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顾长熙沉吟少许,像家长一下帮我做了决定,“我正好要回学校,程宁跟我一起。”

  “那就太好了!” Jeff一把将我推向顾长熙,“我和雷强也不用绕道送小宁了。对了小宁,这是我电话,以后有空常联系。”

  我木然地和Jeff互换了电话。

  我在酒店门口等顾长熙去取车,站在前坪的时候,我看到顾长熙走向了一辆非常拉风的宝马越野车。

  我记得他的车是一辆标志像是卫生十字的车,白白告诉我这是雪佛莱。没想到,时隔三日当刮目相看,今天他居然开了辆宝马越野车。

  他站在车前,低头摆弄钥匙,车应声而响,然后绕过车头走向驾驶室,可半天却没有坐进去。正当我疑惑时,旁边一辆小车的车灯亮了两下。

  ——原来宝马旁边那辆才是他的。

  他在车里朝我招手,我有些失望地跑过去。

  “顾老师,”我系好安全带,“我还以为刚刚那辆宝马是上您的呢。”

  他启动汽车,开玩笑地道,“对不起,老师让你失望了。”

  “哪有哪有,”我二指指天呈发誓状,“您的车虽不是宝马,却是我做过的最舒服、最安全的车。”

  “你还坐过哪些车?”他问。

  “……公交车。”

  他的嘴角翘了翘。

  “对了,”他想起刚才那事,“你在雷强的事务所实习?”

  “嗯。”

  “怎么找到他哪里的?”

  “雷一楠介绍的。”

  “雷一楠?”

  “哦,他是我同学,是雷老板的亲侄子。”

  “怪不得。”

  “怎么?”我觉得他话中有话。

  “没什么,”他话锋一转,“不过老雷怎么带你这个实习生来这种地方?”

  顾老师,您终于说了点体己的人话了。我在心里默念,不由嘴上也带了点哀怨:“事务所的女性都临时不在,我是被迫滥竽充数的。”

  “喝酒了?”

  “……喝了点。”

  这个时候,红灯亮起,车缓缓停在停止线前。

  借这个时机,顾长熙转头打量眼我,“一点点?”

  “……大概四杯。”我不由向后了下脖子,比划了一下一杯的多少。

  “呵,好酒量嘛,”他挑眉半笑,“看不出来啊——程宁。”

  “嘿嘿,”我有点自豪,“从小练出来的。”

  我说的是实话。小的时候,父亲爱喝酒,而且是白酒。我妈说我一岁多的时候,我爸饭后二两酒,我就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看久了,我爸就用筷子尖沾一点,点在我的嘴唇,我兴高采烈地舔了一口,立马被辣的哇哇直哭。我妈一边责备我爸一边也忍不住笑。不过从此我就和酒结下了不解之缘,酒量倒是渐渐练出来了。

  但是和同学吃饭,我们都是不喝酒的。我妈从小就教导我女孩子不要轻易在外面喝酒,喝醉了很危险,所以外人面前我都滴酒不沾,除非特殊情况,比如刚才的饭局。

  我正洋洋得意之时,看到他皱眉摇头。

  “你还是学生,尽量少参加这样的场所。等你工作了,这样的饭局想避都避不开。”

  我心里不屑地瘪瘪嘴,我又不是主动请缨的。见他又要开始说教,我岔开话题:“顾老师和雷老板和JEFF很熟?”

  “嗯,以前在美国留学时认识。”

  “顾老师您人脉真广!”我拍马屁。

  “行了程宁,”顾长熙一边打转弯灯一边道,“你这点劲,应该用在学习上。”

  听出话里的讽刺,我蔫了下去,不吭声了。

  “成绩查到了么?”他又问。

  “噢!对,”我觉得还是要跟他道谢,“看到了,谢谢顾老师,您真替学生着想。”

  这句谢谢是真心实意的,可他回我的反映,是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真是自讨没趣!我更不想跟他说话了。

  很多时候,在他不言语的时候,顾长熙给人的感受是沉默而内敛的。他有很好的教养和学识,像深水的河流平静地流淌,偶尔不经意间,让你触碰到他深藏在河床上的礁石。他礼貌、绅士,长相出众,替学生着想,但却不知为什么,在我和他的接触中,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指尖掠过深山中的山泉,温柔,却有点冷。

  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一点。

  夜晚的校园十分安静。顾长熙将我送到宿舍楼下,我开了车门,到了谢,在宿舍楼下仰头看,上面一片漆黑。

  我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敲响了阿姨的门。

  学校宿舍的门禁是刷卡的。女生宿舍到了晚上12点,宿管阿姨就会关了门禁,在门把手上挂一把链子锁,要进入寝室,就得从阿姨的房间穿过。当然阿姨也是人,是人就是要睡觉的,所以阿姨对晚归的同学都没有好脸色,脾气好点的会劈头盖脸的训斥一顿,然后登记你的名字学号,上报学院;脾气不好的,干脆不会给你开门。

  刚住进来的时候我们还愤愤不平,惊奇大学校园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对面寝室的同学还去学校论坛发了帖子,揭发阿姨惨绝人寰的行径,帖子都上了校园十大热帖,事后却不了了之。

  针对这种情况,我们一般会有两个选择,要么赶在锁门之前回来,要么就不会来。

  但是,我有第三种选择。

  我住的这个寝室在三楼,而宿舍楼边有一个二层的小平房,屋顶是可以上人的那种,两栋建筑之间有一颗高大的树,从理论上讲,我是可以从平台爬到树上,再从树上进入宿舍的阳台。

  所以在狂敲阿姨门20分钟无果的情况下,我无可奈何地选择了第三种方案。

  我刚刚登上那个小平台,忽然一道耀眼的车灯从漆黑的夜里照了过来。

  我眯着眼睛,从指缝中勉勉强强认出那是阴魂不散的顾长熙。

  “程宁,你干什么呢?”他下了车,远远冲我大声道。

  我有点懵,“顾老师,您不是走了么?”

  他有些无奈,“你敲门的声音让我以为这里被爆破了。”看我姿势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副作奸未遂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你在那里干什么?”

  “啊。呵呵,没什么啊,”我甩甩胳膊,“锻炼身体啊。”

  顾长熙一语就挑破了真相,“进不去宿舍?”

  他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觉得这话里透着点幸灾乐祸。

  “啊,阿姨上厕所去了,我一边锻炼身体,一边等她来给我开门。”

  他看着我,一副头大如斗的样子。

  “你下来。”他冲我招招手。

  我不明所以,没有动。

  他看了下表,对我说,“程宁,我明天8点要参加一个会议,这个会议非常重要,我不希望开会的时候精力匮乏,而且,我相信你雷老板的事务所也不喜欢上班迟到的同学,所以我给你提一个建议,不要浪费时间,下来。”

  顾长熙说话的时候,站在那里,身躯挺直,脸微侧,耳根到下巴的轮廓被汽车镀了一层光,线条格外明显,我的心忽然就被这根线拨动了一下,我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我想,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能用手指,循着这条弧线,缓缓抚摸,会是什么感觉。

  心里这么想着,步子鬼使神差地向前迈动。

  而这样的结果,就是在台阶快下完的时候,脚忽然被什么绊到,我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

  我看到顾长熙快步向我走来,显然是想扶住我。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我又冒出一个不相干的念头:如果他抱住我,他身上是什么味道,有没有像其他归国回来的老师用香水?

  忽然很想知道。

  可想象是丰满的,而现实是骨感的。

  在他赶过来的当即,我一个狗啃屎,抢先一步伏在了他锃光瓦亮的皮鞋前,与大地母亲深情拥吻。

  丢死人了!我心中懊恼不已,趴在那里,僵直地做挺尸状。

  顾长熙好心地将我扶起来,上下打量一番,道:“我只是提了个建议,你也不必行此大礼。”

  语气中明显憋着笑意。

  我瞪了他一眼,反身一瘸一拐地上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天天苦逼地加班啊。筒子们,表霸王我。。给我点动力。。。

☆、18

  当汽车驶出校园的时候,我蓦地意识到有个问题很重要:

  这是要去哪?

  我相信顾长熙作为学校的老师,肯定不会带我去一些不三不四的地儿,听他刚刚的语气,似乎只想快点给我找个能托身的地方。

  我思来想去,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将我送到宾馆,暂时休息一晚。

  但事前我一定会跟他表明,我们学生是没有钱的,你是老师,你看着办。

  睡意渐渐泛上来,我靠着车门,微阖着眼睛,看着窗外。深夜的街道宁静而空旷,人影全无,只有呼啸而过的车辆。这个城市,终于从白天的喧嚣归于了短暂的安宁。

  建筑大师柯布西耶曾说:“住宅是居住的机器。”

  那么,城市是什么?

  城市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搅拌机。时间的齿轮运转起来,每个人的生活、故事,伴着大红色的细高跟、黑色领带间的古龙香水、建筑工地上轰鸣声和浓浓的汗臭味,还有泥土翻开的芳香和枯叶打转的叹息,在这个巨大的搅拌机里拆碎、混合、交换,夜晚被安静地铺成城市公路的第N环。

  眼前之景逐渐熟悉。

  “顾老师,”我一个激灵直起身子,“您这是把我送到哪?”

  他看了我一眼,“我记得那次我遇到你,你说你家在这边……”

  那次是我从父亲家出来恰巧碰到他,没想到他还记得,居然要把我送到父亲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