好,劝情敌去见自己的女人,绝不是什么明智的事!”

所以,他便也不劝了。

他这般一说,楚玉璃便也是笑,气氛也缓和不少,忽然他温声道:“你做的准备,也该差不多了罢?”

“是差不多了!”君惊澜点头,倒也不避讳。

楚玉璃慢慢开口:“中原毕竟不比漠北,漠北可以有女皇,中原却无人能接受女子当权,即便漠北因此与北冥分裂,也无人会接受这样的事情。这三年来,你命人四处说书为她造势,做任何利于民之事,也都是以她的名义。任何时候,只要开仓放粮,救济百姓。圣旨中总有一句,皇后谏言,圣上深以为然。故而百姓对她亦无比爱戴!”

说到这里,他忽然微微一笑,似是想起了什么极好笑的事,笑完又道:“还有不少人说她是转世的观世音菩萨,与君王一起,为天下人谋福祉!”

这笑,便是想起当年在大楚,听下人禀报,她为了紫罗珠,冒充观音……

君惊澜听着,魅眸含笑,却并未说话,却看了楚国皇宫的高墙一眼,显然也是想起那件观音事件。

最终,楚玉璃道:“如今她在民间威望极高,甚至隐隐有超越你的架势。再想让她当权,与你共享江山,百姓定当可以接受。最终若是成功,你为此筹谋三年的苦心,她可会知晓?”

“何须知晓?她只要受着便是!”君惊澜轻笑,有点漫不经心。显然是这场宴会已经参加到不耐,开始想念家中的小狐狸,和那一群小兔崽子了。

楚玉璃一怔,随后点头浅笑。的确,她只要受着便是!

两人沉默半晌之后,他开口道:“玉璃兄,贵国太子册封大典已经结束,朕也该告辞了!”

楚玉璃点头……

“你们在干什么?”澹台凰有点纳闷的看向门中。

绣娘们吓了一跳,赶紧扭过头,便看见了澹台凰,一下子表情都有点慌乱。澹台凰蹙眉:“你们怎么了?”

“没……!”她们终于反应过来,一同跪下行礼。

澹台凰往屋内瞄了一眼,桌子上是衣服,绣娘们像是在赶工,她随意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回禀皇后娘娘,是春秋节将至,陛下明奴婢们准备的衣物!”绣娘终于镇定下来,极冷静地回答。

澹台凰点点头,一眼看去,的确是几件衣服,上面绣着龙纹,估计是君惊澜的,但是她有点好笑:“弄这个么,那你们看见我这么慌张做什么?”

绣娘支支吾吾的好像不知道怎么解释,澹台凰也没为难她们,笑了笑:“好了,起来吧!”

她说完之后,倒也没再管她们,转身大步走了。心里也有点郁闷,她看起来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回了自己的寝宫,就开始收拾东西。

宫人们都没吭声,每年到了这时候,还有冬至,皇后娘娘都会收拾东西,出宫去一趟东陵故都,祭拜东陵皇。往年皇上都会陪着一起,今年皇上正好南巡,看样子是不能作陪了。

澹台凰收拾了东西,也没跟谁打呼,孩子们虽然还小,但也早已懂事,所以不会寻她。有魔教的人保护,她自己也武功高强,不必担心安全,背了包袱,便跨上马,出宫而去。

几日策马奔驰之后,到了东陵的故都之前。她坐在马背上,看着城门口,忽然笑了笑。

恍惚之中,似乎想起来,是谁在这里,送她离开。缓兵几月,却只求她,好好活着。

又是谁,背负了一身杀孽,担下了暴君骂名,只为了予她最好的成全!

三年了,今日,又是皇甫轩的忌日。

每年到这时候,她总会来祭拜他,君惊澜也常常跟着,一言不发。却握她的手握的死紧,生怕她跑了一般。想起这些,她心里有了淡淡的暖。

骑着马,准备好了祭拜的东西,一路到了原东陵的皇陵。

那是他的墓碑,上头有她当年亲手刻下去的字:皇甫轩,一世知己,愿你长安。

她蹲下身子,在他墓前放上一束花,随后坐在坟前,伸手拂过他的墓碑,轻轻的笑:“皇甫轩,我曾想过,若我不曾遇上君惊澜,或许我真的会爱上你,毕竟你们都那样好,对我也好。所谓来世,其实都是骗人的,但我一直都在后悔,当初竟连一句骗人的话,也来不及说给你听。但现在想想,没听到,或许是老天想为我们留个悬念,答案,都只能到来世去找……”

“君惊澜他很在意,在意你在我心里的位置,虽然他不说,但他心里的别扭我一直知道。可即便这样,我还是坚持每年来祭拜你,灵萱远在楚国,我若不来,就没有人来看你了。”

说到此处,澹台凰红了眼眶。这处皇陵,虽有人把守,但并没有禁止外人进出。可当初,他将自己塑造成暴君,没骗过军队的人,却骗过了百姓。百姓们对他恨之入骨,自然没有一个人肯祭拜。而幸存的军人,也不能擅离职守。

她说到此处,慢慢揉了揉眼角,站起身,轻声道:“皇甫轩,我一直怪你不该那么傻,却忘了谢你,谢谢你的成全!我如今很好,你在天堂,也要好好的!”

只是,这世上真的有灵魂吗?真的有天堂吗?她希望有!

说完,她笑笑,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皇甫轩的人情,她还不起,也没办法还了。如今能为他做的,只剩下祭拜。君惊澜那家伙也是知道这些的,所以从来不拦着她,还愿意陪着她来,但他心里的不舒服,却从来都不遮掩。这次他正巧不在也好,省得他又堵心。

一路上,迎着这风,她深思。她这一生在很多人的眼中都像是传奇,但她心里清楚,这些传奇,是多少人共同为她缔造。

王兄,予她最初的保护,和至高无上的漠北王权。

楚玉璃,三十年寿命,只为换她安然无虞。饮鸩自尽,求的是她忘记他和皇甫轩,然后幸福。

皇甫轩,缓兵两月,只求她好好活着。最终带着遗憾,握着那凤令离去,给了她最大的成全。

还有……君惊澜!岩浆之下以身相互。雪山之上,让楚玉璃带她走,却独自倒在血泊。梅林之外,以命换她,嘱咐她一个人,也要好好的活。

还有很多……

还有,很多人!

她一生何其幸运,能遇见他们。所以,她要狠狠的幸福,才对得起他们给的帮助,和守护!

她走后,皇陵中紫银色的衣摆掠过。

君惊澜负手站在皇甫轩墓前,看着坟前那一束花,他知道今日她必然会来祭拜,所以从楚国回来,他没有回皇宫,便直接来了这里。只是他来晚了,他到了,而看样子,她已经先回去了。

望着那墓碑,沉默半晌之后,他忽然笑笑:“皇甫轩,有一句话,爷对她说过了,却憋了很久没有告诉你!”

“今生也好,来世也罢,爷并不打算将她让给任何人!她答应的都不算,嗯,对不起,我是她夫君,有权替她做决定!我们夫妻二人决定耍赖,来世她还是我的,没许给你,现下通告你一声。还有,来世我们最好不要见,虽然爷确定来世也不会输给你,但是你太卑鄙,争不过爷,居然想这种办法在她心里留下一席之地!”

“爷素来光明磊落,不喜欢你这样卑鄙的情敌!”

这样说着,他魅眸中却有怀念的情愫。当初如烟的婚礼上,他们三个人打了一架,脸上似还有火辣辣了痛感。如果真的有来世,再相遇,他希望他们能成为朋友,不像今生一般被彼此身份束缚。

最重要的是,朋友妻不可欺,他们若是朋友,皇甫轩也就不该再觊觎他的女人了!他如此这般在心里打算盘……

暗处的东篱默默抹了一把面条泪,爷,您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看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笑笑,上前去了一炷香,随后去追澹台凰的步伐。

她重情重义,自然必来祭拜皇甫轩,他虽然吃醋,却并无责怪之心。因为他清楚,如她在皇甫轩墓碑上刻下的文字,皇甫轩于她,只是知己而已,他才是她所爱。

春秋节,对北冥人来说,是个大日子,也是个好日子。

不少特殊的好日子,人们都习惯选在今天。比如皇家册封典礼,比如百姓家的婚嫁。

澹台凰也是一大早就被拉起来,梳洗打扮,并且在迷迷蒙蒙之中,被换了一身衣服。君惊澜这家伙,“南巡”回来之后,啥话都没说,就拉着她在榻上翻云覆雨。

其实每年这时候都是差不多的,每次祭拜完皇甫轩回来,这家伙总会这样闹别扭一样的在她身上找存在感,嘴上说不吃醋,但行为却醋得很。非要她说上几千遍,他是她唯一所爱,他才能开心。

虽然这家伙相当闹腾,不过这种闹腾的感觉,却令她觉得甜蜜。

闭着眼睛让宫人替她穿衣梳洗,打扮完之后也没太在意自己现下是啥模样,就打着哈欠出去了!可是这一出去,就吓了一跳!

门口跪了一群官员,迎接她。

她嘴角一抽,春秋节皇家祭祀罢了,需要搞这么庄重吗?一群官员在门口迎接是搞什么飞机,又不是她的登基大典!

正在心里吐槽之间,眼角的余光却发现一点异样,她宽大袖袍之上的纹饰,不是凤纹,而是龙纹!

她一愣,想起不日之前,脑中忽然想起那些容色古怪的绣娘,看看自己这一身衣服,再看看跪了一地表示臣服的这些人。

心里明白了点什么,一抬头,便看见君惊澜缓步而来。

他眉间朱砂妖娆,笑意懒散,一路走来,懒洋洋地道:“当年爷还是太子的时候,皇后就曾说过,作为女皇嫁给爷,身份地位之上,倒是嫁低了!这话,爷一直铭记于心。今日,朕的女帝陛下,你可满意?”

他说罢,伸出手,等着她将自己的手交出去,如同当日大婚一把,将自己交托给她。

她怔然,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男皇女帝!她当初不过一个玩笑,却让他一直记着,到今日给她一个这样的回应!

只是,漠北人能接受女子当权,中原这些迂腐的人,怎么可能答应?可她眼神扫过,官员宫人们都恭敬跪拜,无人不服。

她眼眶一红,不必问一知道,为了今天,为了这些人不反对,他一个人默默做出多少努力。

抬眼,望向他狭长魅眸,她轻轻笑着开口:“愿与君相识,梦魂与君同。愿与君相知,一生不相负。愿与君相守,白首不相离……”

他如玉长指伸出,将她的手扣入掌心,握着她的手,步向权力之巅。

刺目的阳光洒下,却远不及他耀眼。

他懒懒轻笑,一字一顿,回应她的话:“愿与卿相识,恩爱不相疑!愿与卿相知,一世共繁华!愿与卿相守,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唯愿与卿长相守。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