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晖侧了侧眼眸,挑眉道:“你是不是想看看我是吃得下还是吃不下呢?”

小诚子急声道:“奴才绝无此意……只是你和殿下情谊非同一般,到底好几个月不见了……合该留下用膳才是。”

“看也看过了,该说的都写下,便这样好了。”宁晖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地朝外走,一双眼近乎贪婪地打量着四周一切景物和细致之处,“实然,这有果苑是我亲自建造……我也从未想过有一日,这会成了别人的,你可知道?”

小诚子点头连连:“知道知道,自然知道,这里许多都是小姐亲手做的,自然不一般。”

“你知道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宁晖在离门不远的地方站定了,看了眼小诚子,笑道,“回去吧,好好当你的东宫大总管,说不得还真能做到正四品呢。”

小诚子垂着头,轻声道:“小姐你……你不要太难受,其实不进宫……对您也好,真的很好。”

宁晖抿唇而笑,点头道:“你都知道的道理,我又怎会不知道?我这样容不得人的性子,哪里受得了宫中的那一套,若让我和那么多嫔啊妃啊争夺一个夫君,只怕我会先将夫君勒死算了。”

小诚子垂眸道:“小姐别那么说,奴才觉得您挺好……真的不错,该是配得上最好的……”

宁晖轻笑了一声,一步步地朝外走:“你别跟着我,现在我是真心不喜欢这个地方了,也不想看见你们这些人。”

小诚子红着眼站在了原地,嘴唇动了动,望着宁晖挺直的背影,心里越发地难过。隐忍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他隐隐感觉到,今日这一别,只怕以后想再见面都会很难很难了。这几年,与宁晖朝夕相处的时间,甚至比太子都要长。

西山行宫的生活,在太子和宁晖看来许是失了自由又枯燥,但却是小诚子长那么大过得最轻松自由的几年了。虽然每十日便要回京报备一次,但小诚子若有什么念想,只要打着宁晖的幌子,蒋鹰来者不拒,倒也从中占了不少便宜。

若让小诚子来选,到真心想找个宁晖这样的主子。她从不曾将小诚子当作宫人来看待,不会像蒋鹰那样苛责,她会不动声色地护短,维护着小诚子仅剩不多的自尊心,甚至从不曾呵斥过一句。那些不显山不露水的体贴,是小诚子长那么大感受到的最让人舒服的温暖了。

小诚子出自太后宫中,自小被总管带在身边亲自调教,是太后原本打算送到蒋鹰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当年蒋鹰选择小诚子来西山时,太后也有些舍不得,可最后还是拗不过蒋鹰的执意。小诚子虽一心一意地帮蒋鹰做事,可他心里也是真心想对宁晖好。他自小在宫中长大,见多了那些污秽和艰难,也见过许多人凄惨的下场。若入了宫,莫说是个妃子,便是太后也不见得过得开心,到最后为了自保和许多的不得已,有几个还是原本的自己。

宁晖这样的性格,又将情爱看得这般地重,哪里会适应宫中的生活。太子现在宠着爱着护着,或许也能开心几天,可红颜未老恩先断,莫说是后宫,便是这世间哪有那么长久的情爱,到时候还是不一代旧人换新人。失了宠的女子,哪个过得好?便是受尽宠爱的女子,哪个觉得安全?

小诚子自小便知道自己是勇毅侯的人,自然对他的性格和习惯了如指掌。这些年西山之行,让小诚子看明白了勇毅侯对宁晖的心意,与其选择做个侧妃入宫,倒不如随着蒋鹰的意思来,不让宁晖进宫。如此,将来还有别的选择的机会,不管如何艰难,总归比入宫来得好,且勇毅侯的为人和自尊心,绝不会勉强宁晖或是做出强抢的事。不入宫,宁晖的将来定是会很好很好吧。

小诚子的脚步却如扎根一般站在了原地,一眼不眨地望着宁晖即将消失在转角的背影,眼泪一颗颗地落下:“小姐保重啊!”

宁晖并未回头,抬起了一只手,在空中挥了挥:“你回去吧。”

小诚子听见这一声,再也克制不住捂住了双眼,眼泪还是透着指缝落了下来,呜咽道:“小姐!以后奴才不能照顾您了,您自己要多保重才是……可别再犯傻了……”

宁晖仿佛听见了小诚子的自言自语,在即将出门时,站住了身形回眸看了一眼,笑着点点头。转身间,消失在门廊处……

小诚子垂着头回到了院中,萧璟年已是移至外间,正被翠微伺候着用膳,他见小诚子进门只是下意识地抬了抬眼,当看见小诚子有些红肿的双眼时,心里几乎是下意识地突了突。小诚子虽是专门用井水洗了脸,冷敷了一会儿眼才回来,可因皮肤较白的缘故,双眼依然肿得像个桃子。

萧璟年注视小诚子许久,疑惑道:“你怎么了?……宁晖是不是回来了?”

翠微执箸的手抖了抖:“殿下尝尝这个,是皇上昨日着人送来的。”

萧璟年推开了翠微横在眼前的手,看向小诚子:“本宫问你话呢。”

小诚子耷拉着脑袋点点头:“辰时刚过,沈小姐便来了,一直等到方才……才离开。”

萧璟年豁然起身:“为何不叫醒本宫,宁晖人呢?还不快请回来!”

小诚子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奴才本是打算叫醒殿下的,可小姐却心疼殿下这些时日的劳碌,不许奴才吵您,自己坐在外间……奴才一直陪在左右,等了近两个时辰……”

萧璟年好看的眉头紧蹙一团:“为何方才不说!为何不报!你们这群奴才!端是油滑!宁晖是外人吗?!她还用等吗?还用通报吗?!你们都干什么吃的!让她等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

小诚子侧目看了一眼翠微:“殿下醒来是个什么情形?奴才怎么敢让沈小姐进去?她是个什么脾气?眼里哪能融进去沙子……奴才又怕她走了,自然要在一旁守着,可您一醒来便……便和翠微姑姑说话,奴才哪里有机会和您说这些?”

萧璟年心中终于明白自己方才忽略了何事,他抿了抿唇,慢慢地坐回了原地,若有所思地说道:“那她说什么了吗?说什么时候还来吗?”

小诚子摇了摇头:“没……她走时,只说以后让奴才好好伺候您。”

萧璟年习惯性地摸着脖颈间挂着的小金佛,却并没有摸到熟悉的触感,片刻后断掉的赤金链被拽了下来。萧璟年怔愣地望着手中的东西,许久许久回不过神来:“本宫的金佛呢?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动本宫的东西!”

小诚子没有说话,看了翠微一眼:“奴才今日还未曾近身伺候。”

萧璟年怒然看向翠微:“本宫的金佛呢!昨日还有呢!”

翠微忙跪下身去:“殿下恕罪,奴婢不知,方才并未注意这些……”

小诚子谨慎地看着萧璟年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似乎是……是小姐拿走了,不过小姐有给殿下留下书信,殿下要不要先看看?”

“还不快拿来!”萧璟年见小诚子起身,想也不想,便起身跟在了小诚子后面,当看到书桌上的金玉簪时,他的瞳孔缩了缩,“不许动!本宫自己拿!”

萧璟年快步走到宣纸边上,先是拿起了金玉簪,当触及那熟悉的花纹时,他的手便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当看到宣纸上写的东西时,萧璟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紧锁着,一下下抽着疼,心口像破了个窟窿。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萧璟年站在原地许久许久,感觉一阵阵地头晕目眩,呼吸困难,几乎要站不住身形,他的手紧紧捏着手中的金玉簪,深吸了一口气,冷笑连连:“好好好!好个沈宁晖!好个反目成仇!好个亦已焉哉!竟是能狠心如斯!狠心如斯!”

萧璟年双眼通红,苍白的唇颤抖着,伸手想扔掉手中的发簪,可却在半途中,再次攥紧在手心,紧紧地。他的脸比手中的宣纸还要惨白几分,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发着抖,几次哽咽从喉咙中发出几分宛若悲鸣的音调,转眼间,眼中已溢满了水雾。他喘着粗气,几乎不能压抑心中那种剧痛,打掉桌上所有的摆设,一双蓄满泪水的凤眸通红似血又漆黑如墨,深不可见,仿佛有浓重的阴云压抑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萧璟年咬着唇许久许久,才将蜂拥而至的泪水压了回去,他又喘息了片刻,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来人!去将沈小姐请来!”

小诚子看着这般的萧璟年,愣了许久都回不过神来:“殿下息怒,小姐是个什么脾气,您还不知道……不如缓一缓,您和小姐都冷静几日,再作打算!”

萧璟年怒声道:“现在立即就去!便是听你们的缓一缓,缓出了这般的变故!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将她给本宫带回来!”

小诚子不敢再辩,慢慢起身:“殿下少安毋躁,不如您换一身衣袍亲自去……便当去看看沈太傅……”

萧璟年几乎要被手中的发簪烫伤了。这一通急火发下来,只觉得耗尽了心神,站都站不稳:“伺候的人呢!都死了吗?!”

小诚子忙让人进来,扶着萧璟年朝卧室走,伺候梳洗的人鱼贯而入。不想便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殿下!殿下!不好了!”怀德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喘着粗气,“殿下,御林军来报,皇上坠马了!让您速去草原见驾!”

“什么?何时的事?”萧璟年尚未坐稳,便听到这番的消息,有些喘不过气。

报信的御林军跪在下首道:“具体的事,末将并不知情。”

萧璟年听闻此言不禁勃然大怒:“御林军和锦衣卫都在做什么?!那么多人看着,怎么还能让父皇坠马!”

御林军小声道:“御林军与锦衣卫一直伺候左右,皇上是突然从奔驰的马上摔下来的,旁边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统领大人已派人去京城通知蒋同知了。”

萧璟年听到从奔驰的马上摔下,心里就一阵阵地发冷:“父皇伤势如何了?鹰弟不是一直在西山吗?何时回的京城?!”

御林军道:“今晨沈太傅因沈公子身体不适,前来告假回京,皇上很是担心太傅,那时同知大人正陪皇上用膳,皇上挽留不住,便让同知大人护送沈太傅一家回京。”

“那沈宁珏昨日还好好的,宁晖刚才来这里……”萧璟年揉了揉额头,总感觉有什么不妥,似乎忽略了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想深思片刻,却觉得头疼欲裂。

翠微站在一旁,轻声安抚道:“殿下不必心急,皇上定会吉人天相。”

萧璟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心中虽是告诉自己不要慌乱,可许多不好的预感已涌上心头:“小诚子快将行宫内所有的太医都宣来,与本宫一同过去!记住,不要声张!”

小诚子忙应道:“奴才这就去。”

萧璟年想了想又道:“顺便问问沈公子的身体如何了,看看太傅走了没?若是没走,便让他和本宫一起去!”

小诚子点头连连:“奴才醒的!”

第十八章 总轻负

傍晚时分,三辆简朴的马车从沈园一路出了北城门。其中一辆车内,蒋鹰与宁晖面对面坐着,却都没有说话,车轮辘辘,发出有规律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宁晖从怀中拿出那支白玉簪,递到了蒋鹰面前。蒋鹰没有伸手,直接闭上了双眼。

宁晖的心情出奇地宁静,虽有离别的伤感,也没有丝毫的不安。当逐渐离开这繁华的城池,心中的那股压抑也逐渐散去。她拿出了檀木梳,坐到蒋鹰身边,拆去了他的发髻,如儿时那般给他绾发。宁晖不知为何自己会将以前记得那么清楚,三人初入冷宫的时候,除了宁晖,他们两个甚至穿衣绾发都不会。

宁晖每天早上起床,收拾好自己,便要收拾他们两个。穿衣服的穿衣服,梳头的梳头,水太凉或是水太热,蒋鹰都会不满地尖叫,每个早上都是一阵鸡飞狗跳。宁晖开始不怎么会给别人梳头,蒋鹰不像萧璟年那样老实,又是个坏脾气,每次扯疼了,他会不管不顾地将头朝一旁歪,宁晖攥住的头发就会挣脱不少。蒋鹰又疼得尖叫,宁晖哄不好的时候,最后不得不用武力镇压。蒋鹰每次面对武力值暴涨的宁晖时,立即见风使舵,老实得像只小白兔,打不过,就眨巴眨巴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宁晖,没由来地让她内疚着,最后都会忘记到底是谁对谁错了。

宁晖给蒋鹰绾了个复杂的最近十分时兴的发髻,将白玉簪点缀上,左右看看都十分满意:“看见珏儿梳这个发髻时,我便觉得你梳起来会更加地好看,如今看来我的感觉从来都是准确的。”

“感觉不会错?对萧璟年呢?”蒋鹰闭着眼,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有事你说。”

宁晖想起萧璟年时,并没有过多的情绪,自中午看到了那一幕后,一想起萧璟年便是想着他该是如何搂着别的女人,睡在了自己熟悉的床上。宁晖不知该怎么告诉蒋鹰,便是对萧璟年的感觉,也从不曾错过。从一开始两人相许,宁晖便觉得不安,有种做梦的错觉,宁晖从不曾许给他誓言,并非是宁晖自信。

也许宁晖内心深处,从开始便不相信自己会和他相伴一生一世,否则也不会每次被萧璟年追问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躲开。

宁晖侧目看了蒋鹰许久:“说什么?不知同知大人想听什么呢?”

蒋鹰闭着眼,十分得意地抚了抚新梳起的发髻,抚了抚那支白玉簪:“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宁晖笑了起来:“侯爷何必将话说得那么难听,什么非奸即盗的,我心里惦记惦记您还不成?你如今官做得这样大,谁见了不想讨好讨好?”

蒋鹰并未睁眼,勾了勾唇角:“你却不必。”

宁晖又笑了笑:“自然不必,你以前似乎说过许多会照顾我的誓言,我可都还记得,侯爷休想出尔反尔。”

蒋鹰睁开眼眸,看向宁晖:“拿证据来,别想诳我。”

宁晖想了又想,许是年代久远,或是别的缘故,倒也真记不得蒋鹰说过什么话了,但宁晖知道蒋鹰是有意照顾过自己的。他历来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他从西山临走时曾说,会来接自己和萧璟年出行宫,自己和萧璟年只当他在赌气说笑。可事过三年多的雪夜,他孤身而来,甚至以身犯险地引开了追兵。虽不知皇上还朝,他出了多少力,但能连升两级,坐到权臣的位置,想来也是出了不少的力气。

宁晖初识蒋鹰时,只觉得他讨厌又傲娇,可不过五年的光景他便长成了一个信守诺言,又有担当的铮铮男儿。话不多,可每一句都让人莫名地相信,便是这样坐在身边,便觉得很安心。不担心他会出尔反尔,不担心他能有什么阴谋诡计,笨一点也有笨一点的好处,最少不用防备他的算计。同样的五年,初识萧璟年时只觉得他宽容大度,温润又温柔,几乎是下意识地信任这样的人,可长大后,却成了最不敢也最不能信任的人……

宁晖长叹一声,轻声道:“你从来都不骗我,我又怎么舍得诓骗你……侯爷心性直率,在这样的高位上,不知被多少人盯着,虽有太后保护,可到底该要自己长长心。不要像以前那般容易信任人,也不要那么率性而为。萧璟年如今已不止是你的表哥,为君者有为君者的尊严,便是以前待你多好,总有几分迫不得已……”

蒋鹰闻言扬了扬唇角,十分得意地说道:“你骗不了我,他更骗不了。”

宁晖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同知大人手下密探三千,如今想骗你是有点难。不过小时候是傻瓜,长大也不一定能聪明多少,是不是?”

蒋鹰顿时黑了脸,很严肃地解释道:“本侯不是傻瓜,那是逗你玩。”

宁晖十分惊讶地看着蒋鹰:“原来同知大人小时候也是傻瓜吗,我竟是不知道。”

蒋鹰龇了龇牙,恼羞成怒:“沈宁晖,有求于人,别太过分。”

宁晖回忆起当初那些趣事,低低地笑了起来,直至笑得直不起腰来,靠在了蒋鹰的肩头,慢慢地红了眼:“侯爷小时候多可爱,又软又爱生气,每次都鼓着脸,像个大白包子,让人恨不得一口吃掉算了。长大了,人也丑了,又高又硬,还能拿动最重的长弓,一点都不软绵可爱了。咱们要是都不长大多好?有时我觉得好累好累,这样闭着眼,再不睁开了,便也不用担忧了这个和那个了,世间一切皆消了……”

蒋鹰在宁晖靠在自己肩头时,情不自禁地僵了僵,慢慢地将肩膀放低了不少,让宁晖依靠得更加舒服。当听到宁晖说自己丑时,他的眉头不自主地蹙成一团,摸了摸下巴,当听到宁晖说累时,他本慢慢舒展开的眉头,再次紧蹙成一团,有些不悦地抿着唇。

蒋鹰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放在了宁晖的肩膀上,一下下极轻柔地安抚她。他目不斜视,盯着对面的窗户,面上一片严肃,手却放得那样那样地轻柔,许久许久,淡淡地开口道:“太傅已老,宁珏尚幼,为了不值的人,放弃值得的人,不对。”

宁晖闭着眼点了点头:“我又何尝不知道,可知道也只是知道。五年的时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心计,松懈下来,又觉得无可事事。五年的时光,为了一个人的生死筹谋算计,最后得到了追寻的那些自由和权势,可却永远地失去了那个想要的人。我不知做这些值不值,只是觉得寂寞,很寂寞,又觉得很难受,似乎五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又什么都失去了,恍恍惚惚地一直想哭……”

蒋鹰轻搂着宁晖的肩头,平白直抒道:“本侯还在,你没失去,哭什么。”

宁晖看着蒋鹰一本正经的侧脸,破涕为笑:“侯爷自小便是如此自信,不管在哪里,都觉得自己是这世间的中心和唯一,所有人都该围着你打转。如此地自恋又自我感觉好到不能再好了,觉得自己是最珍贵的,最能依靠的。”

蒋鹰挑眉,与宁晖对视,很严肃地开口道:“事实不是如此?”

宁晖对上蒋鹰的桃花眸,浅棕色的眼眸,竟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这样专注地对视,仿佛对方便是自己的全部一样,让人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许久许久,宁晖收回了眼眸:“侯爷真是越长越难看了,还是小时候好看。”

蒋鹰闻言,摸了摸下巴,蹙眉:“太后说本侯英武,最好看不过了。”

宁晖哼了哼:“你是太后的亲外孙,她看你自然处处好。自家的瓜,怎么吃怎么甜,不甜也要那么吆喝,不然怎么卖得出去。”

蒋鹰想了想,很是认真地开口:“你不用买,白送。”

宁晖道:“谁说要买你了?”

蒋鹰点了点头,十分体贴道:“方才你的眼睛,要吞了本侯,这会儿又反悔了?”

宁晖似乎被说中了,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左顾右盼地坐到了蒋鹰的对面,撩开车帘朝外望去。日暮西斜的时分,繁华的城池,仿佛要消散在这夕辉中。十三岁进京至今,五年多的光景,宁晖似乎没有机会看清这大梁朝最繁华的都城,也似乎对此处,没有生出半分的亲近之情。

宁晖慢慢地收回了眼眸,叹息了一声:“我和侯爷本就不在一个人间,如今只能算是各归各位罢了。宦海艰深,侯爷为人过于执拗,以后的日子自己多保重些。虽说锦衣卫同知位高权重,但有些事做得,有些事万做不得。侯爷风评不好,伸手要钱都打紧,却不可昧着良心做害人之事。须知这世上总是一报还一报,莫要失了原本的质朴和可爱之处……”

蒋鹰皱眉:“别交代,咱能再见,你来看顾我就是。”

宁晖知道蒋鹰错以为自己还会回来,便也不作解释,只浅浅地笑了笑。蒋鹰见宁晖将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腰间,顺着宁晖的目光,拿起了腰间挂着的纯银压襟:“怎么?也想要回去?”

这压襟正是当年宁晖送给蒋鹰的银锁改制成的,蒋鹰似乎很喜欢这个压襟,宁晖几次见他,都戴着它。宁晖知道,蒋鹰这是看见自己拿回了萧璟年的小金佛,才会如此说,只是她不知道怎么给蒋鹰解释这些,也不想解释。

“侯爷也忒小看人了,送你的东西就送你了,哪有还收回来的道理。”宁晖被蒋鹰看得有些不自然,从脖颈里拽出一根赤金项链,上面的玉坠,正是蒋鹰当年送的白玉镂空的香囊,“一块银子,换一块美玉,我还赚了呢,侯爷休想换回去,便是将来混不下去,也能拿去典当换些银钱。我从太子那里拿回自己的东西,总有要拿回的道理,这和侯爷送的东西无关。”

“别小看本大人,你敢典当,也得有人敢收。”蒋鹰嘴角扬起,心里甜滋滋的,说完这句又觉得又不解气地哼了哼,“猪!多不容易,做对一次。”

宁晖慢慢敛去了嘴角的笑意,想了想道:“侯爷怎么知道我做对了,说不定将来我会很后悔。那些娘娘日日过得风花雪月,锦衣玉食,吃着这大梁朝最好的东西,戴着最好看的首饰,穿着最好的衣裙,多少人羡慕不来?”

蒋鹰对上宁晖有些暗淡的目光,知道她在想萧璟年,心里有些难受。他有心说宁晖几句,却不知怎么开口,虽知道宁晖回漠北也是迫不得已,可一想到她从西山回来后,自己不过是才见了两次,心里便充满了不舍。

若非是想尽办法才拿到了皇上的脉案,他又怎么舍得那么急着让周律说服沈太傅立即送走宁晖。可若不即刻送走,时间又太过紧促,便想此时就迎娶宁晖,也是绝无可能的事,更何况蒋鹰的自尊也不许自己勉强宁晖。

“你知道,你不会后悔。绫罗绸缎,锦衣玉食,珍宝首饰,本侯都有。”蒋鹰伸手将宁晖的手攥在手心里,紧了紧又松开,“他是个有眼无珠的。”

宁晖若有若无地点点头,许久,轻声道:“我祖父年纪大了,宁珏年纪又小,我这一走,不知归日,若是方便,你帮我照顾一下他们。”

“好。”蒋鹰点了点头,见宁晖依然闷闷不乐,不禁又道,“方才说什么?”

宁晖怔了怔:“说了什么?”

“无事献殷勤。”蒋鹰侧目看向宁晖,拆穿道,“上车看见本侯,打了这个主意。”

宁晖虽是被拆穿,但没有半分的羞怯和不好意思:“侯爷既是知道,还故意绕圈子,把我当作跳梁小丑般耍得团团转,当真是和以前一样地可恼又可恶。”

蒋鹰很是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空了的手,不阴不阳道:“翻脸堪比翻书,是让本侯照顾呢?还是多照顾呢?”

宁晖气鼓鼓地瞪着蒋鹰:“侯爷这是威胁我吗?”

蒋鹰挑眉,淡淡道:“是又怎样?”

马车停了,宁晖慢慢地泄了气,掀开窗帘,望向了十里亭。原来一段路途的长短,不过是看陪伴自己的人是谁罢了。宁晖本以为自己会难受,但这一路和蒋鹰这般地说话,仿佛回到儿时一般,少了负担和压抑,自由自在的,冲散了不少离愁。宁晖看了蒋鹰一眼,蒋鹰却不看宁晖,先行下了车。

十里亭到了,沈太傅与宁珏、周律都已下了车。蒋鹰站在车下,伸手接住了宁晖的手,宁晖看向蒋鹰,他将脸撇到一边,不看宁晖,似乎还在因为方才的话生气,只是那紧紧攥住的手没有松开半分。

沈太傅站在十里亭里,看见了这一幕,心中微动,但很快,便被这即将到来的离别冲散了心思。宁珏站在蒋鹰身后,眼巴巴地看着宁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宁晖错开了蒋鹰,捏了捏他的脸颊:“别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姐还等你考个状元……考不上也没事,你好好的就成,帮姐照顾好祖父。”

宁珏咬着唇点了点头,伸手搂住了宁晖,脸搁在她的肩膀上,遮盖着通红的双眼:“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你还没有走,我就开始想你了,可怎么办?”

宁晖抚了抚他的长发,柔声道:“想我才对,谁叫我是你姐呢?我也会想你啊,每天想时时想……姐会帮你照顾好外祖和外祖母的,你和祖父在京城要自己小心些,你们都要好好的才是……若有什么难事,便去找林……”

“来找本侯。”蒋鹰将一块金牌塞到宁珏手中,十分顺手地将他拉出了宁晖的怀抱,“事无大小,拿着牌子,随时找本侯。”

沈太傅将一切看在眼中,紧蹙的眉头松开了,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好了,时候不早了,让你姐快点走吧,不然入夜前赶不到下一处驿站了。”

宁珏恋恋不舍:“天色不早了,姐就带了这十几个侍卫,为何非要赶那么紧,不如明早再走吧……也不急于这一时。”

“夜长梦多。”沈太傅未及说话,蒋鹰已堵住了宁珏的嘴,他注视了宁晖许久,看向一侧的马车道,“路上的安全,不必担心。”

周律见宁珏一直捣乱,上前一步搂住了他的脖颈,不动声色地将他朝一边带:“放心好了,别看你姐走得匆忙,可该安排的早安排好了,护卫得跟铁桶一样。你只要安心考你的状元就成了,等将来尘埃落定,能接回来的时候,就给你把姐接回来了。”

沈太傅走向前,看了眼一身男装的宁晖,心里多少有些离愁和自责:“祖父以后会着人给你送四季衣裙和朱钗,定是京城最时兴的样式,以后再不会如此穿着打扮了。你此去漠北,不知归日,要自己多照顾些自己……去吧,莫耽搁了。”

宁晖点了点头,拽了拽沈太傅的衣袖:“祖父不必自责,我打小便喜欢穿长袍挽发髻,并非是祖父之过。祖父年纪大了,要注意身体。朝廷的事,该放手便要放手,恋权的老臣,新君不会喜欢。”

“嗯,祖父都知道,说什么新君老臣,太子不知何时才能登基,你不必为此忧心……去吧去吧。”沈太傅半仰着头,背过身去,摆摆手。

宁晖看了一眼被周律搂着脖颈窃窃私语的宁珏,又看了一眼沈太傅的背影,朝蒋鹰福了福身:“侯爷保重。”

蒋鹰一眼不眨地看着宁晖,很有耐心地等着宁晖继续说话,不想却见宁晖转身便要上车,蒋鹰想也不想便拉住了宁晖的胳膊,很有些郁郁地说道:“就没了?”

宁晖回眸,压住了微扬嘴角:“侯爷又不肯帮我照顾祖父和宁珏,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蒋鹰嗤之以鼻:“这是求人的态度?”

宁晖点头道:“侯爷若是不愿,我又何必勉强侯爷。虽是走得匆忙,不过我也会写信求林三哥帮忙照顾祖父和宁珏的。”

蒋鹰又羞又怒,松开了手,哼了哼,背过身去,不看宁晖。宁晖倒也不想在离别之时和蒋鹰吵架,又看了一眼祖父和宁珏,这才慢慢地朝车边走。

蒋鹰再次伸手拉住了宁晖的胳膊,赌气道:“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