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知道家是天坛那模样,文章又不是我写的!

  痛定思痛,沉思片刻,我忽然仰头问对面那人:“顾老师,您知道为什么我大二会少学分么?”

  他显然没有想到我避而不答,反而问他问题,稍稍扬眉,一副等我编故事的表情:“哦?为什么?”

  “因为,”我垂下头,低低地道:“大二那年,家里出了事情……我有家人,去世了……我不得不赶回去,所以错过了选课的时间……”

  “程宁……”董白白握住了我的手。

  “去世之后,我心里一直难过,”我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缩着肩膀,“后来您说,题目自定,跟家有关,当时我就想到了天坛……”

  “因为,天坛是古代皇帝祭祀祈福的地方,皇帝认为,那里离天最近,可以和上天对话,在我的理解中,那里就是可以触摸到天堂的地方,我的家人,也一定在那里,所以,我心目中的家,就在天坛。”

  “因为跟家人在一起,才是家。”

  顾长熙在我头顶,久久没有声音。

  “顾老师,程宁选这个题目,是有点……独特,但是绝对没有敷衍您的意思,”董白白赶紧趁热打铁,信誓旦旦地道,“因为我们知道,敷衍您,就是敷衍知识,而敷衍知识,到头来还是害了我们自己。”

  我抬头偷瞄了一眼顾长熙,见他嘴唇紧抿,似乎有一点动容,目光看着我,好像又没有看着我,神思似乎飘得有点远。

  我丢给董白白一个眼神,白白立马会意,用哀求的声音道:“顾老师……”

  顾长熙回神,眼波微动,轻叹一下,道:“如果是这样……我之前也不知道……”不过,他继而话锋一转,“那董白白同学,你呢?”

  果然姜是老的辣,这么快就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董白白也没有料到这么快就又引火上身,面露难色地看了我一眼。

  我可以说自己是思念亲人,选了天坛;难道董白白说自己是太想当妃子,所以选了故宫?

  我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举起了小白旗:“顾老师,董白白同学的文章,是我帮着写的。”

  顾长熙扫了我俩一眼,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笑道:“我这门课,虽然很轻松,也没有考试,期末就交篇论文,但是,结课论文帮着写,就相当于是在考场上作弊,程宁同学,你是想大四的这个时候,再重修一遍这课吗?”

  “不是的,顾老师。”我赶紧认错:“我们错了。”

  董白白也表明立场:“顾老师,我们再不会这样了,我保证回去重新自己写一篇。”

  顾长熙盯着我俩,手指在木桌上似是随意地敲打。他不说话,我看见光从窗户照进来,衬得他面目英挺,左脸沐浴在阳光里,睫毛纤长,在眼角处投下一层阴影,阳光帅气。

  可我同时也知道,就在这样阳光帅气的皮囊下,心里不知在盘算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沉默了稍许,他终于开了金口:“念在你们是初犯,我便不在追究,下不为例。”

  我和白白同时松了口气。

  “不过,”他接着道,“董白白同学,你的论文……”

  “我明白,”白白迫不及待地道,“我重新写,坚决不会再让任何人染指我的论文。”

  顾长熙点点头,又看向我:“程宁同学,你的那篇论文构思和切入点都很独特,与自己的亲身经历有关,但是,话题稍微有点沉重,如果你想写,尽量从人文建筑的角度入手,不要融入太多的情感和抒情句子。毕竟,这是一篇建筑学的论文。”

  “谢谢老师。”

  “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过来找我,”顾长熙走过来,亲切地拍拍我的肩,柔声笑道:“回去好好写,你若写不好,董白白同学也会跟着没分。”

  

☆、4

  红果果的威胁!

  我和董白白一路咒骂着走回宿舍,到门口的时候,白白忽然停下来,试探性地问道:“小宁,你会好好写的吧?”

  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一脚踹开了寝室大门。

  “干嘛呢?”吴欢从网游中回神过来,见我们脸色不善,关掉YY,摘下耳机,“不过啦?”

  我恨恨地一屁股坐在床上,“欺人太甚!”

  “怎么了?”乔娜从床上探出个脑袋。

  董白白叹气一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明白。

  吴欢听完,皱起眉头,很不满地道:“这老师明显还不懂我们年级的规矩。”

  “都高年级的人了,”乔娜从床上下来,安慰道,“什么大风大浪咱没经历过,不跟他一般计较。”

  “下次别让我再看见他!”我咬牙切齿。

  “不会的,不会的,”乔娜道,“没机会了,咱除了必修,学分都修满了。要不给你推荐部小说吧?转移下注意力,最近有本《梨花非离》不错。”

  我想想自己的论文,没出息地瘪瘪嘴:“要是和天坛有关,我就看。”

  乔娜笑着拍我脑袋一下,又蜷回床上去了。

  “对了,”我由她一拍,想起一事,“前天我碰到孙学长了。”

  此言一出,白白和吴欢都转过来,朝我暧昧一笑。

  我回了她们一笑,缓缓道:“孙师兄问我们最近怎么样,怎么都没有见到乔娜呀?我就说乔娜前两天感冒了,身体抱恙,凤体欠安,人都瘦了,孙师兄就非常惶恐啊,问我们周六有没有空,想请我们吃饭,关心关心乔娜同学——”

  “啊,那你怎么说的?”乔娜问。

  我贼贼一笑,瞅了瞅满怀期待的白白和吴欢,道:“周六晚六点,柳林餐厅,不见不散。”

  “哦也~”白白和吴欢齐声欢呼。

  孙师兄叫孙志扬,是电子系研一的学生,比我们大两届。乔娜小的时候学过舞蹈,基础不错,大二的时候,加入了学校的交谊舞社,很快就成了舞社的新星。到大三的时候,孙志扬加入了舞社,那时乔娜舞伴正好毕业了,孙志扬就做了乔娜的舞伴。接触一多,孙志扬就被乔娜清秀的脸庞、迷人的风姿给迷住了。

  孙志扬典型一理工科男,相貌平平,不过脑袋还比较灵光,知道先下手为强,所以只要舞社搞活动,乔娜在,孙志扬必在。有事儿没事儿帮我们宿舍打打水,时不时请我们吃吃饭,看场电影,倒还挺懂得笼络人心。

  我们问过乔娜想法,乔娜总是摇摇头,说感觉不对。

  我们宿舍四个同学都没有谈恋爱。并不是我们眼光太高,建筑学的同学活动范围是在是有限。由于专业性质的问题,建筑学院专门有一栋教学楼,每个班有一个固定的教室,每个同学有一个固定的桌。这样一来,就方便了大家画图赶图,也方便了大家——宅。加上学建筑挺辛苦,别人画眼线时我们画墨线,别人上唇彩时我们上淡彩,别人画眼影时我们画阴影。于是,别人约会时,我们就只能寂寞地画手绘了。

  生活圈子小,撒网面窄,基数小,概率自然就低了。

  所以,我们四个人,到了大三下,都光荣地升级为了剩斗士。

  而乔娜同学,较之我们又稍微好点,至少还有个备胎。

  有时候我觉得孙师兄也挺可怜的,乔娜虽然不明说,但也不答应,不来电吧,孙师兄请客吃饭什么,倒也一样不落下。当然,这里面有不少我们蹭吃蹭喝乱点鸳鸯的因素,但是如果乔娜言明拒绝了,我们也不会再去参和一脚。

  人就是奇怪,不喜欢的人对你好,你会拒绝这个人,却愿意享受这份好。

  无关道德,只关人性。

  这时,乔娜忽然面露得色,略带报复性地道:“程宁,即便周六吃饭,你也去不了。”

  “为什么?”我奇怪。

  “你手机没电,你爸爸打电话到宿舍来,说周六让你回家吃饭。”乔娜洋洋得意道。

  我掏出手机,果然自动关机了。

  屏幕漆黑,倒影出我的表情,我呆呆愣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句。

  可是晚饭过后,我们就提前享受了福利——孙师兄请我们去东门吃西瓜。

  学校东门有个西瓜摊,到了七八点稍微凉快时,老板就会摆出小桌子和小凳子。很多同学买了西瓜,就会一起坐在那里边聊边吃。

  我们七点到那里的时候,发现不止孙志扬一个人,他旁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长发飘飘的漂亮女生。

  正当我们疑惑,还未开口,孙志扬立马就解释起来:“这是我表妹,亲的,姑姑家的女儿,也在我们学校,英语系,大二。”

  小姑娘朝我们摆摆手,大眼睛忽闪忽闪,甜甜一笑。

  我们心里偷笑,孙志扬虽说是跟我们大家说话,可以眼睛明显是看着乔娜在解释,又是表妹又是亲的,紧张地连话都说不清了。

  我们仨好笑地看了乔娜一眼,乔娜不自在地别过头,道:“我们坐下吧。”

  那小姑娘也挺会来事,自我介绍道:“我叫张欣,你就是乔娜学姐吧?”

  乔娜略有吃惊,那姑娘瞧了眼孙志扬,笑道:“常听我哥哥提起你。”

  乔娜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和白白对视一眼,这小姑娘可比他哥厉害多了。

  这个时候孙志扬抱一冰镇的大西瓜过来了,张欣赶紧起身接过来,又招呼大家吃,天气较热,我们也不客气,也就一边聊一边吃起来。

  没聊良久,我们就明白为什么今天孙志扬会带他表妹过来了。

  外语学院一向是女多男少,稍微有一点八卦的消息,一准是她们学院的人先知道。这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就知道我们专业来了一个特别英俊特别儒雅的年轻男老师,先跟我们打听打听,这个老师目前是在教授什么课,在哪个教室,什么时间,她想亲自去听课。

  我脑海里正过滤着宣传橱窗里的那一张张教师的证件照,自我检讨着这么年轻儒雅的老师,怎么自己还不知道,又听见那小学妹透露出一个关键信息:“据说那老师姓顾。”

  董白白瞧了我一眼,我装作吃认真吃西瓜,没做声。

  乔娜啃了一口西瓜,忽然道:“小宁、白白,你俩上那什么课的老师,是不是姓顾啊?”

  “什么课啊?”白白装傻。

  “就是那什么建筑学概论?”乔娜还怕我们想不起,又提醒道,“就是让你们重新写论文的那个老师?”

  “哦……你说那课啊,”白白没好气地道,“老师好像是姓顾,不过是个糟老头啊。”

  张欣一脸疑惑:“不是啊……”

  “哦,也有可能是这样,”我解释道,“人是挺年轻的,只是长得比较着急,所以……”

  张欣摇摇头,“不对,你们看。”说着就从包里掏出一张信封,然后又从信封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不是别人,正是顾长熙。

  照片上的他正对阳光,表情微微含笑,英俊帅气。

  “还可以嘛……”乔娜忽然瞧到我和白白的脸色,忙改了话题,问张欣,“你怎么会有他的照片?”

  张欣嘿嘿一笑,“你们学院不是有老师的宣传栏嘛……上面就有老师的照片啊……”

  “你干的?”一直沉默的孙志扬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