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老师!”这哪能行,我情急之下大叫一声。

  他显然被我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一脚踩了刹车,汽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划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幸亏后面没有车,不然肯定会被追尾。

  汽车停稳后,他扫视一下左右镜,然后缓缓转过来,问:“怎么了?”

  “我、我……”

  “你最好快点,四个‘我’字了。”

  “我要上厕所!顾老师,我尿急!”

  “程宁同学,”他眉毛微挑,眼目一凌,“老师也是有脾气的。”

  “顾老师,”我赶紧投降,颤抖着道,“我是真的想上厕所……”

  “你马上就到家了。”

  “顾老师,”我泫然欲泣,“我没有家里钥匙。”

  “敲门。”

  “他们都不在家。”

  “程宁同学,我再提醒你一下,老师也是有脑子的。”

  “顾老师,我没有骗您,”我想到一个应急的借口,“我弟弟去外地比赛,家里人都陪着去了。”

  “你还有弟弟?”顾长熙将信将疑。

  “是的是的!要不这样,”我决定破釜沉舟,扮演起可怜的小白菜,“我回去敲门,您在楼下等着,看看我家里的灯亮不亮。前提是——”我补上一句,“您忍心让我再吃一次闭门羹。”

  顾长熙眉毛凝成了疙瘩,看了我一会儿,似乎相信了,然后问了一个让我无法回答的问题:“那怎么办?”

  那怎么办?

  谁知道怎么办?!

  是谁自作主张故作聪明带我来的这里?!

  是谁?!!!!!!

  我心里有无数马景涛在咆哮,但脸上却做出无辜可怜状,眼巴巴地看着他。

  顾长熙沉默地看了我少许,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我敏锐地捕捉到其中有一种认栽了的叹息,然后他重新启动了车子。

  “顾老师,我们……”

  “去我家。”

  “方、方便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你不就是要方便吗?”他一语双关。

  “……”

  顾长熙居住的小区就在父亲家的旁边,不过是比较老式的六层板楼,没有电梯。我心怀忐忑地跟着他爬到六层,进了屋。

  换鞋子的时候,顾长熙忽然对我说:“你先在客厅坐一下。”然后进了卧室。

  我知道第一次去别人家,贸然进卧室是很不礼貌的。所以顾长熙进卧室后,我理智地选择了等在客厅。我邪恶地想,要是冒冒失失地进去,看到某种盛着不明液体的胶状东西,或者一大堆用过的餐巾纸,那会有多尴尬。

  顾长熙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家具是经典的黑白系列,简洁精致。靠着墙有一壁到房顶的书架,上面排列着密密麻麻地书。里面各种书籍都有,建筑规划专业的、文学的、地理的,还有我看不懂的文字的,甚至还有一本很老旧的硬壳的绘画版的《三国演义》。

  书架角上靠着一把枫木颜色的吉他。上面有一层浅浅的灰。

  我手指轻轻滑过,琴弦发出悦耳的声音。

  “程宁。”顾长熙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手里拿着一件半旧的T恤。

  我一下收回手,碍于刚刚在车里的情形,此刻仍是夹紧尾巴做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这件衣服是干净的,卫生间里有新的洗漱用品。今晚将就一下。洗漱就休息,时间不早了。”

  我乖乖地“哦”了声,谨慎地道:“顾老师您别生气,我就打扰您一晚上。”

  他摇头笑笑,“我从来不跟学生计较。”

  我松了一口气:“您真好!顾老师您会弹吉他?”

  “会点。”他一笔带过,用手一指,“卫生间在那里,一会儿你睡卧室。”

  “那您呢?”

  “沙发。”

  “不,我睡沙发吧。我睡眠很好的。”我是罪人,怎么还敢喧宾夺主。

  “就这么定了,已经快3点了。”他似乎不愿再讨论。

  “顾老师……”

  “去吧。早点休息,晚安。”他将T恤塞到了我手里。

  顾长熙的T恤很大,我洗完澡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像个孩子偷穿了成人的衣服,短袖成了连衣裙。当我光着脚丫打开卫生间的门时,他已经躺在沙发上了,从我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将脑袋搁在扶手上,头顶冲着我,发色黝黑。身上搭了件薄薄的空调被。

  我踮着脚,蹑手蹑脚地抱着衣服进了卧室。

  这显然是一个单身男青年的卧室。墙壁四周没有挂着的装饰,床单和枕套都是商场里随处可见的条形样式,桌上放着一个笔记本,旁边落了一大叠书,有几张纸散落下来。

  我捡起来,是钢笔速写。

  线条肯定简洁,画面层次丰富,作品一气呵成,我不得不承认,真的很帅。

  我将纸压回书本下,发现书桌上立着整间屋子里唯一一张相框。

  照片是合照,上面有三男两女,坐在青绿的草坪上。我一眼就认出了顾长熙,他剃着呆板的寸头,右手抱着把吉他,左手揽着旁边同学的肩,笑容十分灿烂。

  不过照片上的顾长熙却很年轻,甚至有点年少,像高中生。

  我想,这张照片一定对他有特殊意义。相片中的人,一定是他的铁哥们。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和顾长熙有亲密的关系。

  环顾卧室一圈,我就像一个偷摸潜入别人家里的娱记,企图窥探到顾长熙的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私,比如抽屉的一角露出一点黑色的东西,抽开一看,居然整整一抽屉都是收集的女人的丝袜,或者转身碰倒一本书籍,翻开一看,居然是本图文兼并的春宫秘籍……诸如此类,我希望触摸到顾长熙地某个机关,回学校了去爆料。但遗憾的是,卧室本来就不大,东西也不多,除了散落的那几页纸,其他都堆放地整整齐齐。

  只是床上的薄被叠得有些敷衍,床单也不甚平整。

  我忽然明白,顾长熙为什么要让我在客厅等一下,原来是为了进来叠被子。

  我忍不住想笑。

  我躺到床上,屋外的光透过床帘的缝隙照进来。有车过的时候,房顶上会出现一条被拉长的光带,然后光带慢慢变短,又慢慢被拉长,最后一闪而过,屋内又暗了下来。

  视觉消退,嗅觉变得敏感。

  我闻到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味道。

  我忽然想起自己穿着顾长熙的T恤,头下枕着顾长熙的枕头,身上搭着顾长熙的薄被,他的东西,他的味道,已经全然悄无声息地将我包围。

  那是一种什么味道?

  我扯起胸前的T恤,深吸了一口气,清爽的,有淡淡洗衣粉的味道,有太阳的味道,还有些遥远的,仿佛来自美国尼加拉瓜大瀑布的水汽的味道,闭上眼睛,似乎可以看到横跨瀑布的彩虹。

  不知为何,我又想起张欣手里的那张照片上顾长熙的笑容,让人心安,让人感到莫名的踏实。而那笑容又逐渐立体丰满起来,变成了刚刚跟我说“晚安”的那张脸。

  就这么想着,我渐渐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苦逼加班中。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梦游般地码字,醒来第二天就可以日更了。。

☆、19

  我做了一个梦。

  骄阳似火的天气,我一个人蹲在地上,无所事事地看着蚂蚁忙忙碌碌地爬来爬去。它们仿佛认得一条未彰显的轨迹,虽然具体的行程是曲折绕着圈儿的,但是总体来说,它们知道是从西边的那片树叶出发,绕过小小的沙粒丘陵,穿过路边的青草,往着东边而去。它们的步伐快速,头上的触角灵敏,遇到障碍物就果断转变方向,像受过训练的军人,毫不迟疑。

  于是我想,是不是万物冥冥之中,都会有一个既定的轨迹。这样的话,如果某些事我们不能预料,便是我们看不到这个轨迹;有些事我们不能接受,便是我们还不能理解这样的轨迹。

  这时,我听见身后有人唤我。

  我缓缓起身,缓缓地扭动脖子,可刚刚站到一半,地上出现了鲜血。

  一滴,两滴……我兀然反应过来,我流鼻血了。

  小的时候,我常常流鼻血。鼻血往往来得没有缘由,偶尔打个一个喷嚏,甚至是上厕所的时候一用力,鼻血就会不期而至。突发不说,鼻血来了还不容易止血。奶奶说这时娘胎里带出来的,没有办法,但后来去了医院,医生很快出了结果:贫血。

  对症下药后,情况有了很大改变。可还是给我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但凡遇到流鼻血,我必然紧张心慌,以为自己死期将至。

  而此刻,我的心已经狂跳起来。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鼻子,可立马手心便有黏糊温热的感觉,摊开一开,全是血,我惊慌失措,血却越抹越多。

  我惊呼一声,梦醒了。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窗外已大亮。

  我顺手摸到枕边的手机,摁下开机键,半天却无动静,一看又是没电了。我赶紧从包里掏出备用电池,开完机后,6点58。

  真是个奇迹,我心里忍不住自我表扬一番,自从上了大学之后,从来没有这么早自然醒过。若是早上没有课,宿舍在10点之前,几乎都是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

  片刻后,手机的短信声响了起来。

  雷一楠:怎么样?我叔叔的大餐不错吧?

  雷一楠:别喝太多酒。

  雷一楠:到宿舍了么?给我回个电话。

  雷一楠:你丫那破手机怎么又关机了?!

  最后一条与前一条隔了一个多小时,显示的时间是昨天晚上12点。

  手机刚放下,董白白的短信又到了:手机又没电了?晚上回来么?我们给你留门。

  我也有点懊恼自己这个不争气的手机,总是无声无息地关机。但同时也有点高兴,有人惦记总是好的。我想了想,决定等会给白白打个电话,然后编辑个了短信给雷一楠。

  三秒钟后,手机铃声响了起来。