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门课的老师叫顾长熙,听说是留洋博士,新来学校还没有一个学期。因为之前教授这门课的老师突发心脏病去世了,便由他接了过去。据白白认识的那位小学妹介绍,这位顾老师就是刷新了学院出勤率、一血建筑学学生懒散自由的前耻的奇葩老师,因为他的爆炸帅气、爆炸幽默、爆炸有才、爆炸温柔,使得底下一片学生,特别是女生对他痴心崇拜,言听计从。

  或许是这位小学妹说话有口音,我听完了好半天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一定要反复强调这个老师非常“暴躁”?

  正想着,上课铃响了。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乖乖,座无虚席,后面还站着两个目光虔诚的男同学。

  也不知道被掰弯了没有。

  然后老师来了。

  我忽然不自觉地抓紧了白白的手,倒吸一口凉气。

  董白白侧目:“怎么了?”

  “没什么。”我忙松开了手。

  “还颇有些姿色。”董白白摸着下巴,咂摸道。

  走上讲台那人身着休闲白色T恤,单肩背着一个半旧的印有A大字样的书包。他闲庭信步般地走上讲台,放下书包,朝底下淡淡一笑,道:“同学们早,我们又见面了。”

  “老师早。”底下立马有同学回应。

  他微微露齿一笑,右边脸颊出现一个淡淡的酒窝,显得有些俏皮可爱。他一边同大家亲和地寒暄,一边不紧不慢地拿出电脑,打开,然后道:“今天主要是检查一下同学论文的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我知道有的同学上我这门课很辛苦,很早就要来占座,可能连早饭都没有吃,所以我们尽早结束今天的课程。”

  此言一出,底下立马鼓掌。他抬头朝底下扬一扬眉,继续道:“话不多说,切入正题。我念一个同学的名字,念到的同学就把你的论文大纲交上来,然后就可以走了。”

  “好狠。”董白白在我耳边道:“其实就是变相点名。幸亏我们今天来了。”

  我瞅了瞅台上那人,默然不做声。

  无意中,我瞥了一眼旁边同学的论文题目,稍微愣了下,又戴上眼镜瞅了瞅旁边的旁边同学的论文题目,心里警觉起来,忍不住捅了捅前面的同学,小声问道:“同学,你还记得老师布置论文的要求么?”

  那位同学是一位认真听课记笔记的好同学,反身递给了我们一个小本子,我瞄了一眼,脑袋轰一声就大了。

  如果你的建筑师,试从规模、空间品质、材料、建筑主体等方面,描述一下你将如何建造你心目中的家。

  怎么不是调研一个你感兴趣的建筑?

  “你确定是这个题目么?”我又捅了捅前排同学。

  那同学显然不满意我对他的质疑,用一种“你上课没听讲”的眼神看着我。

  我颤抖着手将本子递到白白跟前,怨念地看着她,她显然也被这题目下了一跳,完全不知所措,着急道:“这么会这样?明明是……”

  “事到如今,”我叹一口气:“赶紧想想怎么圆场吧。”

  她写的是故宫,我写的是天坛。

  故宫虽离谱,但好歹还真是一个住宅,只是这个住宅大得离谱。她大不了一拍胸脯,说自己就是羡慕皇帝老二坐拥天下的气质,所以我心目中的家,便就是如那紫禁城般辉煌,同时还可以把我的三亲四戚七姑八爷都接到家里来住。

  多么的光宗耀祖!

  可是我写的是天坛啊。

  天坛是古代皇帝祭天、祈谷的地方,是用来祭祀的坛庙建筑,跟“家”八竿子打不到一块,怎么说也说不圆啊。

  多么的异想天开!

  董白白同情地看着我,显然是明白了我的处境。

  可就在这时,一个朗润的男声在头顶响起:“程宁。”

  我浑身一哆嗦。

  “程宁同学,有没有来?”男人锲而不舍,似是寻觅。

  我心里当时只闪过一个念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索性一咬牙,硬着头皮将那两页白纸交到讲台上,转身就走。谁知那人本来是在看着花名册,随意瞧了眼论文,稍愣,遂抬起头来看着我,彻底愣住了。

  第一秒疑惑,第二秒吃惊,第三秒,他朝我粲然一笑。

  我心肝一抖,扯着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冤家路窄。

  他就是昨晚那个“大一小屁孩”。

  而刚刚那一笑,明显表明,他已经认出了我这个“大三学姐”。

  没想到只过一夜的时间,他便改头换面成了我的老师。可这老师装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喜欢装嫩?

  昨晚月色朦胧,灯光昏暗,我隐约只觉这大一新生发育良好,可没想到居然发育过剩成老师了。

  他脸上似乎没有什么异常表情,翻了翻我那两片纸,粗粗看了下,目光略过我,又朝着底下同学,笑意盈盈地道:“你们程宁学姐的论文,是我目前所见最有意思的一篇。”

  “学姐”这两个字,明显有被强调的意思。

  而底下的学弟学妹,很配合地面露好奇之色。

  我心里强忍着怒火,干巴巴地答道:“谢谢……老师。”

  “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个地方,”那人伸出修长的食指,指了指论文的题目,“为什么会是你心目中的家?”

  我怒目而视。

  “好吧,”那人亲切又温柔地转过身,在黑板上用粉笔写下飘逸俊秀的两个字:“天坛。”

  他帅气地将粉笔往槽里一扔,问大家:“有没有人觉得,这个地方,是你心目中的家?”

  我不禁捏紧了拳头,脸刷一下变得比黑板还黑。

  底下的同学多多少少已经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偷偷笑起来。

  “赞同的同学,请举个手。”

  有人明目张胆地笑起来。

  “没有吗?”男人又一次发问:“这是一个开放的课堂,无所谓对错。”

  这个时候,我看见角落里,董白白颤颤巍巍地举起了一只手,像一只随时会在风雨中凋零的花儿。

  我登时热泪盈眶,大有冲过去抱着她大哭一场的冲动。这孩子真实在,明知是坑,还往下跳。

  那人也看到了,他笑眯眯地冲白白扬一扬下巴,示意她站起来,“那位同学,你也这么觉得?”

  白白骑虎难下,看我一眼,点了点头。

  “那么,你的论文写的是什么呢?”

  白白没想到这么快就引火烧身,左顾右盼,犹豫半天,终于嚅嗫出两个字:“故宫。”

  底下的人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

  我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那人似乎也被逗乐了,指了指白白,又指了指我,道:“你们两个,下了课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们聊聊。”

  

☆、3

  建筑学院老师的办公室一般都在系馆三楼。

  学校上午一共有两大节课,两节课中间有20分钟的休息时间。很多老师趁这个时间都会回办公室休息一下。

  顾长熙的课是第一节。我和董白白灰溜溜地跟在他后面,这个点回系馆,肯定在会在三楼碰见许多老师,于是寻了个借口,尿遁了一会儿,才拖拖拉拉地走向他的办公室。

  顾长熙的办公室在305,很小,向阳,窗前种着几盆绿油油的盆栽。两张老式办公桌子面对面摆放着,显然对面还有一位老师,不过不在。

  他见我们来了,便示意我们随便找椅子坐下。

  我和白白互换了下眼神,顺从地坐下。

  沉默少许后,他双手十指交叉相握,搁在桌上,道:“你们俩都是大三的?”

  我心想我昨晚不就告诉你了么。

  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俩低眉顺目地“嗯”了一声。

  “哪个班的?”

  “一班。”我说。

  闻言他忽然看着对面的空桌,意思不明地笑了一笑。

  “怎么想起来选大二的课?”他又问。

  “学分不够。”我老老实实回答。

  “你呢?”他问白白。

  我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角,暗示她千万不能说实话。哪个老师知道学生选他的课,不过是为了陪同学好玩而已,都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可白白这个同学实在是太实在了,她眨着小鹿般无辜的眼神,伸出一根葱般的玉指,指了指我:“陪她。”

  当时我就想蹬地而起,扑向顾长熙的双腿,表示自己的清白:“老师,我根本都不认识她!”

  果然,顾长熙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很好。你们感情倒是很好嘛——”

  “不是的,”我赶紧替白白补充道,“白白同学其实是想来学点知识,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是么,那你呢?”

  “我当然也是啊。”我把头点得如捣蒜一般。

  “那么好,”顾长熙朝我展开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松手指了指桌上一片纸,“你来说说,从我的课堂上,你学到了什么,会让你觉得理想中的家竟是天坛。”

  终于转入正题了。

  其实我和白白来之前就已经知道,顾长熙肯定知道我俩根本没有去听课,论文也是随便当的,所以早就准备好被他劈头盖脸大骂一顿然后回去重写的心态了。可是没想到,这厮却有点得理不饶人,非要在那里装傻。

  我想起之前看过一个视频,是一只猫抓住了老鼠,却不给它一个痛快。猫一松手,老鼠就跑,然后又把它抓回来,然后又放,又抓……

  我此刻就觉得自己是那只会被玩死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