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哪家的女儿嫁人不是长辈做主?我和你外祖父就是太好说话了,才由着你的性子挑剔,可哪一次有结果?这次我和你外祖父,好不容易寻个好人家,便直接给你定了。不然你总感觉这儿也不好,那儿也不好,如何能成?有些人再好,也只有一个,即便你愿意,分到你手里也没有剩下多少。”

宁晖道:“祖母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根本就没想过他了。只不过,现在生活的挺好,自由自在的。我照顾您和外祖父一辈子,何必非要我嫁给别人?那些个酒囊饭袋,靠着祖荫过活的人,哪里值得我多看一眼?”

宁老夫人听到宁晖的回答,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露出了笑脸:“没想着他就对了!我就知道我家晖儿最孝顺不过,这么多年跟在外祖母身边,难不成我还能让你吃亏不成?”

宁晖道:“我总感觉草率了些,不如外祖母再考虑考虑如何?反正我的年纪也不算太大,总还能等上几年……”

宁老夫人笑道:“你能等,人家可不能等了。那孩子打小便是自己理事,又无拖累,是个能当家做主的,如今已有了不小的职位。祖上显贵,家境殷实,家中有不少产业,还没有兄弟分产。你便是嫁给他,不也隔壁住着。到时咱们两家打通了,你还是祖母的好孙女,不过就多个孙女婿罢了,权当他入赘了。”

宁晖越听越心惊:“外祖母,你……你该不会遇见骗子了吧?就他这些条件,可是打着灯笼没处找,又怎么会……和我年纪相当,没有成亲,说不得便是有什么隐疾!他们该是京城的人家吧?京城的公子们,成婚都很早。他这般的家世和条件,十七岁之前若还没有定下人家,不是有隐疾,就是太胡作非为了!”

宁老夫人瞪了宁晖一眼:“你就是不愿意,也不能可劲儿抹黑人家!莫说我早已打听清楚了,什么骗子敢骗到你外祖头上?人家没成亲,自有自己没成亲的道理。先是公务繁忙,后来又是为了给亲人守制,可不就耽误了吗?这不,等到能成亲的时候,开罪了上司,被调到锦城。咱们这个地方,哪个京城的贵女愿意跟着来?”

宁晖见宁老夫人不上当,哼了哼:“我就是不愿意,你还不是照样勉强我?你即是指望我给你养老,便不该把我嫁出去。虽说住在隔壁,但这一墙之隔,到底不如找人入赘来得好。那墙是你说打通便打通的,他能同意,他家的老封君能同意吗?”

宁老夫人见宁晖越来越难看的面色,笑得越发开心了:“怎么不同意,他家若是不同意,我和你外祖父能那么痛快就应了亲事?你说说你多好的运气,这孩子上无父母要孝敬,下午兄弟分产,家里只有一个老封君,咱们两家合成了一家,再也没有这么好的事了!”

宁晖见宁老夫人笑得那么开心,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反驳。她总感觉这件事有点怪异和诡异,可又说不出所以然来:“祖母,我不想嫁,你别让我嫁人好不好?”

宁老夫人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祖母若不是太顾及你了,不会让你白白等了三年多啊。那个人如今……早已不该你能想的了,祖母等了那么久,可你怎么就想不明白……”

宁晖皱眉:“祖母想到哪里去了,你别听宁珏信里胡说八道。我根本不是为了他,我现在根本都想不起这个人了。我只是没有想过要嫁人……我不想离开您,也不想离开外祖,现在我们三个在一起的日子不好吗?”

宁老夫人道:“若不是为了他,那你这又是为了谁?”

宁晖咬着下唇,许久,才嘟囔道:“反正不是为了他。”

宁老夫人叹息了一声:“祖母和你外祖都老了,唯一的愿望,便是看你嫁人生子。现如今,我们老两个还能帮你撑着,只要你嫁在这锦城里,不管你的夫君如何显贵,断没有纳妾的一日。祖母的苦心,你可懂?”

宁晖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道:“宁晖不孝,让外祖母我操心了……”

宁老夫人见宁晖似乎是默认了这桩婚事,开怀的笑了起来:“乖!一会儿见了老封君怎么做,不用祖母交代你了吧?”

宁晖垂眸点了点头,恹恹道:“我先将图纸给祖父送去。”

宁老夫人也不勉强宁晖:“好孩子,快去快回啊,别让人家客人等着你。”

宁家搬至锦城时,宁常龄只是个从六品的地方官,锦城还叫荆城。城池很小,土坯堆起来的城墙莫说防御北戎了,一场暴雨都能塌上一段。宁家祖上在京为官,独苗被下放到锦城,自然是全家都搬来,入城便买下了当时城内一座闲置的院落。后来宁常龄娶了锦城守边武将的女儿,现如今的宁老夫人,两人虽只得了个女儿,倒也不不曾起过纳妾的心思。

宁晖的父母在此处成了亲,夫妇二人许诺将来若有两个嫡子,其中一个必然姓宁。宁太守大喜过望,便想着儿孙满堂的将来,大手一挥买下了宅院附近的空地,花了重金建成了如今的太守府。后来这条街,便成了锦城达官贵人的首选之地。

一墙之隔的院落,本是个武将的家宅,八年前武将被调去了京城,家人也随着去了,宅院便被京城一户人家买了下来。这六七年间,那户人家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又买了紧挨着的几户人家的宅院。宁晖刚从漠北回到京城时,这大半条街的宅院已被推平了,正在翻盖。

此后,整整三年的时间才翻盖一新。半年前,隔壁家的主人搬回此处。次月,便来拜访外祖母,当时宁晖和祖父不在家中,外祖母接待的来人,宁晖也没有在意。

宁晖深觉太守府已足够宽阔了,可一条街走下来,发现挨着宁府的这一侧的街道,都成了那家的宅院。宁晖无数次经过这家门口时,光从外围精致绝伦的细节处,便可猜出里面是如何富丽堂皇、挥金如土了。宁晖还为此感叹许久,不知是怎样的败家子,才能做出这般的事来。

可此时宁晖站在小花园的石台上,望着隔壁的宅院,心口有种喘不过气的压抑。宁晖常常会想起蒋鹰两年前的来去匆匆,以及那些若有似无的仿佛誓言般的情话,美好得像梦一样。宁晖每次外出回来,书房里总是放着一摞京城的信件,有宁珏的,更多的却是蒋鹰七日一封的快书,从不间断过。

蒋鹰的信中,从来不说皇帝,不说皇宫,不说安国公府所有的事,更不说自己的烦恼。仿佛他的日子就是吃吃喝喝,看戏听曲,收受贿赂,偶尔入宫见见太后,便再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了一般。宁晖看着这样的信,便有种错觉,似乎自己从未离开过西山,也似乎两个人再次回到了西山的日子。每日的在一起,每日每日的鸡飞狗跳,却又有一种细水长流的悠然。

逢年过节时,蒋鹰会随着宁珏一起送来节礼,捎来一些新鲜有趣的东西。家里三人,每人都有,且各投所好。宁晖找了个盒子,专门存放这些东西,等到回礼的时候,会嘱咐宁珏亲自给蒋鹰送回去。宁珏每每送去东西后,看蒋鹰冷脸看到牙酸,也看不出他喜不喜欢这些东西,回信时总要给宁晖抱怨许久。

宁晖心情不错时,也会一封封的给蒋鹰写回信,虽不会说甜言蜜语,总也忍不住写一些日常琐事和烦恼,偶尔还有几分试探,但蒋鹰的回信依然公式化得如同奏折一般。宁晖每每看完后,心中都会莫名地生出怒气、压抑以及浓浓的失望。

宁晖静下心来时也会想,若小时候知道蒋鹰是这般安稳的性子,能耐心地陪伴自己这么多年,当初便该跟着蒋鹰离开西山才是。不管自己在不在行宫里,萧璟年都不会有危险,何况他后来又有了小诚子和翠微的照顾,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

不知为何,如今宁晖再次回忆起往事来,似乎记忆力的那些事变得面目全非起来,反而蒋鹰的所作所为和性子才越发刻骨铭心,此去经年,不曾改变。

当初自己年纪小,根本还不懂这些,也不明白感情的真谛与可贵在何处。虽心有所感那些若有若无的情意,可却依然选择了给予山盟海誓的萧璟年,毕竟……那时的自己是如此年少和心软,相信每个人的每一句话,相信语言的美好,却又不懂得感情的本来面目。

八月,桂花开得正好,宁晖抚了抚金黄色的花枝,闭着眼便感觉幽静的香甜缭绕在身畔,美好的宛若身在梦境一般。可漠北的一切终究不是梦,留不住的人和不确定的情意,才是逝去的梦。噩梦也好,美梦也好,两年的时间足够让人清醒了,人活着不该一辈子追记那些抓不住的事,该是朝前走,朝前看才是……

幽幽咽咽的笛声,从远处隐隐约约响起。宁晖骤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侧耳倾听,越听便越熟悉,她宛若梦游般朝笛声走去。这声音仿佛离得很远,又很近,如此如此的熟悉,恍恍惚惚,魂牵梦萦,一如那个从西山才回京的春日。

宁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笛声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宁晖心中失望却越发重了。当她站在院落的尽头,站在墙下,心中只剩下凄然和是为。隔壁的院落,是漠北锦城的人家,便是笛声再熟悉又如何?便是似曾相识又如何?到底不是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回来了。

一墙之隔的笛声逐渐的停了下来,宁晖背靠着墙身,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截银色的衣摆,从天下落了出来,悬空在宁晖的脸颊边。宁晖来不及擦拭眼中的泪,望向坐在高处那人,如此清晰又鲜明,一如当年。

“哭什么?想我了。”蒋鹰一跃而下,凑在宁晖的脸颊边,擦了擦她脸上的泪,嫌弃道:“越来越丑。”

宁晖站在原地,怔愣许久都回不过神来。好半晌,她才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蒋鹰的面颊。蒋鹰眉眼飞扬,嘴角轻勾,将脸凑到她的指尖上,浅棕色的眼眸溢满了喜悦和情意。直至感受到指尖上肌肤的温度,宁晖才有种脱离梦境的现实感。

有时,我们的心,便是如此的偏颇。它会逐渐淡忘那些曾背叛伤害过它的人。却时时默默地惦念着,一直喜欢它,温暖它,对它从不曾改变的人。

两年不见,眼前这个人该是陌生的,有隔阂的,可当他一如从前那般,得意又炫耀地站在自己面前时,两个人竟好像从来没有分开一样。七日一封信,每日的琐事都记录在案,宁晖知道他每日一切,喜欢吃的菜、喝的茶,高兴时,不开心时,以及他很精细地养着自己的鹦鹉……

蒋鹰那双微挑的桃花眸里,倒映着莫名的微光,仿佛有七彩斑斓的波光荡漾其中,他的眉宇间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傻瓜。”

这一声熟悉的话语,宁晖的心中溢出一股甜意来,让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越落越多:“你回来了?”

蒋鹰绷起了脸,挑眉道:“自然要回的,不然你等谁?”

宁晖看向蒋鹰手里的紫竹笛,笑道:“我早该想到吹笛子的是你,开始你身受重伤该是没好,笛声在第一个月时,时间非常短,后来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便是一宿……”

蒋鹰瞥了宁晖一眼,宛若施舍般,不屑一顾道:“除了本侯,谁会为个傻瓜如此?”

宁晖看见蒋鹰得意洋洋的神情,便情不自禁地想发笑:“吹了四五个月的笛子都不敢露面,到底谁才是傻瓜?”

蒋鹰侧了侧脸,躲开了宁晖的目光:“方才哭什么。”

“哪有哭什么,不过是沙尘迷了眼。”宁晖有些不好意思地侧了侧脸,哼了一声,“你这个时节赶来漠北,是不是打算遵守诺言,前来我家迎娶的?”

蒋鹰挑眉,斜了宁晖一眼:“自然,你还想拒婚不成?”

宁晖忍不住翘起了嘴角:“那你以后会对我好吗?和以前一样好。”

蒋鹰极轻微地勾起了唇角,正儿八经道:“你得先对我好。”

宁晖见蒋鹰如此别扭,忍不住又一次地笑出声来,觉得一颗心都泡在了蜜水里一般。她伸手紧紧地拉住了蒋鹰的手:“你先跟我来。”

蒋鹰想也不想便跟上了宁晖脚步,宁晖忍不住的笑着,紧紧攥住蒋鹰的手不管不顾跑了一路,绕过花园和池塘,直奔后院的花厅。

东厢花厅外,伺候的嬷嬷们见宁晖拉着个男子跑了过来,俱是微微一愣,急急忙忙给宁晖打手势。直至此时,大喜过望的宁晖才想起来,宁老夫人这会该是正在会客,连忙蹑手蹑脚的拉着蒋鹰,躲在了外门侧的帷帐后面。

花厅内,宁老夫人正陪着个雍容华贵的老夫人,两人的脸上都带着浓浓的笑意。那位老夫人看起来,最多知天命的年纪,虽有些白发,却丝毫遮盖不了她自身的风华。这般的年纪,妆容依然精致到无懈可击,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典雅,带着让人自惭形愧的矜贵。

宁老夫人不知低声和老夫人说了些什么,那老夫人拍了拍宁老夫人的手,开怀大笑了起来:“你说的对,咱们两家算是有极大的缘分,我那孙儿生来就是个有福气,这般的好女孩,多少人都求不来,偏偏落到我家来了。”

宁老夫人听闻此言,抿唇而笑:“一会她来了,您可别夸她。她可不像您养出的孩子那般老实,她主意大着呢!”

那老夫人道:“老实听话不见得有什么好的,不过让那些刁钻的人欺负罢了。我那孙儿就是太过老实听话,又不怎么会看人脸色,合该找个厉害点能操持的主母,你家孙女聪明伶俐再合适不过了。”

宁老夫人笑得见眉不见眼,得意地摆了摆手:“还是老实听话好啊!不会看人脸色,那是为人厚道。莫说他自己本就是个有本事的,就咱们家在锦城,断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过活。老身我最喜欢的就是老实听话的孩子,还是您会养孩子。”

那老夫人也笑了起来:“上次看的日子都拿回来了吗?”

宁老夫忙将三张红纸放在了桌上:“前日一早就给送了回来,这不等您先过了目。这三个日子,您觉得哪个好一些?”

那老夫人将三张红纸看了又看:“北地的十二月太冷了,我可舍不得孩子们受罪,九月初和十月底都挺好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家具都已打好了,那些木材都是我自他小时候,便攒起来的百年沉香和紫檀。如今我家是什么都不缺了,只缺你家的新娘了,你看看哪个日子更好一些?”

宁晖躲在帷帐后面,听到两人把日子定日子,下意识地皱皱眉,迁怒般地瞪了蒋鹰一眼。蒋鹰径自玩着宁晖的手指,宛若没听到两个老夫人的话一般。宁晖从帷帐中伸出头,看向侧对面的宁老夫人,不停地眨眼。

宁老夫人在宁晖露出半个头时,便看见了她,却依然装作没看到,指了指桌上的一张纸道:“嫁妆我家也早备好了,家具早些年打好了,如今看看新房的尺寸,不合适再改就是了。您也知道,我家只有两个外孙,珏儿是个男儿,自有他祖父管着。晖儿自小跟我们长大,一个姑娘家,也不求个别的,只求嫁个老实可靠的夫君。两个人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就成,我看九月初九就挺好,过完中秋,漠北正是不冷不热的好节气。”

那老夫人听到定在最近的日子,眼前一亮:“好好好!果然还是宁老夫人想得周全,早点儿成亲的好。我看家具也不用改了,家中园子还空了不少地方,婚后按照你们家具的尺寸,再给他们建个新院子就是!我年纪大了,不想别的,就想早日抱上重孙。我可听御……人说,你们家养出来的女儿最敦实了,看着就好生养!”

宁老夫人开怀大笑:“那是自然!我家女儿自小习武强身,汤汤水水灌进去多少。除了在京时,她祖父是个粗心的,不会照顾。平日里还是我可是花了心思,一手浇灌出来的,您就放心吧!保你三年抱俩!”

“祖母!”宁晖气急拉着蒋鹰的手冲出来后,便有些不知所措,只敢垂着头站在宁老夫人面前,不敢看她的表情。蒋鹰倒是无所谓,面无表情地站在宁晖的身侧。

“你、你们……你们这是要作甚?”宁老夫人手中的茶盏几乎要抖掉了,等着宁晖喝道,“你们这……成何体统!”

宁晖见宁老夫人如此生气,胆怯地缩了缩脖子,片刻后,还是鼓起勇气抬起了头道:“外祖母不必再说婚期了,除了他,我不会嫁给任何人!”

这一句话落,宁老夫人手一抖,茶盏便落在桌上了。此时,宁老夫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怎么教养出这般没羞的姑娘来。方才本想逗逗宁晖,这才没有告诉她隔壁到底是谁家,不曾想才这片刻的功夫,便出了这样的幺蛾子。宁老夫人都不敢抬头看对面老夫人的表情,不知要怎么被笑话呢!

蒋鹰侧目看向宁晖,本舒展的眉头紧紧地蹙成了一团,一贯冷漠的脸上,露出片刻的空白来。宁晖见宁老夫人掩面不语,继续道:“祖母自小便最疼我,也曾允我将来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哪怕是寒门小户、武将商户。”

宁老夫人忙道:“不必说了,是祖母没和你说……”

“让她说,让她说,我倒要听听她想说什么。”宁老人话未说完,便被那位老夫人堵住了话头。

宁晖咬了咬唇,轻声道:“我本不该在祖母要定下婚事后又说这些,可我是真的很喜欢他,我等了那么久,现在他从京城来娶我了,我怎能嫁给别人!”

蒋鹰忍不住笑了一声:“当真对本侯一往情深,便不该现在拒婚。”

宁晖迷迷糊糊看向蒋鹰百年难遇的笑脸,感觉自己方才似乎,忽略了很重要的事:“你什么意思……”

蒋鹰扬了扬唇角,得意道:“新园子如何?本侯亲自画图,太后亲自操持,你可喜欢?”

林太后拍了拍宁老夫人的手,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真是一对痴儿!怪不得我这乖孙对你家的孙女念念不忘了,这可不是傻到一块去了吗?”

宁老夫人有心骂宁晖几句不争气,可到底是自己先起的戏弄之心,绷了绷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怪我没和她说清楚。”

林太后笑道:“这才好这才好,咱们操持那么久,还不是希望他们都好好的才好吗?看看,再般配不过了……”

“哈哈哈哈!要笑疯了!受不了!”

“你笑就笑,拽我干什么!哈哈哈哈!我也不行了!你别拽了!”

不知躲在里间多久的周律和宁珏,在内门里相互推推搡搡的进了屋子,笑成了一团。周律指了指宁晖和蒋鹰二人,抱着肚子,拍着椅子说不出话来。

宁晖站在原地许久,空白一片的脑海才逐渐清醒过来,又羞又窘地红了脸。宁珏见宁晖反应过来,第一个瞪的却是自己,有心憋住不笑了,可到底还是憋不住,再次大笑了起来,与周律相互拽着彼此,再次笑成了一团。

周律扭扭捏捏的低着头,捏着嗓子:“我本不该在祖母要定下婚事后又说这些,可我是真的很喜欢他,我等了那么久,现在他从京城来娶我了,我怎能嫁给别人!”

宁珏绷着脸,一本正经道:“当真对本侯一往情深,便不该现在拒婚。”

蒋鹰听闻此言,斜着眼望向两人,得意道:“嗯,本就一往情深。”

宁晖恼羞成怒:“你们这样骗人有什么意思?!”

周律趴在桌上:“有意思啊!有意思啊!我看着可有意思了!继续啊继续啊!哈哈哈哈!”

宁珏却道:“周大哥!你也不要太过火了,我姐好歹是个姑娘家,脸皮薄着呢!哈哈哈!太有意思了!姐你接着说!有我在,我看看谁敢欺负你!”

林太后笑了一会,擦了擦眼角,才道:“你们两个猴崽子也适可而止些,万一真恼了她,再跑来找我们两个老太婆闹一场拒婚,我可是受不了。”

“你们合着伙骗我!太过分!……沈宁珏你给我等着!”宁晖听到林太后的调侃,又羞又窘得跺跺脚,捂着脸朝外跑去。

蒋鹰抬眸撇了眼,还在笑的两人,指责道:“你们把本侯的人,气跑了。”

周律缩了缩脖子,对着蒋鹰追出去的背影喊道:“怎么是我们气跑的!是你太木头,自己气跑的!喂喂喂!”

林太后笑骂道:“我和宁老夫人还要商量婚事,你们两个猴崽子,去看看沈太傅和宁大人,何时有空。”

宁珏和周律连连称是,给林太后和宁老夫人行了礼,一同出了门。

宁珏拍了拍周律,意气风发地说道:“你放心好啦!这些时日他要忙的多了去,可没空找你后账!过几日还要指望你帮他接亲,巴结你还来不及呢!这次,我要拿出平生之学,好好地难为他,不能让他那么简单就娶到我姐。咱们继续喝酒去,外公和祖父肯定还在对酌,咱们换个地方接着喝。”

周律勾住了宁珏的脖子,笑道:“沈探花所言极是,所言极是!他这一个月不知有多少事,他哪有空管咱们。探花就是探花,来给哥说说,他迎亲的时你打算是出对子,还是作诗?你也知道这次接亲的人,都是锦衣卫的人,个个武夫出身,哪里能对上当朝探花的诗词歌赋,来!哥带你换个地方喝酒,你好好给老哥说道说道,这文章上的锦绣事。”

宁珏得意一笑:“自然自然,锦衣卫来得都是好手,武斗是拦不住的。可那文争,得好好让都尉府丢丢脸。我和你说,我想了一路,出的文题,他和那些酒囊饭袋一准答不上来!”

周律亲热地笑道:“是吗?那你得和老哥好好说说,你知道我文不成啊!平日里写个奏折还全赖你给捉刀呢!”

宁珏笑道:“这还不简单,我和你说……”

午后阳光灿烂,窗外鸟雀叽叽喳喳,花随风动,处处弥漫着甜蜜的花香……

第二十一章 燕双飞

九月初九,锦城宁太守家的掌上明珠出嫁,城内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都接到了请帖。各家夫人接到请帖后,心情较一致,凑在一起便为京城来的新郎暗暗可惜。人生地不熟的人家,初来乍到便被宁家骗了婚。那样的宅院和财力,莫说锦城了,便是在京城也该是不错的家世,却摊上了锦城人人避之不及的姑娘。

若说这宁家新妇人厉害也就算了,可宁家那一对老夫妻护短又不讲理。这些年,但凡那沈宁晖若遇上了不平事儿,总会将穿得最体面的人先收拾一顿,再问缘由。若谁家吃了亏,跑去太守府说理,大多都是太守夫人热情地招待一通,却没有什么道理可讲。这还是抹不开面子的官宦人家的,若是商家的子弟,更自不必说,反正太守夫人也没估着和商人结亲,但凡来找不是的,一律乱棍打出府去。

这一日,各家夫人见到了新郎,家有云英未嫁女儿咬碎了银牙,没有适龄女儿的也暗暗可惜。新郎不但样貌好,身板好,家世放在大梁朝都是一等一的好。不但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身负爵位,居然还是朝廷派到锦城的新任都指挥使。小小年纪,已是正二品的实权,锦城里能一手遮天的宁太守,放在人家面前也是不够看。

新郎耀武扬威地抱着新娘上了马,绕城而去。身后跟在一大队英姿勃勃的锦衣卫,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杏黄色的飞鱼服,腰间挂着绣春刀,在明晃晃的日头下,耀得人眼晕,端是权势富贵逼人,便是心态较为平和的众家夫人,也是羡慕的红了眼。

宁珏自诩寒窗苦读十五年,整日里以满腹的诗词歌赋与锦绣文章自负。可今日却被一个……一个……舞刀弄权的武夫,对到哑口无言。宁珏突然觉得自己不但输了胞姐,就连人生的前途都是一片黯淡的。若不是宁珏亲自参加了一场场的考试,才得了一甲探花,他还真以为这探花之位是祖父瞒着自己买来的。

周律望着远去的马队,搂住了坐在台阶上的宁珏:“他们绕够三圈也就回来了,咱们先去东院等着,你祖父和外祖外祖母和那些老爷们可都已经都过去了。”

宁珏苦着脸,一身绛红色锦衣依然遮不住眉宇间的落魄:“你说姐夫当年为什么要入锦衣卫啊?怎么不去考状元?”

周律搂着宁珏边走边说道:“你以为我们是你啊?当初在宫中时,策论做得最好是皇上和你姐,就我这样的要去国子监读书,家里不知送了多少重礼,陪了多少笑脸,爷好歹也是皇子的伴读啊!你姐夫自小就是个骑射站桩的莽夫,写出的字都让人不敢直视,还是个恶名在外的纨绔,人家国子监就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也不一定要他。”

“他今日像是如有神助……噢——是你!”宁珏指着周律,“是你诓了我的试题!那天晚上!我说你怎么那么殷勤,突然对我那么好!你简直是……简直是……太无耻了!”

周律攥住了宁珏指着自己的手指:“好兄弟说那么难听干吗?哥如今好歹也是锦衣卫的同知,带着一帮子兄弟,千里迢迢给上司做脸,你却故意刁难老哥,这怎么说得过去?侯爷那样的坏脾气,说不得对不上你的对子,就敢恼羞成怒强抢了去!”

“胡说!今天我外祖和祖父都在,他敢强抢个试试!”宁珏又气又怒,却又挽不回光阴,气得跺脚,“误交匪类!小人!卑鄙!太卑鄙了,怪不得我姐等了那么多年,还是上了你家侯爷的贼船!这得多深的心思!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周律搂着脸涨得通红的宁珏的脖子:“别说那么难听,你们这些顽固不化的君子,好好抄你们的书,弄权涉政这些阴私的事,交给我们这些小人多好,各得其所各得其所……你也别把你姐想得跟白兔一样,他俩落在彼此的手里,不知是谁要倒霉呢!侯爷也就是傻横,他那点儿心思谋略,但凡你姐用点心,他都不够看啊!要是你有你姐那点儿心思,一国首辅也做得。你祖父私底下,没少为了你木楞难受啊!不然也不会告老还乡,带你回漠北了!来来来,哥带你斗酒去,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宁珏一路被周律拽着脖子带到了侯府里,有心再争辩几句,可又觉得周律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他输人不输阵:“什么木楞!我那是不恋权势!庶吉士就非得入内阁吗?你也不要看不起我,说不得将来我和我祖父一样,这大梁朝但凡能入了翰林进内阁的人,都是我的弟子!你这样小人,合该躲在暗地里哭!……天天哭!”

周律根本不和宁珏一般见识:“好好好,咱俩的账改日再算,再怎么着,也是咱们兄弟间的事!这锦城里的武将,见你姐夫年纪轻轻做了都指挥使,心里不服气着呢!私底下想着怎么灌醉咱们呢!你要是有本事,今天就把锦城里那些武将和公子都撂倒了……锦城北地,酒都烈着呢。咱们还得想对策才是,怎么着也不能让新郎横着被抬进洞房去。”

宁珏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灌酒也不一定非得比试酒量,锦城这帮子武夫弱鸡,小爷焉能放在眼里。走!咱们先去厨房看看酒,一准儿把他们全喝趴下!”

九月初九京都虽已入了秋,但依然有些热,含章宫太液池的荷花谢了一池。

平帝萧璟年脸色不是太好,离开西山不到四年的时间里,他以往总是舒展开的眉心已有了细细的皱纹,眼底也有些青黑。虽还是一如从前那般的俊美,身上却少了当年的精神和温润。

挨近太液池的华庭内,桌上堆满了奏折。萧璟年坐在檀木榻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抬眸望向下首站了许久的林奕远,不冷不热道:“今日爱卿不当值吗?求见所谓何事?”

林奕远站在这里,已有不短的时间,直至此时他自己都不知为何要进宫求见,但得了消息后,只觉得心里憋闷得难受,但却不知该对谁说起。

当年若非皇上的意思,自己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定好了亲事,国丧之后便匆忙成了亲。明明已和沈太傅说好了,只要……只要家中没有顾忌,迎娶宁晖的事,便会水到渠成了。可只因皇上心有奢望,自己便必须放弃心中最好的姻缘,虽已时隔多年,却依然不能释怀。如今,林奕远得知消息后辗转反侧,不得安眠。皇上甚至连知道都不知道,林奕远心中着实有些不平。有时人便是如此,自己难受时,总想着自己不喜的人比自己更难受一些才好。

林奕远上前一步,轻声道:“不知皇上可知勇毅侯,今日成亲的事?”

萧璟年微怔了怔,好看的凤眸闪了闪:“是吗?鹰弟的事历来有太后操持,朕倒还真是不知此事。在京城时要死要活的不肯成亲,非要给先皇守制三年,没成想去了漠北动作竟是如此的快,想来侯夫人请封的奏折还在路上吧。”

林奕远点头道:“太后先去为勇毅侯打点一切,人家也是太后亲自看中的。听说勇毅侯人没到时,两家已换了庚帖,定了成亲的日子。勇毅侯自小就是个有福气的人,太后前前后后的不知忙了多久,他却只等着做新郎,哪像咱们这样,当初还要那般的匆忙。”

“你总是还好,先皇驾崩,你最少还守了一年才成亲,朕那才叫匆忙。”萧璟年听到蒋鹰在漠北成亲,心里涌起了莫名的失落,“太后自来最重视鹰弟,否则也不会宫中都不呆了,非要陪着鹰弟去那苦寒之地。朕也是没有办法,能用的人,不过就那几个。”

“宁太守和杜总兵沆瀣一气,盘踞锦城三十多年了,管着政事却还握着兵权,屯田养兵是随意能做的事吗?那杜良翰对宁常龄言听计从……贸然调回来,又怕……这才不得不让鹰弟去看着点,没成想鹰弟刚答应了,太后便无论如何都要先过去打点一切……”

林奕远点头:“锦衣卫消息哪里会有错,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

萧璟年轻叹一声:“朕也不想太后离开宫中,可太后的脾气,爱卿是知道了。朕也着实拦不住,且太后常年住在宫中,出外散散心也是好事。朕也时时劝慰皇后,只当太后她老人家真的在皇家寺院礼佛便是。”

林奕远道:“皇上只管放心就是,便是为了勇毅侯,太后也会保重自己的。听闻此番都指挥使娶的正是沈家的嫡长女,当年太后不止一次夸赞过沈氏,若非皇上非要为先皇守制,说不得便要……臣当真没想到,她最后竟还是让太后许配给了都勇毅侯……”

这些年,这一路披荆斩棘独自走过来,萧璟年以为自己的心,已足够麻木了,不管如何大的波澜,都已能经得起了,再也不会痛了。可乍一听这个消息,萧璟年便有种天昏地暗、不能喘息的感觉。

锦衣卫几次去锦城请宁晖入京,都被宁常龄那老匹夫挡了下来,甚至锦衣卫连宁晖的面都见不到。不然,萧璟年也不会对宁常龄厌到骨子里,却又不得不顾及其他。宁常龄在漠北执政近三十年之久,锦城屯兵最少有四十万,全都握在了他的手中,他动一动大梁朝便要晃一晃。这才让自己不得不投鼠忌器,内政尚未安稳,封疆大吏如何动得?

萧璟年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了,一双眼有些热热的,无法言诉的难过将他包裹在其中,宛若有一把看不见的尖刀,狠狠剜着他的心尖。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闪过许多许久西山的画面,每一次每一次,两个人都是笑看着彼此,那种轻松、甜蜜、快乐,是如此的刻骨铭心、记忆犹新,宛若昨日。

萧璟年觉得自己做错了,错得离谱。当初不该……不该对宁晖之外的任何人许婚,如今想起来那个雪夜,宁晖离去时的眼神,萧璟年便心如刀绞。浓重的绝望,无言的告别,不可置信的伤痛,明明一眼就能望穿。可已被鬼迷心窍的自己,却没能看出来。萧璟年无数次暗恨着那次的所作所为,甚至为此都不愿多看郑妃一眼。

为何,为何要在她要为自己出生入死,引开追兵时,要许婚给别人?当尘埃落定时,亲眼看见鹰弟被抬了回来,是如何后怕。那样重的伤,若换成她,说不得那一去就是永别,可当时自己居然在为了自己的安危,为了一个人可有可无的人的忠心,许婚给另外的人。为何那时会忘记答应她的一切,却还要强求她能明白自己的苦衷。

是那一次吧,那一次她便死心了。

林家、沈太傅、和已逐渐做大的郑家,以及手握兵权的安国公,这些前朝旧臣已成为自己最大的心病,可便是不管如何忌惮沈太傅的威望,当时都不该准了他告老还乡的折子。萧璟年如何能想到,沈太傅那么恋权,一直不肯放手,竟会舍得这京城繁华,头也不回地去了漠北。萧璟年慢慢地靠在椅背上,掩埋在心底的悔恨将他整个人淹没。

许久许久,萧璟年将呼吸放得又轻又浅,慢慢的睁开眼,望向站在下首的人。林奕远平静的脸,看起来是如此的可恨可恶,只恨不得让人将他拉下去凌迟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