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指了指下首的位置,笑得很是开怀:“快坐快坐,来得正好,哀家的雍熙宫已许久不曾这么热闹过了,你们兄弟几个,像是约好了一般。”

萧璟年垂着眼眸坐在了太后的下首,四个月不见他比年前消瘦了许多,眉头轻蹙,看起来有些憔悴:“孙儿看天气很好,便出来走动走动,正好走到太后宫外,进来看看。”

太后笑道:“你是该多走动走动,自西山回来便日夜不停地忙于政事,便是再勤勉也得有休息的时候。你看看你都瘦了好多,哀家专门让人给你加了辅食,你可还习惯?”

萧璟年道:“多谢太后关心,孙儿很喜欢。”

太后掩唇轻笑:“哀家也就替你操这两天的心了,再过两个月你娶了太子妃,便是哀家想关心你,说不得太子妃还要嫌哀家多事呢!”

萧璟年忙道:“太后说哪里的话,太子妃也是您的孙媳妇,到时候我和她还是要您多照看着些。”

太后道:“自然要多照看,你们到底年纪小,好好调养调养,不出一年,哀家说不得便要做祖奶奶了。”

萧璟年垂了垂眼眸:“今日太傅上了致仕的折子,父皇将他留了下来,不知是出了何事,太傅大人突然要致仕?”

太后的笑意在嘴角凝了凝:“哀家也是才得了消息,谁知道太傅是怎么想的,好好的致什么仕,莫不是我们皇家还亏待了他家不成?”

萧璟年端起茶盅,垂下的眼睑,几乎遮住了所有的思绪,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道:“沈家的婚事,可有回复?”

太后道:“昨日哀家才和沈太傅说了,哪有那么快传来消息,太傅历来开明,可人家姑娘家也要多想想不是?今日太傅大人突然要致仕,莫不是沈家姑娘的意思?”

“怎么会!?”萧璟年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落,待到看见众人惊愕的眼神。萧璟年才慢慢地回过神来,看了眼打扫的宫女,坐在原地,轻声道,“太后不是说过,您和父皇一起去说,亲事定会万无一失吗?”

太后笑了笑:“虽说咱们皇家娶亲,放在谁家都是无比荣耀的事,可婚姻是女儿家一生最大的事,沈家子嗣单薄,沈太傅自然要慎重答复,且这里面沈大小姐的意思也占了一大部分。不过你也要放心,哀家和你父皇一起出面了,沈家怎么也会给我们这个面子。你父皇那里,你没去问问吗?沈太傅怎么说?”

“父皇并未提起和沈家的婚事,只说自己留住了沈太傅。”萧璟年垂眸看了眼被人扫到一旁的碎瓷,轻声道,“宁……沈小姐该是没问题,但她最是孝顺听话,若祖父不愿的话,想来……也不那么好办,太后与父皇出面,太傅那里该是没问题的……”

蒋鹰冷笑,毫不留情地说道:“不许纳妾,沈家家规,前三条里。”

萧璟年脸色更加地苍白了,他侧目看了蒋鹰一会儿,温声道:“鹰弟如何知道这些?”

周律咳了咳:“殿下莫要介意,侯爷是开玩笑的,男子不纳妾和女人成不成亲能有什么关系?太子侧妃之位,那可是天大的恩宠,便是放在谁家,也是极为荣耀的事。”

蒋鹰挑眉看向萧璟年:“沈鸿不肯被俘,战死,夫人殉情。你——好自为之。”

萧璟年放在扶手上的手几乎在瞬间抓紧了扶手,他的脑海闪过种种话语,可却没有一句能抓住,一时间只觉得头疼欲裂,几乎要晕厥过去。

太后侧了侧眼眸,若有所思地看了萧璟年一眼,很快地收回眼眸,并不插嘴他们兄弟几个说的话。周律根本未注意到萧璟年的脸色,有些怪怨地说道:“侯爷不要扯那么远,太子殿下不一定能听懂你的言外之意。”

蒋鹰十分中肯地开口道:“男不为奴,女不为妾,她会做侧妃?”

萧璟年的身形不稳地晃了晃,直至靠在了椅背上,才得以喘息:“什么妾……”

——殿下回京城后,还会记得曾答应过我的一切,以后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以后的日子只有我们两个……

周律见萧璟年脸色惨白一片,片刻间已是再无半分血色,忍不住轻踢了蒋鹰一脚:“侧妃又不是一般人家的妾室,侯爷莫要胡说,太子侧妃也有二品,比你和我的官都大了许多,怎么会是妾室。”

蒋鹰不置可否:“贵妾不是妾?”

林奕远挑眉看了眼蒋鹰,不经意地开口道:“侯爷如何得知这些?”

蒋鹰答道:“又不是秘密。”

萧璟年被这些话打乱了心神,他深吸了一口气,扶着椅子才慢慢地站起身来,轻声道:“本宫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些奏折没有看,便不叨扰祖母了。”

太后有些忧心地说道:“太子的气色不太好,是不是太过劳累了?奏折什么时候看不成,莫要伤了身子,你快回去歇着吧。”

林奕远与蒋鹰、周律一起起身:“恭送太子。”

萧璟年已觉得疲惫得说不出应酬的话来,躬了躬身,便退了下去,走到园门的时候,身子却趔趄了一下,直至扶住身边的人才再次站稳了身形。

周律看着萧璟年走入转角后,纳闷地问道:“你们说太子干什么来了?”

太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太子虽纳了两个武将家的女儿,算是掌了不少兵权,但武将到底是武将,乱世有用,盛世还不是摆设?三个侧妃之中,沈家才是重中之重。”

林奕远若有所思道:“沈太傅四年不在朝中,可谯王才当了几日的皇帝,如今的大臣绝大部分还是沈太傅的门生,沈家也算复辟有功,又深得皇上信任,威望比之从前只增不减。”

周律没眼色地问道:“既如此,太子为何不干脆许了太子妃之位给沈家?”

太后挑眉道:“太子妃之位,在未复辟之时,哀家便与皇帝定好了,岂能说改就改,不然林家本就是鼎盛之家,何必冒灭九族的风险,为皇上复辟?沈家的陪驾之功,如何能与筹谋多年的复辟之功相提并论。”

蒋鹰皱起了眉头,十分不耐地说道:“我走了。”

周律看了眼转身就走的蒋鹰,忙对太后道:“自国公爷回府后,他们父子一直在斗气,侯爷这些时日一直心情不好,太后莫要怪他。”

太后看了眼蒋鹰的背影,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自小便比他懂事得多……罢了,安国公府的事情,哀家心里有数,你们去吧。”

周律躬身告退,快步追上了蒋鹰的脚步。

太后这才看向林奕远,轻声道:“看太子的意思,沈家的事,并非想的那么简单,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沈家的女儿娶了,看似好处多多,那也要有福气压得住,如今哀家还在,自然会帮林家压住,若有一日哀家不在了,可就不好说了。皇嗣所剩无几,太子继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沈家女是太子都求娶不得的,到时候做了一个臣子的夫人,说不得你便要遭了君主的厌弃……”

林奕远抿了抿唇:“若真有那么一日,臣绝不拖累林家,定会带着她离开京城……”

“胡扯!为了一个女子,便要放逐自己吗?那沈家的助力再大,也不值得林家最有前途的子嗣来换,这事哀家还要再思量思量,你也去吧。”

林奕远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对上太后紧蹙的眉头,不敢操之过急:“臣告退。”

太后直至林奕远走远,若有所思地对杜嬷嬷道:“这沈家的女儿不知有什么好的,一个个地惦记成这个样子,看太子的模样,说不得两个人便已情根深种了……”

杜嬷嬷笑道:“她便是再好又能如何?不入宫则已,入了宫万事还不是太后您做主?”

太后微勾了嘴角:“总该有个先来后到不是,鹰儿说得对,再贵还不是个妾,太子妃的奴婢罢了,难道哀家还会让庶子先于嫡长子出生不成?”

雍熙宫外,周律追上蒋鹰,看了一眼前后没人,才小声道:“你跑什么啊?今日不是来和太后说沈宁晖的事的吗?怎么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姓林的捷足先登了?”

蒋鹰脚步停了停,唇角勾了起来,笃定道:“他成不了。”

周律翻了个白眼:“你哪来那么大的自信,沈大小姐可没许你什么,今日宫中的眼线说了,沈大小姐那是太子都不嫁的,我可听说她当初可是很喜欢太子的……做侧妃不愿意就算了,可西宫是谁都能有机会的吗?也不知道沈家在想什么。“

蒋鹰指了指周律的头:“榆木疙瘩。”

周律忙道:“你快别说我了,我都快替你愁死了,以前没听说过这号人,好嘛,这一回京,那么多人急着迎娶,改天我真要好好看看到时是什么样子的?不过她喜欢太子这事,你心里就没有疙瘩吗?”

“太子优柔寡断,不足为惧。”蒋鹰顿住了脚步,又补充道,“林奕远顾虑更多,不是对手。”

周律道:“知道的你是娶媳妇,不知道还以为你用兵打仗呢,看着好像运筹帷幄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那么有自信,你可小心了,说不定鸡飞蛋打的人是你!”

蒋鹰轻哼了声:“兵法诡道也,本侯能等四年,能等一生,谁能?”

周律嘀咕道:“等四年是迫不得已好吗?等一生是无稽之谈,人家姑娘会陪着你这个闷葫芦蹉跎一生,我说你倒是快出手啊,反正她这是不嫁太子了,不能便宜了林奕远啊!”

蒋鹰淡淡地开口道:“她在伤心,不能乘虚而入。”

周律挑眉,惊讶道:“所以你要把乘虚而入的机会让给林奕远?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什么脑子啊?!你有没有脑子啊?喂喂你别走啊!这个时候不是君子的时候啊!你惦记了那么多年……喂,你给我说清楚啊!要急死我了!”

“现在表白,永远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我。”蒋鹰走在前面,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答复周律。

周律愣在原地:“喂你什么意思啊?现在不是表白的好时候吗?她正伤心,你英雄救美,然后两情相悦,最后喜结连理,这不皆大欢喜的事吗?你该上的时候不上,等到想上的时候不就没机会了,你还不后悔死?你到底什么意思啊?……莫不是你怕她伤心绝望之下,答应了你的婚事?你弄不明白,她心里是不是真喜欢你了?”

“嗯。”蒋鹰顿了顿脚步,轻应了一声。

周律惊奇地瞪大了双眼:“你嗯什么嗯!你什么脑子啊!这有什么不一样啊?她以后只守着你,还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肯定是喜欢啊!你和自己较什么劲啊?你怎么是这样子的?你怎么想出来的啊?”

蒋鹰微微侧目:“她只能喜欢,我一个。”

第十五章 音书绝

傍晚的景阳宫内的小花园,桃、梨、杏、枣、石榴树各种了几株,花架子上的蔷薇被剪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株老葡萄树。四月的天气,桃花、梨花开得正好,满院子的姹紫嫣红交错,遮盖了往昔的寂寥,小花园内说不出地热闹。

萧璟年站在园内,望向夕阳下熟悉的院落和花树,胸口闷得不能呼吸。四个月的时间里,他几乎将所有的心思和心力花在了政务上,这才没有被无穷无尽的思念折磨疯,便是如此,但凡有些闲暇的时光,脑海里却都是她,无数次在梦中醒来,还是她……

萧璟年却根本不敢去看她,甚至不敢去想她含着泪光的双眼。萧璟年怎会不记得两个人之间的誓言,又怎会不记得四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这四个月来,他从没有忘记过宁晖半分,只是越是想念,却越是惧怕,这便是近乡情怯吧。

萧璟年回宫的第二日,便被父皇告知,太子妃早在复辟一年前,定好了林家女儿,是绝不能更改的,当时萧璟年犹如被人击了一棒,脑海俱是空白。萧璟年为此跪求过皇上和太后,可得到的结果便是君无戏言,不可毁诺。萧璟年不得不说服自己,林家手握京城的御林军,在锦衣卫颇有势力,太后在后宫经营了几十年,废立皇帝这样的大事尚且难不倒她,太子妃的位置又能不由着她的心意?若真是忤逆了太后,便是宁晖嫁入宫中又能如何安生于世。

皇上虽只是许了沈家侧妃之位,却也私下承诺萧璟年将来继位后,可立东西宫,僵持了一个月的婚事,这才在萧璟年的妥协下和默认下,定了下来。便是如此,萧璟年也是不敢去见宁晖,怎么启齿?怎么开口?皇上承诺是金口玉言,太子的诺言便能不算数了吗?萧璟年多杀次站在角楼望向沈府的方向,可却没有颜面见她,不知怎么开口为自己辩驳,又怕她根本不给自己机会辩驳,太多太多的不得已,也太过惧怕宁晖的不原谅……

萧璟年斟酌数日,不敢让皇上直接给沈家下圣旨,生生地将纳妃的事分成了两次,在萧璟年的心里,迎娶宁晖本就是独一无二的事,不该和那些人掺和在一起。在所有的章程都定好以后,萧璟年请太后和皇上一起出面提亲,也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皇上的威严上和太后的慈祥上,只希望宁晖能看在他们两个亲自出面提亲的分儿上,不要和自己太过计较,也不要太生气。两个人要过一辈子那么长,自己的心里只有她一个,只要她不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自己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她挣下的。

小诚子给萧璟年披上了披风,轻声道:“殿下,天就要黑了,一早一晚冷热不定,莫要着了凉。”

萧璟年想了想开口道:“不然,你再去看看宁晖吧?”

小诚子愣了愣:“上次奴才去,还不是被沈公子打了出来……”

萧璟年轻声道:“这次你亮明身份去,怎么也不会被打出来了。本宫心里总有些不好的感觉,你说……太后召见了宁晖那么多次,她为何一次也不来宫中?她就一点都不想本宫吗?”

小诚子垂了垂眼眸:“这个……女儿家总是害羞一些,您议亲的时候,太后也不好单独召见沈小姐惹人眼目。那样的百花宴,以大小姐的性子该是不那么喜欢,可能也不知道是您的意思,说不得她等着殿下的亲自召见呢。”

萧璟年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父皇和太后都不准本宫如此,本宫是个成年未婚的男子,单独召见宁晖,到时候不知那些人该怎么猜想,在迎娶太子妃之前单独召见别家的女子,林家人也会对此有意见,本宫不想让那些人注意到宁晖,也不想早早地给她树敌。”

小诚子忙道:“殿下说的这些,奴才自然知道,可大小姐未必知道,皇上在早朝上颁了您大婚的圣旨。大小姐又从亲人口中得知你的亲事,心里定不好受的……殿下便是心里如何在乎,又有谁知道呢?殿下每日快天亮才睡那么一会儿,奴才自然知道你有多忙碌,可大小姐什么都不知道,难免会误会您……”

萧璟年轻轻叹息一声:“宁晖不是那样小气的人,再过几日便要去西山春搜了,到时候本宫定会给她解释清楚……”

小诚子想了想道:“听闻这次春搜,不光是大小姐会去,您的正妃和侧妃都要去的,若小姐和您走得太近,难免会被有心人诟病,太后也不会喜欢,到时候平白给小姐添了事故……春搜不是殿下诉衷肠的好时机,不如殿下在春搜之前去一趟沈府?”

萧璟年的手顿了顿,有些忐忑道:“你说她会见本宫吗?”

小诚子沉默了片刻:“殿下总该试一试,大小姐历来大度,若是殿下诚心的话,大小姐也会明白您的苦衷,不会和您计较那么多。在西山时,不管大小姐多生殿下的气,一会儿不就没事了吗?大小姐从不会跟殿下计较那么多,只要殿下肯说些软话,解释清楚就好。可若大小姐一直什么都不知道,心里不知会如何怪怨您呢。”

萧璟年脑海中突然闪过宁晖带泪的眼眸,他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小声道:“再等等吧,父皇与太后已对太傅提了亲事,想来她也会明白本宫对她的用心。”

小诚子却觉得不好,但太子明显不想再听违背他心意的话:“天色已晚,殿下先用膳吧。”

“今日的折子还没怎么看,先放着吧。”萧璟年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前厅走去。

夕阳落下,春风吹落一地繁花……

四月中旬,天气不冷不热,西山的春日该来得晚一些,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便在此时,顺帝带着满朝文武开始为期一个月的春搜,此番京城除了守备军,几乎没有留守的重臣,这月余的时间,所有国事俱会送到西山行宫。

宽敞的官道上,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后望不到头,沈太傅的车马还算靠近前排,但离皇上与太子仍然有些距离,宁晖闭目躺在车上,刚要睡着,便又听到敲击车窗的声音。宁珏非要骑马,却又嫌一个人无趣,便想让宁晖陪着。自早上起,隔不了一盏茶的工夫便会要敲一敲宁晖的车窗。

宁晖用小褥子闷住了头,装听不到。宁珏却自动自发地开窗伸进头来,见宁晖在被子里蠕动,扑哧笑了起来。宁晖听到有人在车里笑,坐了起来:“不去不去不去!就是不去!你别烦!我要睡觉!睡觉!”

宁珏瘪了瘪嘴,好脾气地劝道:“你在家没白日没黑夜地睡了半个月了,出来怎么还要睡。”

宁晖在车上滚来滚去,身上的衣襟早散乱一团,此时她披散着长发,瞪着一直捣乱的宁珏。宁珏也不反抗,眼巴巴地和宁晖对视着,嘴巴越撅越高,一双眼眸越发地委屈了。宁晖面对爱撒娇的弟弟,打不得骂不得,却恨得牙痒痒,一个男子怎么能那么阴魂不散,从早上到现在一直絮叨个不停,问来问去地不给人片刻的清净。

“你烦不烦烦不烦烦不烦!啊!!——”宁晖在对视中败下阵来,痛苦地叫了一声,不想宁晖话音未落,便见另一个头伸了进来:“出了何事!?”

宁晖和宁珏同时转头看向那人,宁珏大神经地对来人一笑:“林三哥!你怎么过来了?”

“沈宁珏松开你的猪爪!”宁晖双手捂住了脸,觉得丢脸至极,居然被个外人看见自己发疯的样子,宁晖只恨不得再尖叫两声。

宁珏忙松了手,关了窗户,对林奕远尴尬地笑了两声:“呵呵,我姐姐她……我和姐姐正在玩……”

林奕远侧了侧眼眸,不敢笑出声来,片刻后,他敲了敲宁晖的车窗,很是熟络地开口道:“丫头,要不要出来一起骑马?”

“不……不了,谢谢林三哥,我坐车里挺好。”宁晖只想一头撞死在车里算了,“沈宁珏不许再开我的窗户!”

宁珏见林奕远退了几步,又恬不知耻地伸进头来:“姐,林三哥又不是外人,你出来跑跑马呗,不然骑马装不是白穿了吗?你这样睡着有什么意思?你就当陪陪我嘛,我自小还没有出过京城呢,你小时候一直在漠北,肯定总能出去……”

萧璟年坐在太子步辇里,侧了侧眼眸,看向身旁的翠微:“你听见宁晖的声音了吗?”

翠微愣了愣,侧耳倾听了片刻,温声道:“除了车轮的声音,奴婢并未听见谁的声音,车队那么长……想来是殿下听错了吧。”

萧璟年若有所思地侧了侧耳朵,却再也没听到丝毫的声音:“本宫方才好像听见了宁晖的声音。”

小诚子凑到窗口听了听:“殿下听错了吧,太傅离咱们远着呢,您哪能听见大小姐的声音。”

萧璟年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宛若自言自语般轻声道:“那……可能是本宫听错了吧。”

宁晖重新绾了个男式的发髻,从车上被宁珏接到了自己的马背上,揽到了怀中。沈维清开了开车窗,看了眼窗外的孙子和孙女,嘴角一直挂着笑意。

沈福根是沈家的老仆,跟着沈维清已有四十多年了,他看到宁珏载着宁晖晃荡,皱眉道:“老爷,这样好吗?这周围可都是人,大小姐到底是个女儿家……到时候……”

沈维清抚了抚花白的胡子:“让那些人去说便是了,你看他们两个多开心啊?沈家的女儿连西宫都不要了,还怕那些三姑六婆说嘴吗?”

沈福根有些发愁地说道:“大小姐总是要嫁人的,但凡有点脸面的人家都在这队里,老爷固然开心了,莫要因此耽搁了小姐议亲。”

沈维清白了沈福根一眼:“你说你这辈子活那么谨慎累不累啊,你也不想想,只要老夫一日不倒,沈家唯一的女儿还愁人家不成。爱要不要,不要老夫自己养她一辈子!要看就一起看,不看别碍事。”

宁珏驾着马慢悠悠地晃荡着,揽着眺望远方的宁晖,得意地笑道:“怎样?这马上的风景比车里好多了吧?姐姐在家里闷了四个多月,身上都要发霉了,早该出来晒晒了。”

宁晖瞪了宁珏一眼:“你这样晃悠悠地跟在车后面,还不是吃尘土,敢不敢下了官道跑一圈?”

宁珏抿了抿唇,小声道:“我自然是敢的,不过现在不是还要保护姐姐吗?草丛里多颠簸,跑太快,我怕姐姐身子骨吃不住,你看姐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我这是心疼你。”

宁晖毫不留情地拆穿道:“我看是你自己吃不住吧,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

宁晖捋了捋袖子:“谁怕谁啊!不过……马上就该吃午饭了,咱们还是不要跑太远了,不然爷爷会担心你的,爷爷自来最心疼你了……”

林奕远不留情面地大笑了起来:“他才学会骑马没几天,宁晖便不要挤对他了。”

宁珏顿时涨红了脸:“你你你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了!书生怎么了,书生也是有气节,有脾气的!……我、我今天就不跑了,你们能怎么我!”

宁晖挑了挑眉头,拽住了马缰猛地甩了出去:“驾!”

“姐——”宁珏尖叫了一声,顿时想起了身旁还有整个马队,若被人听见自己求饶,不出明日自己便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宁珏趴在宁晖耳边,小声求饶:“慢慢慢……慢点,姐,姐,亲姐,好姐姐……”

“哈哈哈哈!”宁晖听到宁珏的求饶,终是笑了起来,却丝毫没有减慢速度。

林奕远驾马追了上来,高声道:“丫头,看咱们谁先跑过山坡上的大树!”

“好!”宁晖豪迈地应了一声,夺去了宁珏手中的马鞭便率先冲了上去。

宁珏紧紧地抱住宁晖的腰身,趴在她耳边絮叨着:“姐,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不拘快慢,不拘输赢,咱们沈家人不争强好胜……姐,你慢点?我要哭了……我要死了,姐我真哭了……争什么胜败,那是匹夫之勇,匹夫之勇啊!你那么高贵的人,何必和个武夫一般见识,姐……我是你亲弟弟啊!你这是要谋杀啊……祖父救我……呜呜……”

便在此时,萧璟年猛地拉开了窗帘,眺望远处,许久,并未见到人影,以为自己又幻听了。小诚子却在另一面窗口道:“殿下,是大小姐,您快看!真的是她!”

萧璟年急忙侧到另一边来,只见两匹快马一前一后,朝另一个方向奔去,因距离有些远,萧璟年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宁晖在一个人怀中若隐若现的轮廓,几乎一眼便认出来了,她被一个人紧紧地抱着。

萧璟年心里咯噔一声,抿唇道:“宁晖身后的是谁?”

小诚子眯眼看了一会儿:“像是沈公子……嗯,错不了,就是沈公子。”

萧璟年慢慢松了一口气,眯眼看了许久,也看不清宁晖的模样:“宁晖前面那匹马是谁的?”

小诚子垂了垂眼眸:“看那样子该是林三公子的,听闻他与沈公子私交颇好……想来该是两人在赛马。”

萧璟年望着远处轻点了点头:“感情颇好,倒是能看出来点,他同宁晖认识吗?”

小诚子想了想才说道:“该是认识的,当年殿下才被送到西山的时候,第一批驻守的人里便有林奕远,殿下不记得了吗?”

萧璟年眉头蹙得更紧了,他自然还记得林奕远,当初三人缺吃少穿的时候,林奕远没少雪中送炭,每每宁晖见了林奕远都会喜笑颜开地喊着林三哥,很是亲近。沈宁珏被寄居在林家,林奕远是一早便知道了宁晖的性别,不然为何会温柔小意,百般维护。

萧璟年抿了抿唇:“这都半个月了,怎么还不见沈家传回消息来?”

小诚子垂下眼眸:“这……这样的事,奴才哪里能知道?老太傅可是极疼小姐的,怕是舍不得那么早让小姐出嫁吧。”

萧璟年放在窗沿的手紧了紧,有些怒意地说道:“说不得便是如此,他不愿意宁晖嫁入宫来……这么多人的车队,京城多少眼睛都看着,沈太傅便放任沈宁珏带着宁晖和人赛马吗?!”

小诚子抬眸看了远处一眼,便不接话了。翠微见小诚子不说话了,柔声道:“沈小姐到底是要议亲的人了,这般地抛头露面,将殿下的颜面放在了何处?你看殿下的未婚妻们,哪个不是安安分分地跟在车后……”

萧璟年勃然大怒:“混账东西!宁晖也是你能编排的!给本宫滚出去!”

翠微顿时红了眼:“奴婢也是为了殿下不平,你看看殿下这段时日都瘦成了什么样,沈小姐不知心疼你便也罢了,还要和人赛马作乐,甚至看都不看看殿下……这让奴婢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滚!别让本宫说第二遍!宁晖怎会不看本宫!本宫和宁晖之间,还不需要一个奴婢来抱不平!你还真拿自己当成个东西了!滚出去!本宫不想再看见你!滚!”萧璟年像是被人踩住了痛脚,那种恼怒让他一贯温和的声音都变了腔调,整个人说不出地扭曲。

翠微从未见过如此歇斯底里的萧璟年,一时吓蒙了,片刻后才想起来求饶:“殿下!奴婢是无心之言,只是心疼您……心疼你而已……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奴婢知道你心里苦着呢……这才会多说了两句,若非为了沈小姐,你怎会熬成了这般模样……沈小姐但凡对您还有点心,便会不舍……殿下受苦啊!”

萧璟年抖着手指,有些哆嗦地说道:“堵住嘴!堵住嘴!小诚子!叫人拖下去!本宫以后不想再看见她!让她浑说!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